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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珊灯 下——by远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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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雷登上岸,乌黑的头发披散开来,雪白的袍子已被刀梢割的破烂,星星点点全透着血渍。肌肤无一处完好,全都是倒刺勾伤的血口和刀梢划破的深痕。

冰晓阁上的小兰使劲的呼喊着他,可子雷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便飞身出了院墙,向东前行。

小绢在哪?在哪?他要看她,要和她在一起!

再也不和她分开,再也不负她……

天,为什么他做错的事,却让小绢来替他承受结果?为什么不索了他的命,却要苦苦的折磨小绢?

苏玉予,你好狠的心!

冷风拂面,吹的脸生疼。在西郊的草场上找了匹马,也不管它有没有马鞍,子雷飞身上去,抓住马鬃一蹬马肚,骏马登时嘶叫一声飞奔开去,带起马道上一阵黄叶飞扬。

风有多快,马又多快?

心在哪里,她在哪里?

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拂过眼前的,全都是她昔日的音容笑貌。

那单纯明媚的笑脸,那清美甘甜的声音,她曾笑哈哈的抱住自己,叫着自己“子雷哥”。

一个“哥”字,已含了多少期望、多少情意,可自己却没能保护她,让她一次次的受伤害!

快马飞驰,超过马道上正行着的一帮人,继续向前。可被超之人却大惊,登时吼了起来。

“魏子雷!!!”

他应该在冰晓阁上,怎么会在这里!

苏玉予先是一惊,随后大呵了一声“驾”,催马追了上去。前面的子雷听到了他的声音,也稍稍回神,抱住马的脖子让它稍减速度,翻身从马上跳下。下一刻,苏玉予已来到他面前,也从马上跳了下来,还没等他发怒,子雷已猛的扑了上去!

“唔!”脖子被卡住,强大的惯性让两人摔在地上,苏玉予瞪大了眼睛,看到的却是腥红了一双眼睛的子雷。

那失去了理智的双眸如残兽一般,满是血腥与危险,漂亮的虎目已瞪到眦裂,浑身透出的只有杀气和寒意。

“三少爷!”一见此境,马上的适菱大惊,登时向子雷打出一支飞针,可子雷躲也不躲,落在身上的飞针好象打的不是他一般。适威飞身下马,一拳打在子雷的胸口,才将他震的朝后倒去,借势将苏玉予扶了起来。

苏玉予咳了一声,脖子上已被掐出一道青紫,若适威再慢一步,想是他已见阎王了。

倒地的子雷站起来,愤怒的浑身颤抖。原本想发脾气是苏玉予看着他一身蓝缕的模样,再瞧他满身的血迹,立时知道了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魏子雷,我倒是小看你了……”之前以为定是有小兰的帮忙,没想到他竟不要了命,那般要命的水网竟也困不住他。

子雷狠狠的瞪着他,忽然暴呵一声,铁拳直出攻了出去。苏玉予挥退左右,微向右斜躲了过去。

拳风大的吹动他的头发,那闪电一般的速度也叫他诧舌。

子雷已说不出话来,他的眼中漂浮的都是小绢的影子,可此一刻,他只想杀了苏玉予!虎虎生风的铁拳因为攻心的怒意更添威力,苏玉予抵挡不住,半挨了几拳,已觉得被捣的地方疼的厉害,骨头好象断了一般。若真是十足的挨了着,怕是连内脏都要被震裂了。不敢再小窥子雷的招数,苏玉予皱起眉头认真起来,却已明白了子雷为何有此行为。心下里不想伤他,连躲带挡几十个回合后,趁他不备时点了他后肩上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这绝不是比武应有的着数,可此时他们不是比武。

“苏玉予!!!”子雷怒呵,恨不得将他生生吃了,可苏玉予不在意,只绕到他身前看着他,好半天,叹了口气。

“你都知道了?”

“苏玉予,你还我妻子命来!”子雷大吼,动弹不了的身子竟因惊动而稍稍向前移动,可一听到他说妻子二字,苏玉予登时皱紧眉头哼了一声。

“若她不是你的妻子,就不会死!”

“苏玉予,我逼我娘亲害死我妻子,我要杀了你!”

“是她自己上吊的,不是我要她死的。”

“狡辩!”子雷红着双眼,已将牙齿咬的咯咯做响,“她是我的妻子,怀了我的孩子,你竟逼她嫁人!……苏、玉、予,你的心肠居然如此歹毒!”

“够了!”

“啪”的一声,苏玉予狠狠的抽了子雷一个巴掌,浑身亦激动的发抖,

“我告诉你她为什么会死——因为你让她成了你的妻子!……若你当初没有抱她,我也不会为难她,可你抱了她,我便要她死!”

“……啊!!!”子雷扬天长啸,痛苦的哭了出来。这一切本不是他的错,但不可否认的,正是因为他,所以才连累了母亲与小绢,让她们走到了黄泉路上……

被点了穴道的身子动弹不得,心已疲累的再无力量。到底,该怎样才能解脱……

“公子,我知道你疼,你哼一声吧……”小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努力的朝着子雷笑笑,可他双目无神,对她说的话毫无半点反应。

这样的伤,怎么会不疼——倒刺扎进肉里被他生拔出来,嫩肉已然翻了出来;刀稍留下的伤痕,也因为他在网中挣扎时割的格外的深。如此残破的肌肤,被酒杀过,他竟叫也不叫,呆呆的任她上药,好象这伤都不是伤在他身上一样。

“公子,公子……”小兰捂住嘴不停的哭着,不敢碰他的身子怕触动他的伤口,可无论她怎么叫,子雷一声也不回她。小心的处理了他背上、腰上、腿上的伤,小兰看到那套在他脚上的一双铁鞋时,捧住胸口,心,疼的厉害。

三少爷不想他再逃,硬是给他穿上这铁鞋!不要说是逃,就连平日里走路都办不到。比脚小的鞋子禁锢着所有的脚趾,每走一步,必疼到钻心。

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背上、手上……浑身都像是*一般,可自己毫无半点感觉。

子雷呆呆的坐在床边,回想着一家三口在江南时的快乐时光,心如刀绞。

人一生都不能做错选择,而自己的错,就是遇到苏玉予。

祸因己起,怪不得别人。若是自己当初不坚持北上,那么今天全然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便是天命。

良久,感觉到腿上一片湿热,一直呆楞的他才稍稍一动。原来是伏在他膝盖上哭泣的小兰染湿了他的膝头。

“小绢,你为何哭?”心疼的问了一句,子雷小心的拉着她的胳膊让她站起来,轻轻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公……公子……”小兰不停的抽泣,惊的瞪大了眼睛,“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绢,你告诉是我谁欺负了你,子雷哥会保护你!”

“公子!”小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叫了一声,却只见着子雷的双眸一片死灰,根本认不得她是谁!

“你看清楚啊,我不是小绢,我是小兰!我是小兰!”拼了命的摇晃他,眼泪已扑簌的停不下来。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折磨他?

身上的伤被她按的生疼,猛烈的摇晃让他稍稍清醒。

轻吐了口气,子雷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哭到心碎的小兰,有点不解。

“小兰,你哭什么?”

“公子!”小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撕心裂肺的失声痛哭,“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啊!绢妹妹她死了啊!”

“……我知道……”子雷点了点头,微抖着肩膀苦笑了起来,“我知道她死了,我都知道……”

眼泪是苦的,是酸的,是麻木的。不管它怎么流淌,都不能减轻心中的罪孽。

柔软的心脏像是被谁纂在手里,他只要轻轻一捏,自己就会抽搐……那种压抑,是无法形容的。

天气一天天的冷下来,风雪封天地,北国的雪,是他少见的。

屋子里的炉子点的旺盛,木柴有空隙,不时的‘噼啪’作响。如此宁静的午后实不多见,子雷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天上鹅毛般的雪片慢悠悠的飘落下来,铺满了湖面,画出银树万株。

小兰推开门,端着一盅热腾腾的莲子金枣粥走了进来,连忙把它放在桌上,搓起冻的通红的小手。

“公子,你吃一点暖暖身子吧。”他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此时应该会饿一点才对。

子雷回过头来,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打开食盅吃了两口,就把勺子放下。

他不饿,只是不想叫小兰伤心为难。小兰叹了口气,幽幽的瞧着他,不由的心酸。

昔日那个英俊挺拔的魏公子已不在了,自绢妹妹死后,子雷不肯说话,身型消瘦,像个活死人一般。

“公子,你冷不冷?”看着他英挺却太过单薄的身子,小兰拿起件貂皮大衣披在他肩上,握上他的手,才发觉那双手异常的冰冷。心里难受的厉害,小兰别开头忍住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又将头转了回去,用自己的手暖他的手。

“公子,你自小在江南长大,一定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吧?觉不觉的很漂亮!”

“干净。”子雷淡淡的说了一句,安静的厉害。

小兰将头转向窗外,确实,如公子所说,大雪一落,把什么都盖住了,让这世界格外的干净。

“公子,江南也会下雪吗?”

“很少。”

“……那南国的冬天是什么样子?”

“……”子雷不说话,只静静的瞧着窗外,好半天,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做捕快,天南地北都要去,她不曾见过大雪,我回去说给她听,看着她惊喜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开心。”他想起了小绢。

小兰把目光放在他神情平和的脸上,忽然伸手摸上了他消瘦的脸旁:“公子,你说小时候的事给我听好不好?”

子雷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兰,一瞬间有点失神。

炉子里的木柴依旧‘噼啪’的响,让这好似静止的空间逃避不了流逝。

她也曾这样依偎在他身边,缠着他说一些个趣闻。

“说什么?”

“是公子的事,我都想知道。比如魏震老前辈的事,你哥哥的事,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怎样?”

子雷走到椅子边坐下,小兰便在他腿边蹲了下来:

“爹爹是个严肃的人,对我们向来严格。哥哥最温柔,一派儒雅书生的样子,功夫却厉害的过分。小时候我和他比试,哥只一只手就能把我举起来。爹与哥都是捕快,常年不在家,每一年只回来几次,可仅几次,已叫我开心的不行。那几天里,爹爹会看我武功有没有长进,哥也会指点我,还说好玩的事给我听……”子雷微微扬起嘴角,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小兰没想到他没拒绝她,还真的讲出来给她听。

“有一年冬天,爹爹受了重伤回来——后背上被人砍了深深的一刀,几乎要将背骨砍断。我从来不哭,可是那一次,不管我怎么哭他也不醒。哥哥把我抱住,告诉我,爹爹不会有事的,等到春天就会好了。等到了春天,爹爹果然好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一直想着哥哥的那句话——等到了春天就会好了。”

说完,子雷收紧手,拉紧了握着自己的小兰。小兰也将手握紧,把头伏在他的腿上。

“公子……”

“可惜他们都不在了。爹爹死了,哥哥死了,嫂嫂也在哥哥失踪后落水而亡,连尸首都寻不见。如今母亲和小绢也走了,竟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眉头微微蹙起,子雷露出疑惑的神情,好似在询问谁一般。他不信不觉间所有的亲人都离他而去,惟独留他苟活人间。

小兰说不出话,陪着他静静的发呆。

自从那次公子被三少爷抓回来,三少爷就再也没来过,已经二个月了。

之前公子被逼穿着铁鞋,一步路也走不了,每天只能与床为伴,即使这样双脚也会破皮、溃烂。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双脚说什么也禁不起那般的桎梏了,苏玉予这才叫人除去了他的铁鞋,在屋子里打造了无坚可摧的南洋锁链把他栓起来。虽然链子十几米长,可以在屋里随便走动,可“哗啦啦”的锁链声和那双细瘦的脚腕,让人听了、见了好不心疼。

不,其实苏玉予来过,这两个月他一直有来,只是小兰不知道罢了。

他只在深夜里来,待子雷睡了才进屋来,然后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他,快天明的时候便走。

有时外面下了雪,他坐过的地方,早晨时都会留下一片水迹。

他以为子雷不知道,却不知子雷从未好睡过,所以那一夜夜,子雷只是不睁开眼睛,却在心里看的分明。

二月天,冷的厉害,年时已过,天气就要慢慢变暖了。

小兰皱着眉头在屋子里翻找着,让坐在桌边喝茶的子雷不由的发问:

“一早你在找什么?”

“剪刀啊,不知道放到哪去了,又找不着了。”

“再去拿一把不就好了。”

“说的是,可到底放到哪去了?”小兰皱了皱眉头,实在寻不见,只得回自己的屋子又拿了一把来。她要给公子做鞋子。

正是正月里,苏庄上下都是一派喜气,想来也只有这冰晓阁没有过年的气氛,该怎么还是怎样。虽然贴了窗花,挂了红灯,终究是冷清的过分。不过冰晓阁里住的人一点也不介意,冷清点对他来说反倒是好。

虽然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三个月来苏玉予都未曾碰他,却让他心里轻松不少。

小兰拿回了剪子,坐在屋子里纳鞋底,子雷便安静的看着她穿针引线。母亲和小绢都曾给他做鞋,动作和小兰的一样,又快又利索。看着小兰认真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又将小绢的影子套在了她的身上。

心下里一阵难受,子雷别过头,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打开,扯的铁链哗哗作响。

“过阵子就是春天了。”

“是啊公子,过了年,马上就是春天了。怎么想起问这个?”用牙咬住线绳将它扯紧,小兰不禁有点不解。

“没什么,只是觉的天气要暖了。”子雷笑笑,又把窗子合了起来。现在他也只与小兰说话,更是只有小兰才能看到他的笑容。

走到书架旁拿了本诗集来看,他原是一介武夫,虽然父亲和哥哥有教他念诗,可他那时对这些个辞藻实在没有兴趣。傻呆呆的念什么书,怎么比学上一套好刀法有趣!可如今没别的事做,讨厌的诗文竟也成了消遣,看的多了,有时吟上两句,竟也有点自己是“读书人”的感觉。

外面的事情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小兰偶尔说起。不过国运兴盛,没有大事发生,所以日子多是清净的。可太清净了,让他有点恍惚……在这好似与世隔绝的冰晓阁里,时间像是静止的一般。因为是静止的,所以让他不由的遗忘……快乐的,悲伤的,统统都要忘光了……

都要忘光了……

第四十章

湖水慢慢的开化,湖上的碎冰已一点点的消逝。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抹去了冬日里凛冽的冷风。

此时春风拂面而过,虽然还带这几分寒意,但到底不是那般的彻骨了。

冰晓阁给湖水围着,春天也比别处来的晚了几分。屋子里潮气重,加上初春的天气又不好,不由的多了几分阴冷。

壶里的茶水凉了,小兰便捧着出去换热的。子雷挫了挫微寒的手,披上件貂皮袍子,从窗边换到桌边的炉子旁,继续看他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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