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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绝之殊途同归 下 BY 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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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自然再无须顾忌打草惊蛇与否了。见景玄一个后撤避过扇缘反掌相袭,西门晔手中扇面一收,蓄满劲力的扇端往对方咽喉便是一点,正是以攻对攻的险招。

正所谓攻敌之所必救,即便以景玄之能,此时也不得不撤掌回防。伴随着气劲交击声响,掌扇相交,出手的二人双双一退,面色俱是有了瞬间的潮红。

景玄惊于其真气的浑厚和锐气,西斗晔却是因对方掌力带着的邪异气息而吃了个闷亏。当下双双调息准备再战,不想二人身形方动,先前给晾在一边的西门阳却于此时横插一杠子提剑袭了过来。

西门阳和景玄之间谈不上什么默契,自然更谈不上什么配合。他这剑一出,不仅阻在了景玄前头,更给了善用巧劲的西门晔一个借力打力的机会。见西门阳的剑又一次给引向了自个儿,景玄低斥了声「碍事」,竟是无视于双方合作者的身分格开其剑一掌击向他胸口迫使西门阳跌出了战圈。

西门晔虽不至于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关心西门阳的状况,可见景玄如此态度,心下却仍不禁起了几分悚然。可不论如何,既然景玄已然出手,他眼下所需要的,也不过是将计就计将对方拖延到援军到来为止。心思既定,西门晔足尖一点、手中绝尘袭向对方便是迅疾数点,凌厉的攻势即便连景玄亦只得连连翻掌挡架,不想原先收着的扇面却是突地一张,持扇的人右腕一翻、竟就这么将那雪白扇面当胸拍去!

可出人意料的是,面对这一击,景玄竟是避也不避,双掌一反同时击向西门晔胸口。以攻对攻,结果自然又只能是二人给相触的气浪迫得双双后撤。好在西门晔这趟毕竟占了先手,情况比之景玄要好上几分。当下一个后踏立稳身子同时急运真气化解入体劲道。他容色微沉正待接续着出手,不意却在同样刚立稳身子的景玄面上瞧见了一抹有些诡异的笑。

见着那抹笑,西门晔心下警戒大起,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他竟在不知不觉中闯入了对方先前布下的埋伏圈中!

按说构成埋伏圈的不过是十二个成不了气候的二流人物,本来怎么也不至于让西门晔放在心上——这也是让他一时疏忽进到其中的主因——可既有景玄在场,又能让其露出如此胜券在握的表情,又岂会如此简单?心下暗道失策,西门晔强忍着胸口的窒闷感便待提气远离,便在此际,连番「嗤」、「嗤」声响起,竟是十二支弩箭分自四方挟惊人之势袭向了自身!

如此威势,自然只有军用的连弩能够做到。

即便以西门晔之能,仓卒之下面对自四方而至的弩箭,也只有强运真气于周身布防并以轻功闪躲的分儿。手中绝尘展开拍落数支弩箭,同时听风辨位展开身法加以躲闪。只是这回景玄和西门阳带来的都是军中一等一的用弩好手,虽不见得能精确捕捉到西门晔的身形,可相互配合着布置出细密箭网却非难事。

在此情况下,即便西门晔正处于全盛之时,亦不免要着道,更何况是景玄的邪异掌力依旧梗于胸口的此刻?饶是他已竭力闪避,仍有几只弩箭擦着双腿,后背更是猛地一阵大力挟巨痛透肩而过……知道自个儿终究还是中了箭,思及军用连绎能连续发上十五支箭的事实,西门晔眸光急扫过周遭环境,而旋即身形一矮陡地前冲,趁着对方重新瞄准的空档向东突破。

即便有弩箭在手,面对陡然逼近的流影谷少谷主,守于东侧的三名弩手仍只能落了个血溅当场的命运。只是西门晔虽顺利突破了个口子,代价却是由后直钉上左大腿的弩箭。好在他事前有所预期以真气相护,才不至于让那根弩箭伤了要害。

给这等配合默契的用弩好手包围上,就算他有全歼对方的实力,代价也必然是足以大大降低自身实力的伤势。在此情况下,他再和景玄交手,结果只会是黯然饮恨。所以他只能逃,用尽全力逃开弩箭的威胁、逃开景玄的追缉。

之所以不选择原路返回,一是景玄阻道于前,二是来路上少有遮蔽处,他背对弩手逃窜,只会徒然成了对方的靶子;相对的,向东寻小路转入山林,一来可以妨碍弩手瞄准,二来易于隐藏行迹掩蔽身形。

东郊虽是京中着名的避暑胜地,可眼下不过暮春时节,天候全无分毫暑热可言,自也没有避暑的人。沿道别业之后乃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深山野林。夏秋之际或许还会有避暑兼游猎的人前来,眼下却是人烟罕至,便连夜行的动物亦难得遇上几只。

他便借此地利亡命奔逃,同时运功收缩肌肉尽量避免腿上几道给弩箭擦开的口子继续渗血落下行迹,强忍着近乎源自于周身的疼痛继续全力前行。

打出生以来,他似乎还是头一遭……像现下这般狼狈。

眼下影响他最大的并非是身上插的弩箭,而是胸口那股始终来不及化去的邪异掌力。他知道景玄留在他体内的真气十分危险,偏生以现下的状况,他若停下来运气疗伤,结果只会是一个死字。

听着后方不时传来的哟喝声及偶有的弩箭破空声,心中警戒依旧没能松懈的他,不知怎地却忆起了当初在岭南同冱羽同游山林时,对方曾提及的追踪和相对的隐迹技巧。当下本能地依着记忆中青年的话语收敛声迹,同时尝试着改变落足的方式并谨慎地选择地点。

好在他的分析判断能力本是极好,如此行动的方式虽极难习惯,却总算能确切实行。只是本就有限的精力和真气因而大幅消耗,虽说后方的追缉声已逐渐远去,他周身的气力却在奔逃中逐渐流失殆尽……

向来平稳悠长的气息此时已变得剧烈而短促,而在每一次吐息时于胸口带起灼烧般的痛楚;平时敏捷强韧的四肢如今却有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单单想顺利控制便得消耗他无数心神。

他不是没经历过危险,却从未遭遇过这样九死一生的境况。东郊距离流影谷不过小半天路程,如今却有若天堑相隔、遥不可及……可笑他总自认算无遗策,设下无数障眼法试图隐瞒自个儿和白冽予合作的事实以免打草惊蛇,却忽略了不论合作与否,既然海天门意在流影谷,身为流影谷少谷主的他便是最大的拦路石。尤其那三个月之期过后,西门阳夺位的希望便彻底断绝,如此一来,海天门铤而走险设伏暗害自也不是太让人讶异的决定。

在父亲「退隐」的情况下,只要除去了他这个最大的掌权者,并设计挑起谷中派系纷争,再加上海天门的暗中协助,乱中取胜绝非难事。他甚至可以想像景玄在帮着西门阳设计这一出时,多半连西门昊也算计了进去……他死了,西门昊是理论上的最大得益者。如此,西门阳只需将这盆脏水往西门昊身上一泼,所谓的嫡系力量自会大大削弱。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一步之差,便是性命攸关。堂堂流影谷少谷主,却在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上惨遭暗算陷入绝境,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以往他总以为自己怎么说都算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却直至此刻,方了解到手握大军的运筹帷幄和孤身奋战根本无从相比。

打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乏力与沉重,以及那股正于他内腑不住肆虐的邪异掌力……这一切一切全都不住侵蚀、折磨着他的肉体和心神。前所未有的痛苦好几次逼得他想停下脚步稍事歇息,却总在真正停下的前一刻再次迈开了脚步。

因为他怕。

他怕自己一旦停下,便再没有继续前行的勇气。

除了上回凌冱羽性命垂危之时外,他还是头一遭如此深刻体会到名为「恐惧」的情绪。如非自身本就极为强韧的意志和自制力撑着,即便不曾主动停下,先前的几次踉跄只怕也早就迫得他倒在了半途……

不行。

他还不能倒下。

海天门的阴谋已然布置完成,若没能及时阻止一切,不仅流影谷将再次面临覆灭的危机,整个江湖乃至于天下亦将牵连进动荡之中。而他,不能也无法允许自个儿早已探清的阴谋就那么发生,不能因为今日的疏忽而……

示警烟火早已放出。只要能避开敌人的追索撑到流影谷的人马到来,一切便能化险为夷……所以他不能倒下。一切才刚要展开。他的人生他的盼望,绝不能因为这么一次失误便步上终结。

他还有须得完成的事,他还有责任,还有目标,也还有着……无论如何都想见到的人。

冱羽。

冱羽不日便要入京,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再次见着对方生气盎然的样子,又如何能——他不能倒下。一切绝不会如此完结,他一定还能见着冱羽,还能再一次……见着那纯粹而又温暖的笑靥。

冱羽。

冱羽。

冱羽。

行云寨灭后,孤身逃出的冱羽,是否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折磨与苦楚?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自个儿给对方造成的伤害。也许,这一次的失足便是所谓的现世报,是他背叛了那样单纯的仰慕和信赖的代价。

虽说……和曾在冱羽眸底瞧见的憎恨相比,眼前的打击和痛楚,似乎还要轻上了几分

思及此,即便处在如斯绝境中,西门晔却仍忍不住牵动嘴角勾起了一个满载自嘲与苦涩的笑意。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的夜色依旧阴暗,周边的山林亦见不着分毫灯火。在不论时间亦或距离感都逐渐变得混乱的此刻,西门晔只能循着强制养成的习惯依本能一路前行。只是肉体的疼痛和心神的消耗终究逐步侵蚀了意志。他足下脚步未断,思绪却已变得越来越迟钝,甚至连辨周遭的情况的余力都已再不存分毫。

此时、此刻,唯一仍显清晰的,便只有那个深深烙印于心底的名……

冱羽、冱羽、冱羽……

他只是想见他而已。

——他只是……想……

「冱羽……」

第十六章

虽说别离当日,凌冱羽心神为师兄突来的要求和对西门晔的复杂情感所踞,而未能察觉事态反常之处,可他本是心思剔透之人,动身往北后、独自在山野之间奔驰时,那份不妥当的感觉便很快涌上了心头。

以师兄的脾性,即便觉得自己先绕到县城再行北上太过耗时,也没有走到半路才提出、且一开口便马上要求他分头行动的道理。更为合理的安排应该是在离开小谷前便事先提出……也就是说,当时必然有着什么极为迫切的因素迫使师兄改变了主意,表面上是让他提早启程以免绕路,实则却是借此支开自己。

也正是那个因素,让师兄先前怎么看都还算轻松的态度突然大改,不仅要求他穿越山林避开官道以免遭人追踪,甚至还以那样看似亲昵,图的却是以隐蔽的方式交代自己要提醒西门晔小心遭人暗算……多年来对师兄的了解让凌冱羽很快便认识到了事情可能的严重性。但也同样是因为那份了解,让他终究选择了依照师兄的指示离开,而非折返原处一探究竟。

他对师兄的智计谋略向来信服。在师兄已做出安排的情况下,比起感情用事贸然行动,依循师兄的计画行动无疑更为妥当。

当然,心底难以消去的担忧让他仍是在赶路的途中抽空到邻近县城拜访了白桦的据点,将事情的经过和他的怀疑一并让人传回。现下的他没法做什么,可在师兄和东方大哥的背后,却有擎云山庄和碧风楼的无数人才作靠山——更别提以师兄和东方大哥的实力,无论遇着什么难题想来都能迎刃而解了。也正是出于这份信心,让凌冱羽终究舍下了最后一丝迟疑,加紧脚程赶往京中与西门晔碰头。

——而也正是他这么个还算理智的决断,挽救了即将倾覆的一切。即便连如今身陷危局的白冽予,也不曾料想到自己为避免牵连师弟所安排的一手……竟会起到如此关键的作用。

凌冱羽是在小半个月后抵达京城的。

连着十多天都在山里度过,尽管他每每遇着小溪水潭都会将仪容好生打点一番,可由山林转入官道排队等着入京时,那副模样却仍彻底掩盖了前行云寨三寨主的清朗气度。

事实上,若非手中还拿着把看来中规中矩——靖寒的气派处仅限于剑本身,所用的鞘倒是颇为寻常——的剑,凌冱羽毫不怀疑四周那些个同样排队等着进城的小商贩会将他当成比乡下土包子「更进一步」的山中野人看待。

换作平时,擅于同人打交道的他兴许还会说上两句足以让对方改观的话。但眼下所处乃是作为流影谷大本营的京城,没必要的锋头自然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只不过他这番出于谨慎的沉默和习惯性的观察,却无疑给四周的人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另一例证。便在他打量着城门的高度和布防、思索着若有必要该如何偷偷摸出城去时,一阵唤声却于此时自身旁响起:

「小兄弟,第一回来京城啊?」

知道「小兄弟」指的多半是自己,凌冱羽先是一愣,而旋即有些困惑地侧首望向了声音的来源——出声的是一名商贩模样的富泰中年人,衣着打扮算不上突出,所用的料子却是不错,看来倒也有几分身家。不过让青年印象深刻的却不是中年人的外表,而是对方朝自个儿露出的、明明白白地写着「亲切」二字的笑容——他曾给西门晔骗过一次,却不代表在面对这些寻常百姓时也会只见着表象而忽略了内在。以往自诩看人极准的青年在对方善意的外表下看见的是算计与贪婪。至于会对一个土包子起了贪婪之心的缘由……由对方的视线来看,显然便是自个儿手中的靖寒了。

凌冱羽虽不认为这名中年人能光从剑鞘便瞧出靖寒的不凡,可对方如此亲切地主动招呼,他这个土包子自然没有不搭理的道理。当下一个颔首,答道:

「嗯,第一回。」

「你有亲戚在京里吗?有一句话叫『京城居,大不易』,如果没有认识的人,光寻个落脚处便得费上许多功夫。」

「我没有亲戚,不过以前在家乡的朋友前阵子上京来了,他说我要想也跟着来闯闯,可以和他住一块儿。」

这话中的「朋友」指的自然是白炽予,而白炽予的住处么,自然便是刑部尚书于光磊的府邸了……可在那名中年人眼里,土包子的朋友无非是另一个土包子,这住处也多半是那种给长工住的破落地方。想到这儿,他眸光一转,当即有些亲热地抬掌拍了拍青年后背,道:

「那就好……不过京里不只住处难找,物价也是贵得要命。你家乡卖一文的东西这儿指不定就要卖上了几十甚至一百文。要没个一技之长或足够的盘缠,最后只怕连饭都要不成。」

「我以前在附近镇子里的铁铺烧过火,也会几手功夫……师父说我这样混个护院还是能行的。」

「唉,小兄弟,我瞧你也像是个英雄人物,可正所谓一文钱难死英雄好汉,即便手里有真功夫,想挣个护院当也是得先付出点东西的……那些大户人家招聘家丁,管事的哪个不是得先用银子打通打通才让你应考?不用银子的也就是流影谷招收外来成员的选才大会,可选才大会一年才一次,下一回可要到六月才有。如今才三月,你要是没钱,可是说什么也撑不到那时的。」

中年人这番话的目的,不外乎让「土包子」体认到钱的重要性以及盘缠的缺乏,从而诱使对方将手中的剑贱价卖给他。不过凌冱羽当然没可能顺着他的套路玩下去。当下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却偏偏不再多说,只是用着感谢的目光望着对方。如此表现让中年人有些郁闷,可土包子怀里抱着的那把看起来少说值个十几两银子——若卖给不识货的说不定还能更高——的剑却让他瞧得十分心痒,只能想办法试探着道:

「小兄弟,相逢就是有缘,不若这样,我借你一两,你这把剑就给我做抵押如何?」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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