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可以成为天神。”
“你答应了？”
“没有。”
霞眯眼笑了起来，问：“为什么不答应？”
“你知道为什么。”
两人的对话很暧昧。我听得心下很不是滋味。霞所说的今日的事，难道是？
两人后面的话说得很轻，我竖起耳朵凑上前去，想听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却不小心踩到了枯树枝。“咔嚓”一声轻响，他们俩都转眼看了过来。我呆在原地，看着两人惊疑的神色，只能报之以微笑。
“佛陀？”霞奇怪地抬眼看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我打量了一番，随即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不是佛陀。你是什么人？”
第四十五章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霞疑惑地抬了抬眉，“伽罗？”
伽罗？那是谁？我迷茫地摇头。
“还是，莲？”
我傻愣愣地点头。他为什么会知道是我？
霞轻哼了一声，看了眼身边的男人。那男人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紫禅，回去吧。”
紫禅？似乎在哪儿听过这名字。男人微蹙着眉询问性地看了霞一眼，霞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一笑，男人也随之一笑，随后又转眼看了我一眼，眼里的淡漠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一切小心。”话毕，男人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霞懒懒地斜靠在树干边，我走上前去，他淡淡地看着我，丝毫不讶异于我的容貌变化。
昏暗的天色，淡蓝，渐渐染上了层暗灰。微风擦过面颊，带来些许凉意。我突然感到有一点点压抑。霞却凑上前来，凑近我的脸庞，淡笑道：“莲，你长大了果然很美。”我禁不住脸上一热，他却又说道：“只是，我依然不喜欢你。”
我感觉到他话语里浓重的嘲弄意味。心下有些恼怒，禁不住挑眉冷笑道：“那又如何？你别忘了，你是我的仆人。只要我想要，即便你不喜欢，也一样要服从。”
我期待着他的恼羞成怒，但这次，他却并未因此而失色，而是毫不介怀地微微一笑道：“是，我的小主人。你不用反复提醒我，我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那便好。”我望着他，他那漂亮的蓝色眼瞳，泛着冰冷的光泽。他虽然看着我，却很明白地显露出对我的无视。我气恼的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了抬眉，问：“主人这是怎么了？”他淡淡地看着我，“总是生气可不好。佛陀不是常说，要心如止水么？”
“心如止水？那不是成了死人了么？”
“莲，似乎你并不怎么喜欢佛陀。”
“我本就不喜欢他。”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佛陀我就莫名地来气。我看着他，问：“你真的清楚自己的处境？”
“自然。”
“那好，我命令你从现在开始喜欢我。”
“……”他好笑地看着我，“是，我喜欢你。”
他在敷衍我！我心下很气，却完全不知道在气什么。有些泄气地松开手，问：“方才那人是谁？”
“一个故人。”霞显然不愿多说。
“我今天撞见梵天了。他说了很多很奇怪的话。”看向霞，他依然一脸平缓，不见半点讶异之色。
“噢。他本就是个怪人。”
“他走后我就变成这样了。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怎么会变得和佛陀那么像？”
霞不作答。他定然知道其中缘故，只是他不愿说。
“这你应该去问梵天。”霞丢给我一个等于没有回答的答案。
我知道威胁他不会有什么作用。杵在这里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罢了。回去问爹爹去。
打定主意决定回家，一个侧转，不知为何没能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左手胡乱一抓，把霞一把拉倒在地，脑门儿撞上他的脑门，唇片直贴上了他的双唇。唇片上滑过一阵奇异的温热，仿佛被灼伤般的热度扩散而开。我彻底呆住了。
呆愣了片刻，我猛地爬起身子，伸手捂起嘴。心跳的仿佛小鹿般乱撞，脸颊火辣辣的烫。霞显然也有些愣，面上染上了一层淡粉色。
“小心点。”他突然很轻柔地对我说。我的脸更热了。
他轻轻一笑道：“万一你摔死了，我身上的束缚谁来解？”
可恶！
我愤然地站起身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
心情极度郁闷地跑回家里，一路上迎接我的都是恭敬和意外的神色。冲到爹爹屋里，爹爹正躺在软塌上看书。
“爹爹……！”
爹爹抬眼看到我，脸上的神色转为惊愕。
“爹爹……，莲儿今天撞鬼了！”我气呼呼地坐到爹爹身边，“我撞见梵天，他非要带我去天界，我不依他，他便下了个什么预世，还把我变成这样了！莲儿不要变成这样，莲儿不喜欢佛陀！”
爹爹似乎尚处于惊愕中未能回过神来，一把丢下书卷，将我抱了个满怀，嘴里喃喃道：“悉达多……”
爹爹抱的我好紧，紧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推了推爹爹，没有反映。
“爹爹，你弄疼莲儿了～”
爹爹的神色一滞，定定地望着我。
“莲儿……？”爹爹的神色茫然，我从未见过爹爹如此失措的神色。
我点了点头，不解地望着爹爹。
爹爹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平淡的神色，一把松了怀抱。只是爹爹看我的神色中多了些什么，令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正此时，阿难叔叔走了进来。他看见我，惊讶地张了张嘴。
“阿难，他是莲儿。”
阿难叔叔恍然，神色间却多了丝疑虑。他开口道：“世尊传话，明日阿阇世王前来，希望哥哥前去传讲佛法。”
“他为何不自己前去？”
“这……世尊未说。”阿难叔叔神色闪烁，爹爹轻轻一笑，道：“告诉他，我知道了。”
第四十六章
我无法预料到，爹爹去见阿阇世王的那一天，改变了一切。我原本可以告诉爹爹，迦叶叔叔的奇怪举动，提醒爹爹，阿难叔叔的闪烁其词。但，我却没有。如果可以回到最初，我一定不会让这一切发生，我会告诉爹爹迦叶叔叔的话，我会答应梵天去天界，我不会隐瞒阿难叔叔的心事，我也不会任性地要求爹爹将霞留在我身边，更不会私自一个人跑去地狱玩。那这一切的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但，那只是如果而已。
爹爹去见阿阇世王的前一夜，搂着我说了很多话，讲了一个很奇怪的故事。
他说，曾经在王城，有两兄弟，一个叫小黑，一个叫小白。两个孩子自小就在一起生活，都很聪明美丽，但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小白比小黑要好一些，也因此小白更为受到大家的喜爱。小黑心里一直想要超过小白，一直很努力地想要超越他，却始终无法追上小白的脚步。小黑的心里十分嫉妒小白，对小白表现出极度的厌恶，做出许多捉弄小白的举动，因此令周围的人很反感。但小白却一如既往地对小黑好，即使小黑捉弄他、不理睬他，小白却全然不在意，一直微笑着陪伴在小黑的身边。
小黑十分不解，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小白：“我一直捉弄你，你不讨厌我么？”
小白听后，微微一笑，反问道：“你的左手会讨厌右手么？”
小黑听后，感觉很惭愧。自那以后，小黑改变了对小白的态度。两个孩子逐渐成长着，虽然小白依然比小黑优秀，但小黑却不再心生嫉妒，而是因为小白的优秀而感到无比欣喜。
小黑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小白。而小白也很喜欢小黑。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从幼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未曾分开。小黑心里感觉很甜，他希望能够一直这样，一直简单快乐的和小白在一起。
但是后来，小白说他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小黑陪着小白一起离开了。一路上，小白认识了很多人，学到了很多东西，变得更为优秀，更为强大。慢慢的，小黑发现小白的心离他越来越远。小黑感到了害怕，他不希望这样，他只想要回到最初。于是，他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去破坏，破坏小白想要的一切，让小白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让小白的眼里只看到他自己一个人。但小黑却失败了。小白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他。
“那后来呢？”我有点困了，揉了揉眼，问。
“后来……”爹爹垂眼看我，指尖轻轻地擦过我的面颊，淡淡一笑，“没有后来。”
我躺在爹爹的怀里，在熟悉的气息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耳边似乎听到了爹爹的叹息声，很沉，很沉的叹息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莲华色比丘尼死了！提婆杀人了！”四周充斥着人们的惊呼声。
我惊愕地冲到门外，一片纷乱。四散奔逃的人群，惊恐的呼叫声。
莲华色比丘尼死了？而且是死在爹爹的手里？！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寻觅着爹爹的身影，那袭黑色的身影穿过人群，衣袍上染着刺目的鲜红。人们惊恐地望着爹爹，爹爹脸上挂着平淡的笑意，若无其事地走向我，一言不发地将我带上了马车。
“爹爹？”
爹爹挥手示意马车离开，转眼看着我，淡淡道：“莲儿想问，爹爹是不是杀了人？”
我满眼疑惑，轻轻地点了点头。
爹爹依然笑得很平和，他说：“莲华色比丘尼确实死在我面前，但我并未杀他。”
“那爹爹为何不辩解？”
爹爹轻轻一笑，“莲儿，有些时候，人们只会相信眼前看到的，即使那不是真的。”
离开王舍城的脚步很匆忙。爹爹这一走，带走了僧团一半以上的人。而其中，却没有阿难叔叔的身影。
后来，阿阇世太子弑父篡位。世人都说，爹爹是罪魁祸首。虽然我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只是，不会有人相信。
爹爹最终成了叛教的罪人。所有人都以为，爹爹是因为叛教而被佛陀封印于地狱的最深处。但他们却不知，爹爹是自己亲手将自己封印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只因为，阿难叔叔说，他希望爹爹死去。
记忆纷杂缭乱，我想起了地狱之火，想起了梵天不屑的神情，想起了爹爹苦涩的笑，想起了佛陀伪善的笑颜，想起了那双我亲手毁灭的碧蓝眼眸。
缓缓睁开眼，眼眶很热，突然很想哭。雪白的纱幔随风飘摇，我坐起身子，想起很久以前，在阿阇世城内，霞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他说他决定开始喜欢我。那一天，我满心欢喜的和他一起在麦田内奔跑，四周飘散着宜人的麦草香气。他眼里的笑很温暖，我很小心很小心的亲了他一口，很轻很淡的吻，带着麦芽的芬芳气息，却足以令人回味一生。
“莲儿，醒了？”
我侧过脸，极力不让眼泪轻易滑落。爹爹坐到我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头。
“莲儿，有些时候，人们更希望活在梦里，可那毕竟只是梦，总有一天会醒。”爹爹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爹爹话里的意味。其实并非二爹爹不希望我记得，而是我自己不希望记得。
我轻轻点了点头，抬起眼问：“为何我会提前苏醒？二爹爹做了什么？”
“他只想借你的手杀佛陀，你的二爹爹，早已变了。”
我一阵沉默。也许，自从我的封印被解开的那一刻起，二爹爹就已经开始恨我了。只不过，我从未发现而已。
“莲儿，世尊已经死了。现在的世尊，只不过是具没有心的躯壳。而天界，不过是一群腐朽之灵，爹爹要改变一切。”
第四十七章
爹爹的苏醒，是冥界的一大盛事，拜月神教为此设宴于三大狱。
冥界一片欢腾。除了阎王。
虽说冥界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其间，红砖壁瓦堆砌而成的殿阁矗立，碎石红土铺成的道路纷杂；其宏伟不逊于光华神殿，其富丽不亚于琉璃仙阁。但，仍透着股阴冷的气息。
毕竟此处，乃是鬼狱。
主筵席设在阎王殿上。黑色玉石铸成的大殿，闪着阴郁的光，带出些许沉闷的气息。爹爹同阎王一起，坐于殿前首座。其下两侧左右，各坐着拜月和冥界的长老。
我坐在爹爹左手侧，清雪坐在我身边。我转眼看着清雪，他浅浅一笑。想起第一次在阿阇世城郊贫民窟看到他时，他尚是个孩子，被贫穷和寒冬折磨得毫无生气，却无法掩盖住那双漂亮的水色眼眸。我将他收留在身边，待之如手足，只是他对我的态度始终是仆人对主人的遵从。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也是个很倔强的孩子。在拜月，他对我的忠诚无人能比。也只有他，才能在二爹爹和霞的刻意隐藏下找到我的所在。
“主人。”清雪恭敬地为我斟满酒杯，我微笑着看着他，轻轻地握住那双水润温软的手。
筵席上，爹爹和阎王的话并不多。其余人的话就显得更少。我一直注意着阎王的神色。他和他那两个儿子都不一样，却也都一样。壮实坚挺的身躯，雪白的毛发，苍白的肤色，细长的眉眼里透着冷厉的神色，紧抿的唇，刀削般的薄，即使笑起来，也令人感到一股不知名的寒意。
“提婆，这些年，本王一直盼着你苏醒，无奈于力所不能及。”阎王轻叹了口气，神色间略带自责意味，又转而笑道：“还是清雪聪慧，知晓菩提私携了莲儿的魂魄。莲儿这一回，便将你唤醒了。”阎王缓缓说着，目光扫过清雪的脸庞。
爹爹微笑着看了眼坐在我手边的清雪，“雪儿，辛苦你了。”
清雪谦恭地垂首，手扶着前胸，“这是清雪的职责所在。”
爹爹赞赏地微微一笑，转眼看向阎王道：“这些年，拜月众人得以保全，乃多亏了阎王相助，提婆在此谢过了。”话毕，爹爹举起琉璃夜光杯，仰头一饮而尽。
阎王笑了笑，举杯回敬道：“若非拜月，也无今日之地狱，该是本王谢过才是。”话毕，举杯仰首，杯酒下肚。
我忍不住心下暗自冷笑起来。拜月残部暗藏在冥界，逐一将各狱占领，阎王分明是无力阻止，谈何相助？我不知爹爹的用意。以前留着阎王，许是为了不惊动天界。但如今，实在是无此必要。
“听闻，菩提被霞软禁了？”阎王的语气听来似是关切，眼神中却透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那是他自食其果，怪不得他人。”爹爹笑得很随意，看不出半点情绪。
“呵呵，那是。只怕他现在里外不是人了。即使霞放过他，天界也容不得他。”阎王刻意提高了嗓音，抬眼看着爹爹，目光随意地向我一扫。
爹爹淡淡一笑，笑而不语。握着酒杯的手却不自然地紧了紧。
我知道爹爹并非全然不在意。但二爹爹私自将我的魂魄带离冥界，又私自唤醒沉睡的魔神，他的目的显然并非只是为了爹爹。
我想起在阿阇世城的那段日子，爹爹天天陪在我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脑海里浮现出二爹爹失落的神情。也许，只是因为太过在意……
“莲儿？”爹爹轻声唤我，我回过神来，转眼看去，爹爹正看向对面坐着的拜月长老们。
“日后，莲儿就交由虚、空两位长老多为费心了。”爹爹微笑着向我轻轻招手，我站起身子走向前去，爹爹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看着我道：“莲儿虽拥有伽罗一半的法力，却未修炼过黑魔法。莲儿，菩提教你的魔功日后别再练了，随着两位长老好生修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