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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 上——by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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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记年惨叫了一身,身子几乎是立刻向前倒去,双手环抱着肩膀苦苦翻滚了起来。那股极为霸道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横冲直撞,全身如同被万虫嗜骨啃心,痛苦难言,狠不得立刻死去。花千绝一把把他扶正,在他耳边大声喝道:"我给你的花心诀呢,那心法你还记得吧,乖乖给我打坐,试着把这真气给化了。"

少年痛的死去活来,惨叫道:"不,不,我没看过,我不知道,痛,痛死了!我受不住了!"花千绝微微一愣,看到少年全身汗出如浆,嘴唇已经痛的泛紫,想来也是没料到少年三年中,居然没有一次运气打坐过,竟使经脉脆弱至此。男子微一思索,蹙眉狠声道:"我此刻将心法背与你听,你自己悟化解之道。我只背一次,你若记不住,练不好,用不会,便这样痛死好了。"

少年的手痛的扯碎被单,口中怒骂不绝,却听见花千绝已经开始低低背起来,语调低沉而缓慢,一字一字,在昏暗的房中如同梵经枯唱,黄卷青灯,让人从心底发出一阵寒意来。只听他背道:夫道者,起于菩提之境。夫能者,道通天地,思入风云。菩提之境者,万物之行无一行入眼,万人之言无一言入耳,日月星辰,江河海市,皆为虚妄,照见五蕴空相......"

少年在疼痛中死死抓着男子缓慢念出的每一个字,却对这篇如同佛经般的心法抓不住半点头脑,正在挣扎间,男子却毫不犹豫的一路背下去:"夫浮屠者,无一人可思,无一物可念,无一事可苦,无一虚妄可阻我御风行于万千,驾驭六道之变。行吾道者,需常记出舆入辇,是阙痉之机;洞房清宫,皆寒热之媒;皓齿娥眉,尽伐性之斧;甘脆肥酸,乃腐肠之药......"

少年渐渐耳畔一阵轰鸣,脑中来来去去便是"无一人可思,无一物可念,无一事可苦,万般皆为虚妄",心中渐渐只觉一片灰槁,原本死死束缚着真气不要四下游走的力道也松了,任那一股霸道的真气四下乱窜,经脉中的那股刺痛,居然渐渐缓了。

耳畔男子继续背道:"吾道发于泥丸,归于气海,游走于丹田之中,返而不利,进则有余,肋下松和而不知,飘飘忽如游走太虚,报全守一,神形尽忘,不知呼吸而有风,不知言谈而有声,不知七戒而忘情......"

花记年正在疼痛中徘徊,终于听到这几句夹杂其间的御气之道,犹如黑暗中的一线微光,不由得强打精神,将那股真气发于泥丸中,缓缓一个小周天,再逼进气海,如此三两周天,才将那股真气勉强收尽,也只是囤积在一处,谈何"化为己用",当下气的大喝一声,而男子恰好背道:"唯觉喉中有浩然之气,不发而不快,偃仰而作啸声......"

花记年在床上喘息不定,五感居然都敏锐了些,一时间耳聪目明,将黑暗中诸景看的真真切切。男子停下背诵,打量他良久,才淡然道:"我没有害你吧。"

少年勃然而怒,却偏偏疲惫欲死,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花千绝的手却已经落到他脸上,抚过他的眼,轻声道:"你可觉得眼睛明了些?"抚过他的鼻子,"你可觉得鼻子灵了些?"最后抚过他的耳朵,"你可觉得耳朵聪敏了些?"

少年愕然,随即伸手也去摸男子的耳朵,懒笑道:"记年不过初亏门径,便有如此功效,父亲已臻化境,想必更是耳聪目明了吧?"

花千绝似乎想到了什么,邪邪一笑道:"那是当然,只要我想,方圆百尺内落叶飞花也逃不过我的耳间......"

他看着少年,将手盖在花记年摸他耳朵的那只手上,掌心温热,而男子轻声道:"所以经常听到些别人不想跟我说的事情,我儿,你可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也许我已经知道了。"

花记年一愣,似乎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或是出了什么漏子,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只是淡淡笑道:"你已经知道什么了?是听到我在说你的坏话吗?"

男子似乎也没打算多说,只是淡淡提了一句:"你难道没觉得,我对你......跟初遇那时相比,已经好很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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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心法写的我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大家可以试试练,小眉也在修练这个,已经感觉......有点......FEEl了...(走火入魔的FEEL)

38

花记年愕然,轻声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花千绝眼神有些深沉难懂,他蹙眉的时候,锐利深邃的眼眸就更显得狭长,略为上挑,带了几分杀伐之气。男子低声重复了一遍:"你真不觉得,我对你好多了吗?"

少年被他看着,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好强迫自己努力回忆,似乎......第一次见到男子的时候,冰封一般的眼眸中除了杀气和血腥,几乎是死神一般的虚无,笑也假,话也假,连看他练功都没有耐心看完。后来,那场婚宴后再见到他,这人便渐渐的有喜,有怒。到今日,男子在他面前,已经不再高高在上,而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少年这样想着,只好尴尬笑道:"似乎是好些。"他说完,又想了想,轻声说:"刚才那便是花心决吗,我觉得倒有些佛经的意思了。练完后,心底都是冰凉的。"

花千绝毫不在乎的说:"那是自然,毕竟是浮屠堡最正宗的心法。你何不想想何为浮屠,浮屠,不就是佛嘛......这种功夫,本就是要把人练的跟庙里的泥菩萨一样无恨无爱。"

少年大惊,从床榻上半坐起来,身上的掌伤和疲惫都抵不过这一句话来得惊人,他颤声说:"你说这东西,练了--练了会无恨无爱? ......那你,那你还给我练?"

男子定定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如同漩涡,完美的五官在昏暗的房中越发的触目惊心,眼神深测难懂,他低声笑道:"那又如何,你不是要当高手吗?"

少年从床上踉跄爬下,低声道:"我不信,我不信,对,你练过,你练了,你以前......以前她们都说你是一幅冰山般的模样,想必是因为练了这个吧。可你现在武功不是应该更加精进的吗?但怎么又变成一幅拈花惹草的风流样子,妻子又娶了,儿子早生了,时常酗酒,嗜血好杀,是了,佛是不会好杀的......"

少年说到这里,突然记起男子三年前的一句话:等到你神功大成时,却发现耳边一片晨钟暮鼓,眼前万丈青灯黄卷。你拈起花叶千里杀人,可这时你已经心如槁木了,为什么还要杀人--

少年当下愣住,愣在那里。

男子用难懂的眼神看着少年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个不停,然后突然沉默,不由低声笑道:"的确,怀着不近女色的心去近女色,怀着不好杀的心去好杀......这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不过,记年,你若是觉得思慕谁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那么忘了,不是更轻松吗?"

花记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突然又想到什么,强忍着低声呢喃道:"我不信,你刚才不是说......你对我,比以前好很多了吗?之前你不是也说过,你......你担心我。你不是练了花心诀吗?若是无情无爱,为何,为何会担心我?"

"那是因为......"男子看着他,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花记年即便听力大进,但此时神志昏昏,还是没有听清,便这样错过了。男子看到少年快哭出来的表情,蹙眉狠下心道:"总之,这门功夫,我逼着你练定了!"

他说着,不再多说,熟练的点过花记年的睡,将只低他半头的少年轻松抗在肩上,大步出了房门。房边,一宫装女子叩首道:"妾身恭候多时了。"

花千绝冷然看她,低骂道:"不是叫你不要跟来的吗?"

崔翠儿毫不在意的媚笑道:"尊上要罚要杀都请便吧。你既然狠的下心叫自己儿子练花心决,又有什么是不能对翠儿做的呢?"

男子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让他练?当年我想让他独立,风风光光的扶正了你,就知道他必定会伤心。果不其然,他那天夜里便喝得大醉,连......连自渎的时候都没忘了狠狠的叫我骂我。既然他对你思慕至苦,苦到能一怒之下能舍了浮屠堡,那么,我让他练花心诀,忘了这对你的思慕之苦,让他好受些,这,又有何不对?"

花千绝大概是永远无法忘记三年前,少年那句多少含着怒气的抱怨了。

他那时问他:照顾你的丫鬟呢,怎么不看着你。

那少年说:她嫁给你了。

他在赌气,他在抱怨,花千绝清楚的听出这句回答中抱怨的语气。心中思慕的人与他人成婚,谁都会抱怨赌气的,但如果这思慕沉重的让他一声不响的出走,那便......有些太痛苦了。

那么,让他好受些,有什么不对?在第二次醉酒的夜晚,看到少年自渎时,他曾怒骂少年道:你怎么这般没出息!到底是我在轻贱你,还是你自己在轻贱自己!这些话后面,其实还少说了一句--只不过一个女子,值得你这般......

崔翠儿心里冷冷笑起来,她知道男子弄错了一件事情,但她永远不会亲口告诉他。她只是一个劲的媚笑道:"这件事便随堡主的意思吧。"她转了转眼珠子,轻声道: "不过,翠儿今日还知道了一件事情--堡主在记年养病、你我大婚前的那段时日,就开始散去自己花心决的功夫,翠儿那时候一直对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总算明白了。"

男子垂目。

他想起他问少年的那句话:你真的不觉得,我对你好些了吗?

散功?的确。既然是忘情去爱的功夫,逐渐散了,不就是个有血有肉的常人了吗?他不是恨自己对他不好吗,那么散了这功,不就能对他好些了吗?花千绝一边想着,一边冷笑道:"那又怎么了,这是我欠他的,我愿意补偿他,你有什么资格管?只恨这功夫不能急切散去,这才逼走了他......直到他走后,我才能在三年中一点一滴的化去,现在也差不多能......"

崔翠儿捂嘴笑道:"纵使堡主武功的确是天下无双,但散了作为根基的武功,内力也不过是先前的一半了吧?"

她说着,低笑个不停:"堡主先前对记年他百般不耐,连教他功夫都没有耐心看完,翠儿求你去救他的那次,堡主连去都不想去,堡主真的以为翠儿会相信--相信耿勇那三两句话便能将堡主彻底点化了!"

崔翠儿说到这里,语调突然尖刻起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因为......我求你去帮他的那次,你在一旁听到了什么话不成,居然不声不响的愧疚至此?愧疚的为了不再伤他而散功?"

听见了什么话?花千绝想--那次,绿衣的少年跟花记年说:"你若是这都不答应,我便跟你父亲说实话了。告诉他,那夜谁借了我的脸。他们悄声的对话,却不知通通落入男子耳中。

男子陷在回忆里,良久才轻声说:"你知道我耳力惊人的。本来,就算那个晚上再如何放浪形骸,对我来说也不过一夜风流,我本来快要忘了的,他们却偏偏在那时提起。我虽然当时还不得其解,可记年那次养了半个月的病,也足够我想明白了。"

他看着女子,低笑道:"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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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她不会懂,那孩子也未必会明白,未必会注意深思--为什么这个原本连他练功都没耐心看完的男人,会在他大病后,变得不顾洞房花烛一刻千金,而跑去和他说笑打骂玩闹。从高高在上的宝座上一步一步走下来,站在少年的面前,叫他唤他疼他爱他,谁会相信,这样的改变会无故无缘?

崔翠儿笑着,花千绝不知道的是她的了然。她看着男子肩膀上昏睡的花记年,心头冷笑。好一段复仇的故事,好一个邪门的武功,世人常说阴差阳错,却定然想不到有这样的阴差阳错:

若是花记年不忘情,便可好好享受尽充溺的幸福,只是他们二人,一个好不容易知道情了,一个又将逐渐忘情,你追我逐,好不惬意。

她笑着看着花记年,想起他开始修炼的那门功夫,几乎要大笑出声--记年啊,你终于快等到这父子之情了,只是,那时候你眼中还留的下什么情!

她又看看男子,就算男子自己不知道,旁人也能明白他改变了多少,此时他温柔的目光居然已经像一个仁慈严格的好父亲--她心中低声发誓道,我永不会告诉你,他心底,究竟思慕的是谁,也不会告诉你,你亲手逼他学绝情绝爱的功夫,这孩子心底有多难过--

她当然也不会告诉这孩子,告诉他说:你看,你父亲真是没用的人......面冷心暖。他就算为你散功了,性子却还是跟从前一样,又冷又硬的,什么都忍着不说。你看,你还是没发觉,他其实开始对你好了,你都不知道他其实是在疼你,他用怎样笨拙而自以为是的方法在疼爱你......

彼此,一生......你追我躲,你躲我追,只差一步,就永不会知!多好笑!

莫非世事真如此残忍?那个夜来入梦的人,身穿吉服,头戴红帕,轻声叹道:今生今世,愿求相爱。却不料,眼前这局面,这也是一番相爱:男子对他疼了,他对男子爱了,愿望实现了,却和那举案齐眉的爱地老天荒的爱海枯石烂的爱,差了何止千里万里--

但又能怪谁?男子再如何富有幻想,能参破那日谁与他共赴巫山,又怎参破的了这少年最隐晦的心思,又怎参破的了这浮屠堡中最恶心的风月和思慕!他怎能想到少年其实是爱他的--不肯对他下跪,总是跟他吵嘴,和他打斗争闹,对他诸多意见,在见过他后会偷着哭泣,吵着跟他说永不相见--他怎会知道,这些举止,其实是少年的......思慕--是的,思慕,这东西宛如还在枝丫上青涩芬芳的果实,却被一场欢爱,扭曲和催熟成畸形的毒果。

崔翠儿媚笑个不停,心中百般怨恨的念头,百句诅咒的话语,她这些恶毒的心里话,男子未必不知,却只是自顾自的伸手去摸花记年的头发,喃喃微笑道:"我的好孩子。"

风过,树木摇曳,环佩轻响了一声,这三人就不见了踪影,轻功卓伦至此,像是凭空从还真山庄消失了一般。来去无痕。

沈频真一个人在夜色中,手持一盏灯笼,站在那暗探倒毙的地方,那是一间下人房外墙的窗边。他伸出手去,将暗探的尸体移开,就看到墙根上用庄中调配的特殊药汁,画了一个大大的佛像,只有在此刻黑尽的夜色中才发出淡淡的荧光。

沈频真叹息道:"总是有这种人,自以为灭口后,就懒得再检查一下。"

他说着,伸手抚上墙壁上的那大佛的画像,一寸一寸的用指尖抚摸,同时,一字一字的轻声说:"浮--屠--堡吗?还真是尊......大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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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记年醒的时候,看到自己睡在一张奢华的大床上。那是一间顶级的客房,金熏炉烧着缠绵的龙涎香,金丝绣勾勒的床帏和被褥,地板上光可鉴人,他挣扎着半坐起来,看着桌椅上极尽繁复的雕花发了会呆。

床前的矮凳上放着的金盆盛着清水,盆沿上搁着一块雪白的苏绣方帕,床边还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套白锦华服。花记年用力的摇了摇头,企图赶走道长久被制的不适感,他从床上下来,用方帕蘸了水,仔细地擦了擦脸,然后伸手一揭,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

盆中的清水映出一张苍白而俊秀的面孔,三年韶华,在这张面孔上已经磨出了一些英气的棱角,这张长年隐藏在阳光后的脸,透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病态苍白,越发衬的长眉如墨。即便苍白,他无可挑剔的五官依旧能令任何一个女子动容。

方帕再次饱蘸清水,花记年用力的搓揉着这张快要陌生了的面孔,直到双颊有了些微的血色。他换下粗糙鄙陋的下人服饰,穿上绸缎华袍,再穿上床前的一双蛟皮长靴,用白绸丝带将发丝高高竖成一股,才彻底告别了白龙鱼服的隐逸过往。精致的丝绸擦着肌肤滑过,带出柔软冰冷的丝制质感,却偏偏感到陌生和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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