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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沙 上——by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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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的一声,突然的滂沱,天空终于降下了大雨,也掩盖住了她后面说出口的话。

耳边都是细碎却张狂的雨声,灰白色的雨下起来毫不留情,连世界都模糊了,周围泛起丝丝的凉意。

杜诗梦嘴巴一张一阖的,说着些什么,然后复又停下来,不再说话。

我看着她静默下来的双眼,里头急切想要传递给我的,那些在我眼底趋渐透明,我开始懂了的,学着明白的东西,觉得好眼熟。

然而银色车体划过雨势后为我停留下来的画面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我已不能再顾及其他了。

那个人打开了车门,我看见深蓝色的伞,伞面遮掩住他修长的身影,他毫不犹豫在大雨中朝我走来。

那个笨蛋,这样的雨,皮鞋跟裤子一定都湿了吧……

我想起他一定又会把质料高级的衣裤全丢进洗衣机里搅一搅的笨拙,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伍意乔?”雨中杜诗梦的声音不真实得像在颤抖。

拿起书包遮在头顶上,我回首又看了那个朝我走来的人一眼,终于忆起了那种眼熟,是因为谁。

望向杜诗梦对我的期待,我淡淡一笑后,转身朝雨中的那个人跑去。

“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完成。”

因为,我已经找到我想要把握住的那个人了。

三步并两步跑向那个人,我果然看见他连外套边缘都被打湿了,迎着我的样子还是微笑的,在我靠近时将我揽纳进伞里。

“怎么不等我到了再走出来,会冷吗?”

见我摇头,蒋勤微蹙着眉,边拨开我脸上和身上的雨水,边揽着我走近车子,表情好像欧吉桑。

“等下感冒。”

“我哪有那么逊啊大叔,你自己还不是湿了,猪头。”

“是是,那么这位超人晚上想吃什么?”

“这种天,吃火锅?”

“行。”

“不是你煮吧大叔?”

而大叔显然已经忘记自己的下厨记录了。他挑起眉,逞气道:“我煮就我煮,不就是火锅嘛,有什么关系?”

我笑了,点了点头。是没什么关系,反正我还是会吃下去。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猜想她是否还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给她的答案,也许有,也许没有,但那都不重要了。

一个月后,段考的前夕,我拿到了那个大奖,那仅只一个的机会。

一张前往美国旧金山的机票。

※ ※ ※

我没有多作思考为什么杜诗梦会从决赛里缺席。

决赛当天杜诗桓竟然也是评审之一,然而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结束后我没多停留,直接离开了会场。

比赛结束后,迎接的是另一个开始,高三前的最后一次段考,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争取最后一个小小喘息空间的机会。

比赛的结果,好像让某些人又记起了我的存在。

老巫婆私下找过我很多次,希望我转回A班。泰山拿他家河东狮吼没办法,硬着头皮来找我商量过,我的回答一律未有动摇。他们拿我没办法,硬将我转回去也只是反效果而已,便不再勉强。

交换学生的事老爸也知道了,转班的事他也大略提及,我以为他又要开口训我,意外的是他并未多作表示或是强硬地要我抉择。

他面对我开始放平放圆的柔软态度,确实让我讶异于他一夕间的改变;我们相处时的摩擦变少了,虽然还是少有沟通,但起码火药味降缓了许多。

一切的转变大概是从我踏进家门那天开始。

对于那个多礼拜我的藉故外宿,以及身上留下来的浅淡伤口,他一字也没提,报纸后的脸我看不到,只听见他的声音,清楚的对我说“回来就好”。

至于比赛的事,他忽然主动问起,着实让我吓了一跳,走回房的时候,空白的脑海里都是他嘴角微微扬起的腼腆弧度,以及轻轻对我点了点头的模样。

我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他的笑。

对于他的知晓,我的心情的确有点复杂;大概是我不希望老爸发现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也许他已经知道,也早就猜到,但只要看见他跟彩姨相处的情况,实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些年我们谁也不曾提及过那些事。我想我打从心底认为,这么做也许会伤害到他……我本来就不希望他再去记起那些过往的片段。

但也因为老爸的知情,这阵子我才能心无旁鹜地完成这些事。

那期间我还是时常与彩姨打照面,然而从我原本的强烈拒绝与漠视沉默,再到淡淡的点头招呼,其实已经花费了我不少力气……我想我只是需要时间,或是一个可以让我认同的契机。

考前忙着比赛,赛后为了专心准备考试,这段期间我很少跟蒋勤联络。

我知道他在等我,而他知道我需要做好真正的准备。我们彼此像有默契似地要自己无声认可这样的空间。我从没忘记我跟他的约定。

段考结束之后,暑假就要来临,成绩以及审核结果也陆续下来了,除了之前已到手的优胜以及最新公布的学年名次之外,确定获取名额那天,老爸的脸色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红润。

这些年他看似健朗实则患有隐疾。看着他因我而骄傲喜悦的神情,我才知道,原来要让他快乐这么的简单。

启程时间决定得很快,那段期间我把手机关了,几乎待在家里足不出户,假日的时候陪陪老爸下棋或帮忙整理他的花圃。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我的心也跟着一片明朗。

王宽明偶尔会打电话来,那家伙长长的暑假就用来耗在学校了。

一直到启程前,我跟他还是没有联络。

有天半夜我突然醒来,夜阑人静的仲夏,除了细微蝉鸣一切万籁俱寂,然而或许是内心那样的莫名骚动太难平息,我没有迟疑,仍旧走出了房外。

黑夜里那样夺人的银像种不甘寂寞的灰。

里头的那个人呢?此刻是灰还是依旧深邃的蓝?隔着一扇门,我想着他支在窗边也许又是等待的模样,差点按捺不住打开门冲出去。

门缝里看不见他的样子,只看见一体通银的浅浅灰色,留在这个深深夜里,隔着一道短短的距离,直到我靠着门板安心的闭上眼睛。

这个夏夜,好像特别,特别的长。

※ ※ ※

临行前那一晚,王宽明揪了人跟我约在小哥的店,说要为我饯行。

许久未见的小哥气色很好,与那一次见到他时已相去甚远。他的长发还在,褪去刻意的女人装束,爽朗笑着的模样有种无法言喻的干净美好。

我想他是有了新对象,大概是段不错的关系,连眼里都洋溢着满足。

整个晚上都闹哄哄的,我们照样喝了点小酒,胡言乱语,打闹吼叫。散场前,那群家伙醉醺醺的阵仗使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与小哥相视一笑。

好不容易将那些酒鬼塞上车,早就东倒西歪的王宽明忽然一把抱住我,紧紧的,用力在我背上拍了几下。

“要回来啊!意乔,你要记得回来哦。”

他第一次这样。我有些无措的任他抱着,小哥摇了摇头,笑睇着我们两个。王宽明抬起脸的时候,眼眶是红的,我原本要取笑他的话都梗在喉头里。

“干嘛啊神经。”我用力压了他的头一下。“有什么好哭的。”

“人、人家替你开心嘛!”他边说边抹了抹眼睛,连鼻头都红了。

人家咧。我好笑的瞅着他,忽然也有那么点不舍,王宽明一向很依赖我。然而就算是他,也不会知道我的决定是什么。

王宽明湿漉漉的眼睛抬起来低着我一会,像非要一个答案似的:“意乔,你会回来吧?”

当然会。我点了点头。

我当然会回来。

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人在等我。

和王宽明他们分开后,我转了另一个方向,没有直接回家。

夏日的夜风很凉也很舒透,我喝不多,下坡时被风迎面一吹,连思绪都清醒。

他家就在这附近不远,一路上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驻,轻快地走着,乘着风我想微笑,于是渐渐跑了起来。

上坡后缓缓下坡,会慢慢看见,在外头有棵怪异的枝叶老树,微微的倾斜,绕过时我振跳起来拍了下被风吹拂的叶面,还是只能看见白色长长的墙院,以及高大的建筑伫立里面。

他大概睡了,但我不在意。东边有座独立的公园,我跑进那里,在孤单的荡秋千上坐了下来,这样的角度正好对着他的位置,我于是开心地仰起脸,轻轻地望着那端摇晃起来。

我一楼一楼慢慢的算,终于算到了他在的那层楼,看见他的灯竟然还开着,然后我看见灯突然又熄了,我站起来,开始将自己用力前后摆荡了起来。

一个人荡不了太高,也荡不了太远;一个人可以驱使的力量总是有限。

但是没关系,我会回来。

直到最后一盏灯也缓了,这个夜就要结束,我想起蒋勤在那盏橙黄下清晰温暖的轮廓,无声地,扬起嘴角对着他的那个方向说了声道别。

晚安,蒋勤。你要等我回来。

※ ※ ※

周末早晨的机场有些微拥挤,每一个人来来回回的,都不曾暂停下脚步,只有在看见来接送的亲友会微笑的摆起手,不是说Hi,就是说ByeBye。

我没有让谁来送机,一大早背起随身行李就动身前往了机场。

离开前我仍是忍着没将手机打开,也曾有过犹豫,但最后一刻,还是没有拨通那道号码。我不想分神,或是徒生任何可能留下来的理由。

然而我错了,错想了那个坚定对着我说过要等待的男人。

我总以为他够从容,就能容忍我的无声告别。

“意乔。”

就差几步而已。望着近在眼前的入关口,我低头长长吁了口气,回过头时,笑着对他抬起了手。

“嗨,蒋勤。”

蒋勤一步步定定地朝我走来,头发微乱,气息略喘,稍稍失却了他平日准确的冷静与自若。

“你要去哪里?”

我挥了挥手上的机票,扬起眼说:“你不是知道了?”

蒋勤在我面前站定几步,淡笑望着我的样子像是又拿我没办法,莫可奈何的清淡温柔。

他对我一贯的包容。

静默了一会,他缓慢的开口,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有。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地晃了晃机票。“这就是你想知道的那份大礼……也就是我的决定。”

他又往前跨进一步,站定后问我,眼底的温润我已太过熟悉。

“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

拉好背包,我耸了耸肩道:“找到她的话,我就不回来了。”

说罢就要转身,一双臂膀冷不防从背后探过来,将我紧紧按入他怀里。

“意乔。”他在我耳边吐息,一字一句的喟叹,带着浅浅纵容,那样充满宠溺。“你的伪装越来越不像了。”

背对着他我轻轻无声地笑了,任由他大庭广众下抱着也不动,嘴里却硬是要说:“你乱讲。我还是一样。”

蒋勤于是将我转过身面对面,那双眼睛直直地锁视着我,以刻不容缓的口气对着我说:“如果你觉得你还能置身事外,那么我就让你走。”

真狡猾。

蒋勤已经太明白我,很早以前他就看穿我,他知道我一定说不出口。

但他是个笨蛋,我知道这个笨蛋在害怕什么。

这个从容冷静的男人,喜欢果决不喜欢错过,他有双深邃的眼,总是看着我微微的笑,他懂得包容,习惯由着我,体谅我的自私懦弱与胆怯,他曾经为我悲伤难过,我看过他在夜里才有的寂寞……对我来说,他很好,已经什么都好,可是,他却会因为我而感到害怕。

抬起手轻轻按着他眉间渐起的皱痕……我一定常常让他很头痛又烦恼。连他执意等我开口的模样,都让我有种说不出口的心疼。

缓了缓气,我打趣笑他:“干嘛皱眉?你真是越来越欧吉桑了耶。”

蒋勤没有丝毫放松下来,拉下我的手握在掌心,眉间眼底为我遍遍刻镂痕迹。

每个人都要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做个笨蛋的样子,一定连自己也快要不认得。

我曾问过我自己,那么每一个人他原本的模样,又是什么样的?那个时候我搞不懂,我还依然懵懂。

然而我知道,我也只是不想后悔而已。

会变得是什么样子,又有何关系呢……

“等我回来。”

我说,看着蒋勤逐渐松缓的眉宇与紧绷,最后一次轻轻抚过。我一直很喜欢他的眼睛,能够任意宁静或平静。

这时候他眼里的那片大海,再不会动荡不安。

我知道,那双眼底对我的信任一直未曾放弃。

最后再看一眼,我会记得他的温柔。淡淡笑着,我对他说,说出了那个真正的决定:

“如果我有回来……我就做你的笨蛋。”

我不知道,蒋勤是否听得懂,我也没有再犹豫,转身走向了一直以来等着我去完成的那个方向。

蒋勤,你还记得那部电影的结局吗?

猎人终于捕获了他的少女。

少女却告诉猎人,让她走,如果她能再回来,那么,她就做他一辈子的傻瓜。

猎人于是让她自由。


第十三章

才离开那个人的第一天,我已经开始不停地想念。

加州阳光是薄粹般的红,明媚绚烂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学校在靠近海港的位置,邻近金门大桥,可以看见雾都剔透净澈的夕阳,像块稀疏垂落海平面上的屏障布幕,对应着海港宁静祥和的潮景,时而细碎喧哗其实远离尘嚣。

这个城市,曾是我做梦也想着要来的地方。

天然的丘陵地孕育出这里独特的一街一景,高高低低山线般的屋檐筑搭着画面,起起伏伏的隙长路线交汇成图,看似能够直达想去的天堂,其实偶尔会有弯延而出的小秘密,美丽的红砖地与长长的坡道……一直,一直都是我想着有天能够一步步沿着走过的梦想。

如果这时候的我,还是那个时候的我,大概天天面对也不觉得厌倦……然而现在我却急躁地惦记着那块土地上的人与物。

这里的大海,入夜后,颜色淡薄的像是随时会隐去,而我想看见的,是那不论入夜或白日,依旧维持着他深邃的蓝与黑,却赤裸裸透明地能让我看见,那带着毫不保留的银白色包容,以及让涛浪拍打出来的灰色的寂寞……都是这里所没有的。

接待我的家庭是一对来自英国的老夫妇,源自爱尔兰古老的温厚腔调,习惯开朗大笑,聊起来有特别的亲切感。

起初几天忙着到处跑报到以及选课,我没有太多想及其他的事。

也许是,不敢想的局促不安和忐忑……忽然我就到达了这里,有那么几瞬间我曾觉得这一切是否不真实,然而就着月光洒下不能成眠的夜,在窗下轻轻细看着她留给我的唯一一张照片,又会真切的知道,她已经再离我不远了。

照片的背后有蓝的就要晕开褪色的纤秀笔迹,当年她亲笔留给我的地址,我总怕有那么天会不见,明明每一刻总锁带在身边,仍要细细地反覆咀嚼着记诵,死死背记在心底……然而这一时候我已在这了,就离她如此的近,却又踌躇匍匐着脚步,不敢一下子就跨越最后的距离。

如果他也在这,他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月光下只有我融入夜,影子也不会给我答案。

我的白昼是他的黑夜。想起他在等我,闭上眼睛,就会觉得,一分一秒都特别的漫长……

抿着唇,将照片蓦然攥紧后仔细收进钱包里,这夜我最终无法成眠,还未靠近便已先惶惶,紧张到连胃痛又开始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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