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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雨(空翠第二部)——by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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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佚双手却缓缓移下,自他腰间绕出,拿住他双腕,笑道:「还有这里。」

柳听竹微一挣扎,却没料到脚上那乌金链比想的还要沉重,几乎挪不开脚。脸色白得发青,又不能甩脱赵佚的手,只是眼睁睁看着双手被上了镣铐。好在这手上只是叮叮当当地不便,还不如何沉重,只是为了限制他行动。


听得身后有「嘎吱嘎吱」的声响,回头一看,脸色惨变,原来竟是一架囚车。柳听竹又惊又怒,还未说话,赵佚笑道:「还不乖乖进去?」

柳听竹冷冰冰地道:「那你就在这里用青龙剑砍了我的头好了。」

赵佚微笑道:「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杀不得。」

柳听竹冷笑一声,道:「我不进去,你杀不杀是你的事。」

赵佚摇头而笑,却不言语。

隔了半晌,柳听竹见萧书岚血流不止又没法包扎,心里疼得直抖,忍不住道:「我已经过来了,你放了他吧。」

赵佚笑瞟了他一眼,道:「这般物事也会有心有情,真乃奇事。」

柳听竹见那血淌得跟小溪似地,哪有心情跟他斗口,偏赵佚又把他抱紧了些,凑到他耳边笑道:「听竹哪,虽说是君无戏言,今儿我却也想食言了。」

柳听竹浑身剧震,道:「你想食言?!」

赵佚笑道:「你这般关心他,我看着发闷。」

柳听竹半回头看了他一眼,赵佚面上带笑,眼睛里却是冷冰冰的直要冻住似地,知他不是说笑,一颗心更是「扑通扑通」直跳。

「你不愿意是罢?也好,我也掩耳盗铃一回好了。」

他伸手轻轻盖在柳听竹眼帘上,笑道:「这样你就不用看他的头被砍下来了。你见过刽子手杀人吗?那其实也很讲究的,手起刀落,一腔血就喷出来了。如果三尺白绫悬在那里,包管血就会全部溅在那白绫上,一点也不会多洒出去。


「那一颗头就像滚瓜切菜般骨碌碌滚下来了,那死囚连哼都不会来得及哼的,也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不过,」声音越来越轻柔,轻柔得让人胆寒,「像萧书岚这等人,哪怕你把他全身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他也不会吭一声的。」


萧书岚失血过多,枉他内力深厚,此刻也是头晕眼花。强提起一口气喝道:「你别听这些,听竹,死便死罢,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佚一笑,道:「铁铮,你去把那萧书岚的头给我砍下来。」

柳听竹恨道:「铁铮,又是你!我必有一日,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铁铮也甚踌躇,他对萧书岚颇有惺惺之意,实不忍自己下手,方才也一直不曾动手。但皇上旨意,又不得不从。

诸葛见他不动,喝道:「铁铮,皇上有旨,你还不动手?」

铁铮暗自叹气,走到萧书岚身前,低声道:「萧兄,铁某奉旨,也是不得已,请见谅。」

萧书岚笑道:「萧某的人头能换得铁大捕头的飞黄腾达,倒也不冤了。请自便。」

柳听竹双目被掩住,无法视物,只听到刀出鞘的声音,只惊得魂飞半天,双手掰住赵佚钳在自己腕上的手,叫道:「住手!我……我进去就是了……」

赵佚怜爱地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道:「这样不就对了。」把掩住他双目的手放了下来。

柳听竹立即向萧书岚望去,只见萧书岚两眼光芒黯淡,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当下再不说话,举步向囚车走去。

没料到那乌金链太沉,迈了一步,柳听竹几乎被绊倒在地,勉强又走了一步,哪里拖得动。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柳听竹已摔倒在地。他想站起来,双手却被锁着,着不了力,无奈之下只能向前一点点挪去,手掌在砂土地上也擦出了血迹来。

萧书岚又急又痛,见柳听竹几乎是一步步爬到囚车边上的,眼前发花,连叫也叫不出声了。

赵佚吩咐侍卫把柳听竹抱上了囚车,把车门锁上。

柳听竹跪坐在囚车里,不自觉地半蜷了身子,那小动物般茫然无措的眼神又流露了出来。他看看赵佚又看看萧书岚,那呆呆怔怔的样子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铁铮,你们是相识吧,你就替他处理一下伤口。」赵佚隔着栏杆摸了摸柳听竹的脸,笑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赵佚挥了挥手,侍卫用了块厚重的帐布将囚车盖上。

萧书岚在幔布合拢的那一剎那,透过雨雾看到了他的眼神,空空洞洞的,只让自己心都揪成了一团。

「这『雨』倒是越下越大了。」赵佚上了马,淡淡地道,眼光却投下了萧书岚。「想必,他在为你而流泪。」

 

「那花开得很漂亮。」赵佚见柳听竹靠在囚车里,脸上白得一点血色也无,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却蒙上了一层雾气,迷迷瞪瞪地望着水旁一丛白色的野花。

那花朵甚小,只是白得素净,又哪来好看之说。心中微觉怜惜,这数日间柳听竹被锁在囚笼中,又遮着厚厚幔子,他连外面的景色也看不到。便吩咐侍卫打开笼门,打开了柳听竹脚上的镣铐。


柳听竹眼中闪过一丝光华,却楞在那里不动。

赵佚笑道:「出来,你难道不气闷吗?」

柳听竹慢慢下来了,良久不曾活动,他走路都有些不便。赵佚笑道:「你学乖点,我何必把你关在这里。」

柳听竹淡淡一笑道:「皇上是恼了我私逃出宫,是么?但皇上也不想想,我若留在宫中,还有活路么?蝼蚁尚且偷生哪。」

赵佚道:「你虽不通世事,但心眼儿比谁都多。我对你好你当然知,若我真要毁你,又何苦为你大费周章。说到底,我也终归是不忍罢了。」

柳听竹笑道:「皇上对一只狐狸不忍,说来有谁信。」

赵佚道:「那般一只可爱的小狐,顽皮捣蛋又糊里糊涂,要说这小东西是误国之物,饶是我祖上两千年便传下的祖训,我一般的觉得可笑。」

柳听竹道:「原来皇上却不信那等言语。」

赵佚道:「祖训言要把你寻回来,代代都在做,我自然也是尽心竭力地做。只是心里倒实不信罢了,见了那时的你讨喜,又见你这般模样心性,若说我不动心,那也太过虚伪了。」


柳听竹沉默片刻,道:「皇上的意思是,可以为我而不听祖训?」

赵佚笑道:「那就得看你是不是听话了。」

柳听竹道:「皇上手段,实在厉害。守株待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抓了回来。我听不听话,似乎并不重要。」

赵佚吩咐人将他手拷打开,柳听竹揉着手腕,赵佚笑道:「关你,锁你,不过是想煞煞你的野性子。以前是太宠你了。」

柳听竹淡淡地道:「那皇上已经不打算再关我了?」

赵佚笑道:「这时正值初夏,景色甚好,你就陪我一同逛逛罢。你的一切,是捏在你自己手上的,你记住这点便好。」

柳听竹道:「不如说是捏在皇上手里的更好。」

赵佚笑道:「都一样。」

忽见铁铮走来回道:「皇上,找到萧书岚了。」

柳听竹一震,正想质问,赵佚笑道:「你想不想看看他的伤如何了?」

柳听竹虽知他必有他意,但一个不字终究是说不出来。

 

下了马车,穿过一个偌大院落,只闻前院里莺声燕语不止,柳听竹见满目珠帘红帐,甜腻香气直冲得脑中发闷,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哪里?」

赵佚笑而不答,道:「你跟我来。」

指指半开的窗,柳听竹蹙眉看了他一眼,探身过去。一看之下,像雷打了似地怔在那里了,半日里动弹不得。

原来房中竟是萧书岚。他未穿上衣地躺在榻上,一个极美的女子正半跪在床头替他伤口换药。一旁丢了不少空酒壶,萧书岚显然是喝醉了。那女子看他的眼神,满是温柔。


赵佚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没有了一个雨烟,还会有别人。生死关头,他自是会对你真心真意,死亦不足惧;但有句话说啊,能共患难,却不能共安乐。

「他这并不是在做什么不对的事,这是世间男子视之为很平凡的事。到风月场所,有的呢,美其名日是寻个红颜知己;那低俗些的,便也只是场买卖。明白了吗?」

柳听竹摇头,嘴唇发白。「不明白。他喜欢我,想着我,又怎么会跟别人在一起?」

赵佚笑道:「借酒消愁你懂吧,这也是一种消愁的法子。萧书岚也是男人,又怎么会例外。你不让他碰,你当他就真熬得住了?那死在你手里的雨烟,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啊。」


柳听竹嘴唇发颤,却问道:「你也一样?」

赵佚一楞,笑道:「自然一样,你当我那三宫六院都是虚设的吗?」搂着柳听竹将他带离了窗边,又笑道:「很难懂,是不是?」

柳听竹茫然地点了点头,赵佚笑道:「你也不需要懂,在我身边,你可以不需要懂。」

这个世上能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地方并不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柳听竹忽然推开他,向外狂奔而去。

赵佚也不拦他,走了两步,却笑道:「萧书岚交游甚广啊,这里明是妓院,暗里却是帮派的据点。」

铁铮一直在不远处,此时道:「正是,那女子也是昔日萧书岚的红颜知己。后来萧书岚跟雨烟订亲,她也自去经营,在这一带势力甚大。」

赵佚看着柳听竹清瘦落寞的身影,道:「难为他了,他哪里懂得这许多。他又哪里懂得吃醋,只是单纯地觉得,除了他,萧书岚就不会再对别的任何事情着意一般。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呢。」


赵佚吩咐道:「走了这些日,也累了,暂且在行宫住几日再回京罢。」

 

 

第八章

行宫里虽不比得皇宫富丽,但送来的果子也都是珍稀之物,柳听竹平日甚喜,此刻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苍白着一张脸在窗前枯坐,日落时忘了点灯,日出时却又忘了熄灯。宫女、太监,一律不让走近,问他什么也不开口,只是日复一日地消瘦憔悴。


就像花,快要枯萎。

赵佚见柳听竹多日来都是神思恍惚,不言不语,虽是意料中事,却也是愀然不乐。一日、两日尚可忍,多过得几日也不耐了起来。

一日里两人枯坐半目,柳听竹终于开口说了句话。「让我回去吧。」

赵佚却也答得干脆,道:「不可能。」

柳听竹道:「你想要我怎么样?」

赵佚道:「乖乖待在宫中便好。我不逼你现形,是怜你惜你,你也莫要得寸进尺。」

柳听竹半转过头看他,夜色里他一双眸子如同猫的眼睛,碧绿生辉。「你也想……像萧书岚对我那样?」

赵佚不提防他有此一问,半日里大笑起来。「你不喜欢,我当然不会。」

「不信。」

赵佚笑道:「你喜欢也不行,你该知道为什么。你是宝物,我若是亵渎你,成何体统。我知你怕,你尽管放心。

「我喜欢你,就为你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气息,和不通世事的纯净。我整日见的人莫不是勾心斗角阿謀奉承,再无你这般干净的,我又怎忍把你自云端里拉下来。」


柳听竹唇角微微浮起半朵笑意,他许久不曾笑了,连笑起来似乎都是生硬的。「皇上说得有理。我想再问皇上一个问题。」

赵佚道:「你说。」

柳听竹道:「皇上百年之后,当如何处置我?」

赵佚大笑,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指轻抬起他下巴,看着他眼睛道:「自然是将你打回原形,让你为我殉葬。」

柳听竹打了个寒噤,眼睛在夜里看来更深更亮。

赵佚笑道:「古来帝王,都是把最心爱的物事跟自己葬在一起。我自然也不例外。」

柳听竹侧开头,低声道:「连一条生路都不留给我?」

赵佚道:「不能。」

柳听竹浑身微微颤了一下,却笑着点起了灯,道:「长夜无聊,不如听竹弹首曲子,皇上看可有进展?」

赵佚失笑道:「何必说这般认真,你弹便是。」

听柳听竹弹到最后一段时,却无论如何也弹不过去,连弹了几次都是如此,知是他左手指法有误。当下走到他身后,掰了他左手教他。

他怀里半拥着柳听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只觉得柳听竹在自己怀里略动了动,腰侧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刺破了衣裳,紧接着觉得一阵剧痛,柳听竹却「啊」的一声被弹了出去。


灯下只见他右手白得透明,指尖已是利爪,还染了自己的血。

「若非你身上又有符咒护佑,我被你反伤,此刻该死的就不是我了。」

赵佚一手捂着腰侧伤口,忍痛笑道:「看来,人的花样你也学会了不少。骗人的把戏,都学得十足十了。」

柳听竹冷笑,月光下竟有狰狞之态。「我为何要给你陪葬?」伸手在窗上一抹,笑道。「皇上的血,足以破这里困我的符咒了。」一抹青影如烟般飘了出去,不出片刻却听见一声惊骇之极的惨叫声。


赵佚微一蹙眉,这声音却是铁铮。摇头笑道:「你真不走运。」缓缓坐下,笑道:「我倒看你能逃得到哪里?我的血,嘿嘿,你沾了我的血……」

一边唤了李忠进来,李忠见赵佚半边衣服都被鲜血浸透,吓得魂飞天外。赵佚道:「立即派人去追他。」

侍卫领命而去,赵佚又道:「这里离围场不远,把他赶到那里去。」

 

柳听竹闯到花园,却见有个人拦在面前。定睛一看,却停了步,冷笑道:「是你。」

铁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柳听竹扬起右手,笑道:「我把你们皇上杀了,就逃出来了。」

铁铮见他手上鲜血还未干,又知方才他确是跟赵佚在一室的,心下生惧。柳听竹却往他面前一站,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这笔帐,我早就想跟你算了。若非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个地步?」


铁铮想出手,却发现浑身如同被冻住了似地,内力直把全身骨节冲得格格作响,却动弹不得。柳听竹吃吃地笑,手已向他颈间伸了过来。

「我答应过萧书岚再不吃人了,不过呢,你是例外。」

冰凉的纤细的手指搭在他颈间,笑声再响起:「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执意要杀我?」

铁铮道:「你这个妖精,人人得而诛……」

那个「之」字还没出口,「喀」的一声,柳听竹已扭断了他的颈骨。血溅在他脸上,柳听竹有些厌恶地伸手拭去,却笑道:「我就是妖精,不想你最后也死在我手里。」

 


奔了一阵,柳听竹只觉身子越来越沉,眼里发花,右手麻痒的感觉越来越重,掐上去已无知觉,法力丝毫用不上,已知适才弹开自己的并非符咒,而是赵佚的血天生就有克制妖邪之能。自己偏偏还撞上了,还是自己主动送上去的。


只恨得牙痒痒的,这下子自己一双脚怎么跑得过后面的快马?一抬头见面前有片密林,不假思索地奔了进去。

赵佚见柳听竹跌跌撞撞地奔进了林中,却不命人阻截,李忠本来奇怪,转念一想立即恍然。这本是围场,林中都设了兽夹,赵佚是有意把柳听竹引到此处,要让他惊慌失措,无路可逃。


忽然听到林中一阵惨叫,正是柳听竹的声音。

李忠偷瞟了一眼赵佚,只见赵佚唇角上挂着个冷冷淡淡的笑,却似事不关己般无动于衷。

「派个人过去看看,朕是不是逮到想要的猎物了。」

转眼间回报道:「回皇上,已被兽夹夹住了脚。」

赵佚摇摇头,笑道:「不爱穿鞋的傻孩子,这样会更痛的。大概骨头都会全部被夹碎了。」听得周遭的人都是一股寒意冒上来,赵佚一鞭抽在马背上,朝树林奔去。

奔得近些,便可看见柳听竹的身影。他也不知是如何挣脱了那兽夹,正勉力扶着树干在向前走去。青衣左襟已被鲜血浸透,左足显然伤得极重。

赵佚伸手拿过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去。那箭破空而去,柳听竹听到风声转头,「嗖」的一声,那枝箭已透过他左肩,硬生生地将他钉在树干上。

柳听竹痛极,咬破了嘴唇满是鲜血,却强忍着不再叫出声,忍痛去拔左肩上的箭。手方触到箭尾,又是一箭飞来,直透过他右手手肘,将他右手也钉入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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