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混沌
赦生道之上乌云密布。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早已跟雷鸣闪电搅合在了一起，疯狂地撞击着山谷。远远看去，被捆在铜柱上的身体在不断地抽搐着，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
“主人！”
雪儿眼含热泪咬着嘴唇不出一声。唯有在心底默默祈祷着这场酷刑快些结束。这时，怀里的人突然伸出了手。雪儿吓了一跳，慌忙点住陆痕的睡穴。然而令他震惊的是，陆痕竟然不受任何影响，仍是向天空伸着手，目光也紧紧地缩在寒苍的身上。
“苍……”
男人不顾雪儿的阻挠，只是向寒苍的方向奋力地伸着手。
雪儿这才发现，他的目光是茫然无焦点的。原来，陆痕之所以不受点穴的控制，是因为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清醒，只是在无意识地挣扎着。
“陆公子……”
雪儿猛地将男人搂在怀里，呜咽着。
“只要陆公子心里还有主人，只要这样——就够了。”
陆痕睁着眼，望着远方。没有人能明白他心中的痛。即便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也仍旧放不开放不下。
……
为何走到最后还是这样痛彻心扉的终点。
为何选到最后却总是错！错！错！
即使天不准，世间不许，他还是想拉着那双手，一同灰飞烟灭。
……
内心的不甘，最终化作泪水涌出了眼眶。
或许这样的心情与他体内的【元神】产生了共鸣。一瞬间，陆痕仿佛置身在了梦境之中。而面前站着的正是苍魔。他不再多想，不再犹豫，只是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男人。没有言语，也没有眼神的交流。幻境中，只有寒苍温柔的一笑和紧紧得回抱。
与此同时，被捆在铜柱上的寒苍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黑色的闪电在他周围形成了光球并迅速地扩张。
“神魔！”
苍魔大吼一声，震碎了所有束缚。
而神魔在赦生道上空布下的邪术法阵也出现了破绽。天地都在剧烈地晃动着。在这混乱之中，雪儿的身后突然出现了空间裂痕。蓝袍瞬间闪过，将两人带出了危险之地。
……
再睁眼时，陆痕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忘今山庄。按着额头，迅速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记忆。床边坐着的并不是雪儿，而是度秋雨。
“师弟，感觉好些了吗？”
男人一脸关切地握着陆痕的手。道者现在连甩开他的力气也没有，也就任他去了。
“我听雪儿说，阿虎跟他师妹都被寒苍杀了？”
度秋雨发觉陆痕在听到自己的问话时，手明显地僵了一下。
陆痕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皱紧眉头，又闭上了眼，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这时，门外传来雪儿的声音。
“度大侠，我来给公子送水了。”
不待度秋雨应准，雪儿便推门而入。他自顾自地将水盆放在床边，说道。
“陆公子被寒苍伤了元气，可得好好歇歇才行。我先帮他净身。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将陆痕的手从度秋雨手中抽了出来。
度秋雨冷冷地夺回陆痕的手，然后一把抢去了手巾。
“我来就好。你下去吧。”
陆痕根本就是装睡，这会儿听到他二人的对话，真是有苦难言。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雪儿啊雪儿，快些救我！
雪儿却微微一笑，做了个万福，回道。
“那就多谢度大侠了。只是让您这样的大人物来做这等斥候人的事，实在是让雪儿过意不去。”
他这一番话可把装睡的陆痕吓得不轻。只是眼下又不能跳起来回绝。
度秋雨闻言，思索片刻便放开了陆痕的手。
“我还有事，我师弟就拜托你了。”
言罢，转身离去。
雪儿冷冷一笑，心道：连这点儿面子都放不下，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家主人争？
他又坏心眼儿地来到陆痕的床前，掀开被子作势要解男人的衣带。陆痕忙一翻身，裹着被子坐起身来。
“我醒了。”
道者很老实地招供。
见他这副模样，雪儿是又有气又好笑。他也不做声，只是用湿手巾帮陆痕擦着脸。
“我自己来就好。”
陆痕接过手巾随意地擦了擦。雪儿见他心神不宁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又生起气来。干脆一把夺过手巾，自顾自地在水盆里洗着。暗自里埋怨：主人肯为你生里来死里去地折腾自己。你却连半句担心的话也不舍得说吗？
陆痕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愣。回想起在赦生道发生的一切，他心中慌乱不已。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他可能又错怪寒苍了。怒急之下，虽说只用了一层不到的力气，那几掌拍得也是够狠的了。
【长心水】如果不是用万人心血制成的又会是用什么炼制的呢？而且，他明明记得已经将药瓶打碎了。那么寒苍又是拿什么为自己解的毒呢？一堆问题搅得陆痕心乱如麻。
“陆公子有心事？”
雪儿凑上来故作不解的看着陆痕。
“恩。……雪儿，寒苍究竟用什么给我解得毒？”
“陆公子不知？还是不记得了？”
“……”
“【元神】可解天下毒，能使人长生不死。这可是陆公子亲口说出来的。”
“什么？！”
陆痕顿时呆住。他没料到寒苍竟然用【元神】来救自己。都是自己将他逼到了绝地。都是自己的错！
“嘿嘿……我骗你的。”
雪儿笑着冲陆痕眨眼睛。
“谁会那么傻，拿自己的性命当解药。”
陆痕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道。
“那解药是……”
“放心好了。主人没拿你的天下苍生来做药丸儿就是了。水凉了，我去换水。”
说完，雪儿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关上房门，雪儿长出了一口气。是啊，谁会傻到拿自己的性命来当解药？除了寒苍这个痴人。而陆痕却偏偏是个傻子。谁的话他都信，就是不信寒苍的。
痴人对傻子——真是绝配！
其实陆痕并不是信了雪儿的话，只是不愿去深究。他怕自己会后悔，后悔走上这条早已选定的不归路。只是寒苍啊寒苍，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天意不可违？才能真正地看清自己的处境？
道者长叹一声，再度将私情深深埋入心底，把精力全部用在了眼下的局势上。
“修心在吗？”
话音一落，修心便出现在了床前。
“属下在。”
“这段时间，度秋雨可有什么动作？”
“属下已查证，度秋雨就是九龙王朝的站殿将军段云。”
“难怪他迟迟不肯发兵九龙天都。”
陆痕皱紧眉头，思索着度秋雨的动机。
“属下猜测，度秋雨有谋取天下之意。”
“若真有谋取天下的野心，又为何要将幽王之子留在身边？”
这是陆痕最难理解的一点。既然对殇儿有意，他又怎会背叛幽王？
修心冷冷一笑。说道。
“恕属下直言。不是所有人都会将情感放在首位。”
陆痕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修心，你去凤都一趟。让子焰速速率军渡江。”
“是。”
修心深施一礼，随即化作蓝色花瓣消散在空中。
修心离去不久，屋外便有人叩打门板。
“陆痕，你在吗？”
“请进。”
陆痕听出殇儿的声音，心中一动。他这会儿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殇儿推开房门，有些羞涩地来到陆痕床边。
“你身体好些了吗？我听说，你被寒苍打伤了。雪峰道人的两个徒弟也……”
陆痕叹了口气。心知是雪儿为了替自己洗脱嫌疑，才会拿寒苍来顶罪。
殇儿见陆痕神色黯然，又问道。
“你伤的严重吗？”
“还好。”
殇儿恩了一声，垂头不语。神色中倍显焦心。
“你找我有事？”
殇儿又恩了一声，似在犹豫。
“陆痕，你恨不恨我？”
“事情早就过去了。你不必挂心。”
“那……那你恨不恨幽王？”
陆痕一愣，不明殇儿此番来意究竟为何。是受度秋雨的指使前来试探，还是另有他意呢？
第十五章 苍魔现世
“陆痕，你恨幽王吗？”
殇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带着胆怯的神情追问着。
陆痕猜不出殇儿的真实目的，只好答道。
“灭九龙王朝是因它不顺天意不应民心。与私人恩怨无关。”
殇儿犹豫片刻才道。
“倘若说我是幽王之子，你信吗？”
陆痕点点头。
“你说得真切，我自然相信。”
他话音刚落，殇儿便倒身叩拜。陆痕忙将他搀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陆大侠，殇儿愿意替父亲一死！只求大侠能绕他老人家一条性命！”
陆痕长叹一声。说道：“恕在下爱莫能助！”
“你不肯？”殇儿急得浑身力抖。
“不是不肯。而是无能为力。”
“你不是身兼凤都国事一职吗？只要……”
“幽公子……”陆痕打断了殇儿的话。“实不相瞒，我在凤都并无实权。此番也是因为一己私利，才会想要借助众人之力来歼灭寒苍。至于凤都，大王根本就无意讨伐九龙王朝。”
“什么？”殇儿闻听此言，呆立半晌。
陆痕暗中观察殇儿的神情变化，继续说道。
“陆某的过去，想必幽公子也有所耳闻。所以，令尊的性命在天在人却不在陆某。”
殇儿不置可否地摇着头。
“我不信。我不信！是你口口声声要讨伐九龙王朝的。坚持先战幽王后对魔都的人也是你！”殇儿悲愤地看着陆痕。“你果然不肯饶了我们父子！”
听到这儿，陆痕便明白这其中的隐情了。想必是那度秋雨从中挑唆，好借殇儿之口来探我的虚实。陆痕长叹一声。说道。
“幽公子，恕陆某直言。此处距九龙天都往返也不过一日。若我要杀幽王，一人一刀朝去晚归即可。”
他这一番话可把殇儿吓出了一身冷汗。的确，陆痕是蜀山派太虚道长的首座弟子，有半仙之体，又受了太虚真人的衣钵。其能为更是与苍魔不分秋色。这样的人物若要杀上天都，不费吹灰之力。
见他被吓得面如土灰，陆痕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
“既然幽公子都敢以诚相对，那么陆某也就没什么可忌讳的了。我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借灭幽王之名来谋一己私利。正如你所见，我在此只是虚张声势却迟迟不肯发兵。其原因有二。一是为了迷惑苍魔，二是为了安抚武林众侠士。只等我功体恢复完全，势必铲除寒苍。”
殇儿半信半疑地看着陆痕，思绪片刻后反而皱起了眉头。转而问道。
“你对寒苍就这么恨之入骨？”
想起那日所见。寒苍对陆痕，可以说是情深似海，真是令人又羡又嫉。反观这陆痕，开口杀闭口宰的，竟连半点旧情都不念。
陆痕却冷冷一笑。“非是恨之入骨，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这一句‘物尽其用’当真叫殇儿感到毛骨悚然。本来对陆痕产生的那些许的好感在这一瞬间又灰飞烟灭了。他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去。这个屋子，简直比魔窟还要冷酷，他是一分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殇儿离开了陆痕的卧房，急匆匆奔回度秋雨的房间。
“如何？”
屋中的男人故作关切地追问。
殇儿摇了摇头。
“他不会帮我们。能冷酷如他，就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
“哦？”
听他这么形容陆痕，度秋雨倍感好笑。
“冷酷……你是说陆痕？”
殇儿不高兴地别过脸去。闷闷道。
“信不信由你。竟然能对深爱自己的人回敬‘物尽其用’这四字。他比禽兽都不如！”
度秋雨听了却心情良好，只道。
“诶……情字往往难以琢磨。两厢情愿这种事不是谁都能碰的上的。”
殇儿不想跟他争辩，甩手离去了。独留度秋雨一人兀自欢喜。
……
魔都
红如鲜血般的浓雾笼罩着整个魔都。风过之处总能听到鬼怪邪灵的悲号声。这里便是寒苍的出生地——魔都。
穿过重重地狱殿，座落在魔都最深处的便是寒魔宫。这是魔主专门为寒苍准备的魔殿。只可惜直至今日，寒苍才有机会住进来。
朱红色的宫墙上镶满了惊恐的人脸，魔殿悠长深远不见终点，黑漆漆地宫殿两旁点着幽冥鬼火。
在幽暗的尽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并传出暧昧不明的喘息声。恐惧与痴恋并存的眸子紧紧地缩住了眼前的身影。
那是邪魅的霸道的魔，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同时又蕴藏着无尽的诱惑力。这就是苍魔，寒苍的本来面目。
女人扭动着赤裸的身体，战战兢兢地将自身送到苍魔的齿牙前。
魔物因兴奋而发出阵阵地低笑声。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大殿里，鬼魅至极。尖牙沿着女人的曲线一路而上，其间唇舌不断地甜食着柔嫩的肌肤。最后，利齿停在女人美丽的后颈上。猛地一合，红色的血液从白皙的肌肤里渗了出来。
魔物的眼眸里映出的是欲望，杀戮与毁灭的欲望。他满意地享受着新鲜的血液。十三年来的饥渴使他变得更加疯狂。不但将女人的血一并饮尽，还将那肉体也撕碎了吞入腹中。
充满了残酷气息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了掌声。
“这才是我神魔的徒弟。”
庞大的比黑夜还要阴暗的身影出现在了寒苍面前。
苍魔一阵冷笑，并不搭话。只是有些慵懒地侧躺在龙背椅上。宽大的墨袍松散地搭在身上，若隐若现地露出结实的胸膛。
“身体恢复地如何？”
神魔幽幽地问着。
“再过两日，便可下山。”
“哦？”神魔显得有些惊讶。“你不再执着？”
“错咯……正因为执着才要下山。”
“你要毁了他？”
寒苍摇了摇头，冷漠地目光突然一变。说道。
“我要毁了他的天下。”
“哈哈哈哈哈。好！魔都先锋一职就有你来担任。”
神魔大笑而去。苍魔独自躺在龙椅上闭目养神，眼角眉梢中尽显玩味的神情。
“陆痕啊陆痕。等天下只剩我一人。我看你还能够爱谁？你那万万千的众生之情还能给谁？”
魔自言自语，鬼魅的笑声再次响彻寒魔殿。
……
又过了七天。靠着活人的血肉和怨念，苍魔的功体已经迅速地恢复了七八层。这日，魔主亲临寒魔殿，来看望儿子。
老魔主盘膝在法座上。众魔臣抬着他来到寒苍面前。由于他早年被寒苍废去了一身武功，如今除了这一张嘴，别处都动弹不得了。
“我儿，修养得如何？”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