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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有害——by红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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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每当工作到夜色降临,傅重之便不开车,也不乘地铁,固执地步行归家。
走在立交桥上,桥下车流匆匆如一。车灯永无休止般地闪烁着,但是这一秒看见的,已经不是上一秒所看的那盏灯。
假如回头,兴许能在桥的另一边,找到刚才错失的这盏车灯。
若是时光也能倒流,那么傅重之希望,将时锺拨回到一个星期前。
那晚他不愿回家而留在医院加班,几位警员深夜造访,要求傅重之给他们带过来的男人做检查。
男人被指控强奸,而傅重之要做的,就是提取他的精液,以便警员拿去与女方体内的残留物作比对。
作为内科医生,傅重之对这种事倒不是完全没有经验。让警员在外稍等,他把人领进内间,并合上了门。转过身来他发现,那个嫌疑人正悠哉游哉坐上检查台去,解开几粒衬衫钮扣,嫌热似地用手朝脸上扇了扇风。
“趴过去。”傅重之打了一个翻身的手势。
对方没有反应,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嘴角慢慢挑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傅重之感到抵触,不为他嚣张的态度,只为那一抹嘲弄般的笑容。看似漫不经心,但是相当蜇人。
有什么理由?应该被轻视被唾弃的人,竟然嘲弄别人起来。
傅重之没好气地说:“你,请合作一点。”
男人照旧不为所动,傅重之一度怀疑,他是否听不懂国语。
那副异常深刻的脸部轮廓,以及那双泛蓝的眼珠,显着地表明了这个人的混血成份。
双方僵持了一阵子,男人终于开口,倒是字正腔圆。
“医生,我的名字是许佳楼。”
“嗯?”
“你,请记牢了。”
“……”
傅重之足足愣了数秒,方才弄明白,许佳楼之所以这样讲话,是回敬自己的那句‘你,请合作一点’。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个面临指控的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纠正他人的措辞口吻。
傅重之轻吸一口气,说:“好,我记住了。那么,麻烦许先生脱下裤子,然后趴过去,可以吗?”
“如果我说──”
许佳楼瞟了一眼傅重之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现在你伸进来一根手指,日后我会收下你的十指,你还要不要继续?”
“你?”
傅重之瞪大眼睛,比起惊骇,更多的觉得莫名其妙。
“许先生,你威胁我又有什么用?就算我说不做,外面的警察也不会同意。”
“那就让他们来吧。”许佳楼笑得好似恶魔。
“请不要说不可能的事。”傅重之脸色难看。
要一个员警那样做,他肯不肯倒是其次,关键在于,前列腺的位置和刺激手法,不是谁都能拿捏得准。
想了想,傅重之退后几步,远远地望着许佳楼。
“这样好了,我不动手,你自己来。”
“在别人面前自慰,似乎不太雅观哪。”
许佳楼低笑出声,双手抱在脑后躺了下去。
“医生,如果我说我是清白的,你信不信?”
傅重之认真看了看他,点点头。
“信。”
为什么不信?
这个许佳楼容貌出众,俊美得不像真人,即便拿杂志上的模特与之相比,也根本毫无颜色。更不要提他那身明显价值不菲的行头,以及谈吐中自然流露的,身世显赫的人所特有的傲慢和嚣张。
这样的人,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即使坐着不动,无疑也会有数不清的名媛淑女等着送上门来。
“可那又怎样?”
傅重之耸了耸肩。
“查案是员警的事,判案是法官的事,我信或不信无关紧要。”
许佳楼微微撑起上身,目光幽深地看定了他。
“但是,你可以帮我。”
“怎么帮?”
“把你的精子借给我。”
傅重之倒噎了一口气:“借……什么?”
“我和那贱人确实是上了床,被她这样一搅,我自己的是决计不能用。”
许佳楼将撩起前发的手指按在头上,讥诮地笑了。
“反正就是为了钱。与其把钱给那种名字都不记得的女人,我倒宁愿给你,作为你──出力的报酬。”
“你……?”
“两百万,够不够?”


02
“……”
傅重之从一连串的震惊中回过神,表情漠然地摇摇头。
“我一不赌二不嫖,三不筹备结婚,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而且……”
为了否定什么似的,他又摇摇头。
“这也太荒唐了。我信你,不代表我得配合你作假。”
“既然你说了信我,在我蒙冤之前为我洗刷罪名,又有什么可为难的?”
“我不喜欢被无关的事拖下水。”
许佳楼缄默了,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去背对着这边。
“呵,世态炎凉。”
没有任何情绪的几个字,却像是一柄阔斧,狠狠地劈开了傅重之的胸膛,痛楚的感觉疯涌而上。
脑海中浮现一张略嫌苍白的脸庞,不经意地笑着的嘴角,吐露出这样的话语──世态炎凉唷,重之,不论哪片土地,排外情结始终都存在呀。
说这句话的人,名叫季轩然。他是知名旅游杂志的特刊记者,足迹踏遍大半个地球。
因为职业的缘故,轩然的外表看上去有些沧桑世故,但在他骨子里,却有着非常孩子气的一面。
每次回国,轩然留给傅重之的时间,只得三分之一。其余时间,都用在各类场所中,与各样的朋友聚会。
傅重之不明白,轩然怎能如此地精力充沛。他更不明白,为何轩然一个劲地说着炎凉炎凉,可是之后仍会背上行囊,不厌其烦地辗转于那些‘炎凉之地’。
后来的日子里,轩然常常会一边吻着他的脸,一边喃喃呓语:“重之啊,我真的愈来愈读不懂你。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是那么真实生动,可现在你给我的感觉好疏离,好飘忽,好难捉摸……。重之,会不会有一天,你的心将成为我所到过的,最炎凉的地方?”
傅重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并没有变。他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变了的,不是他的心。
此时此刻,许佳楼的这一句‘世态炎凉’,却无端地撕开了他心上陈旧溃烂的伤。
过去来不及表达的情绪,开始在血液里澎湃翻滚,他以自己都未察觉的音量大声说:“会觉得炎凉,是因为人有所要求。但施与受应该是平等的。哪怕是一条狗,你不喂它骨头,又怎能期望它对你摆尾摇头?”
许佳楼的背影震了一下,缓缓回转身来,双眼微眯地凝视傅重之。
傅重之坐进靠墙的椅子里,用脚尖勾过旁边的矮凳,一只脚踩了上去。他背倚着墙,一颗一颗解开白大衣的钮扣,双手最终停留在衬衫的下方,拉链的上方。
“我可以帮你。”
视线笔直地回视许佳楼的眼睛,他说,“你只需答应我一个要求。”
许佳楼挑起眉梢:“什么要求?”
傅重之歪着头,倏忽一笑。
“这个么,等我想出来了,我再告诉你。”
许佳楼只沈吟稍顷,便答应了。
“好。我接受。”
于是,交易达成。
在履行诺言的时候,傅重之并不感到难堪。男人始终胶着在他身上的目光,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
这样做,与其说是为了对方,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所谓‘要求’,不过是一种摆设。他不认为自己今后还会与对方有任何交集。
他只想证明,他没有忘记该怎样付出。他只是需要一点点的平衡。
一点点而已……
本来,傅重之是不太在意这段插曲的,几天下来,就忘得差不多了。直到今天下午,有个男人挂了号来看病,进门之后,二话不说,丢下一张纸转身就走。
傅重之拈起被扔在桌上的纸片,定睛一瞧,发现这是一张支票,票面金额一百万。
签票人,许佳楼。
那一瞬间,傅重之就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牙关隐隐打战,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
他严重地感到受了愚弄。这是比在一百个人面前自慰还要过份的侮辱。
他们的交易条件,明明不是这样的。
这笔钱算什么?那家伙怎么能单方面毁约?
只是毁约倒也罢了,而他居然……居然还打了个对折。
发作都没有力气,傅重之只得苦笑,将支票揉成一个小团,准备投进垃圾桶,但转念想想,还是放入了口袋里。
千错万错,钱没有错。与其扔掉,不如给有需要的人,花在有需要的地方。
普通人去卖一回精子,还能得到相应的报偿呢。
想固然想得开,但是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傅重之是决不会为许佳楼那样做的。后悔之余,他也只能感叹自己瞎了眼,帮了一个不识好歹的混蛋……
嘀嘀。
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傅重之的冥想,他偏过头,看到一辆深蓝色布加迪EB16.4 Veyron行驶在他左侧的车道上。
由衷地为那超帅的车型吹了声口哨,他收回视线,继续走他的路。
嘀嘀嘀嘀。
车喇叭按得更凶猛,意识到这是有针对性的,傅重之惊讶地再次望去。
透过慢慢摇下的车窗,他看见一张不知是最想看到,还是最不想看到的脸。


03
将Veyron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傅重之身旁,驾驶座上的许佳楼笑着招了招手。
“嗨!这么巧。”
傅重之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脚下步子不停,照旧走路。
许佳楼的车亦步亦趋,问题连番而上。
“刚刚下班吗?准备回家?”
“嗯。”
“吃过晚饭没有?”
“嗯。”
“要不要去我那里喝杯咖啡?”
“嗯……呃?”
傅重之及时反应过来。
“不要!”
许佳楼呵呵地笑了。
“怎么?把我当成毒蛇猛兽啦。”
“我才没有。”
傅重之负气地别过头去。
只是衣冠禽兽而已……
这样腹诽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支票,把它扯平恢复原状,递到了车窗前。
许佳楼扫了一眼那张皱巴巴的纸片,讶然地看向傅重之。
“什么意思?”
“还你。”
傅重之口气梆硬地说,“我不要你的钱。拿回去。”
一刹那,许佳楼的笑容僵在脸上,瞳孔紧缩,目光犹如被猎物反咬了一口的兀鹰,阴鸷危险。但很快,他又披回玩世不恭的外衣,似笑非笑地问了。
“这是你应得的,为什么不要?难道……你嫌这个数太少?”
“我从来就没说过要你的钱!”
傅重之火气上来了,再次将支票揉成团,往车里使劲一摔。
“如果你这样做,是因为害怕我会拿那场交易当令箭,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那么,我放弃那个权利。这样行了吗?你可以放心了吗?我傅重之,什么都不会向你要了。”
说完,他便迈开大步,怒冲冲地朝前跨去。Veyron跟得越紧,他就走得越急。
白痴混蛋低级下三滥……他再也不想和这个人渣扯上半点关系!
一路走一路咒骂着,许佳楼在后方喊他,他只当听不见。但是不一会儿,很多车好象同时受到号召般地,一起狂按喇叭,尖锐刺耳,聋子的耳膜只怕也抵挡不住。
傅重之忍无可忍了,转过身却看见,那辆Veyron竟然停在原地不动,后面积压了一条不短的车龙,并有继续加长的趋势。
Veyron的车顶是敞开的,许佳楼站在车内,双手合在嘴边充当扩音器,大声叫道:“傅重之!对不起──!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和你谈谈!”
他的声音,混杂在聒噪的喇叭声中,格外标新立异。
傅重之的一张脸绿了大半,气极败坏地咆哮:“你是不是疯了?快开车!”
再这样任性下去,那些个被堵塞的车主,恐怕就不止是按喇叭催促这么简单了。
万一车主们化愤怒为行动,将许佳楼从桥上扔下去,搞不好他也会被连累,那可太冤枉了。
许佳楼却好不怕死,完全不理会众车的抗议,犹自大喊:“你不上车,我就不开车!”
“你胡闹!!”傅重之气得想跳桥。
“我是认真的!你上来,我立刻开车!”
“……”
傅重之想抱着他跳下去同归于尽。
这时候,Veyron后方的车子里纷纷探出头来。
“朋友!你就上车吧!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就是啊!我们还赶时间呢,求求你别闹了!快上车吧上车吧!”
……
这些人?!
傅重之太阳穴上血管暴乱。
反复对自己说‘为了维护社会治安──’,他咬着咯吱作响的牙关,步步千斤地向Veyron走去。
他一上去,许佳楼果然立即将车发动,为这段短小的风波划上了休止符。
但是,之后许佳楼却没有开口讲话,一心一意地开车。到最后,还是傅重之先沈不住气。
“你到底在玩什么?想怎么样?”
被质问的人表情无辜:“没有玩什么。我只想请你到我家喝杯咖啡。”
“我、不、去!你究竟要我说几遍?”
“唉,刚才那么丢脸的事我都做了,难道也不能打动你吗?”
“丢脸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傅重之就有活活掐死他的冲动。
这几年,傅重之都没有动过的怒火,今天晚上,似乎被一股脑地烧出来了。
许佳楼点点头,说:“所以,我们这两个同命相连的人,更应该一起喝几杯啦。”
傅重之再也没有语言了。
他已经看明白,许佳楼的思维模式,是一片银河系。许佳楼本人就是太阳,身边人都是绕着太阳打转的行星,假如行星偏离轨道,那么,它若不是被强行拖回来,就是被排斥出星系之外。
你想做星,就不要想着悖离太阳,因为那是不被银河系准许的──除非它先舍弃了你。
这个男人,真的是被宠坏了啊……
转瞬间,傅重之满腔的怒火化作无奈,和一丝丝的怜悯。
他是遇见过的,一个与之相似的人,也是任性得近乎病态。只不过,那人的‘病症’是散漫与不经心,而这位的‘病症’是专制与自我主义。
他感到疲惫,为什么总是遇上这样的人?而且在相处时候,他永远是没辙的那一方?
如果说是‘一物降一物’,那么他究竟输在哪里?
将自己深深地偎进靠背中,他闭上眼睛,拒绝再苦思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蹙紧的眉,哀伤的神情,都被许佳楼收进了眼底。
想为他解开眉上的锁,想为他在唇角勾勒出上扬的弧度──虽然自觉很荒谬,但是这个念头,的的确确曾在许佳楼脑中闪过。
只是,在下一秒,许佳楼便毫不容情地将之问罪处斩了。
“重之。”
“嗯?”
傅重之懒懒地应了一声,蓦地张大眼睛,惊异的目光向对方射去。
“你叫我什么?”
“重之啊。”
许佳楼微眯着眼回视他。
“怎么?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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