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要走，为什麽要留我一人在这里……
“师傅！”
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有一双携著暖意的手环上冻僵的身体。王曦落吸吸鼻子，从臂间微微抬起头。
那是……
“好啊，居然还流鼻涕，看我宰了你！”
小鬼……
“喂，不要再乱叫了，再叫我就要亲你了。”
刺骨的寒冷渐渐消减，变得温暖起来。王曦落愣了愣，视线里轻盈的雪白依旧在天上飘舞，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疑惑的颤颤睫毛，将眼睛睁大了些。晶莹一片的雪竟不知何时变成了柳絮，伴著柔和的风，轻柔漫舞。
柳絮悄然落在仰起脸上，又悄然滑落，温柔的拂去眼底积聚的悲戚同时，看清逐渐在眼前放大的脸。王曦落伸手想去触碰，却抓了空。
不……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
无法承载的痛苦让他疯狂大叫，声音破喉而出：“别走──”
嘴一张，立即有个柔软的东西卷入口中。
舌被轻轻翻搅起来，带著细细密密的触感，如火般暖了全身。相拥的身体表明自己不再只是一个人。
王曦落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熟悉的眸子。
清澈安静，温润如春风。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十四章
指间滑落一根银针，对准他的後脑。应该阻止的，应该抗拒的，然带著暖意的胸膛无情扼杀所有理智。真是可怕的沈沦，就连身子也变得虚弱无力，直往下滑。
环在腰间的臂骤然一紧，把他稳稳托住，探入口腔的舌渐显霸道。
王曦落如身葬火海，烧得神智尽失。
针掉落在地上，发出一丝清脆的细响。
相贴的唇间逸出一声低笑，杨楚停下亲吻，微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喘息道：“舍不得吧……”
王曦落半睁著眼，含著些未退的情欲和迷乱，轻哼道：“扎了你……谁给我做吃的……”
杨楚对喝汤一事仍耿耿於怀，被他一提，眉心立即拢起，怨念道：“你还敢提吃的。”东西没吃成还要照顾他，若不是追风有灵性，衔回些果子，自己怕是要英年早逝。
“这世上还没有什麽事是我不敢做的。”王曦落话说得嚣张，然伴随的却是一抹浅浅的微笑。那一笑极尽淡然，没有了平时的古怪阴险，倒是真切好看得很。
杨楚愣了愣，情不自禁用指抚过他的眉，沿著眉线滑到额两侧，拨开沾著些汗水的发：“哼，别那麽快下定论，总有一天我要……”
“伤脑筋的事我不管，你爱怎麽著就怎麽著……”王曦落不耐地打断他的话，目光一凝，炯然盯向对方。
杨楚心里立即警锺大敲：“你……你想干什麽？”
王曦落阴险一笑，蓦然手脚大张，紧紧抱住他并将他压到地上：“睡觉。”
杨楚被他一推，脑袋差点磕上後面的石头。
“发什麽疯！”狠恶的话语破喉而出。什麽真切好看的笑容！呸！根本就是死性不改的狐狸样！怒火烧心，伸手探到他腰间，抓住衣带就要把他甩出去。
“唔……”伏在胸前的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蹭蹭柔软的衣物又继续酣然大睡。
杨楚低下头，看著他的发顶好一会，最终只能发出无奈的叹息。放弃粗鲁的举动，轻柔地环上他的腰际护著，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放松身体平躺下来，仰起头，视线不经意落在洞顶。高耸的石壁竟被火光照得倒出两个交叠的影来，要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杨楚心里喜欢，忍不住多看几眼。直到眼皮沈重，才沈沈睡去。
明亮的光线射入眼中，王曦落悠悠转醒过来。
杨楚还在睡梦中，并没察觉他的动作，显然是困到了极点。
王曦落翻坐到他身旁，身体仍略感不适，但已无大碍。
昨夜真是难为他了。王曦落伸出手，轻轻沿著他的轮廓描绘。那张脸在柔和的晨光中非常漂亮，有些稚气但也有著令人著迷坚韧。再过些年的磨砺，他定能成为让无数少女倾倒芳心的出色男子。
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也并非对他没感觉。他可以尽一个师傅的责任，教会他所有的药理和做人的道理，却惟独给不了他幸福。
身陷江湖，难掌一己之命，能有什麽资格去给予什麽。承诺太重，更何况曾经誓言旦旦要守护的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那种蚀骨的痛苦滋味他实在不想再尝了。
就这样结束吧。能有这些年美好的记忆，其实足够了。
杨楚醒来时，觉得眼前有些昏黑，仔细看去，原来是王曦落双手负背站在洞口处，出神地看著远处。
“师傅。”杨楚拍拍尘土起身，走过去关切问道：“怎不多休息会？”
王曦落没有回头，淡淡道：“我们启程到翠隐山吧。”
杨楚担心他的伤，想说推迟些时日，但见他坚持便点头答应下来。
顾及他身上有伤，杨楚不敢走得太快，更不敢掉以轻心，提著心眼留意著沿途的动静。
曾问过是什麽人要追杀他，不料得到一个有人妒忌他医术，所以要杀人灭口的莫名理由。杨楚自是不相信，不过问不出什麽东西来，於是识趣地闭了嘴。
两人走走停停，整整花了五天时间才到达翠隐山山脚。天黑前找了间山脚小店打尖，谁知店里客源太好，现在只剩一间房。杨楚念著他伤势未好让他睡床，王曦落倒是毫不客气，一沾床就呼噜大睡，连晚饭都省了。
杨楚看著就恼火，但筋疲力尽不愿和他计较。吃了些东西裹腹後，也跟著整好地铺，席地而眠。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十五章
笠日，不待天色全亮，两人就动身前往翠隐山。清晨浓重的水汽尚未散去，带著薄薄凉意。王曦落伏在长满密草的山路上东摸西摸，表情难得的认真肃然。
杨楚跟在他身後，不多久就觉得皮肤粘粘的，浑身不舒服，但怕打扰一直没吭声，安安分分的拿著树枝条帮他驱赶飞虫山蚊。
“小鬼！”王曦落突然从草堆中蹿起身来，杨楚收步不及，差点撞到他身上。
“叫那麽大声做什麽？”杨楚不悦拧眉：“一大早就神经兮兮的。”
王曦落一反常态，掏出一个小布包，笑吟吟地勾过他的肩：“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假惺惺，准没好事。杨楚拍开他的爪，厌恶道：“什麽东西？”
“哎，我们要捉的五环蛇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毒蛇王。”王曦落捏住鼻子，趁其不备撒出包中粉末：“想引它出来必须利用一些特别的饵……”
“咳咳……”杨楚被呛得厉害，连连後退。这老狐狸又发什麽疯？！垂首闻闻沾了粉的袖子，居然清香异常。但这明明是诱蛇的……杨楚顿然明了，勃然大怒道：“你拿我做饵？！”
王曦落拍著他肩膀，似笑非笑道：“没办法，它喜好的食物比较特别。”本来还想告诉他这蛇其实喜欢吃人的脑血，可若真把真相说了，自己保准有罪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保持沈默是最好不过，反正吃亏的不是自己。
“抓条蛇而已，用得著这样……什麽声音！”杨楚话没骂完，就听到繁密的草丛里传来细微的响声，由远及近。眼还没多眨一下，一条碧绿通透，有著五节深褐色环状花纹，约莫二指宽的蛇以闪电之速爬来。
王曦落往後退了一步，对杨楚沈声道：“别动。”
蛇过处，绿草全部枯毁，毒性剧烈不言而喻，加之长相奇异可怖，纵是见惯毒蛇的杨楚也不由捏了一把汗。可师傅有命，只能咬紧牙，直挺挺的站著不动。
五环蛇在杨楚脚边稍作停顿後，吐著豔红的舌头慢慢爬缠上去。
“喂……喂……”杨楚刷白一张脸，惊恐万分的看著它步步逼进。
五环蛇似乎并不急著撕咬自己的猎物，反而逗弄般地沿著小腿往上移，还在腰间盘转了几圈。
杨楚大气不敢出一口，额上汗水淋淋。
王曦落看了半天戏，才慢慢走到他身边，不慌不忙道：“看来它很想和你亲热。”
杨楚蠕动僵硬的嘴角，讽刺道：“原……原来师傅也有看人兽交配的癖好！”
王曦落笑著回答：“是啊，想我徒儿年纪不小，是该成家了。”
克制著呕吐的冲动，忍受那蛇攀过前胸──直至颈间，杨楚苦著脸，口气已有些哀求：“无……论如何，快把这蛇弄掉。”老狐狸迟迟不动手，该不会存心整他吧。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了！杨楚狠下心，准备待那蛇咬下时上前扭断他脖子，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於尽。
就在蛇爬到杨楚头上，昂起头的瞬间，王曦落迅速袭上蛇头，麽指按紧上颚，食指顶著蛇下巴，将整条蛇拽下，向旁边的大树干急速抽打。
五环蛇被他这一捏一抽，痛得凶狠起来。体内的毒液全部聚集到毒牙上，逼得两腮涨鼓。等它濒临喷发时，王曦落立即将一个空瓶子套在它的嘴里，放开对蛇头钳制，改捏头下方存余处，将它紧塞在瓶中。
积满的毒液瞬间注入小瓶中。
疯狂注射中的五环蛇狠命缠住玄色衣袖，王曦落被它绞得手臂剧痛，额边冒出了些汗珠。
毒液慢慢流失，碧绿的蛇身逐渐变白，最後竟如拆骨一般瘫软下来，伏在他的臂间。
王曦落见收集的差不多了，才把它抽出来，摸摸已不再鼓胀的蛇头，垂下手让它爬回地上。蛇很温顺，没有反抗，贴著他的掌磨蹭几下，转身缓缓爬离开去。
随手取来片叶子，倒了些毒液在上面，递给杨楚：“喝了它。”
杨楚惊魂未定，忽见有黑乎乎的东西向自己移来，立即如见鬼一样避开：“不要。”
“不喝就等著天山毒蝎的卵毒发作吧。”王曦落一脸无所谓，作势要扔掉。
杨楚眼明手快，当下拦住，怒道：“算你狠！”一手抢过毒液，闭著眼吞了下去。毒液下腹不久，肚子便感到绞痛异常。两种毒物互相吞噬融合，烈得似要将他的肚子捅破。杨楚捂著肚子在地上不停翻滚，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王曦落在一旁看著，既不说话也不出手帮他。
折腾了好一阵，腹中的灼烧感才渐渐褪去，一股暖热蔓延到全身，竟是异常的舒爽。杨楚气喘吁吁地从地上蹦起，冲到王曦落跟前，揪住衣领：“你想害死人？！”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十六章
王曦落无言地看著他，面容僵硬，犹如一尊了无生气的石像。
杨楚虽怒不可竭，然并没有错过他眼中一瞬而逝的痛苦。起初还以为他耍心计，但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装的，心像被蜂蜇一样，不由松开手柔声道：“怎麽了？”
“天山毒蝎百年产一卵，剧毒无比，纵然如你也只能支撑十天。但当它与五环蛇的毒液互融後，就会变成抗毒灵药。三天过後，世上就再也没有毒可以取走你的性命。”
王曦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抚过他柔和的眉角，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小鬼，这就是师傅最後能给你的了。”
“什麽叫最後，你这话什麽意思？”不安的情绪刹那从心头蔓延开来，杨楚脱口反问的同时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对方闪了开去。
王曦落後刻意隔开两人的距离，轻叹一声，双手负背踱步越过杨楚，停在一棵大树边，悠悠道：“十年前，武林盟主苏慕晴和青衣教教主花子渝立下生死契约，约定在衡华山绝望坡进行比武。”
杨楚蹙了蹙眉，望著他的背影道：“这事我知道，後来他们双双坠崖。”
“恩。经过商榷，武林白道推举苏慕晴的表弟沈风行接任盟主之位。”王曦落垂下眼帘，把声音压低了些：“沈风行十年来一直大力追捕青衣教的余党，最近更是下了通牒，集合各门各派，誓必要将他们斩草除根。”
杨楚隐约听出些端倪，抿起唇，等著他继续往下说。
“我……”王曦落回过身朝他看去，然目光闪烁，游移不定，许久才艰难地挤出未完的话 ：“我是青衣教的人。”
杨楚闻言，身形微微一颤，却缄默不语。
胸臆刹时填满噬心的痛苦。王曦落了然地蠕蠕唇，露出从未有过的歉疚神色，轻道：“小鬼，对不起。”
“对不起？”杨楚被这三字弄糊涂，终於开口道：“为什麽要说对不起？”
“我的身份会让你觉得不齿。”
察觉到他似有误解，杨楚连忙上前扣住他的双肩道，急急解释道：“在我眼中，你就是我师傅，我敬你爱你，这和齿不齿有什麽关系？”
王曦落微愕，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的脸。上面丝毫没有鄙夷之色，有的只是紧张和关切。
杨楚叹了口气，自责道：“我刚才只是恨自己，相处五年，对你的了解居然如此浅薄。”
积压的苦涩消减大半，王曦落点点头，轻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也没什麽好遗憾的了。”
既然无遗憾，为何那抹笑意却到达不了眼底。
杨楚不敢放下悬起的心，试探道：“师傅……”
王曦落沈吟片刻，覆上杨楚的手，正色道：“如今白道势力壮大，我们必有一天要陷入战局。”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麽？”杨楚对他总是绕圈子说话感到不满，心越发的急噪起来。
“我要与你……”王曦落痛苦地闭上眼，决然推下他的手，背过身，口气凝重道：“断绝师徒关系。”
“师傅！”
“江湖杀机四起，我不想你因我受牵连。这些年来，你该学也都学了，回杭州好好经营医馆，过些平淡的日子吧。”隐於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竭力克制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
身後没有动静，却在突然间传来拂衣之声，接著是一声重响。
王曦落皱紧眉，不解地回过身。
杨楚撩袍跪於地上，盯著他认真道：“徒儿绝非贪生怕死之人，况且师傅教养之恩尚未报答，又怎可以一走了之？是非黑白，徒儿自会分辨，江湖险恶，徒儿更不可能看著师傅身受危险而不顾！”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十七章
荡漾在眼底眉梢的熠熠坚定一步步摧毁脆弱的心。到底是最珍爱的徒弟，若不是刀口已搁到颈间，自己又怎可能轻易断绝彼此的师徒关系。
胸口像被什麽堵住一般，王曦落摇摇头，满脸遗憾：“身在青衣教，我无法像普通大夫一样行医济世，只能留在莫离谷钻研医术，这种痛相信你也能理解。”
昔日疑惑终於得到的答案，却是如此的无奈，如此的痛苦。
杨楚轻轻点头，眼神变得黯然。
“这几年来，我坚持让你出谷行医，就是希望让你继承衣钵，完成我毕生之志。”
杨楚一听，急道：“我们可以隐居，找处小镇……”
“不可能。我投身青衣教并非事出无由。现在我行踪暴露，去哪都会有危险。”王曦落担心再纠缠下去自己无法铁心到底，於是一甩衣袖，别过身狠道：“你……你走！”
“我不走！”杨楚站起来将他紧紧抱住，口气有些急，也有些霸道：“我要跟著你，你阻止不了我的，我有武……恩！”一声闷哼，杨楚松开手，改捂著胸口，不可置信地瞪著王曦落：“你……你什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