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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臣 下——by红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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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衣?!”原本坐在床沿的络绎见他进来,腾的跳起。

春意盎然的气氛立时变得有些杀气腾腾。

裴章没理会他,目光只停留在苏殒面上,一手拎着油灯向床前走去,仿佛想借着灯光将他瞧仔细。

络绎一时看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只暗暗责怪自己太疏忽,但见他表情古怪盯着苏殒,心中便已下了杀机,趁对方向前走着,他也悄然绕到其身后。

苏殒不识得裴章,但见他唇红齿白又一身华袍,便晓得他肯定不是狱卒之类的小角色,但见络绎与他相识,心中又是气恼,但他贵为一国之君,即使身陷囹圄,也不可失态,因此他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摆足了帝王架子,心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这小白脸捡了笑话去。

裴章走到苏殒面前站定,将油灯放在地上,单膝跪下,唤道:“陛下。”

这个举动令苏殒与络绎都怔住了。

络绎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但仅以几次饮酒的交情来看,这裴章是疯惯了的,没甚立场可言。

而苏殒却是眉头微皱,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名旧识。

“陛下,在下裴章,原护国尚书裴氏次子裴章。”

“是你?”苏殒猛然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号人,不过那名字目前还列在被通缉的皇榜上, “你是……策划行刺的裴章?”

裴章笑了:“不想陛下还记得,裴章荣幸。”

他笑着起身,鲜红的袍角从逶迤的一团到慢慢展开,手从皮裘的中缝里探出,然后……快速绝伦的在苏殒脸上扇了个巴掌。

“啪!”

油灯都被带得闪了一闪。

谁也没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

“大胆!”络绎抓住他的手,扭到身后,举高,看过确定没有藏匿暗器或涂有毒药后也不松开,直捏得裴章大口吸气。

和络绎的气急败坏相比,苏殒倒没什么,虽然第一次被人掌刮,脸颊凉凉的疼,但见那人比自己还难受,目中好似喷出火来的样子,心情就没那么糟了。

裴章嘴上不服软,咧着嘴轻喝道:“这个,是我替他打的!”

苏殒眉头一皱:“谁?”

裴章妙目瞪得滚圆,清晰吐出两个字:“苏觞。”

“你是……是你?”苏殒这才略微动容。

“我是他的男宠,”裴章垂下眼帘,一身红衣仿佛那红艳的花开在身上,想起那人,脸上便挂起淡淡的红晕,他轻声说道:“他是个傻人,因为某人的一句戏言,便种了满园石榴树,他是太子,却从来都不快乐,他待我好,也不过因为我长了和某人相似的眉眼……”

“住口!”

“哈……陛下不喜欢听,裴章不说便是。”

“你是来报仇的?”苏殒看着他。

“只是为他出口气,不过他一定不高兴,他怎么舍得伤你。”

“放开他。”半晌后,苏殒说。

络绎松开手,裴章拧着眉毛往被捏得通红的手腕上呵气。

一时无人说话,温暖变成闷热,空气干燥得令人喘不过气。

络绎看着裴章身上鲜红的皮氅,忽然想到初到凤泽那日,裴章身着华服站在月色溶溶下说的那句:“我给他烧了寒衣,也不知收到没有,这边苦寒,石榴总种不出来。”

一时喉头有些酸涩,语气也不觉和缓了:“那你……打算如何?”

裴章睨他一眼:“你又打算如何?”

“我打算放人,你若阻止……”

“我助你们。”裴章打断他,将鲜红的皮氅解下,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兵符,往床上一掷,没头没脑道:“穿上我的红衣,守卫不敢拦。若有人问,就说非衣公子今夜抽风,非要看看边疆的夜景,他们准信。”

“等等!”络绎上前一步,“为什么?你不是恨他吗?”

“刚才不是已经打过了吗?”顿了顿又道:“我怕将来见了太子没法交代,这算将功折罪吧。他一定也希望心爱的人幸福。”

“那你呢?放走重犯,你怎么办?”

“我?”裴章一怔,随即笑得身子乱颤:“常夏绝宠我还来不及呢,能把我怎么着?”说着不再看他们一眼,快步走远,像来时一样的从容。

………………

苏殒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陛下,陛下!”

“醒了,陛下醒来了!”

几把声音在耳边欢快的呱噪,苏殒咳出一口浊气,看到眼前熟悉又似是而非的几张面孔。

韩璐跪在床边,眼眶下埋着一圈青黑,眼中却通红好像兔子,苏殒记得方才喊得最响亮的就是他,此时却觉出逾越似的低下头去。

“这是哪里?”他茫然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干净敞亮驻军帐篷,韩璐与几个不知名的军医守在左近,小兵端着药碗向他走来,带来一股浓郁的药香,阳光随着掀起的布帘一跳一跳的射进来。

苏殒的思维还处在极度混乱中,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恐惧,却一时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陛下,镇远大军明晨便能到达!陛下一定要先保重龙体啊!”韩璐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对了,是在打仗……镇远大军?

“我睡了多久?”

军医答道:“回禀陛下,足有三天三夜!”

难怪四肢无力,尤其双腿,麻木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苏殒点了点头,外间忽然传来一阵骄躁的马嘶声,然后是鼎沸的人声。

“好凶的马儿!”“拴那边,那边!”有人呼喝着。

苏殒心中惊惶莫名,忙问:“哪来的马?”

“回禀陛下,陛下那日便是乘着这匹马回来的,只是臣等发现时,陛下已发起高烧。”

军医巧妙的避开苏殒被生擒那幕不提,。“也不知怎的,这三天来那马闹个不休,但没人驯得服它。”韩璐低声咕哝。

苏殒脸上一下变了色,当即披上长裘,起身去到帐外,只见空地上阳光浓烈,一匹矫健的黑马正扬起雪白的前蹄昂首嘶鸣,它脖子上足足套了三副马缰,分别由三个青年钳制着,但仍吃力得紧,那马儿不断挣动,似是想冲出人群向帐外跑去。

“是乌云踏雪,乌云踏雪!”已有识货的行家尖声叫道。

“难怪这般能耐!天下第一的名驹啊!”

众兵士见苏殒也被引了来,一个个更加跃跃欲试,想在皇帝面前搏个彩。

但此马不愧为天下名驹,腿力奇大,白蹄扬起处,沙尘滚滚,一时竟无人能够靠前。

记忆里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指着自己怀里的猫笑话,他说什么来着?

“是爷们都玩马,猫崽子那是娘们玩的!

……西疆有名驹为乌云踏雪……你知不知道?”

想到此,苏殒露出一丝微笑。

抬起头向兵士们喝道:“都给朕让开!”

……

那天夜里,按照裴章的方法他们顺利出了谦阳岗哨,在那片树林里,络绎将他扶在马上。苏殒还道他与自己一同回去,却发现后者竟拿出绳子将他的双腿在马背上紧缠了几圈。

“你这是做什么?”

络绎笑笑:“这马跑起来疯得很,怕你掉下去。”

“……有你在还怕什么。”

“我不跟你回去。”

“什么?”

“如果我回去了,紫冗怎么办,裴章怎么办?”

苏殒的心猛的一沉,他伸手抓住络绎的肩头,喝道:“跟我回去!”

络绎不答,仍是笑,将自己身上的紫貂毛氅解下,覆在他身上,拢紧,系好。

“你……”苏殒见他不是说笑,急得双腿乱挣,但络绎就是防他这手才刻意绑紧的,他哪里挣得开,倒是黑马被座上的人弄得很不舒服,不安的用前蹄刨着地。

“它叫小雪,会带你平安回去。”

“络绎,你跟我的事还没完,你想就这么跑了?你说的那些话,我不信,我都不信……你跟我回去,解释清楚!”

“你信我,”络绎轻声道,口气近似哀求。

“从你第一次来我天晴殿,我哪次不信你?”

“那这一次也信我。”

“不,”苏殒看着他,“我怕会再也见不到你。”

“你信我,你听我说。”络绎背着月光,苏殒看不清他的面目,只看到乌黑的铁甲在月色下濯濯逼人,只有苏殒知道,那冰冷甲胄下藏着的是一颗温柔细腻的心。

他完全可以自己和苏殒取得联络,但却在发现有另一名卧底的存在后,却处心积虑的将消息藉由紫冗传出;

他事先安排好干净的牢室和温暖的炭火,因为他知道苏殒不能忍受寒冷和恶臭;

他不是神,他所能做的,给予的,都是他所能拥有的最大限度的全部。

也许他不够完美,他没有至高的权力。

但他却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爱一个人,保护一个人。

他能因为某个不牢靠的秘方而冒着大雨为苏殒接雹子,他心满意足的捧着那铜盆却没注意自己头上被砸了几个包;

他恨过,挣扎过,但到头来却发现这些都抵不过一个甘愿。

那么就他就尽自己最大能力去爱,去维护。

苏殒说,如果我是皇帝我还要你在身边陪着。他笑笑,说不行的,那时臣要为你驻守边疆,防止一切来自邻国的威胁。

苏殒说,络绎,朕以后不纳妃,只要你。他笑笑,说不可以啊,那皇族子嗣怎么办?大苏江山怎么办?不可以的。

苏殒说,明日天若要塌,朕要一直抱着你,再也没人把我们分开。他没说话,但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答案,他要赶在天塌下来之前,为他撑住,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做了。

就是这样的络绎,他倔强,他不识好歹,他负了这人,负了那人,却把全部的仅有的温柔和爱,只给了苏殒。

此刻,他声音低沉,语调和缓,慢慢叙述着一件在他看来再自然不过的事:“有些事总须有人扛,紫冗比我有用得多,他在西疆这些年,暗中培植的兵力远胜你我想象,大苏有忠将如此……裴章,是个变数,但他既然冒险救你,我们也不能亏欠了他不是?我若走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苏殒眯起眼睛,想好好看看他,可月光实在太吝啬,他眼睛都酸了,却只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三年了,他应该长大了些,个子似乎也高了,可是,他却没来得及好好看他一看,他只顾着恨了。

当不需要恨的时候,时间已来不及。

“不要……”苏殒抓紧他的手,不能松开,就像不能用力呼吸一样,这该死的地方实在太冷了,呛得他鼻子酸痛。

“你信我,经过这一次,你就不再是克尽半壁江山的苏霁,我要你做云破月出,带给大苏一片晴朗的苏霁!”

“我不要!我可以不要江山,只要你我都在……”

“啪!”

络绎的手缓缓落下,漆黑的目光凝视着他:“你说什么,不要江山?”

“不要。”苏殒重复道,“你若有不测,我什么也不要!”

“你是帝王,你不要什么?”

“我只要你。”苏殒坚定的说:“从我决定篡位,就是为了你,可到头来,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络绎的手再次扬起,苏殒闭上眼。

下一瞬,脸被包在温暖的掌心里,冰凉的吻缓缓落下,“没出息……有本事,去拿下西疆。”感到掌心忽然湿润,络绎侧过脸,深吸一口气,“回去记得把这紫貂裘烧了。”

“什么?”苏殒一愣,手已被剥离开来,络绎猛地一拍马臀,黑马长嘶一声向苏军驻扎地狂奔而去。

“不~~~络绎~~~~~~~”

苏殒的身影很快不见,但是他的味道,他的声音,以及他落在掌心里的那片冰凉,都深刻无比,其实有关苏殒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历久弥新的,就像他永远记得,初见时,那个裹着朱红斗篷,抱着一只猫崽子非常臭屁的少年,以及他身上永远淡淡飘散着的墨渍香气。

络绎慢慢回想着,就这么在林里站了好半天,也不觉得冷,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回忆,真是一件好东西,无论好的,坏的。

在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身后果然响起一阵快速杂乱的脚步声,他坦然的转过身,还冲为首的将士笑了笑。

紫冗神色复杂,看看他,又看看远处,问:“苏……苏帝呢?”

络绎微微一笑:“我放了。”

“你……”紫冗还想说什么,嘴巴张开又合上,眼中闪着莫名的神采,那是只有络绎才懂的光芒。

他伸出双臂,呼了口长气,说出早就想说的那句话:“我是大苏的人,一直都是。”

五十九

众人被苏殒喝开,很快退到四周,齐齐跪下。抓着缰绳的三个小兵也飞快的放了手,唯一的桎梏消失,黑马更加肆无忌惮撒起疯来,当苏殒试图靠近时,它正扬起前蹄做了个半直立的姿势,就像即将要放腿狂奔而去。

“陛下小心!”韩璐随后冲了过来,赶到苏殒身后。

苏殒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过来,他边向空场中心走去,边问旁边一个小兵:“它闹了三天?”。

“是。”

“可曾吃食?”

“回,回陛下,好像没有!”

苏殒转身向营帐看了一眼,军医手中正端着盘冰糖腌的梅子,后者见皇帝向他招手,便小步跑着将甜食呈了上来。

“陛下!”韩璐见他抓了一把梅子后继续前行,便明白了年轻的皇帝想做什么,忙不迭出声阻止。但苏殒完全无视他这份苦心,仍执着向那不断跃起嘶鸣的烈马走去。

他只得将手按在刀柄上,以防突起变故。

那任何人都接近不得的烈马仿佛认识苏殒似的,随着后者的接近,竟慢慢安静下来,待年轻的帝王抚摸上他乌亮的鬃毛时,黑马只是略显不耐的甩了甩尾巴,却不见怒意,起初颈子还梗得老高,别扭的拒绝着苏殒的触碰,但随着后者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竟也渐渐温顺了,甚至俯下头转过脸屈就了陌生人的爱抚。

“诶?”

“这……这是……”

不止小兵们奇怪,连韩璐都楞住了。

“这……是陛下的马?”问话的人是韩璐的副将,此人懂马,方才也是他一语识出此马品种。

怎么可能!陛下连骑马都不稳当。

这点韩璐再清楚不过,他可专门教过苏殒骑马,说句大不敬的,陛下的脑子有多聪明,那身手就有多笨拙,这么烈的马,连他都不敢碰,怎么可能是陛下驯养的?

于是摇了摇头答:“陛下乘车来的,哪有马?”

“那可奇了……”副将喃喃念道。

“怎么个奇法?”韩璐问道。

“咳咳,将军,是这样……”副将清了清嗓子预备开说。

韩璐知道此人,谈起马来便收不住话匣,平日相处都尽量将话题绕远些,不与那马字沾边,但今日情况特殊,一来事情涉及到陛下,二来似乎那马是救了陛下一命的功臣,而关于那日被擒,最后又如何脱困一事,陛下尚未提起,种种因由连在一起,怎能不引人深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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