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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臣 下——by红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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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是为这事啊……”热菜陆续上齐,络绎将几盘野味推到紫冗面前,“大哥尝尝这个,可是咱们这的一绝。”

紫冗没用动筷,反而不乏关切的问道:“怎么?看来是已经解决了么?”

“没有,还没解决。”络绎无谓的笑笑,抬手夹了两块兔腿放进紫冗的碗里。抬起脸来,面色又有些认真:“大哥,是吾王派你来的吗?”

“那……那哪能呢!”紫冗眼睛一瞪,“兄弟你信我才与我说,我哪能转眼就报告了上头呢?”

“哦,那就好……”络绎松口气似的笑了,“我还以为是王上不放心,派大哥你来监督我的呢!”

酒又下去一些,两人都有些昏沉,窗外有秋风席卷寒气,奖窗棱拍打的梆梆作响,室内有一盆旺火,烧得噼啪作响,暖酒入肚,仿佛通了任督二脉那般舒爽快慰,紫冗喝酒豪气,又没有热菜垫底,此时和络绎讨论起兵家之计,舌头已经有些大了。

“大哥,我跟你说……你可千万要给兄弟保密啊。”不知想起什么,络绎忽然放下酒杯,忿忿的叹了口气。

紫冗目光已有些涣散,但听到这句还是下意识拍拍胸脯,答道:“那是自然!还能白让你叫我一声大哥?说罢!什么事如此气闷?”

“不瞒大哥说,就是信中提到的那事……”络绎起身走到窗口,望着远处昏暗里看不清的夜色,“三年了,络绎几乎把边关走遍,自信那计划里每一处都已布置周到,”说到此,他轻哼了一声,肃清嗓子,把音调提高几分:“虽然不知道苏军何时会来,但我自信,往腹境所经之处,无不机关暗伏,可活活要去他们半条命!只是……”

“只是什么?”

络绎转头望向紫冗,方才那意气风发的语气赫然转低,眉目微沉,苦笑着说道:“只是这里。”

“这里是我亲手布置的最后一个哨卡,但却也是最薄弱的。”

“有水,但却是浅滩,暗桩或浮木都设不得,周围又没有山石作为屏障,难做手脚……你看前面那片林子,”紫冗顺他指的方向望去,明月浮在一片黑压压的暗影上,风吹过带起漱漱的草叶声,络绎又道:“咱们行馆外到处是那样的林子,我本想实在不行就在那里做埋,虽然离大营近了些,却也是无奈之举,但这些天无实地勘测了一番,却是不行。”

“如何不行?”

“大哥,你可曾听到什么?”

“什么?”虽在反问,却也支起耳朵仔细倾听,仍是那股漱漱的声音,他心中一动,道:“是树叶的声音!”

“对,但却是落叶。”络绎点点头,又向远处望去,“只有那片林子可做手脚,可是我却忘了一点,这边天气苦寒,不过入秋,树叶就掉光了,大哥,你说一片光秃秃的树木,还能掩盖什么?”

听他这样说确是有几分明白了,紫冗点点头,眉中也拧了个疙瘩:“对,这种杉木一旦树叶落尽就是光秃秃一个杆子,树身又瘦又窄,的确做不得伪,”眉头又松开,忽然道:“树上做不得伪,那树下呢?络兄弟就没想过在脚下做埋伏?”

络绎微微苦笑:“怎么没想过?甚至还想过有落叶遮掩更加好办呢,可是你看这风,今个刮东风,明个刮北风,没个作准的时候,树木又都一个模样,连记号都不好作,下了埋伏就怕连自己人都辨不出来,岂不弄巧成拙?”

“那……”

“不过也不打紧,西疆边境绵延百里,只这一个小小缺口,我就不信苏殒有那么聪明,专挑这条路行军。”

说完好像霎时轻松了似的,一直紧绷的眉头豁然疏朗,绽出一个微笑:“是络绎不好,没事说这愁人的事干什么,这是给大哥准备的接风酒呢,来,我们喝到炭火燃尽!”

络绎回到桌前坐下,紫冗却还站在窗旁,被冷风吹一吹,醉意反倒散了似的。

“怎么?来喝酒啊。”络绎笑着举起酒杯。

晚风穿过窗子,穿过紫冗的肩头,吹动他绑着发髻的青丝绦,牵动右耳下那支金坠,叮叮的响。

“络绎。”

“恩?”

“络绎,你……”

“什么?”

“……没,”紫冗硬生生闭紧嘴,喉结上下滑动两下,好像酒意冲脑一般,自行纾解了一会,关了窗子向桌旁走去。

“我只想说,你瘦了。”

…………

回到暂住的营房,紫冗将门窗掩紧,又拿出一块乌黑的油布将窗户蒙紧,直到确认从外面看来,屋里的人已似熟睡而不见一丝火光,这才拨亮油灯,从怀里掏出纸笔。

笔比寻常毛笔短小,把另一头掰下,用笔尖沾了口水探进去,竟是个便携的墨盒;再将印章从齿缝里抠出来,小心的对着火去了上面那层蜡膜,在纸条右下角齐边的位置稳稳按下。

像完成了重大的使命,沉沉呼出一口气。

始终进行得有条不紊的动作只有当手握着笔终于悬停在纸面上的一瞬间,才忍不住颤抖。

写一个字就停下来想一想,力求以最少的笔墨表达出最清晰准确的意思,这种小心翼翼的认真,到底企盼了多少年,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恨死络绎了。

第一次见他跪下投诚,就恨不得杀了他。

但不可以,那就等于暴露了自己,为了爬上这个位置他牺牲了多少,又舍弃了什么,谁也不了解。

站在和故土对立的地方,看着麾下将士一次次高声谈论如何杀入苏土,并改如何分享胜利果实,他只能微笑着默许似的点头;每一次以西疆之名出征,踏破一个又一个相连的小国,他忍不住会想,如果打起来,他的故乡也会如此吗;常夏绝不断的招兵买马,笼络人才,他心急如焚,难免会为那个陌生的新任君主担忧;在战场上被络绎率领的小队人马逼退时,他几乎要狂喜的呐喊出声,白水城一役他几乎是主动撤兵……但是,他竟然叛了!

不可原谅。

怎能原谅!

将信筒拴在夜鸽腿上,看它飞远。

五十三

消息放出后不久就接到苏朝大军开拔的消息,传令兵请示络绎,是否将讯息传回凤泽。

络绎摇摇头说,还不坐实,不急。

他一方面命手下兵卒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密切留意来自东南的消息,一方面暗自欣慰,紫冗果然就是那个内应。

“可是……虎獠将军那里……”小兵吞吞吐吐道。

络绎笑笑:“他忙他的,和我们不相干。”

小兵又道:“那,要不要派几个人跟着?”

“不必,”络绎拒绝,见小兵仍是一脸忧心的样子,又柔声道:“紫冗将军来此自有他的目的,没见他一个随从都没带吗?长着点心眼,不要误了事。”

“是。”小兵飞快退下,边走边摇头,心道小络将军还是太年轻,那紫冗将军是数一数二的重臣,这一趟八成是检阅工作来的,不派人从旁打点着点怎么搏个好军绩?

不过似乎咱们的小络将军也不太看重这些,要不怎么年纪轻轻就被发到这谦阳哨卡来了,听说还是自动请缨,真是缺心眼。

在谦阳哨卡紫冗算是外人,除了第一日与络绎吃酒外,几乎日日见不到人,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心里都有些不忿,他算老几?这么大喇喇的四处乱闯,把小络将军放哪里?

不过小络将军不介意,底下人又不好多嘴。

对谦阳哨卡的兄弟们来说,络绎是个很奇怪的存在。

他几乎不练兵,也不怎么吼他们,只交待他们注意边境防守,任何消息都要及时来报,包括今天刮了哪股风,河水冬天会不会结冻,围栅用的木材是椴木还是松木。

这样的操练他们还是头回见,不过也乐得清闲,本来嘛,谦阳这块要什么没什么,又位置偏远,打仗或镇暴都轮不上他们,饷银自然也少得可怜,若再像城里那些兵士一样严格要求未免也太不近人情,这样体贴的小络将军正是他们需要的。

这人本身也古怪,第一次来时是在三年前,他孤身一人骑着一匹极俊的马儿,打西边沿山线下来,深紫色的大氅随风扬起,身后就是薄薄的红日,整个人像从画上抠下来的,疏忽间就到了眼前。

他在谦阳哨岗停留了一个月,除了敦促防御工事修建外,每日只沿河堤漫步,或下马走近林里,有时会挑几个老兵打听此地的天气变化和河水涨落情势。

一月后抜足启程,听说又奔着更西的丙日哨岗去了。

这时大家才知道,这个年轻的将士是从都城凤泽发来负责监查边境防线的。

想想那人瘦高的身板,大家直咂嘴,只怕是变相贬职吧!

西疆比不得内陆,夏天太阳都稀缺,冬天就跟没太阳似的,边境防线更是苦寒,自打来了这,压根不知春字怎么写。

那小将士瘦得竹竿一样,能撑几年啊?

半年后,竹竿样的将士又回来了,仍是那匹白足乌鬃的马和深紫的皮氅,那天下着雪,更衬得他人比孤烟瘦,晓得了他这次是绕了边境一圈来的,心中难免多了几分钦佩和同情,片儿大的雪绕在他身周,落了一头一脸,真像扑了满面风霜似的。

当天晚上行馆大厅灯火通明,好酒好肉摆了一桌子,那次酒后大家开始管他叫小络将军。

小络将军这回呆了半年,从冬末到来年初秋,好像专为了看那河水到底结不结冰,冰有多厚似的,河面刚冻结实,他就踩了上去。

河水不比湖水,是活的,根本冻不住,哪能说上就上?

老兵拦着他,他不管,还用剑去戳,三剑把冰面戳出个窟窿来,老兵看得心惊肉跳的,直说:“谨慎些别掉下去了!”

他笑笑,手却不停,真就把冰破了,人掉了进去。大家吓坏了,吆喝着救人,还没等跳下去,小络将军自己爬上来了,冻得脸色发青,整个人跟冰条似的,还自言自语道:“恩,结了冰也不怕……水浅,淹不死人。”

就这么走半年,留半年,不知不觉已度过第三个秋天。

有人问他:“小络将军,你都去做什么了?”

“去巡视边境,教他们防御工事。”

“那为什么最后总回到咱们谦阳?”“是呀是呀,每回从这走不是更费时吗?”几个小兵应和着。

络绎笑了笑,说:“这里最合适啊。”

最合适是什么意思,大伙再问,小络将军会心一笑,道:“机密。”

因为谦阳哨卡的地势最薄弱。

他将消息透露给紫冗那天就说得很清楚了,说是实在不好办,其实压根就没办过,如果紫冗如他所料正是内应,就正中下怀,他这趟就没白来,跑了西疆一整圈,只有谦阳是西疆的死穴,以此为破口直捣凤泽不是难事,前提是这三年苏殒没有荒废;如果紫冗不是那个内应,那也没什么,反正以他对紫冗的了解,即使他知道谦阳防御薄弱,也只能干着急,到时他自有别的法子将消息传出去。

是夜。

络绎靠墙坐在地上,一手搭着窗柩,一手持着火棍在盆里拨弄,碳太多了,被扒弄得几乎要掉出几颗,房间暖得异常,甚至有些燥热,风从大敞着的窗子灌进来竟不觉得冷,只吹得那火盆越发嘶嘶作响。

但不够,还是不够。

络绎把精碳杵碎了,又丢了新的进去,火光再次大盛,直冲得他咳嗽不止,可还是缺了什么似的,直到找出一叠脆纸丢进去,屋里立时被呛人的烧纸味填满,这才深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才是烧火盆的味儿嘛。

那几年领不到碳就是这么干的。

逮着什么都往里扔,只要能着起来的都可以成为取暖的材料,丝绸棉麻,木制的玩物,捡拾的树杈,甚至毛笔杆子……最后他发现还是纸最好,干燥,易燃,而且要多少有多少,和上述那些东西比起来,算味道最小的了。

苏霁自然是拦着的,但拗不过他,他也只捡别人着的书来烧,凡是有苏霁笔迹的他都不碰,算是给足了小主子面子。

后来苏霁说,那些日子听到火盆吱嘎作响,就像听到有人被分骨食肉。

那些典籍要史都是他视之为友为师的宝贝。

后来,他竟见苏霁主动拣了纸来烧。

但那时都三月了,烧来做什么?他本想出去拦阻,但却留意到苏霁的表情,他抱了一大摞纸张,都是平时宝贝得紧的东西,据说里面有他第一次呈的奏折,还有他最喜欢的墨宝,这回却不心疼了,拎一张看一眼,看一眼笑一下,撒手,写满字迹的纸落进火里,转瞬不见,略苦的笑容被火光映得怪异而陌生。

直到那张写着大大的“霁”字的纸跌进火里,络绎才出现。

后来他才明白,被贬被禁足被冷落被忽视对苏霁来说都不算什么,真正的毁灭只是那次,把珍惜过的代表美好岁月的东西亲手烧尽时,那才是真正的毁灭。

但那个毁灭并不代表结束,而是从头再来。

那个有着美好意义的名字也是从那天起就决定抛弃的吧。

苏霁……

“我出生那阵,赶上阴雨连绵的夏末,都城连日水汽弥漫,涨高的河水差点淹了堤坝……雨云遮住月亮时,我出世了,落地的一瞬间,云破月出……那天以后,都城的阴雨止了,百姓迎来了九月末的第一个大晴天。”

云破月出的霁——络绎一直记得,说这话时苏霁弯弯勾起的唇角,志得意满的微笑,他笑起来一如他的名字,云破月出般的美丽。

想到此,络绎忽然很想看看月亮。

月亮已经升到很高很高的位置,不甚圆满的一个盘,银辉袅袅,星子朗朗,缺没有云。

谦阳干燥,风大而勤,即使有云也只薄薄的一层,很快就被晚上的风吹散,哪里遮得住月亮。

忽然特别想念苏城的细雨和缭绕的云雾,想念水汽未尽时,隐在云后的月亮,想念湿润空气里,那人敞开的衣袍。

越想越是不能忍,他看看已至中天的月色,咬了咬牙,闪身从窗外跃了出去。

一夜时间,不够从谦阳回到苏城,至少能寻到一块被云遮住的月亮吧?被这种念头驱使着不知纵马狂奔了多久,不知身在何处,但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月亮始终高高挂着,绽放着银白的光辉,好像那人清冷的微笑。

络绎伏在马上低声笑了,真是傻……再快的马也休想一夜之间寻到下雨的地界,更何况,深秋正是月朗星稀的季节,想看云遮月……怎么可能呢。

忍都忍了这么些年,反倒今日抽起疯来了。

络绎拍打着马臀,笑自己荒唐。

正待勒紧缰绳折返,却觉得一阵心慌,他跳下马向路旁树林走去,静待一会也没见什么动静,然而心口仍堵得厉害,他心下一动,把马拴在树上,独自折回那条小道。

趴在地上侧耳倾听感觉到细微的震撼,有车马朝此处行来,数目……万人以上。

他看了看周围情况将地貌记在心里,又朝马儿说了几句好话,叫它乖乖在这啃草,自己便孤身施展开轻功朝声响传来处蹿去。

……

好个苏殒!

原还想苏军怎么如此磨蹭,从开拔到现在都过去几日了也不见新的动静,原来竟是派了先遣军暗中行到此处!

络绎攀在枝上借着夜色遮掩将情况瞧得分明,这队人马显然精良,于密林小道中穿梭整齐有序,没有火烛照明却不见磕绊,想来早已习惯夜里赶路白天休憩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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