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们会去查。”卓明宇点点头继续问道，“据你所知，圣诞节有多少份礼物可以通过恒嘉大楼的警卫直接送到你大哥的手上？”
“只有我的。只有我的礼物我大哥才会亲自拆。”贺以枫有些烦躁地喷出一口烟，抱着手臂补充，“但这并不代表什么。整个恒嘉地产都知道只有我跟我大哥的关系才是最好的，我怎么会想炸死他？”
“如果有人把你的礼物掉包的话，你觉得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会是谁？”
“任何人！”贺以枫嗤笑了一声，丢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咳，咳咳咳……Sorry！”小马涨红了脸咳了几声，掩饰住几要喷出来的笑声。
卓明宇怒瞪了他一眼，心中再次浮现出与小马同样的感想：真不愧是兄妹啊！“能不能有比较明确的答案？”
“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们无法……”一直坐在贺以枫身边的关颂德在这个时间倾前身体，准备代贺以枫拒绝这个问题。
“没所谓，关Uncle。”贺以枫的面上浮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截断关颂德道，“既然阿Sir没有头绪，我不妨提示你一下。我爷爷过逝后，我大哥一个人继承了爷爷的全部遗产。如果我大哥有事，他的所有亲属，都有资格分享他的财产，当然也包括我。所以，你觉得最有可能做这种事的人会是谁？”
“OK，我明白了。”卓明宇低下头去看摆在桌上的笔录，下意识地想避开贺以枫那双略显凄楚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贺小姐在大学的时候学的是什么专业？”
“工商管理，辅修心理学。”
“好，今天就到这，谢谢贺小姐的合作。在这个案子没有结束之前，请贺小姐暂时不要离开香港，我们会随时请贺小姐回来协助调查。”卓明宇站起身道。
贺以枫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没有理睬卓明宇伸过来的右手，娉婷地走了出去。
“头，这位贺小姐的气派不比她大哥小啊！”马则凯缩在卓明宇的身后有些怕怕地道。
卓明宇靠在门框上笑着调侃小马，“能够给贺承希脸色看的人，你说她得有多大牌？有钱人都很难搞，办这个案子千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这个我明白，”小马伸手擦着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反问道，“卓Sir应该提醒你自己才对吧？”
卓明宇提起手里的笔录做势欲打，“还不快整理东西，我们去跟家俊他们换班！”见小马跑远，卓明宇摇头笑笑，转身去关审讯室的房门。一回头，就看到贺以枫丢在桌子上的那只打火机没有被带走，他想了想顺手把打火机收进自己的口袋。
贺承希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文件，脑中一片空白。这份文件是科嘉收购春雨街旧楼宇的帐目，本该是在昨天给他过目的。而科嘉在一年前却是由堂叔贺永杰堂弟贺承轩两父子自把自为的。究竟这次的炸弹袭击跟科嘉有没有关系，跟堂叔他们有没有关系？想到这，贺承希一时竟无法鼓起勇气翻看这份文件。贺承希疲惫地叹了口气，用手扶着额角微微摇头。不会的，科嘉的帐目一年前就已经查清楚了，这一年科嘉一直捏在他自己的手上，堂叔一家根本没可能在科嘉做手脚。只要科嘉没问题，他们就没必要……放炸弹。
“啪！啪！啪……”
贺承希正头痛，原本安静着的办公室却传来了一阵极规律的噪声。贺承希抬起头才注意到原来是卓明宇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内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卓Sir，如果你觉得闷，可以出去走一走，我离开前会打电话通知你。”
“闷？我不闷！怎么会闷？一点也不！”卓明宇斩钉截铁地应声，心中却在腹诽：都七点了还不下班？你到底是工作狂还是存心折腾我啊？
“那么……”贺承希的目光落在卓明宇的手上，欲言又止。
卓明宇呆了一秒钟，爽快地把打火机收了起来。
“这打火机是小枫的。”贺承希的目光忽然一沉。
“当然。”卓明宇承认了才意识到贺承希刚才的那句话充满诘问的语气。什么意思？卓明宇心中警铃大作，怀疑我、怀疑一个香港警察偷东西？！“是她在做笔录的时候落在我们审讯室里的，我会亲手还给她。”他没好气地解释着。
贺承希点点头，想到那只打火机是他送给小枫的……然后，贺承希禁止自己想更多，而是把视线转回面前的工作上去。
他居然敢点头？卓明宇反复吸着气，心里默念着：一二三，我不生气，我就是不生气；四五六，我要冷静，保持冷静！一二三，我不生气……Fuck！贺承希！这案子完了你小子最好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办公室内的沉默只保持了不到三分钟，贺承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贺承希拿起电话接通：“爹地。”
“承希，还在公司吗？”
“还在。”
“你阿姨烧了几道你喜欢的小菜，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吧。”
“不用了，已经很晚了。小枫回去了吗？”
“还没回来。八成又跑去Pub了，承希，你可要帮我盯紧你妹妹。”
“我知道。”
“那么，你自己注意身体。”
“好，拜拜爹地。”
“拜拜。”
卓明宇抬腕看了看手表，跟自己老爸通电话用了两分钟，总共说了不超过五十个字。看来这位贺承希先生的冷淡态度对谁都是一样啊。也不知道他老爸在电话那头有没有被他气到爆血管？不对，不对！父子相处这么多年，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这么一想，卓明宇心里平衡了很多，至少贺承希只是他经手的一个案子中的当事人，他用不着天天对着那张让人食不下咽的冷脸，比起其他人真是幸运太多了！
贺承希坐在位置上想了一会，拿起电话拨出一串号码：“Alan，小姐去喝酒了，你去她经常去的几个Pub找一下，不要让她出事。如果她喝醉了，就送她回家。”
卓明宇见他挂断电话，不甚赞同地摇头。“贺以枫是你妹妹，又不是你的囚犯。她有她的自由。”
“正如你所说，卓Sir。她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我不需要你来批评我。”贺承希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又低头去看文件。
我这是在批评吗？是吗？是吗？？卓明宇几乎想拽着他的领子跟他决斗！这个叫贺承希的男人怎么这么能气人？怎么能这么讨人厌？
“吃饭了，卓Sir！”卓明宇正在天人交战，马则凯却提了两个饭盒回来了。见卓明宇死盯着贺承希不眨眼，马则凯不由得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头？”
“晃什么！招魂啊？”卓明宇打开马则凯的手，忿忿地从沙发内站了起来，“走，出去吃！”
贺承希在晚上九点时意犹未尽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临上车前他看着卓明宇和马则凯不太确定地问：“你们……还要跟吗？”
卓明宇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己今天真是受够了！他转头对马则凯吩咐道：“小马，陪贺先生回家。明天我让家俊来换你。”
贺承希完全没异议地让马则凯坐上了车，到家后又让工人四姐安排了客房给他。
临睡前，贺承希习惯性地跪在窗前做了祷告，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吾主天主，尔至真实，不能虚言；尔又全知，不能舛错；我为此信尔是真天主，一体三位，造世赎世，赏善罚恶之大主宰。尔曾许圣教会内，圣神常在，训诲启迪，是以永不能错；所有各种道理，皆尔默启，如尔亲口所言无异。我为此坚心全信，我并愿证此信德，虽被万死不辞。亚孟。”念完祷词，贺承希力尽地坐在地上，呆望着被他扔在地板上的一张粉红色信纸不作声。
信纸上用花体英文写着：“Welcome to hell club！”在信纸的右下角画着一枚小小的枫叶。
6
卓明宇开车回家的时候在兰桂枋的路口见到贺以枫跟一个已喝地半醉的男人争执。晚上的贺以枫跟白天那个扎两条长辫子穿雪纺长裙的模样又有不同。她用长丝巾把头发扎起，身上穿着貂皮领的小背心和和长风衣，热裤只到大腿根，脚上套了双长筒靴，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地火辣性感。卓明宇看着这个浓妆艳抹的贺以枫微微摇头，将车缓缓驶过他们身边。不自觉地竟想起了贺承希，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天使妹妹其实是只性感小野猫吧？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酒瓶破裂的声响和激烈的争执声。卓明宇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点了，他低声爆了句粗口。又把车子开回去。
还没走近他们，就看到贺以枫手上抓了只啤酒瓶在羞辱人：“别以为扮深情就可以当贺承希的妹夫！像你这种人，我贺以枫招招手，从这里排到中环还有的剩，你算什么？”
“臭□！”那男人勃然大怒，伸出手去抓贺以枫的头发。
“警察！”卓明宇赶紧插到两人中间，扭住那男人的手腕又隔开贺以枫准备敲到那男人头上的酒瓶。“警察！你们是不是准备去警局？”
那男人狠狠地瞪了贺以枫一眼，低声骂了句什么，走开了。
“神经！”贺以枫也跟着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卓明宇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见她走得摇摇晃晃，忍不住说道：“穿得像妖魔鬼怪，当然会招惹妖魔鬼怪。”
“干什么？想教训我？你是我什么人？”贺以枫听了这句，猛一转身横眉竖目地瞪着卓明宇。
卓明宇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气，就明白跟醉鬼讲道理是多此一举。于是，只是慢慢地说道：“录完口供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你大哥？他在办公室里等你等到九点，连晚饭都没有吃。”
“嘁！打给他做什么？”贺以枫几步走上台阶，靠着栏杆又摸出一包烟。“告诉他我没有放炸弹想炸死他？他会信吗？”
卓明宇见贺以枫找遍全身都没找到打火机，这才意识到她的打火机还在他的口袋里，赶紧拿出来帮她点上火。“你丢我们警局了。”他把打火机递给她，又道，“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他不信？”
贺以枫喷出一口烟，带着丝嘲笑意味地说：“爷爷没死之前，他一定信；爷爷死了以后，他什么都不会信。大哥以前对我很好，他虽然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打火机却仍然是他送给我的。但现在，什么都变了。他跟家里所有人都闹翻了，一个人搬出去住。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真的会为了钱害他吗？”
对于贺承希这个人，卓明宇不予置评。他只是说：“女人抽烟的确不好。”
“是不是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总希望自己的小女孩永远都不要长大，一辈子是个处|女，坐在云端上，背上插着天使翅膀？”贺以枫嘲讽地对着他笑笑，转身对着那条着名的小巷说，“这里是香港，是欲|望之都，这才是现实世界！”
物质女郎么？也未尝不好。卓明宇低头笑了笑，“或许你可以跟你大哥谈谈，他这么宠你。”
贺以枫以一种看白痴的神情看着他，一会之后，她转口道：“带钱了吗？”
“呃……”卓明宇有点转不过来，低头翻出钱包看了看，“有一点，几千块吧……”
“借我两百！”贺以枫不由分说地从他的钱包里抽出两张纸钞，向前走去。
“你要搭计程车回家？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很危险的！我送你吧。”卓明宇快步追上她，却发觉她竟是拿了钱买了两个盒饭，送给附近的流浪狗吃。
卓明宇见她一点都不嫌脏地蹲在垃圾堆旁喂狗，又很温柔地伸手扶摸逗弄那些流浪狗，心中不禁泛起很异样的感觉。这位贺家大小姐真是很特别。
贺以枫从袋中拿出那只打火机沉默了一会，最终仍是把打火机放在地上：低声道：“Byebye大哥，跟大哥说Byebye小枫……”
手还没松开，卓明宇已经一弯腰把那只打火机抢了回来。“为了这么点小事，不值得吧？”
“还给我！这是贺家的事，你没资格管！”贺以枫沉着声命令道。
卓明宇嬉皮笑脸地反问，“这打火机你不是已经扔了吗？既然扔了，还管它做什么？”
贺以枫被卓明宇的话噎住了，她呆愣了一会才恨恨道：“既然你喜欢拣垃圾，就留着吧！”说完，自顾自向路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Alan！你怎么这么蠢？找个人都找不到？……我在哪？当然是老地方！快点开车过来送我回家！”
卓明宇低头看了看这只转了一圈最终仍回到他手上的打火机，摇头叹息：“真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
无论卓明宇如何安排值班表，总有轮到他保护贺承希的那天。尽管心中有千百个不情愿，卓明宇仍是起了个一大早哈欠连天地陪着贺承希去墓地。
卓明宇不确定给人上坟能不能送粉百合，但既然是贺承希在给人上坟，收花的又是他的姐姐贺以真，那么他还是当什么都没看到好了。
在贺以真的墓前放下鲜花，贺承希转头去看卓明宇：“我想多留一会。”顿了顿，又急急补充，“一个人。”
卓明宇点点头，很识相地走开。大约走出二十步的距离，他忍不住回头去看贺承希，只见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墓前，神色淡泊。卓明宇自认这些天见过他很多模样，对工作时的专注、对下属的严厉、对生意伙伴真诚背后的谋算、对商场对手的狠绝，还有对着他的冷淡。这些面目，他见了不少，相信别人也是一样。但有些面目，他相信是别人见不到的，没人的时候，天边微露的晨曦温柔地洒在他和他姐姐的墓碑上，一个生命受到威胁身边却无人可信的弟弟默默地坐在姐姐的墓旁抽着烟。
卓明宇等了十分钟后开始不耐烦，我究竟是警察还是保镖？他扪心自问，怎么都觉得像后者更多些。但到了晚上，贺承希要回家吃饭，卓明宇却仍坚持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有这个必要吗？他们是我的家人，你觉得他们会毒死我？”贺承希冷着脸问他。
“职责所在，请你配合。”卓明宇也是这么冷冷地答他。
贺承希安静了片刻，道：“上车。”
贺家的别墅是一栋全身乳白的欧式建筑，拥有十几个睡房，风凉水冷，清幽雅致。别墅的位置位于山顶，正正俯瞰整个城市，傲视着香港七百万人每日的作息。相较之下，贺承希自住的那栋浅水湾小别墅简直就是一间简陋的小旅店。
贺家的别墅内住了两家人。贺承希的父亲贺永智、妹妹贺以枫、贺永智的第二任太太姚晶，她与丈夫贺永智的儿子贺承林。另一家是贺承希的堂叔贺永杰、堂弟贺承轩、妻子许恕真以及他们才半岁大的儿子Jimmy。
这些人济济一堂等着贺承希出现，见他到步却不急着上菜而是招呼工人先上水果。可怜跟在贺承希身后的卓明宇已饿得脸色发青，若不是贺承希坚持不可失礼于人定要他一同进来吃顿便饭，他早已在外面捧着个饭盒大快朵颐。一家人吃饭搞那么多花样做什么？卓明宇一边腹诽一边吞下大盘水果拼盘这才有了点人样。
“承希你上次回来都快是半年前的事了吧？一个人住在外面总是不方便，连口热汤也喝不上，为什么不搬回来住呢？看你瘦的！”贺承希的阿姨姚晶坐在贺承希的身边笑吟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