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的雨珠慢慢滑落。从正在行驶的公车窗户看出去，亮著灯光的街道在水汽的笼罩中迷离而朦胧，带著不甚清晰的温暖。
闪耀的灯光像是突然点亮了叶晞心里最黑暗的角落。李明旭真实的温度从耳朵上传来，於是那一切不安的，恐惧的，都远了。
这是个陌生的城。城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人们看到的只是一对相爱中的恋人。
车子在大雨中慢慢前行著。司机收回目光专注而谨慎地开著车，车上的乘客们也逐渐安静下来，只是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了那两个
男孩的身上。
他们的目光都只不过看著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却好像正在欣赏什麽非常动人的事物。然後其中一个男生低声说了些什麽，於是被
他拦在怀里的那个男生展开了一个美丽的笑容。
他们笑著，那麽坦然自在，仿佛所有人都无法介入。原本放在男生耳上的那双手不知道何时放下了，他们自己却完全没有发现。
他们一定是非常相爱的恋人吧？
看上去……好幸福哦……
叶晞和李明旭陶醉在被雨爱抚的街景中，没有听见人们心里满怀羡慕的呢喃。
这也许是最幸福的时刻。但是分离後，假如我们把它好好放在心里，伤心难过时按按心口──就会变得快乐吗？
只会更痛啊。
一切都在命运的齿轮下缓缓地转动，没有人可以躲得过。更何况他们在这大千世界里的小小爱情，易碎得如此夸张。
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谈何未来。
这是一次用假如构建的旅行，在这用假如构建的城市里，经营著我们用假如构建的爱情。
一切都只是假如。
一切假如都有必须回归现实的时候。
假如那一天来临，假如那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和你一起承受……
我好害怕，这所有的伤痛，你能否负担得起？
……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天空虽然还很阴霾，但至少雨暂时停了。
李明旭反常地起得很早，突然说要带叶晞去看那片海。
於是他们一大早就坐上了开往城郊的短途巴士。车沿著山路缓缓绕行，窗外的风景越来越开阔，渐渐已经可以看到蓝灰色的海洋。
车到中途在休息站停下，李明旭和叶晞下车後发现附近是一片专供养殖海鲜的内海，海滩是泥泞的灰色，没有什麽风景可言。
他们站在海滩上说著话，海风刮得猛烈。
叶晞突然想起一件事。
“明旭，我们今天要去车站一趟……”明天是周日，车票说不定很紧张……
李明旭明显已经听到，却置若罔闻。
“明旭……？”
“不要想那种无聊的事。想想明天我们要做什麽吧。”李明旭的眸倒映著灰色的海面，深不见底。
“……明天是回校的日子吧？”
“我们不回去。”
叶晞讶异地看著坚定的李明旭。
“我们不回去。”李明旭重复一遍。“你也不想回去对吧？”
“明旭……”叶晞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李明旭上前一步，犹豫著扯住了他。“我们就留在这里不好吗？”
叶晞望著他。“不好……”
“哪里不好？”他没想到叶晞可以回答得这麽干脆，无意中握紧了叶晞的手臂。
叶晞终於明白了李明旭的想法。他那急切而执著的眼神看著叶晞，令叶晞不忍。
但现实摆在眼前，无法纵容。
“这个问题你一定也有答案。”叶晞缓缓地回答。
“我不知道！”李明旭火了。“我不知道什麽鬼答案！我不知道你心里他妈的在想什麽！我不知道为什麽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不想与他争辩，叶晞尽量安抚地回答：“有很多原因啊……家长，老师，还有危雨和晓尘，他们都会担心的……”
“你为什麽总是要顾虑那麽多呢！”
叶晞一怔，眼神开始变得悲伤。“怎麽可以不顾虑。我和晓尘……我已经答应她……”
你也有要顾虑的家人，不是麽？
还有危雨……她那麽喜欢你啊。
“又是凌晓尘！你就只念著那个女人！”李明旭越说越激动，“她都做出那样恬不知耻的事情了，你竟然还会答应和她订婚……”
叶晞没想到李明旭会说得这麽难听，不禁皱起了眉。“你不要这样说晓尘……何况我那个时候答应订婚是为了……”
为了……你啊。
为了断了你对我的念想……为了让你过著更幸福、更正常的生活……
李明旭冷笑一声。“为了什麽？为了放不下对她的爱？还是因为你和我做了那种事，觉得自己不正常，所以想赶紧找回‘当男人’
的感觉？”
他的话句句刺进叶晞心头，让叶晞痛得说不出一个字。
假如我们相爱（4.9）
他的话句句刺进叶晞心头，让叶晞痛得说不出一个字。
被不安和妒火冲昏了头的李明旭看不见叶晞脸上受伤的表情。“沈默代表默认吗？！你倒是说话啊！！”
叶晞的悲哀自胃部上涌，哽住了他的咽喉。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最後却只有无言的风在他们之间汹涌地流动。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为什麽你从来不会为我顾虑些什麽？”
我从头到尾都在想著你的事……顾虑怎麽样对你最好……
“为什麽我事事都把你放在第一位，你却总是把我排在最後？”
你也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部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麽表达……
“为我哭了，吻我，跟著我出来旅游，拥抱我……让我以为你至少有一点点在意我，难道这些都是自作多情？……你的演技真的很
好，这样把我耍著玩有趣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啊……
“搞到最後所有的事情只不过是被我逼迫就范的吗？！”
不是的……我对你……
对你……
“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你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叶晞很努力地张口，却还是无法出声。他想哭，想抱住李明旭说你错了，可是海风吹干了他眼里的泪，像一张坚固的网把他牢牢地
按在原地无法动作。
“你讨厌和我在一起……”吼到最後，李明旭的嗓音中也带了浓烈的悲痛。“却这麽想回去和那个女人双宿双栖吗！！”
他痛苦地看著叶晞，没注意到自己眼神中带著渴求。
快告诉我不是啊……
告诉我你是爱我的……
告诉我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叶晞用尽全身力气，终於颤抖著握住了李明旭的手。
李明旭屏住呼吸望著叶晞，有种起死回生的感觉。
然而──
“你别这样……”叶晞动了动唇，声音空洞地：“我们还是去买票吧……”
对不起，明旭。我是真的很重视你。
重视你，所以才确定要为了你能拥有明亮而幸福的未来努力。
李明旭听著那句话，顿时心痛如绞。
你为什麽这麽痛？为了眼前这个薄情的人吗？他根本不爱你啊。
然而心脏却还是咚咚地叫著痛，痛得李明旭终於不堪重负似的弯下了腰。
“……你永远都是这样。”李明旭苦笑著，几乎快要哭出来般压抑著沙哑的嗓音。“连一句哄我的话都不愿意说……”
说罢他丢下怔忡的叶晞转身便走，坐上了一辆正停在休息站的Taxi，扬长而去。
叶晞想回头拉住他，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只能眼睁睁地望著面前晦涩无波的海，感觉眼泪都倒流回了心里。
通往海边的巴士不停地按著喇叭催促著要出发，叶晞却一动不动，任由它启动开走。
没有李明旭在，一切旅程和风景都失了意义。
叶晞眼角瞥见沙滩上一角闪耀的白，没有融入灰色的泥泞之中，兀自泛著光。他无谓地将它捡起，放在手心。
──那是一小块破碎的白色贝壳。
叶晞像被触动了一般，想笑却突然扭曲了表情。
而後，一直发干的双眼终於在瞬间决堤。
他不能控制这早已满溢的悲伤，放任它在脸庞蜿蜒，用手拖住额呜咽起来。
海风却依旧无情地吹打著他的衬衫，想把一切都卷走般决然。
……假如我是分割线……
雨不知道什麽时候又开始下了。
叶晞买好车票在傍晚时分回到旅馆，却发现李明旭不在。他惊慌失措地打开橱柜，看见行李都在的同时心又悬了起来。
如果他没有回来，那麽去了哪里？外面下著这麽大的雨，他又没带伞……
最重要的是，他被自己伤透了心。
叶晞抓起伞就冲出了房间，完全没考虑该往哪个方向去找。
那个人会不会在大雨中迷著路？会不会已经感冒了？会不会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麽意外？……会不会躲在什麽地方独自伤心？
叶晞是了解李明旭的。平时潇洒狂放不可一世，一遇到自己的事情就像小孩一样不安任性……
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小小的动作。
想著那个人在雨中颓丧的样子，他最骄傲的理智已经完全被担忧打败。
雨水几乎模糊了叶晞了视线。十字路口的红灯不停地闪著，他心焦得不想再等下去。
虽然不知道明旭在哪里……但是不能让脚步停留。
叶晞这麽想著，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向马路的那边奔去。
就在叶晞准备踏上人行道的那刻，一道车灯突然刺眼地射了过来，与此同时，强烈的刹车声响起。
叶晞的脚像生根似的做不出任何反应，睁大的双眼被越来越亮的光芒笼罩。
明旭……你到哪里去了？
那时候没能拉住你，我後悔了。
如果说得出口……如果那时候有说我爱你……
你就不会在这样的大雨中负气出走……
我们不该相识的。
遇见我，大概是你这辈子最离谱的错。
李明旭湿漉漉地在超市门口的公交车站蹲著，眼神木然地望著地面上越来越大的水洼倒映出黑沈沈的天空。
渐渐的，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少。
这时，一双球鞋代替水洼占据了他的视线。
他知道这双鞋的主人是谁。
鞋子上都是泥泞的痕迹，几乎已经湿透。
这表示他曾经焦急地寻找过自己。他还是在乎的……
其实转头离开的那一刻李明旭就後悔了。他明白现实的残酷，更明白叶晞不是不在乎。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不被爱著，有点委
屈。
不回旅馆，也无非是为了让叶晞焦急地寻找他的下落，想让叶晞明白自己的心情。
那种总也碰触不到的焦虑一点也不好受……
他是任性。
但他只是想要这个人多爱他一点。
两个人在公交车站这样沈默地对峙了半响，球鞋的主人先向他伸出了手。
“叶晞……”李明旭带点愧疚地抬头，刚刚回温的心脏却在看到叶晞另一只手拿的折叠伞那刻又结上了冰。
“你就是这样的……”李明旭冷冷地笑著，“就算我失踪了也不会著急，出来找人还记得要打伞……”
伸出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却什麽也没说，只是继续抓住他的手臂想拉起李明旭。
“我不回去！”李明旭愤怒地甩开叶晞的手。
只是这样的力气却撞得叶晞踉跄著後退了几步，伞也再握不住，滑落在肮脏的雨水中。
李明旭惊讶地抬头去看叶晞，这才发现他全身淋透了，衬衫的左袖多处被磨破，露出大片泥泞且还在流血的伤口。
“……！”李明旭震惊地站起，拉过他的手细看，全是程度不轻的擦伤。
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你怎麽搞的！为什麽会弄成这样！”
“没事，闯红灯，差点被车撞了……”叶晞的声音很轻，似乎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被撞……！”李明旭倒吸一口气，“有没有受伤？”
“我及时躲开了，只是摔倒而已……”
“你这个人……到底在赶什麽连命都不要了！！”
叶晞的嘴唇发著抖，没有说话。李明旭看著他低垂的眼，突然明白了叶晞著急的原因。
是为了他。
著急地寻找著他，所以才忽视了自己的安全。
李明旭站在原地心痛如绞，不知道该说什麽。叶晞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转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伞。
“啊……”李明旭这时才看见，伞侧的扭扣是扣上的。
叶晞没有打开过那把伞为他自己遮雨。既然不打算打伞，为什麽还会记得带著它出门……？
那想必……也是为了他吧？
为了找到他时不让他继续被雨淋著……
李明旭望著走到他面前还在努力微笑的叶晞。
他的脸色如此惨白，仿佛出走的那个是叶晞而不是自己。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伤害到你了吗？
你很委屈吗？很难过吗？
所以才用如此悲伤的笑看著我？
那为什麽不大声地反驳我，告诉我那些都只是我在胡说呢？
……还是为了我吧。
怕我越陷越深，你却不能陪著我一起坠落。
我猜你很爱我，对不对？
不然如此正派又传统的你，怎麽可能一次次为了我离经叛道，破坏自己的原则？
如此冷静又理智的你，怎麽可能一次次为我乱了阵脚，失了常性？
你知道你爱我。但为了我，你却不说。
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啊……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著。叶晞望见李明旭的表情突然变得苦痛，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明旭？”
“……”李明旭艰难地想要说些什麽，张嘴却像失声了一般。
叶晞不明白李明旭的想法，只是抬起疲惫的手想轻抚李明旭的脸，拂去那些伤感……
“明旭，回去吧。好不好？”
李明旭靠近叶晞，而後用潮湿冰冷的怀抱将面前的人紧紧锁在怀里。
“叶晞……”终於叫出口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想说的话那麽多那麽多，但是最後只有这两个字可以突破重重阻碍，顺利地传达。
“叶晞……叶晞……”
对不起，我说的那些混账话伤害了你。我不是故意的，所以，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叶晞……”李明旭不顾形象的抽噎著。
我知道你爱我，知道你很爱我……所以，请你不要为了几句话而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