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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之如饴 下——by大爷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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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父亲的把柄,实在不太见得人,以至于他这个做儿子的,都感到心中抑郁。

只是,可怜了他的母亲。

纵然他已没有了自己母亲的记忆,但仍会为她感到不值。嫁给唐云笙那样一个人,最后会带自己私离唐门,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至于要不要将这样的消息传给唐淮,他也犹豫过,但最后还是选择偏向自己的哥哥。

他想要帮唐淮,尽一点微薄的心力。

正想着,叩叩敲门声响起,许修祈的声音传来,“秋秋,准备好了吗,我们该动身了。”

唐秋应道:“马上就好。”

他还是要回唐门。

不管怎样,都需要回去一趟。

从跨入蜀都开始,越接近唐家堡,唐秋便越小心谨慎。

他本不愿许修祈再同他一道。一方面许修祈个性招摇,唐秋怕他坏事,而另一方面,唐秋则不愿意牵连许修祈。

这是他的家事,是唐门自己的问题,不应该牵连外人。

只是那许修祈耍赖的本事一等一,死活也赶不走,只说许诺了唐淮要照顾他,不能失信。好像他多有诚信似的……

守信这样的话,从惹了满身情债的许修祈嘴里说出来,真难令人信服。

可唐秋话一旦说重了,许修祈就扯着他袖子耍赖,横竖不愿意离开。

很少应付这样性情的人,唐秋一时无策,只要任由他跟着。打算晚上趁许修祈不注意的时候,再下药迷晕他让人带走。

只是,唐秋尚未料到,唐云笙的动作,远比他想象中来得快。

眼看着许修祈喝下掺了药的茶水,头一搭一搭地磕在桌沿上,最后沉沉睡过去,唐秋心里松口气,准备让人将这许少主送走。

但他才将许修祈扶起,就听楼下一声急哨响,哨音尖利撕破长空,一点艳丽火色划过天幕,片刻之后又归于静默。

好似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危险的气息已经蔓延。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间小客栈,离唐家堡尚有数十里远。

许修祈和唐秋住在楼上,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留了两个人在楼下放哨。刚才那声哨声,应该是向他们示警。

唐秋猛然吹灭烛火,俯下身耳贴地板,只听走廊上脚步声密密而行,似有七八个人同时向屋子过来。而空气里也飘了一点异样香味,夹在硫磺味道里,令人胸闷头疼。

那气味,唐秋一闻就知道,是十香软筋散。药掺在火把中,一点燃,药性便随风扩散,吸入的人若无解药,半柱香时间便会散失全部功力,手脚发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束手就擒。

清楚药性的霸道,唐秋不敢怠慢,赶紧屏住呼吸,取了解药服下,稍稍运气调息。待胸中窒闷气息褪去,他再转眼去看身边昏迷不醒的许修祈。

唐秋一手掐住许修祈下颌,一手倒了十香软筋散和迷|魂|药的解药,准备给许修祈喂下去。但药到嘴边,他又犹豫了,收回手环视屋子四周,最后一咬牙,丢了解药,将许修祈塞到床底下。

在唐门的地界内,行事如此明目张胆的,绝不可能是外人。若要猜测,来袭之人,最有可能的,便是夺魂房的弟子。

至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可能性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将他捉拿回唐门问罪,而另一个,则是领了唐云笙的格杀令前来,将他就地处置。

若唐淮在唐门真有动作,那么他恼羞成怒的父亲,多半会选择后一条路。

但不管怎样,来人的目标是他,拖着许修祈,对彼此都不好。而且以霹雳堂的关系,许修祈一条性命是足以保全的。

把人藏好,唐秋才退到窗边,还未来得及开窗,便见半截雪亮刀刃从窗缝中伸进来,熟练地拨开插销。

就在对方推窗的一瞬间,唐秋一闪身藏到一旁,身子紧贴墙壁,指间夹了数根长针,只待对方一露头,便将暗器打出。然而来人谨慎,窗户推开后,并未直接进屋,而是扔了件冒烟的物事进来。浓密白烟弥漫,霎时充斥整个房间,蒙蔽人的视线。

目不视物,唐秋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凭记忆摸到另一扇窗前,手才触到插销,就听外面一人音色清冷,“唐秋,我知道你在里面。四处出口都被封锁,你逃不掉的,也不必白费力气。”

熟悉的音调,平得没有起伏的音线。

来人的身份轻易就可知道。

他倒未想过,他还值得唐云笙亲自前来。

出口处必然有埋伏等他入瓮,唐秋也消了逃走的念头,将手收回,打亮火折子,走回屋中,将桌上油灯点亮。

灯火的亮光让屋中白烟淡了些,却也将他的位置暴露出来。

唐秋却一点不在意,“唐掌门,请进吧。”

“你们退到外面守着,若有异动,杀无赦。”

唐云笙吩咐完,推门走了进来。门窗敞开,夜风从屋中一过,屋里弥漫的白烟霎时散去大半。父子两人对视,视线中却无半点父子相见的欣喜。

有的,不过是猜测计较,还有愤怒。

唐云笙环顾四周,除了唐秋,再未见外人,问道:“许修祈不是和你一道吗,他人呢?”

唐秋应道:“许少主有事,入夜前刚离开。”

唐云笙本不信,但看了看屋中,并未见异样,便向唐秋道:“去把门窗关好。”

他是如一贯地发号施令,唐秋笑笑起身,依言将屋中门窗掩住。

“唐掌门,你怕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吗?”

闻言,唐云笙眉皱起,吊起的眼尾有那么些凌厉的气势,却也更显薄情,他呵斥唐秋,“就出去一趟,你连父亲也不会叫了吗?”

唐秋只笑不语。父亲……叫这个人吗?他已经叫不出口。

那样的笑容让唐云笙无端恼怒。

这个小儿子一向听话,但这次回来,却让他觉得身上有许多东西不同。那种挑衅劲,竟和唐淮前些日子和他争执时一般。

强压了心中火气,唐云笙道:“如果你不回来,我会考虑放你一马。你再不争气,毕竟还是我儿子。”

近日,唐云笙已经觉出门中形势的不对劲。

为了给唐淮一些惩戒,他故意将唐淮手中势力收回,转交给女儿女婿掌管。但他却低估了唐淮忤逆他的决心,也疏忽掉一点,唐梦与唐淮一向亲近,他现在所为,表面上是架空唐淮,给他些惩罚,实质却令唐淮羽翼渐丰。

而且这个儿子还假意示弱,以至于他发现的时候,已完全处于被动的位置。偏偏他这时还接到消息,说唐秋回了蜀都。

现在这个时候,若让这两个儿子见面,那么很多事情,恐怕将不能由他控制。这两个忤逆子间的丑事,他也无力阻挠。

一想到那样的可能,唐云笙便觉全身血脉逆冲,恨不得生生毙了这一对逆子。但唐淮的威胁挑衅还在耳畔,他行事也不敢过于偏激。想要掩盖住家丑,便只有以唐秋为突破口。

这个儿子一向懦弱性软,只要方法得当,便能让他放弃离开。

斩断一方的联系,唐淮再多坚持,也没有用处。

唐云笙打算得好,但他表现出的仁慈,唐秋却根本不相信。

唐秋抬眼,逼视唐云笙,“唐掌门,若你真打算放过我,又何必派人取我爷爷性命?你说的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肯信,我又怎么敢相信?”

再三被忤逆,唐云笙一掌重重拍向桌案,桌上杯盘哐当作响,“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轮不到你来选。那老先生就是个警告,你们兄弟做出那样败坏门风的事情,我肯留你性命,已经是顾念父子之情,你别不识好歹。”说着话,唐云笙手一甩,将一个针囊甩在桌上,数十根针灸用的银针长短粗细不一,在灯火下发出渗人寒意。但更令人发寒的,是唐云笙之后的话。

“你这一身武功是唐门给的,这么多年也是唐门教养你。唐门家规森严,既然你叛离唐门,我是你父亲,也不可徇私。我留你一条性命,只要将这些年在唐门学的东西留下即可!”

要留下学的东西很简单,废掉内力,废掉手筋脚筋,再用银针锁住记忆就可。做完这些,唐秋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更别提唐淮。他也不必担心这两个人再搅在一起,做那些背德乱|伦之事。

两个儿子,若只能留一个的话,他只有选择唐淮。

唐秋看着桌上银针,心里如被冰雪封住,人却不禁笑了起来,还抬手替唐云笙鼓掌。

“唐掌门果然心狠手辣,没有什么放不下。我是你儿子,也可以眼也不眨就舍弃。当年对我娘,应当也是这样吧?哦,我错了,你当年喜欢的,也不是我娘,所以她离不离开唐门,对你并没有什么。”

唐云笙听着唐秋的话,觉出话里有些隐意,他沉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唐秋冷笑,“我有没有胡说,唐掌门比谁都清楚。你之所以娶我娘,图的,不就是她和别人同样的相貌吧?当初你握在沈千扬手上的把柄,不也是这个吗?唐门的掌门,怕惧别人说他悖逆世俗喜欢男人,怕惧丢掉掌门之位,连真正喜欢的人都可以丢弃。而且,还要无耻地找一个替身,再毁掉另一个人一辈子。”

唐云笙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炸掉他大半理智。这些年隐瞒的东西,居然被自己的儿子知晓……那些他逃避的,连自己也不齿的过去,就这样赤 裸 裸暴露在人面前。想也不想,他反手一巴掌抽向唐秋。

“逆子,你给我住口!”

唐秋反手去格,只听啪的一声,手背上已红了一潮,“你只说我和二哥败坏门风,敢问唐掌门,你当年所作所为,又叫什么?怕不仅仅是败坏门风,还有始乱终弃,祸及他人!”

“还敢还手!我今日不治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气红了眼,唐云笙心里已少了当初一开始的谨慎,只想要封住唐秋的嘴,将那些尘封过往再度掩藏,让它们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世人面前。

“你会的东西,都是我教的,别妄想用来对付我。”

此刻父子间的对峙,或许比仇人还要激烈些。

来往的拳脚间全不留情面,唐云笙想要制住唐秋,废掉这个儿子武功,锁住他的记忆,抹灭他们家所有的丑陋过往,下手全无保留。唐秋因为卢老夫子的仇,和对唐云笙的多年积怨,也是尽全力反击。

只不过,他虽然不愿认唐云笙这个父亲,但心底还是无法真正对这个父亲起杀心,因而动手时间越长,手下招架也就越犹豫。迟疑间,被唐云笙一记擒拿手扣住肩头,再一使力,只听喀嚓两声响,唐秋觉肩头都快被捏碎,手臂也无力垂了下来。

紧跟着,唐云笙一记手刃重重劈向他颈项,唐秋想避,但肩膀尚扣在人手中,只听耳畔疾风过来却束手无策。眼见那记手刃即将劈过来,电光火石间,窗户嘭然碎裂,一道银光打向唐云笙手腕。几乎同时,唐秋觉得身子被人揽住,向右移动,整个人已避开唐云笙攻击,只是手臂脱臼,疼痛难忍罢了。

救他的人一身黑衣,衣角绣了夺魂房独有标记,面容生疏,但唐秋却莫名觉得熟悉。

“你是?”

那人未曾应声,唐云笙却变了脸色,“谁派你来的,唐淮还是朝曦?”袖中手暗暗一抖,三把飞刀同时入手,竟已动了杀心。

他与唐秋的对话,若让第三人听见,那这人,绝对不能留。

面对唐云笙的质问,那人只淡淡瞥了唐云笙一眼,视线并无温度。他转眼看唐秋因手臂脱臼疼白了脸,神情里倒有些心疼的味道,伸手去欲替唐秋正骨。也就在这瞬间,唐云笙手中三把飞刀同出,直取那人咽喉、眉心、胸口三处要害。

唐秋心一紧,及时将那人一推,直取眉心及胸口两处的飞刀避过,而划向咽喉处的飞刀则险险从下巴处擦过。

然而飞刀利刃过去,并无血痕。

唐秋与那人隔得近,轻易就看出异样,尚能动的右手摸到那人鬓角,使劲一扯,一张人皮面具被扯了下来。

面具揭开那一霎,唐云笙和唐秋同时愣住。

面具下的脸,和他们两人皆有七分相仿,只是眉骨处有道细小的疤痕。

那人也终于开了口,他转眼看着唐云笙,“父亲,你当真是一个儿子也不愿意要了吗?”

唐云笙袖中手握紧,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话。

唐淮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只将怀中的唐秋拥得更紧。

“父亲,是你先违背承诺。既然你一个儿子也不愿意要,那么掌门之位,也一并放弃吧。从今往后,唐门的事情,当由朝曦做主。”

第五十二章(结局)

“父亲,是你先违背承诺。既然你一个儿子也不愿意要,那么掌门之位,也一并放弃吧。从今往后,唐门的事情,当由朝曦做主。”

唐淮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唐云笙脸色顿时难看之极,袖中握成拳的手因过度愤怒而微微发颤,他咬牙切齿道:“唐淮,你是在威胁我吗?”

唐淮迎着唐云笙的目光,眼眸中写满坚毅神采,未有半点退缩。

“父亲,这不是威胁。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跟随你来这些人,全是朝曦一手提拔的,你尽可试试,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至于唐门里,希望你退下来的,恐怕不只我一个。”

唐云笙觉得嘴里已经漫了血腥气。

他这半生唯一抓住的东西,即将被人生生夺走。

而夺走他手里唯一一点真实的,竟然是他视为接班人的亲生儿子。作为帮凶的,则是他信赖的女儿女婿。

讽刺,真是讽刺之至!

心里一点决绝之意蔓延,唐云笙尝到口中腥咸气息,冷情的面目蒙了尘寒霜,一身素色单袍在冷月映衬下,益发显得清寒。

他抓不住的东西,便彻底毁掉吧。

这一辈子,他失去的已经太多,不在乎再失去一些。

再失去得彻底一点。

“唐淮,你未免太低看你的父亲。就算你和唐梦他们联手,也不能完全架空我。你要真想唐朝曦坐稳掌门的位置,方法只有一个……彻底了结我。”

“父亲,你何必这样?你不把我们当儿子,我尚还当你是父亲。”

唐云笙冷笑,笑声在凄冷暗夜里显得有些悲凉。

“你是我的儿子,是我一手养大的。你是什么心思,你是什么性情,我能不知道?记得我教过你的吧,对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父亲,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唐淮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柄飞刀,刀身雪亮如水,刀刃薄利,在月色下现出寒光。唐秋看着他,心里突然怕起来,握住他手腕,“二哥……你想做什么?”

唐淮拉开他的手,温柔笑笑,“相信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唐云笙看着自己儿子手中利器,竟展眉笑了来,“唐淮,我倒是很骄傲你是我的儿子。够心狠够有手段……只可惜,同我走了一样的路。”

爱上男子,注定为世俗不容,注定要远离唐门的权利中心。

只是,唐淮比他更心狠,更有手腕一些。

所以,比他抓住的东西也多。

这样也好,他抓不住的东西,让自己的儿子紧紧握住,也是好的。

唐云笙笑容轻柔,那笑容,使得他唐淮冷情的面目较往日柔和了许多。只是那种难以遏止的衰老沧桑突然从骨子深处钻出来,染白他双鬓。

唐淮指间的雪亮飞刀折射出的月色柔柔似水,让唐云笙忍不住记起许多年以前北疆的雪。

明明是极冷极脆弱的东西,却因那个人的笑容,蓦地变了颜色。

雪似杨花。

只是,那人的笑容,那人的容颜,全都在自己眼前淡去,除了血染红的雪地,其余的,都在转淡。随着时间增长,他甚至要记不得对方的模样。

所以,不得不找一个相似的人,放在身边,让自己记得对方。

却又再毁了一个人。

“唐淮,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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