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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横塘 下+番外篇——by林下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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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很好,字迹龙飞凤舞:"旧日春草化为田,子女相逢演虚缘。朋辈情多终离散,潦倒生员困永年。"

凌非秋皱皱眉。"这谜面不吉。"佳节盛日,却出此颓语,无怪门前冷落。

黄暮摇摇头,并不认同。"谜面不吉,谜底未必不吉。"

他清亮的双眸望着摊主,胸有成竹。"是不是‘花好月圆'?"

"正是正是!"摊主呵呵一笑,抚掌,"公子猜出此谜,今晚必定花好月圆了!......公子挑一只灯去吧,这只八宝莲花的怎样?那只龙凤呈祥的也不错......"

"我们手上都有灯了。"黄暮低头看了看。再多也不好拿。

凌非秋盯着黄暮灯下的侧影,灵机一动。"摊主,我们要这个。"他把龙凤呈祥灯上悬的红色流苏解下,仔细系在黄暮腰间。

火红艳丽的流苏,在月白衣料的衬托下,犹如雪地里一枝怒放的红梅,春意盎然。凌非秋回头莞尔:"摊主,谢你吉言了。"

他的笑容在流光溢彩的灯照下分外惑人,摊主一时呆了,半天没有回过神,直到他们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又猜了好几个灯谜,凌非秋换了只手拿灯,握住黄暮空余的左手。"小暮,想不想吃点东西?"

黄暮晚饭时本就没吃几口,也觉有点饿了,点头,四处张望了一下。

"那边有卖汤圆的。"凌非秋领着他来到一家露天小店。店家正不断给客人盛汤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引人垂涎。

入座后,伙计殷勤地招呼:"客倌要些什么馅的?甜的还是咸的。"

黄暮道:"我要甜的。"

"好,好,"伙计顿了顿,"但是客倌,甜的只有红豆汤圆一种了......"

空气突然微妙地沉默了,似乎,有人不约而同地悄悄屏住呼吸。

好像不是很久,又仿佛过得十分漫长,微妙的沉默终被驱散:"那就要两碗,红豆的。"凌非秋以一种极其柔和的语调对伙计说。

"啊......是,请稍等。"像是觉得他不应该用这样的口气对自己说话,伙计怔了怔,重新挂上满脸的笑容,半点不敢怠慢地去办。

如水的目光移向隐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睛,什么都没在想,只是单纯地注视。知道他在看着自己,黄暮的目光却是看向不知名的远处,灯火绚烂,人影参差......

灯,还提在手上,雄鹰和美人精致华丽的轮廓下,是烛火在艳艳地烧,像要烧断不尽的年华,哪怕油尽灯枯。......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知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公子,你是不是想家了?"小心翼翼的声音犹在耳畔。

--不知道,不知道,你别问了!......

也许,他真是个自私懦弱的人呢。视野里,艳丽色彩里的灯影人影无端染上了一层雾气,开始扩散,扭曲。

"二位要的汤圆。"伙计把碗送上,浓郁的香气和着蒸腾的白雾。

黄暮拿起勺子,一下一下无意识地翻搅又大又圆的汤圆。每年今夜,他在家里,总会亲手把这样诱人的汤圆喂给卧床的娘,这时,那张秀丽的面容就会浮起浅浅的笑意,然而,眼角却是泪迹不干......

不,他不想家!那个把他和娘弄成这样的家,他一点也不想!

不想......

"再翻下去,熟的都给你搅糊了。"凌非秋打趣着,笑容却有点勉强。

黄暮猛地停了手。"是吗......"他这才慢慢舀起一个汤圆,咬了一口。

红豆的馅,又香又甜,软滑可口。

"好不好吃?"

"挺好吃的......"一点头间,一滴泪水在黑暗中无声无息落入碗中。

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异样。想去握他垂在桌下的手,伸到一半,凌非秋又收了回来。

炮竹声一阵接着一阵,一朵朵美丽的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在天幕中。紫的,红的,黄的,蓝的......绚丽夺目,一经绽放即刻凋零。尽管如此,还是一朵连着一朵,连绵不绝。

身边,凌非秋不知何时起盯着一个方向看,黄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两名年轻女子亲热地牵着手,容貌秀美,笑靥如花,彼此对视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不同寻常的热切......叶舞和芸萱!他扬起玩味的笑。

"想不到芸萱这丫头还挺有趣的,"凌非秋转脸也是同样神态,"小暮,我们走吧。"

眼看她们就朝这边走来,黄暮"嗯"了一声,刚要起身,却发现凌非秋涨红了脸,好像正经历着什么难言的尴尬。

"怎么了?"

"我......"凌非秋头一次这么狼狈,嗫嚅道,"我忘了......那个......"临付帐时才发现,没带钱!

黄暮也猜到了大概,一摸身上,也是空无一文!他们从不自己带钱,平时自有随从付帐,这回独自偷跑出来,偏偏就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

正考虑要不要拿身上的物品暂作抵押,一名头戴儒巾的老者坐到了他们的桌边。他翘着二郎腿,悠然地一语道破:"两位可是没带钱?不如算老朽请两位如何?"

"好意心领了。"凌非秋不为所动。

"出门在外,行个方便,公子又何必客气?"老者很是豁达。

"听先生的口音,不像是塞上人?"黄暮亮晶晶的眼扫过来。

"哦......不错,"老者语气不易察觉地沉下去,"老朽家居南地,此来凌波城,是要访一个故人。"

"访到了吗?需不需要在下帮忙?"凌非秋淡淡地说。

"那倒不用,我已经访到了......"老者眯起眼,在头巾下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笑得十分开心。然后,他叫来伙计结了帐,潇洒而去。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人生苦短,二位公子可不要错过了今日的良辰美景,若像老朽这把年纪,有遗憾也没奈何了......呵呵......"

这个话......黄暮与凌非秋迅速对望一眼。

"他说话带有杀气。"黄暮下着结论,回味老者温言说到"故人"二字时眼底的锋芒。

"深藏不露,功力当是不俗。"虽然他小心地掩盖了自身的气息,凌非秋仍是有所察觉,客观地估量着。

同样锋锐的眼光冷冷望去,前一刻还大摇大摆的老者已诡异地隐匿于茫茫夜色中,如同一粒细沙,没入深不可测的大海。

换了平时,凌非秋定会派人暗地追踪,但以他快捷无伦的身法,摆脱盯稍亦是轻而易举。

到底什么人?希望,只是路过......

"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凌非秋手一转,黄暮的身体脱离了地面。"闭上眼。"

"干吗?"

"叫你睁开再睁。"

呼呼的风声不息地灌入耳中,人如狂风肆卷的风筝,上升,再上升......

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已是远离尘嚣。眼前一片辽阔无垠的浩瀚夜空,一轮明月当头。居然身在百尺高楼的楼顶。

"这里是青冥阁顶,凌波城里最高处。"凌非秋拉黄暮在宽大的檐上坐下。

"青冥阁,始建于第一任城主凌远轩,"黄暮越过飞起的檐牙,看到底下星星点点的灯火,"高一百二十四尺,共分七层,内设机关迷阵,分别列置宝刀名剑,上古秘笈,机关阵图,以及,记载凌波城各任城主生平的文册--"

"你把我家调查得那么清楚,会很容易让我误会你的居心......"凌非秋邪邪一笑。

黄暮当作听不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没学过?"

"你教我?"见他坐得太偏,凌非秋把他拉近一些,"小心些。楼很高,怕不怕?"

探头黑乎乎的一片,委实令人心惊。一旦失足摔下,必死无疑。

黄暮哼声道:"我又不是女子,何须多此一问?"

凌非秋挑高了眉,忽然笑得好不开怀,一把抱住他。"怎么......你这是吃醋了?"笑着端详他骤然绯红的脸,说明性地道,"我并未带过任何人到这里。"

"......"

"小暮,你......喜欢我么?"

"城......非秋......对我很好。"黄暮没看他的眼。

"你不信我?"

"......不是。"迟疑了很久,他低声说。

"那你就是不相信自己了,"凌非秋把他抱得紧了些,黯淡了的光芒缓缓重新出现在眼中,"你一定可以,我的小暮是无所不能的。"

无所不能......吗?听着他喃喃的低语,黄暮犹豫地伸手,慢慢地,试着,回拥他。

如水清光流泻在月白的绸料上,清澈而透明。远处,烟花此起彼伏地盛开,凋谢。夜水沉沉,蒹葭如海。

"你喜欢残月还是满月?"

"残月。"黄暮仰头凝视大大的明月,忆起总是盛满哀愁的残月楼。

"无论是残月还是满月,我只想和小暮一起看......"越来越低的声音,宛如缥缈的迷咒。

感觉他的手滑进衣襟来,黄暮呼吸一紧,"你不要胡来......"

"小暮,你这么说只会让我更加......"更加受诱惑。这种地方,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黄暮气息愈加急促,口气却变得郑重:"输了棋,不认的吗?"

凌非秋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还有输棋受罚这回事。"你要这么折磨我,我也只能认了......"他不再有什么越矩的举动,只是单纯地环抱着他。

看到他一脸的委屈无奈,黄暮嘴角一翘,露出调皮得意的笑容。

高高的檐上,元夜的月光,投下两道相拥的影子,淡雅的水青,皎洁的月白......

渔歌忽断芦花风

炉香袅袅,琴声幽幽。

似飞花划过青苔,晓风吹皱湖水,江心月影,静静碎作千片......白皙干净的手指和煦地抚过弦丝,流泻出的音律,恍如竹帘外的凄迷细雨,似近实远......

雨意正酣,一个突兀的锐音似急电破空,琴弦断了一根。

"你出来吧,"黄暮端正的坐姿不变,挑起断弦优雅地绕了两圈,松开,"偷听不是件好事。"

凌非秋自他身后走出。"偷听?我是光明正大在听。琴弦会断的原因不只一种,例如......弹琴者心神不宁?"

"知道得不少嘛。"

"承认了?"凌非秋佻达一笑,"小暮心神不宁,难道是在想我?"

"都是你自己在说。"黄暮站起身,面对风尘仆仆归来不久的人,"西域一行,收获如何?"

"事都办完了,顺道带了些东西回来,一会儿带你去看。"此去西域用了一个多月,回来已是草碧天晴,阳春三月。"对了,其中就有这一样。"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绣工极其精巧繁复的锦袋,递给黄暮。

黄暮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散出。里头一颗碧绿晶莹的药丸,闪动幽光。

"这是西域的疗伤圣药,凝心丹。小暮,你把它随身带上吧。"

黄暮本想推托,凌非秋的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他的话明明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全数咽了回去。

"这才对嘛,"见他收下,凌非秋眼角眉稍浮出和煦的笑意,"小暮,你看,草木逢春,欣欣向荣。每年三月,凌波城里的人家都会举家踏春。我们后日上回雁岭访春赏景,你说可好?"

"当然好。"黄暮微然一笑,云淡风轻。

"一个月不见,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凌非秋有些不甘。

"你想听什么?"

凌非秋打量一圈四周,出其不意地道:"今日景色晴佳,就念首诗吧。"

略觉惊讶,黄暮想了想,念道:"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你骂我?"凌非秋忽尔邪魅一哂,"小暮,你要抱怨遇人不淑,对我直说即可,何必拐弯抹角?"

这四句出自《诗经》,说的是一名女子的自怜自艾,埋怨丈夫刁滑不是终身所靠。黄暮本想借"狡童"嘲笑他,一时没注意其中深义,被他一说,后悔不迭。"好,算我失言。你来说吧。"

凌非秋笑了一笑,慢悠悠地道:"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黄暮双颊顿时红得像傍晚的云霞。这四句也是出自《诗经》,内容却是苦思心上人而不得。

他一张脸红艳艳的像熟透的苹果。凌非秋着迷地盯着他看,目不转睛:"小暮,我......我能不能......"

黄暮不说话,慢慢合上眼,微微仰起头。

心重重"砰"了一声,尔后停止了跳动。凌非秋无可自拔地望着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忘记了时间。

半晌不见动静,黄暮睁开眼,见他睁大眼睛呆呆地看自己,羞不可抑,转身就走。

没走出一步就被大力拉进怀里,火热的双唇压上他的,无限沉醉。

远远的亭轩后,一直向这边注视的人齐齐回避地别开眼--

"都说不爱江山爱美人,公子虽不是美人,可比美人还厉害哩......"

旁边的人大为不悦:"说话小心点,看清楚了,明明是你那个城主厚颜勾引我家公子......"

"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

"你怎么样?你要把我怎么样?"咄咄逼人地抢了话。

"没什么,哈哈,阿扬,你不要误会......"

"你,别给我站这么近!碍眼......"

"打听清楚了没有?"

"如公子所料,庄主的人马已接近凌波城。"叶舞垂手答道。

"为什么这么晚?"黄暮不带感情地问。

"庄主一行是秘密前来,属下根据暗号联络到了季总管。庄主早在三个月前探得我们的下落,迟迟不来是因为......"叶扬停顿了一下,小声道,"因为一直在照顾夫人。"

手抓紧了桌沿,指节在隐隐颤动。沉着的声音起了一丝细微得谁也听不出的波澜:"夫人怎么了?"

"据说......病体每况愈下。"叶扬据实以答。

每况愈下?......原本就是废人,卧床不起,现在每况愈下,还能意味着什么?若不是到了这个地步,庄主也不会来找自己罢?刚才问早晚,本无半点埋怨的意思,只是问个原因。现在,很好,他对娘总算还守着当初的感情......

"确定没人发现你们的行踪?"

"属下很小心,乔装改扮才出的城,可以确信没人发现。"

"谅你们也不会犯这点小错。"

"那么,公子,我们......"叶舞面有难色。庄主的人马到了凌波城,势必会大动干戈,天翻地覆,到时不知又有多少门派会乘虚而入......冷汗一点点从她额上渗出。

黄暮抬手制止了她,淡淡道:"后日,大家到凌波城二里地外的回雁岭踏春,你们说,那是不是个时机?"

叶舞稍作思量,颇有顾虑地开口:"确不失为出城的好时机。但公子这一走,凌......凌波城主定不会善罢甘休,此事恐难善了。再者,一旦走漏了风声,计划失败,后果怕会是难以预料的糟糕......"

"善了?"黄暮冷笑一声,柔悦的声音锐利如刀,"阿舞,你是真糊涂呢,还是在装疯卖傻?难道,我们还等着庄主找上门来面对面地善了?你怎么竟抱有这么幼稚的想法!烟柳山庄与凌波城素有仇怨,一旦正面动起干戈,除了两败俱伤不会有别的结果。阿舞,若你是庄主,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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