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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 第三部 定风波By 卫风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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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被别人轻贱倒不可怕,可是自己也放弃自己,作践起来,真是难有药救。那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合适。姬慈少年英武,何等风采,可是龙成英......真是起错了名字,哪有半分英才之气?
宫监侍儿进来收拾,我站起来抖抖袍子,「时候也不早,你不要看太久折子,早些安睡。」
他问:「你......这么晚了还出去?」
我点点头,「躺了半天,去散散步。」小陈要跟,我挥手止住,一个人走出去。
晚膳时分已过,宫门快要下闩落锁,我信步向东,沿着一溜墙根慢慢踱步,过不多久,便遇见一队侍卫巡过,张口欲问,却一眼看清楚我的面目,急忙躬身行礼。我挥挥手,掠过他们,继续向前走,风雪又紧了起来,雪片擦过脸颊,隐隐凉痛。
越走越远,渐渐远离灯火繁密之处,仰头看天,漆黑的天幕上,一朵一朵莹白的雪花打着旋落下来,像一个幽昧的梦境。那一天,也下着大雪。
明宇要带我走,我却没有同他走。那天雪中一别,就再没有他的音讯。
我目送他孤高的背影渐行渐远,手足发软,手中一滑,明宇适才掷还给我的那块玉,滑坠在厚厚的积雪中,无声无息,不见痕迹。
我扑跪在地上,双手胡乱在冰雪中摸索找寻了半天,一无所获,那块玉不知道滑到了哪里。那是暗宫的物事,原来应该是明宇的,却因为宁莞顶替他的缘故,而一直佩在宁莞身边,后来两个人在宫中相逢,才回到了明宇身上。
后来明宇又把它给了我。
看着无迹可寻的白雪,我眼睛无力的合起,又想到那一日的绝望。双手空空,什么也抓不到,怔怔的坐了半天,一滴泪还没有流下脸颊,已经化成了冰粒。
龙成天的伤,虽然不是我下的手,却也是因我而起。
他始终神智不清,不停呼唤我的名字。
我......心里乱的很,我明明是不喜欢他......可是却不能离他而去。
明宇眼神含冰,言词犀利:「你心中,到底爱着是谁?若是只我一个,我们立即便走,他龙成天生也好死也好,大留朝盛也罢衰也罢,和我们两个再没有什么关系。」
明宇,明宇,你明明那么了解我的,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不是......
「真不是么?」他口气如冰:「那就同我走。」
我和他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迈出这一步,我和他相伴天涯,永不离分的梦想,我们描绘了那么久的幸福生活......
龙成天奄奄一息的模样从眼前闪过,明宇伸出来的手,我定定看了半天,却没有把我的手伸出去。
这一去就是另一个开始,也是一个决然的结束......
明宇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那块玉就这么从他手上抛了过来,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一丝留恋或是柔情也没有。
我条件反射的伸手抓住,他回头便走。
明宇明宇明宇明宇......
心里发狂似的喊,可是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一样出不了声。
一个已经决然放手,另一个却紧抓不放。
我不知道,我在点头的那一瞬间,是不是已经确定了心的方向。
心念在一瞬间动摇,我不想应诺他,不想留下来。
是,他的伤又不是我害的,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后来他被人践踏伤害,又不是我下的手,也不是我的指使......可是一切变成了今天的境况,我......真的没有责任么?
后来想,我要是明宇,我可能也要走。面对这么优柔寡断的一个人,做事毫无魄力,黏黏糊糊不干不脆。感情最忌讳这样谈,是吧?
宫门要上闩的声音惊动了我,抬头看一看,竟然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
碧桐宫。碧桐宫也让雪盖住,院子里,墙上,屋瓦上,到处都是银装素裹,雪光交映,有种暗淡的光辉。
我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看下雪,明宇与我刚刚开始放下心防,互相熟识,互相照顾。
现在想来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不知道明宇现在怎么样,一点消息也没有。
暗宫他没有再理会,江湖上也没有消息。从那天雪夜一别,他好像彻底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和那一年那一场很快消融的雪一起,没有了痕迹。
雪还是纷纷扬扬的下个没完。我站在那间曾住过的房子外面。冷宫无人修缮,窗上的漆都剥落了,门框早被风蚀,我在没有积雪的回廓上坐下,静静看着漆黑的窗户。
窗上的纸破了,北风吹着哗啦哗啦的轻响,破裂的纸边在雪光里轻轻的晃,像是一只疲倦的蝴蝶。龙成天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以前床也起不来的时候,我用那两手拙劣的易容术扮成他去上朝。
当他渐渐可以起来,就放下帘子,我和他一起坐在朝堂上。底下的朝臣已经开始私语,说国无二君,皇上逾制等等,后来就开始好多的弹劾上言,龙成天一律不理。
我往冰凉的手上呵气,看白雾在静夜里扑到手上的肌肤上,有些潮,有些凉,温度在雾气没有尽散之前,就已经失去。他在我跟前绝少皇帝的架子,连朕、寡人这样的字眼都很少说,从他病重到现在,我对他管头管脚,他甘之如饴。
常常我也有种错觉,好像我和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已经记不太清最初的情形,彷佛就是这样。
可是,我忘不了明宇。
我一直一直,忘不了明宇。
明宇现在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在什么地方?他的身边也下雪了吗?可能他在温暖的大江之南,那里从不下雪,顶多在寒冷的冬夜里落一层霜。我这一生直至终结,大概也再看不到。
隐隐听到踏雪的簌簌声,我只当是风动树摇碎雪落,摇了摇头,依然听得到。难不成我疑心生暗鬼了么?站起身来向外看,一颗心禁不住怦怦暗跳。这里谁会来?又是这样的夜半时分,难不成是?
一点幽绿的光慢慢移近,雪光融融,我先看到了一角明黄的衣料。心里沉了一沉,觉得安静,又觉得怅然。定一定神,我急忙迎上去,「你怎么......」
龙成天把灯笼向我手里一塞,「各处都没有,有侍卫说你往这里来了,肯定是在这里没错。」
他声音虽然一派轻松,我手向下一伸,搭在他腿上。他浑身轻颤不止,强笑道:「外头还真是挺冷。」
「冷你个......」我瞪眼,硬把粗话咽下:「谁让你出来!明天你还起得来床不?」
我扬声唤:「来人--」
他忽然伸过手来按在我唇上,「别喊人。」
我怔一怔:「你还想......」
「我的腿是真不疼的,只是脚有些凉,现在快麻了,我坐下歇歇,你替我揉揉。这里倒幽静,咱们看一会儿雪再走。」
我不出声,他挽住我手,「就坐一会儿。」
我叹息:「好,就一会儿。」
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铺在石阶上,他伸手要拦,「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了。」
我铺好扶他坐下,自己却靠身在他膝头,扯过他的裘衣包住自己。雪光下看得分明,我这么做时,他脸上露出淡淡的惊喜之色。
平阔而荒凉的院里已经遍地琼瑶,枯树横枝,黑白相映,影淡如烟,似一副绘在丝绢上写意的水墨。他伸手轻抚我头发,虽然天地间落雪无声,漫漫无边,我和他却像是自成天地,温暖幽香。
「我知道......你很是想念明宇。」他顿了一下,我也怔住。
这是......我们头一次提起他来。
「不过,下一次,别一个人躲起来。」他握住我手,温热有力,「和我在一起,要怎么想,要想多久,都可以。别让自己这样寂寞,想说话,就和我说,说多久,说多少,都随你......」
我枕在他的膝头,静了半晌,慢慢说:「你何必这样。」
「我但愿你快乐,可我其实也明白,我能给你的太少。」他声音低哑磁性,在万籁俱寂的此时听起来,有股穿透人心的力量:「能多给你一些,我也觉得多快乐一分。」
我觉得鼻头发酸,低唤了一声:「成天......」
雪无声的落在他发上肩上,落在这无奈又让人留恋不已的尘世间。
早上觉得精神困乏,想坐起来的时候,头沉得很,像是灌满了铅,手脚都没力气,我看一眼窗子,天还没有亮。帐子外头的明烛还燃着,我唤了一声:「来人。」
帐子被轻轻撩起,小陈凑过来问道:「千岁,要起身了么?」
我用力眨眨眼,看清楚他的脸,「皇上醒了么?」
他道:「皇上已经在梳洗了,您要现在起身还是再歇一会儿?」
我觉得身上一丝气力也没有,又慢慢靠回枕上,「我再瞇会儿......你忙你的去。」他没退下,反而靠前了一些:「千岁身子不适么?」
我对他算是格外宽厚的,大约是因为......他对明宇曾经格外的好过。
他对我不像其它人那样遥远戒惧,手伸到我额上试了一试,脸色不太好看,「您八成是昨天夜里着了凉。怎么一点算计也没有,回来的时候袍子、靴子都让雪湿了。我去唤医正来......」
我无力的挥一挥手,「不用......上次的药还有,煎一剂来我喝就行了。小小风寒,别又折腾得人尽皆知。」
他鼓着腮,我道:「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病了,巴不得他们来趁我之危?」
他当然也知道,朝里宫里,还是处处有眼睛盯着我这里,不太满意的咕哝了一声,唤人又取了药来。我闭上眼,觉得身体里像是焐了个火盆,从里向外直烧出来,喉咙干痛,眼睛发涩,全身都没力气。
第三章
我昏昏沉沉,药端来我就喝,只觉得舌苔很厚,竟然没觉得药有多苦。吃了药接着睡,喝些热汤药,好好睡一觉,风寒其实算不得什么。
我近来很少生病,曾经听人说过,内功精湛的人,身体自然有极强的韧性和抗力,要说得风寒,那简直是不太可能的一回事。许是在雪地里待了太久的关系。
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似是小陈,还有一个是谁?那个声音......
我仔细分辨,哑声说:「小陈,让四王爷进来吧。」
听到小陈悻悻的从鼻孔出气。这个小子近来被我宠得快要不记得自己的身分了,四王爷是什么人?认真拦他也是拦不住的。
帐子被掀起,小陈拿锦垫靠枕放在我背后,又把被子拼命向上拉。
我半靠半坐,还是觉得头重的很,一阵接一阵的打旋儿。定一定神,看他穿着朝服,头戴金冠,勉强笑道:「怎么你也去上朝了?」
他忽然正经的向我作揖行礼,「皇后,我这是辞行来的。」
我怔了一下,他道:「我适才在朝上已经和皇兄递了请折,后日便出发去漠北。」
我吃了一惊:「和姬慈一起?」
他笑:「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太后不会答应的。」
他昂首一笑:「我和她说了,她误过我一次,我虚度了二十年光阴,这次我听自己的,不听她的。母后哭了一阵,倒没有说什么,皇兄虽然不大痛快,可也还是准了。」
我点点头,说道:「我也盼你有志气,但漠北终究苦寒艰辛,怕你这样吃不消。」
他笑起来,爽朗的神态与昨天的落魄,再没半分相同之处,「小姬能受住,我怎么不能!」
我释然,这世上的确没有吃不了的苦,「你多保重,六王爷早逝已经让太后伤心了,皇上身体也不算好。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可真要了她的命。」
我记得那个女人看她儿子的眼神。许是上了年纪,也或是几个儿子都不如意,她现在衰老很多,眼光也没有以前锐利清澈。
小陈退了下去,四王爷坐到床沿,仔细看我一阵,「太监说你着了凉。」
我说:「贪看雪景,应有此报。」
他笑,手按在我额上,「还觉得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呢,总是要人的强。现在可好了,老天爷要你吃点苦头。」
我把他的手拂开,「行了,别把病气过给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去知会姬慈一声,我就不留你了。」
他点点头,忽然俯下头来在我颊边轻轻亲了一亲,动作轻柔,毫不狎昵。
我愣了下,他小声说:「皇后,你要是我亲哥哥多好,龙姓这么多人,我总觉得他们全是陌生人。你虽然名声这么坏,可我觉得什么事都能和你说。」
我微微笑,推他一把,「行了,快走吧。」
他脚步轻快辞别了出去。门扇开处,带进一阵清风,吹到脸上丝丝的凉。
睡了一觉,我身上轻松不少,起来穿衣梳头,吃了碗粥。「皇上呢?下朝了吧?」
小陈道:「应该是在成英殿。」
到午后还是不行,额头火烫,我怕小陈再来啰唆,差他去办件闲差,咬牙把今天应该批的文纸全部看完签批,发出去后,才缓一口气。
杨简过来一次,大吃一惊,立即命传太医院的正堂来,一边把我手里的纸笔,硬生生抽去,「千岁,您这时可别任性。」
我白他一眼,「又病不死人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他一脸肃然,神色很是严峻;我乖乖坐上床,他命人加炭烧旺地笼,取清神香来点。一切弄好,太医也来了,请过脉,开方子;其实就是风寒,不过太医们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把什么过劳啦,什么肝火啦,又是这虚那虚的扯一通。
我闷得很,太医出去后,杨简轻声道:「千岁歇着,属下得到皇上那儿去复命。」
我懒声怠气:「你要怎么说啊?」
他道:「自然是照实说。」
我有心扯他耳朵骂一顿,又提不起劲来,想让声音显得威势些,也没有力气,「你只说我累了,在歇着就行。别的一句也不用提。」
他低头,没说答应。嗯......小样儿挺横。皇帝的话就是圣旨,我的就可以不听么?我细声细气:「你又自作主张了不是?三年前的苦头......没吃够?」
他神情一凛,我乘胜追击,「不让皇上挂念也是为了他好,身体还没刚有点起色,你又想让他忧心?」
他终于说:「是,谨遵皇后吩咐。」
我心头一松:「今天外头有什么事?」
他道:「也没什么大事。」口气异常轻快。
我斜斜扬眉。他垂下眼帘,艰涩的说:「今天礼部上折,说奏请皇上颁诏选秀。」
我嗤的一声笑:「这把你吓成这样?皇上怎么说的?」
杨简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低眉顺眼,可是面容僵硬,嘴角很不自然。
「说啊。」
「咳......」他清清嗓子:「皇上说,前两年圣手秀士姚神医,给他开了个休养生息的方子--」
我张大了嘴,「那个是胡乱说笑的,他不会真在廷上就说了出来吧?」
杨简低下头去,双肩抖动,「皇上也没全说,只说了两句精华--笑一笑,十年少,少娶妃子多睡觉......」
我一头扎进枕头里抬不起来。真是被他打败了!这哪是姚钧说的,这个是我说的呀!这个本来是我调侃他的,因为当时姚钧说他肾气什么亏不亏的,我张口就来......
可是这句话,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啊!他是皇帝呀皇帝皇帝皇--帝--他还要点面子不要?
杨简抽搐一阵,不知道忍笑忍到内出血没有。「千岁,药好了。」
我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接过药碗,「那底下那些人又怎么说?」
杨简咳嗽一声,还没开口,外头侍卫太监们下跪的动静挺大,「恭迎皇上。」
龙成天步伐很快,杨简刚跪倒,他就进了内室。虽然他还是一张硬硬的脸,但是一眼就看得出他很沉不住气,杨简跪下去他只随便一挥手,坐到床前,手伸到我额上来。
「怎么受了风寒?」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没拔出来,「我说......你怎么能和朝臣们说那个。」
「那个?」他反应过来,笑道:「很有效啊,我一说完,底下人全不吭声了。」
杨简很有眼色,自动自发就退下去。
龙成天脱了鞋上床,他身上一股凉气,绸缎那种冰感一触到身上,我立刻打个哆嗦。「这是冰珠蚕丝的衣裳,说是好,可也不知道怎么好。昨天刚送来的,还有一件,回来拿来你穿。」
我捻起那料子看看,「我倒听说过一次,说是百毒不侵,又驱寒又保健,比远红外吹得还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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