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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绝之殊途同归 下 BY 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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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冱羽虽早料到对方必然是个奸商,可一两就想把价值万金的名剑骗走,这买卖未免也讹诈得太夸张了。正想着该如何回应、甚至反将对方一军呢,一阵属于习武者的脚步声却于此时朝自个儿靠来,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颇为洪亮的音声:

「这位兄弟,别给那个奸商骗了。且不说一般精钢剑少说也要十几两,兵器乃是武者的生命,又岂是能随意出卖的?」

这话乃是十足十的仗义之言,言词间亦颇具侠义之气,让凌冱羽初听之下却也起了几分好感。怎料回头往音声来源处一望,见着的却是一名身着流影谷弟子袍服、瞧来约莫而立之年的汉子。熟悉的服色让青年瞧得微微一僵,原先的好感亦因而有了几分下降的趋势。

可一旁的汉子并不晓得这些。他是十年前带艺投到流影谷的,见这似乎刚由那处山中出来的青年模样纯朴,忍不住便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尤其青年眼神清澈,样貌清俊,让人一瞧便心生亲近之意,这才在那中年人准备行骗之时出声阻上了对方。

那中年人虽对此十分气恼,但对方可是流影谷的人,自也只能摸摸鼻子掉头就走。

瞧着如此,即便心底仍对流影谷存着几分复杂情绪,向来知恩图报的凌冱羽仍是朝汉子抱拳行了个礼

「多谢。」

「不必客气……这京城虽说是群英荟萃之地,可那等奸诈之辈却也不少。兄弟,我瞧你性子纯朴,入京后可凡事都得多存上几分心眼儿……我当年刚到京城时可是给骗得裤底朝天,若非正好赶上流影谷选才,眼下还不知沦落到那儿去呢!」

这名汉子似乎有些自来熟,竟就这么跟在青年身边同他聊了起来:「我姓连,单名城,便是价值连城的那个连城,你喊我一声连大哥便成了……兄弟怎么称呼?」

「凌……凌晔。」

凌冱羽不是没用过假名,可那些名字都是灵机一动想起来的,如今却是半点印象也无……报了个本姓却一时接不出名字来,搜索枯肠之下冒出的,却赫然是西门晔的那个「晔」宇。

察觉自个儿究竟说了些什么时,青年心底的那股纠结劲儿真是不提也罢。不过一旁的连城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赞了声「好名儿」后,又道:

「我就叫你凌兄弟吧……凌兄弟,你若对自个儿的身手有信心,要不要来流影谷试试?」

「流影谷?可选才大会不是得到六月……」

「那只是一般情况。咱们流影谷对有能之士可是十分优待的,只要你手底下有真功夫,再有三名香主、或者一名分舵主的推荐,就可以参加一月一次的例考……不过例考来坐镇的顶多是个分堂主,职位再好也是有限。若是在选才大会上脱颖而出,从而得着少谷主他老人家青睐,这前途自然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

「少谷主……很老么?」

听连城满怀崇敬的用上「少谷主他老人家」这么个称呼法,饶是凌冱羽心绪难平,却也不禁起了莞尔之情,故作不解地问出了口。

他本就十分善于和人打交道,连城虽自来熟了点,但神态诚恳,言词亲切中带着豪爽,倒是与他性情颇为相符……几句话谈下来,初始因对方流影谷弟子身分而起的排斥感已于无形中减去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新奇感。

一直以来,他总想着流影谷必然是个暗不见天日、人人阴险狡诈的地方——西门晔就不必提了,当初在火场边围捕他的流影谷弟子也没给他什么好印象。虽说双方彼此为敌,要提什么以诚相待不过是笑话,可凌冱羽对流影谷心怀成见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眼前的连城却明显推翻了他的成见。

知道自己的尊敬之言有些过了头,连城尴尬一笑,解释道:

「不老、不老。少谷主年少有为,咱们对他可都是十分尊敬的……他胸中自有丘壑,对外先灭漠清阁、天方,后又除了岭南那个行云寨,功绩自不待言;对内是将诸般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咱们这些基层的成员更是十分公正。有少谷主带领,咱们流影谷的前景可说是一片大好呐!尤其少谷主不仅擅于操持事务,自身的武学造诣也是十分惊人的。前些日子他还大败了那个白炽予呢!听在场的人说,那场打得叫一个痛快呀……可惜那天我有轮值没法去看,唉。」

「那可真是厉害……」

听连城脱口便是连番赞词,凌冱羽有些讷讷地应了过,胸口本就翻腾着的情绪却只有越发复杂了起来。

他不是不懂得什么叫「各为其主」。可当自个儿也成了局中一员之时,要想不带成见地看待对方自然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他总是惦记着西门晔的背叛和彼此为敌的事实,连带着也将对方的种种作为视作恶行,却忘了很多时候……他凌冱羽在其他人眼里,只怕也有着相同的形象。

西门晔一直都是西门晔。

姑且不论对方利用了自个儿信任的这个事实,不论是行云寨事起之前,亦或是行云寨覆灭之后,西门晔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胸有城府、算无遗策的秉性也没有分毫改变……真正改变了的,是他看待西门晔的方式。

是他自己……把心中那个让他无比敬慕依赖的「霍大哥」变成了万恶的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

明白这点,凌冱羽心下苦涩升起,几分名为「思念」的情绪,亦终挣脱了牢笼浮上了眼前。

他依然不晓得该如何面对西门晔。

可或许……在所谓的合作告终以前,他可以暂时放下往日的仇恨与成见,用最为单纯的心态来面对对方

心思数转间,青年脚步未停,终于顶着薄薄夜色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中。一旁的连城见他陷入沉思,以为他是在考虑参加流影谷例考之事,便也未曾出声打扰,静静地陪他一路进了城。

只是凌冱羽有些想出了神,又是人生地不熟,这路走来自然是毫无章法的一路乱窜。瞧着如此,有些看不下去的连城只好一把拉住了青年,问:

「凌兄弟,你在京中可有熟人?眼下天色已晚,先找个落脚处才是正理。」

「呃……我有个先一步上京的朋友说过我可以去他那儿住几天。」

「如此倒好——你有地址么?我带你过去吧?」

「咦?但……」

这未免也太麻烦对方了——更别提自个儿的身分有些见不得光?可还没等凌冱羽想出该如何拒绝,一阵异响却于此时传入耳中。青年闻声一惊循声望去,入眼的是一抹窜升至空、陡地炸开的红色烟火。他瞧得一怔,正想同连城问问这烟火是京里的什么节目还是有何特殊含意,却见对方神色大变,也顾不得先前主动提出要帮青年带路的事儿、拱手道:

「凌兄弟,我突有要事,没法带你去了。你要不认得路,到前头那间客栈住下,说是连大哥介绍来的便成……告辞。」

言罢,他也顾不得解释,一个提步便往那烟火燃放的方向奔了去。

见连城态度如此急迫,凌冱羽心下一紧提步追了上,问:

「连大哥!那个……莫非是流影谷的示警烟火?」

「对,而且红色烟火是最高等级的……凌兄弟,我虽也想带你见识一下,可情况看来十分凶险,你还是……咦?」

连城本以为这凌兄弟不过是好奇想凑热闹才跟上来,虽有些讶异于对方的脚力,却仍善意地想出言将他劝退。怎枓他口中那「凶险」二字方脱口,方才还跟他齐头并进的青年竟是容色一沉、身形陡地加快,竟是十分轻易地便将他抛在了后头!

连城在流影谷内顶多称得上中层人物,却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下哪还不知先前那看似纯朴的青年乃是至少在轻功上有所造诣的一流高手?只是一个外来的一流高手一脸焦急的往流影谷的示警烟火施放处赶……莫非凌兄弟与流影谷有什么因缘不成?

只是他心下虽有疑惑,但一来很难追上对方,二来对方先前的态度似乎也不像是要对流影谷不利……犹豫片刻后,连城终究放弃了无谓的担忧,加紧脚步迅速往示警烟火所在处奔去。

「见到西门晔后,提醒他一件事儿……海天门既然有意拿流影谷作为借刀杀人的那把刀,那么整个计策中最大的障碍,自然便是他这个太过有才能的流影谷少谷主。」

别离前,师兄刻意贴近耳畔低声落下的警言,此刻正再清晰不过地于脑海中不住回响。即便清楚自己什么状况都未曾厘清便行动太过冒险,可天空中炸响的红色烟火和连城口中的「最高层级」和「凶险」二词却无疑敲响了青年心底的警钟,让他胸口本就隐隐存着的不安瞬间窜升到极致。

如果一切只是他多心当然最好;如果不是,而他却因这份迟疑而错失了挽救的机会,就算无人责备,他也说什么都无法原谅自己。

凌冱羽虽是初来乍到,在京里就是个路盲,但先前烟火所在方向他早已记牢,四近又不时有些流影谷弟子像连城那般往事发处赶去,一路上倒还不至于错失了方向……待到他越过了最后一拨流影谷弟子时,已是在没什么胡同死巷的空旷郊区了。当下十成真气运起全力疾行,不多时,那条通往东郊避暑胜地的宽敞道路便已映入了眼帘。

此时天色已晚,四周又罕有人迹,一时竟静得有些让人心慌……凌冱羽本以为半途上多半便能听得阵阵打斗音声,如今迎来的情况却是如此「寻常」,心下自然越发提高了警戒。足下脚步未缓,他习惯性地打量起周遭可能残留下的蛛丝马迹,试图从地面尘上的印迹变化等判断出个所以然。如此一路前行,终在这宽敞山道的半途发现了异常之处。

若是正常通行,不论步行、纵马或乘车,地面上的尘土总会有个固定的纹理方向在。但前方那处地面的沙土却是平整异常,就好像有人刻意将之抹平掩盖似的……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凌冱羽停下脚步凝神细瞧,而旋即发觉了黄土之下半掩着一抹沉红。

异常平整的地面、刻意给人掩住了的血迹……所有的一切无不昭示着此处曾有过一场打斗的事实,再衬上早先于天空中炸亮的烟火,事情已是简单明了。

先前的示警烟火多半便是源自于这场打斗,打斗十分激烈且有人负伤。之后战场不知因何移转,占优势的一方有意将这场打斗的事儿掩盖过去,所以刻意抹平了地面的尘土将痕迹掩盖。

烟火是流影谷的人——说不定正是西门晔——放的,既然都已放了烟火叫人,又岂有刻意掩藏打斗痕迹的道理?也就是说,放烟火的人在战斗中落于劣势陷入了困境,而袭击他的人则占了优势,甚至还有打扫战场试图将此事隐瞒过去的余力。

心下判断着情况的同时,凌冱羽脚步再次迈开,却非继续沿路前行,而是沿着道旁继续寻找可能与那场战斗有关的痕迹——四近的草丛里间续着有几处草叶断折的压痕,显然是有人长时间在旁埋伏所致。如此推断而下,想来是放烟火的人误入埋伏,故而放烟火示警求援了。

今日换作是他,既然放了烟火召人,自然是拖得一时是一时,只要撑到援军到来,一切自然柳暗花明。可如今打斗的双方都已离去,袭击者还有打扫战场的闲情逸致,结果不外乎两种——第一个,放烟火之人战败,现下已经落入敌手;第二个,放烟火之人逃脱,袭击者则不是放弃就是选择了继续追击。

可手头仅有的线索不仅不足以让凌冱羽判断出最后的结果,甚至连对方是否为西门晔都难以确定……无奈现下的情况显然不容许他继续思量下去。看了看周遭的地貌和四近全无灯火的别业群,凌冱羽步伐一转,直接脱离山道进到了道旁的林子里。

如果被袭击的真是西门晔,以他的实力,断没有轻易任人宰割的道理。那人对形势的判断能力极佳,也有足够的自制力,不会做无谓的逞强,所以相比于落入敌手,逃脱突围的可能性自然更大。而要想摆脱追击,旁边的山林便是最好的掩护,既可以隐蔽身形,更可迫使追击者分散。有余力之时甚至可借此将敌方各个击破……别人会怎么做他还不一定有把握,可若是西门晔,十成十会选择躲入林子里。

而一切也恰如他所预期的。

林子虽暗,但凌冱羽本就是精于追踪的能手,仍在小片刻后发觉了断断续续往林子深处蜿蜒的血迹。当下沿血迹及地面上的踩踏痕迹的轻重辨明方向一路追索,不想越是深入山中,所能察觉得线索便越是稀少。

知道这代表着对方已经意识到自身的境况开始有意地避免落下痕迹,看着地上越来越难察觉的落足点,凌冱羽只觉得胸口一阵紧缩,竟连呼吸都有了片刻的停滞。

打从惊觉事情有变赶来至今,他一直竭力控制着不让自个儿的情绪过大以免影响了判断。可眼前所见的一切,却毫无疑问已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

——那个误入埋伏放烟火求援的人,是西门晔。

真正体认到这一点代表着什么的同时,凌冱羽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尘土也未能掩盖的、蜿蜒于林中的血迹,少说十余人的埋伏,以及对手刻意抹去打斗痕迹的盘算……所有的一切无不昭示着西门晔眼下处境的艰难,而在这样的艰难处境下,只怕稍一迟疑,结果便是生死永隔。

生死……永隔?

他和西门晔。

在行云寨刚刚覆灭的日子里,深深憎恨着西门晔的他不是没想过手刃对方以复仇……但西门晔和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以至于即便想报仇,他也从未真正去深思这么做的结果——当一个目标连想要达成都有些遥不可及,谁又会有心思去思考达成后的事儿?更别提随着时间流逝,心底的在乎再度复苏,而憎恨却随着对「西门晔」的认识逐渐加深而转淡……并不是说他已不在意西门晔于岭南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之而起的情绪,却已再难像初时那般全然支配着他。

到后来,师兄有意开导让他在别的方面报复西门晔,他曾经存着的那份杀意便也就此烟消云散……他很清楚西门晔的实力和才智,也对西门晔有着矛盾但实在的信心。所以,一直到真正确认那个惨遭埋伏的人的身分之前,他都未曾深思过这可能代表着什么。

直到现在。

抬手抹去了眸中窜起的迷蒙泪光,凌冱羽集中了全副心神沿着可能的方向一路急赶,就盼着能早一日找到对方的踪迹,早一日……确认对方平安的事实。

西门晔不会有事的。

以那人的实力跟算计,这些小场面算得了什么?那人和师兄的协议才进行了一半,一切才刚要展开,又岂有可能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抛下他先行离开?

那块白佩至今仍躺在他的怀里。他还没能将玉佩扔回给那人,还没能好生报复那人在岭南的所作所为,还没能好生厘清彼此之间的纠葛。他有太多太多的事儿未曾同那人有个了结,而他不想、也不容许事情就这么莫名奇妙的结束。

此时、此刻,本来还有心思分析情势的凌冱羽早已再难顾忌其他,唯一盼着的,便是能及时找到那个落入险境之中的人。心神高度集中、足下轻灵如风,他就这么循着那一丝丝细微的线索持续深入山中,试图觅得那个早已在他心里占据太大分量的人。

不论是恨,亦或是其他更为深刻、却难以名状的情愫。

凌冱羽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找了多久,可随着时间逐渐流逝,始终没能找到人的急迫感却让他不由得对自身判断的正确性起了几分怀疑——便在此际,一抹睽违了多时的血色入眼,让理解到这代表着什么的青年瞬间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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