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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流 下——by玉树后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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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枬弼两难的看了眼方子毓,其实他压根也不相信。方子毓看着这两兄弟唱作俱佳,冷笑道:“两位王爷若是仍旧不信,等会儿在文武大臣面前宣遗诏的时候大可提出质疑。”

金枬弼白皙的脸庞乍青乍红,让他当殿说这话他恐怕没这个胆子。

比起胆小的金枬弼,金枬濡胆子大上了许多,“若是心中无愧,昨日的羽林卫为何将我和二王兄的府邸统统围住?”

“这个下官就不清楚了,许是为了两位王爷的安全考量吧。羽林卫是由禹王统管,你们不妨去问禹王本人好了。”方子毓不着痕迹的打着太极,料定这两兄弟不敢去问金枬桐找不自在。

“哼,反正我们一致拥护太子,那人才没资格登上王位!”金枬濡狠狠一跺脚,气呼呼的走了。

金枬弼忙朝两人打了个礼追了上去。

“这郡王爷还真是小孩子心性。”王冲摇了摇头,即便他再不谙政治也断不会像金枬濡这样喜怒形于色。

方子毓叹道:“十几岁的小孩懂什么。”

王冲却道:“太子十几岁已经能够参政了,我记得右相三元及第的时候也才十八吧,可不都是正值年少。”

“这世上又有几个如太子这般风华的人。”方子毓状若感喟,目光略沉。

说到这王冲也有点憋不住了,凑到方子毓身旁悄声问:“右相,你给我个实话,禹王这王位坐得稳不?”他说的含蓄,其实就是想问太子会不会插手,毕竟原本名正言顺属于他的东西,突然落在别人手上,任是谁都不会甘心吧。

方子毓搓了搓手,抬头看着不远处巍峨耸峙的高大殿宇,缓声道:“外强未歼,内乱若是又起的话,金国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王冲低头略一思量便体察出了方子毓话中的意思,难道太子真的会忍下来?他还想问问清楚,可抬头一看,方子毓早走出去老远了。

等方子毓和王冲跨入太极殿的时候,这才发现诸位同僚们早就到了,两人忙寻了自己的位置跪好。

大殿上置放着一口偌大的柳檀棺木,正面上雕有金龙腾飞,侧体四面则篆绘有四神,并镶嵌各色玛瑙珠玉。

所有的王子和公子都跪在棺木旁哭灵,只待宣读了遗诏,便由嗣皇帝为先王扶灵。大家都是凄凄哀哀的神色,几位公主更是哭得花容惨淡。禹王跪在那里低着头,别人也窥不见他的神色,不知道他此刻是喜还是伤。反而是皇太子怔怔跪在那里,容颜憔悴,一双眼睛通红,让人瞧着十分不忍。

所有朝臣宗亲已经全部到达,由内阁大学士捧诏而出,交由礼部尚书捧至阶下,展诏诵读,依旧是王三子继位,经过这道程序后,若再无异议,礼部尚书将会把诏书放在云盘内,由銮仪卫的人擎执黄盖共同由中道出太和门,再鸣鞭,文武百官分别由太和门两旁的昭德门、贞度门随诏书出午门,将诏书放在龙亭内,抬至天祈门城楼上颁布,以诏告天下。

方子毓率文官跪在御阶下,听到诏书读毕,暗忖着金枬弼和金枬濡这两兄弟应该会按捺不住跳出来反对,搅一下这场死局才是,可惜他没等到那两人开口,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响起。

“本宫有一事不明。”蓦然间说话的女子正是靖阳长公主,金王同胞的亲妹。靖阳长公主拾裙而起,用绢帕拭了眼角,一双美目淡淡扫过在场诸人,缓缓开口道:“王兄生前已经立下太子,何以 遗诏中却又改立,这事不免让人疑心。”

满殿的朝臣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听长公主的意思竟是质疑诏书的真伪。方子毓依旧低着头,嘴角却扯出一道微弱的弧度,没想到从不插手国事的长公主会来这招,看来如今这汤水是要越搅越混了。

捧着诏书的礼部尚书一时有点懵了,不知所措的看向禹王,而金枬桐依旧跪在那里,头也没抬,更妄论辩驳两句话了。

“太子仁德谦慎,父王断不会另立他人的。”金枬濡见靖阳长公主都发话了,更是忍不住的跳了出来,十几岁的少年郎看不清朝堂风云,只知道不能让自己不喜欢的人爬到自己头上来。

靖阳长公主没想到他会附和插话,妙目一睨,眼风冷扫过去,寒声唤了句:“淮郡王。”

金枬濡少年心性,脾气高傲不懂体察人情,可金枬弼到底比他多活了几年,听出长公主话中已经有了怒意,忙扯住自己弟弟的袖子将他拉了下来。金枬濡冷不丁的被拽了个趔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他不解的看着哥哥,不明白他干嘛关键时候扯自己后腿,可待看到金枬弼警告的眼神时他也只能泱泱的闭上了嘴。

“我想诸位大臣心中存有疑虑的必定不在少数吧。”靖阳长公主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家都搞不清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没人敢发表意见,皇家风云变幻太过诡异,还是保持缄默的最为妥当。所以不管是太子党还是禹王党都没人出口说话。

“公主殿下……”礼部尚书胆战心惊的唤道,脑门上逼出了一层汗,目光求救似的看向阶下的右相方子毓。

这个时候再不出来就显得太不上道了,右相大人拾袍而起,朝靖阳长公主敛襟作揖,问道:“殿下是质疑诏书的真伪么?”

“确实。”长公主话甫一出口,不啻于一道惊雷劈下。

方子毓料她应该会婉转说辞,没想到这位长公主倒是挺语出惊人。

“姑姑若是不信,不如亲自验证一下。”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金枬桐,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暗哑,俊秀的脸上挂着一串串的泪痕,眼睛也哭得通红。

方子毓瞧着他的样子心中蓦地一动,本以为他该是欣喜的,就算伤心也不该悲恸如此,可他现在却哭得那么难过,面前的少年是他一手安排好的棋子,一颗不会走太远的棋子,本来就没有将心放在他身上过,可此时他泪容满面的样子竟让他觉得有丝不忍。

长公主偏首看向禹王,似乎是在考虑他的提议,而后点了点头,道:“只要验明密玺真伪便可知诏书是真是假了。”

长公主大袖一拂,纤纤玉指朝礼部尚书伸去,礼部尚书见禹王没有反应,太子也没反应,只能将诏书递了上去。

诏书上寥寥数字是金王亲笔手书,那字体靖阳长公主一眼便能认出来,可是为了向众人证明诏书的真实性,她不得不走下面一步。

宫门全部关起,透光的宫窗也被宫女用纬纱盖住,整个大殿顿时晦暗无光。长公主命人小心拆下写有诏命的薄绢,然后差人拿来蜡烛。

绢纱薄透,烛火将上面的字体都投影到墙面上,而国玺旁的密玺上赫然透着四个字“授命于天”,长公主秉着蜡烛,稍稍往后退了几步,那四个字居然开始慢慢扭曲,逐渐变成了另外四个字“既寿永昌”,这才是谁也仿造不来的真正密玺。

“金王三子授命于天,诸位可还有疑虑?”窗帷被挑开,阳光直投进来,长公主的声音别样的坚韧,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方子毓顿时豁然开朗,原来长公主此举竟是这个意思,他抬头看着殿上那位素颜清丽的女子,眼中不掩钦赏。

金枬颜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长公主的身边,目光环视众人,缓缓启唇,“新王既定,还望众臣德顺如昔,效忠新王。”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字字坚如金石。

众臣再不敢存有异心,齐齐叩首唱颂。

长公主握住金枬颜的手,目中盈满泪水,感喟的唤了他的小名,心中不是不痛,不是不惋惜,这个他最钟爱的侄子,可是有些事情别无选择。金枬颜低眉苦涩一笑,泪水自眼角滑落,无需言语,无需解释,长公主的一番心念他岂能不知,只要金国不乱,他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金枬桐看着金枬颜与长公主携手站在金殿中央,那个背影曾经是自己最孺慕的,他的笑,他的拥抱,还有他口中的江南烟雨…………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他低头,顿时泪如雨下。

30.露浓花瘦

窗外的日头逐渐夕落,宫女们掌起了素灯,赵吟倚在窗台下的软靠上,面前放着一盘棋,盘面上黑白双子绞杀在一起,赵吟兀自下的兴起,浑然不觉天色已暗。

“元帅,需不需要用晚膳?”元宝蹑手蹑脚的进殿,走到赵吟身旁伺候。

赵吟指尖挟着一枚黑子,心不在焉的问道:“太子回来了么?”

元宝摇头,“没呢,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我不饿,你先去吃吧。”赵吟将指尖的黑子落到棋面上,又拾起对案玉盒里的白子托腮思考起来。

元宝去点了一盏长信灯支在窗台上,这才离开,空落落的宫殿内悄无声息,唯有晚风吹入时会荡起挂垂曳地的青幔绡纱。

赵吟一盘棋足足磨了两个时辰,几乎是走到了死局,他撇头望了眼窗外,月儿已经悄悄爬上了柳梢头。

“都快酉时了吧。”他手中捏着棋子,一下下轻敲桌面,自言自语。

“吱嘎”一声轻响,宫门被人推开,赵吟回过头去张望,透过珠帘隐约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纯白色的麻衫,连腰带都是一色的干净,连一点缀饰也没有,夜晚上突然撞见还真是有点寒碜人。

金枬颜挑开珠帘,看了眼窗台下半个身子罩在月光中的赵吟,微微颔首致意。

赵吟依旧盘膝坐在靠榻上,将手中棋子丢回玉瓮中,关切道:“吃过饭了?”

金枬颜踱步至他对案,撩袍坐下,目光扫了眼棋面,声音疲累的回道:“没什么胃口。”他径自取了一枚白子在纵横凌乱的棋盘上落下。

这一子落势极好,至少让白子的困守局面见到了一些曙光。

“自己下太没意思了,不如你和我手谈一番如何?”赵吟提出建议,开始自动自觉的收拾棋面,将黑白两子分别归置。

金枬颜点了点头,帮他将棋子拾起,两人的手指偶然间会碰触到一起,却又在瞬间交错而过。

赵吟的目光将他好一番的打量,金枬颜自从受过箭伤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况且赵吟自己还在他药中动过手脚,基本上是他间接害得金枬颜身子骨越来越差的,对于这点赵吟是有点不舍的,可并没有后悔。

“小颜,你越来越瘦了,要多吃点补身的东西。”赵吟看着他日益消瘦单薄的身子忍不住皱眉。

金枬颜修长的双指中挟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子,抬起头看着赵吟,目光静如水,毫无波澜,“即便给我吃人参,可我身体内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赵吟被他澄澈安宁的眼神看得脖颈子发热,一时有点语噎,半晌后才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身体是我的,难道还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低下头喃喃说道,指尖的棋子被他细细的摩挲着。

赵吟将黑子在棋盘一角落下,语声怅然,“你没生气,也没有愤怒,为什么?”

一枚白子在对角落下,他的声音淡淡的犹如一缕晨烟,似乎随时都可能烟消云散,“我没有心力来为这些小事生气。”

赵吟的五指埋在黑色的棋盒内,突然间勾动,翻搅出“哗”的一声碎响,在静谧的空间里听起来分外刺耳。

“你好像只会为别人担心,就连你的情绪也是为别人在牵动,你难道都不关心一下自己的么?”赵吟口气不善,听上去带着点指责,他最看不得金枬颜这个样子,他又不是神仙,自己都快无暇照应了,还管的了别人是死是活?!

金枬颜低下头,不回他的话,更没有辩驳,只是淡声说道:“该你下了。”

赵吟被他漠然,无动于衷的态度激的头顶差点冒烟,对他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的拍下一子,兀自气恼。

金枬颜也没去安慰他两三句,依旧不作声的 与他对弈,在棋面上与他搏杀。说起下棋,其实赵吟是没什么耐心的,他打仗作战很行,可要他在桌前厮磨几个时辰,还真有点为难他,就他的棋艺水平当初要不是祈君给他打的掩护,他压根过不了“四艺”的考核,更枉谈他以后的逍遥日子了。

平时不下棋,自然也碰不到高手,可惜今天遇到金枬颜只能算他运气太好。

赵吟一手靠在窗台上,支着下颚,凤眸略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黑子被金枬颜一粒粒的挑起,口气不咸不淡的说道:“你还真手下不留情。”好久没给人如此爽快的屠龙了,那感觉真是……,赵吟转着手中棋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金枬颜。

他 依旧低着头,起子的动作不急不缓,“棋盘间乾坤起落犹如战场,何来情面之说。”

赵吟撇了撇嘴,将手中棋子丢回玉盒中,要说金枬颜对谁都好独独对他就不好,真让人伤心。

“我饿了。”赵吟赌气似的说。

金枬颜将掌中棋子放回盒子内起身往外走,赵吟忙叫住他:“你干嘛去?”

“你不是饿了吗?找人给你准备吃的。”金枬颜神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依旧往外走。

偌大一个东宫,吃饭还需要他太子出去叫人?赵吟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棋盘。

王上驾崩,全国禁乐宴三年,这些规矩几个国家都差不多,只是赵吟看着面前的一碗白粥,拿调羹搅了搅,稀薄成这样……还能吃吗?

金枬颜拿过粥碗,对他说:“这是我的,你的在那边。”

赵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桌上已经置备了饭菜,不过赵吟没过去用膳,只是看着金枬颜一勺一勺喝着白粥,忍不住开口问:“你就光喝这个?顶不了两三个时辰就会饿的。”

这次金枬颜压根没理他,自顾自的喝着粥,他的动作优雅,吃起东西来也慢条斯理。赵吟看向侍候在旁的大侍丞,以眼光询问 ,大侍丞低头恭敬回道:“殿下只愿意进些白粥,以寄表哀思。”

赵吟瞥了眼金枬颜,咕哝道:“就算寄表哀思也不用虐待自己吧,难道要吃三年的白粥?”这可比和尚还和尚了。

金枬颜咽下一口清粥后,看他,说道:“又没让你跟着吃。”

赵吟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转头就对大侍丞吩咐:“我也喝白粥。”

大侍丞忙应命,转个身就帮赵吟盛了碗白粥过来,瓷碗厚实,捧在手中也不会觉得这刚熬好的粥烫手,可赵吟看着白花花的稀粥,只觉得嘴里要淡出个鸟来了,别说配几个馒头了,连酱菜都没几根,他有些后悔刚才的意气了。

“宁王日理万机,与吾等闲人不能相比,怎么能只喝白粥呢。”金枬颜淡声开口,手中又勺了口薄粥轻尝,动作优雅犹如兰花绽放。

赵吟这人不怕人激,他要是不想理别人,就算那人说破天他都不会有半分表态,可惜金枬颜每说的一句话都能勾得他上纲上线。

“本王就爱喝粥。”赵吟勺了满满一调羹粥送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吞下,他整个人顿时一僵,眉头略轩,眼神古怪的看向大侍丞。

大侍丞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来,赵吟又勺了一调羹粥入口,这次含在嘴里细细品尝了好一会,百分百的肯定这粥里加了中药,赵吟这人生平不爱诗词歌赋,除了打架外最拿得出手的唯一一个优点就是擅长辨别各类中药,只要是经过他舌头的药,没有他说不出名堂的。

看来他们还是颇用了些心思的,中药的量控制的极好,至少金枬颜就没察觉出来,这样也好,他实在需要补补。

“吃好睡觉吧。”赵吟三两下喝光粥,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拭了唇角。

金枬颜才刚用了半碗,乍然听到赵吟说睡觉二字,面孔不自禁的慢慢泛红,也不去看赵吟,他只对大侍丞吩咐,“你去偏殿收拾一下,我等会宿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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