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啊，那麽多年的风风雨雨你都陪凤家熬过来了，怎麽就栽在一只毫不起眼的铁猫身上呢？你可知道，你这一去，我失去了一名家族生意的元老啊……”凤笙寒感叹道，优雅的凤眼里满溢著痛失良才的忧伤，“或许我可以找到比你年轻的，甚至是比你好的掌柜，却永远也找不到你了……”
他悲怆的闭上眼睛，往身後挥了挥手，紫瞳端著玉树斋的那尊铁猫走上前去，将它小心的放在了铺满枯叶的墓碑前。
“老掌柜，你既是为了这只铁猫而去，我便让它陪你走过黄泉。你生前对它不能释怀，希望死後能想明白……如果可以回头，我宁可用两百两，甚至两千两银子买下这尊铁猫，也不愿意让它断送了你的性命啊……”
秋风乍起，吹卷著片片枯黄翻滚而去，那呜咽的风声如同老人的低吟，仿佛在回应凤笙寒的话。
“走吧！”凤笙寒冲紫瞳招了招手，寂寥的转身任秋风吹乱了长发。
“主人，紫瞳有些不明白，”紫瞳缓缓走到凤笙寒身边，问道，“他明明做了件不错的事，为什麽就想不开呢？”
“不错的事？看走了眼还是不错的事？”凤笙寒苦笑，揉了揉紫瞳的头发，“紫瞳，古玩这行深不可测，今日我著实没有心情为你讲解，改天再说，好吗？”
紫瞳紧咬著下唇，秀眉轻皱。
“主人……其实，他没有走宝。”
“紫瞳，你不用安慰我，”凤笙寒苦笑道，“我没有你想象中那麽脆弱，需要安慰的，是老掌柜……”
“主人，紫瞳说的是真的，”紫瞳指了指不远处的墓碑，“那只铁猫真的很值钱！”
“紫瞳，”凤笙寒轻斥拉下紫瞳的手，“不可对死者不敬！”
“主人，紫瞳试给你看！”
紫瞳不甘的蹲下身子，从地上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头，然後对著老掌柜的墓碑就扔了过去。
“紫瞳！”
凤笙寒躬身要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石头穿透了空中飒飒的秋风，向著墓碑的方向呼啸而去，准确的落在了墓碑旁边的铁猫头上。随著石头被弹开的刹那，坚固的铁猫居然出现了裂痕，并且裂痕随著细碎的“哢嚓”声响还在不断的向下扩大，很快便布满了铁猫全身，如同破而未碎的陶瓷般脆弱危险。
“小心！”凤笙寒一把扑了过去，背对著欲碎的铁猫，将紫瞳仔细的护在身下。
只听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麽东西突然炸开了。身後碎石沙砾在背上砸得生疼，凤笙寒把紫瞳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自己却微低著头转身望去。
墓碑旁的铁猫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闪闪发光的金猫。纯净的金色在满地枯黄中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在它身上，旁边还碎落著一些黑色的铁皮，依稀还能看出原本铁猫的轮廓。
第十九章 铁猫真相
“金猫……原来是金猫……”凤笙寒惊愕的望著那尊亮闪闪的金猫，喃喃说道，“我们都只注意到那对猫眼石，却忽略了铁猫本身……该死，我早该想到……一对珍贵的猫儿眼怎麽会嵌在一只普通的铁猫身上……”
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眼神复杂的望著还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紫瞳。
“紫瞳，你是怎麽知道这只铁猫实际上是金的？”
“天眼，”紫瞳仰头望著凤笙寒略带青茬的下颚，平静答道，“天眼可以看透世间一切假象。”
“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铁猫里面……都是金子？”凤笙寒的话有些强作镇定的喑哑。
紫瞳看到那双凤眼里隐含的悲愤和怒火，垂下密长的眼帘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凤笙寒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冻住了，硬邦邦的，好像再也不属於自己。人命关天的事情，他怎麽能讳莫如深到现在？而且那样的安然、淡定，没有一丝惭愧和悔意，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难道，这就是妖类的冷血？
“为什麽你不早点告诉我？为什麽不早点说出来？为什麽？为什麽？”凤笙寒几乎全身都压在紫瞳身上，狠狠抓著他消瘦的肩膀，激动的斥责，“这是一条人命啊，难道在你眼里就那麽不堪吗？”
“主人，主人！”紫瞳秀眉紧皱的推挡著凤笙寒，肩上被他抓住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收回的那只猫对主人没有任何害处，所以紫瞳觉得不用说应该也没有关系……谁知道那个老掌柜那麽想不开……”
“没关系没关系，你怎麽知道没关系！”凤笙寒手上猛地一使劲，将紫瞳死死的按在满地的枯叶上，微红的凤眼透著几分暴怒的狰狞，“我是没关系，可是老掌柜呢？玉树斋里的每一个古玩都是他的心血，你明不明白！鉴宝对他来说，已经超过了生命！你怎麽可以那麽冷血，眼睁睁的看著一个毕生鉴宝耗尽心力的老人，就为了那麽一只铁猫而葬送了性命？”
“嗯！”随著凤笙寒力道的加重，紫瞳痛得忍不住哼出了声，“可是，紫瞳只能回报主人的恩情，其他人的因缘和命运，紫瞳是不可以触碰的……”
“借口，借口！你只是瞧不起我们人而已！你们妖类是厉害，可以从兽修炼到妖，搬山移石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相比你们，人确实是弱者，可弱者也有弱者的尊严，容不得你们这样肆意践踏！”
凤笙寒抓住紫瞳的肩膀往地上狠狠一惯，扬起了一片灰蒙蒙的尘土。他凤目微眯，眼神冰冷，好像看陌生人一样从紫瞳身上缓缓退开。
整装，顺发，玉树临风。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心地单纯，虽然修炼千年却仍保持著一份纯真，可没想到你居然这麽心狠！若不是我的恩情阻碍了你的修行，只怕你连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吧？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也不稀罕什麽恩人的身份了，我现在就放你走，你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走！”
凤笙寒缓慢冰冷的话像刀子一样刺进了紫瞳的心。他不明白，之前主人还是很温柔的，却突然间发那麽大的火，还对自己冷冰冰的。前後一热一冷的态度，让紫瞳觉得心里很痛。那是与躯体受伤完全不同的一种痛，隐晦，纠结，缠绕，牵扯，痛得仿佛连五脏六腑都乱了，要痛进骨髓似的让他全身使不出一丝力气。真正的痛心彻骨，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紫瞳捂住胸口蜷缩著躺在地上，看到凤笙寒要走开，挣扎的想要爬起身来。“主……人，等等我，等……唔……”
凤笙寒侧过脸，潋滟凤目里满是冷冷的光。“不要跟著我！”
他不愿再多说什麽，寂寥的缓步走到老掌柜的墓碑前，将已褪去铁壳的金猫抱在怀里，一个人慢慢的踱步离开了，没有回头看紫瞳一眼。
“主人……”
紫瞳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凤笙寒离去的背影，却只能无奈的看著他在自己的视野中渐行渐远。
夜深了。秋风萧瑟。街上的人家都已经睡了。
可今晚的凤府，却是深夜无眠。
空荡荡的厅堂里，明晦不清的角落处摇曳著憧憧烛影。老管家端坐在堂下右边的梨花大椅上，眼神苛刻的打量著对面的紫瞳，紫瞳则是坐立不安的翘首望著紧闭的大门，韵紫的眼眸里早已慌乱成灾。
“哒、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听著打更人的声声吆喝，紫瞳终於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往门外走。
“站住！”老管家身形未动，严厉决然的语调却让紫瞳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找主人。”
紫瞳抿了抿嘴，头也不回的答道，话语里满是深深的担忧。“主人……从来没有那麽晚还没回来……”
“你就这麽去？”老管家瞥了紫瞳一眼，没有真正阻止他。
他是看著主人长大的，从来没见过他彻夜不归。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主人先是扔下紫瞳一个人离开，又深夜不回，这其中肯定有什麽缘故。只是……紫瞳这小家夥嘴巴紧得很，怎麽撬都撬不开，看来还是要等主人回来啊……
“傅文！”
“有，”正在巡逻值夜的亲卫队长傅文从屋外走了进来，躬身道，“管家，有事吗？”
老管家指了指不远处的紫瞳。“紫瞳要出去找主人，你陪他去！”
“是！”傅文不著痕迹的小心打量著紫瞳，额前微垂的鬓发挡住了他犀亮的目光。
“紫瞳公子，请！”
退开一段不小的距离，他恭敬的说道，然後转身带路，留给紫瞳一个魁梧的背影。
凤府里没有人不知道，紫瞳虽然名分上是主人的贴身小厮，实际却是老管家为主人备下的暖床人，所以即使紫瞳再怎样美得颠倒众生，却也没有人敢对他动哪怕一丁点儿的歪脑筋。
他傅文亦是如此。
自打那次在林中见到紫瞳，他的心，他的魂，仿佛都被豔惊四座的紫瞳带走了，那样糅合了清纯与妖娆的独特豔丽，原来真的可以夺魄勾魂。
可没等他多看几眼，主人就已经将紫瞳抱到了那匹乌云盖雪的背上，那柔美而不失霸气的凤目里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致和欢喜。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晴天霹雳被打蒙了，整颗心都彻底冰了。
是啊，紫瞳是那麽美好，主人有什麽理由不喜欢？而自己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主人给的，又怎麽能同主人争？
怀著满腔的忧伤和凄凉，站在人後看著主人与紫瞳每日的亲昵缠绵，只能简单的期盼和守候，曾经那颗炽热的心，早已不知失落在何处。
可是今天，向来与主人形影不离的紫瞳居然独自回府，而且回来以後就一直心神不宁，而主人，也是如此意外的深夜不归。难道，我的痴心终於感动了上苍，上苍终於肯给我一个渺茫的机会？
可再渺茫，它也是机会啊……能与紫瞳亲近的机会……
用眼角瞄了瞄身旁的紫瞳，那精致眉宇间浮动的淡淡忧伤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公子，”傅文忍不住开口了，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不要太著急了，主人身怀武艺，不会轻易有事的，我们慢慢找，一定能找到！”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紫瞳焦虑的四处张望空荡的街角，“找到了……主人的气味……在那边！”
他突然往前街跑去，跌跌撞撞的冒失样令人颇为担忧。傅文来不及多想，一把拽住了紫瞳的手，那入手的细腻滑嫩拨动了他心底那根颤抖不安的弦。
“紫……瞳，慢些，小心摔著！”
傅文恋恋不舍的放开了紫瞳的小手，带著他向前街的方向走去，垂下的微握手掌里，还残留著紫瞳身上淡淡的温香。
第二十章 长夜未央
“夥计，再给……给我来瓶烧刀子，快……点！”
“东家，您少喝点吧！对身体不好！”
“罗罗……嗦！”
一把夺过酒馆夥计手里的酒瓶，凤笙寒眨了眨那双迷醉酒酣的凤眼，扔掉酒杯，对著瓶口一阵仰天长饮，咕嘟咕嘟的饮酒声後，清冽的酒水顺著他抿动的嘴角一路滑进了衣领里。
抛下紫瞳後，他端著铁猫，不，应该是金猫，辗转回了老掌柜的家，把那惹事的宝贝留给了老掌柜的儿子。望著他们全家人感恩戴德的样子，凤笙寒的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痛惜。
老掌柜啊，你在有生之年确实没有看走宝过，你还是这古玩行里的头号人物！可是，这最後的一件宝贝，却要了你的命……
太过匆忙的酒液不留神冲进了凤笙寒的鼻间，呛得他一个劲的猛咳。拿开酒瓶，他狼狈的趴在酒馆里的方桌上，醉眼迷离。
紫瞳……为什麽？面对被古家拍卖的琅琊你都会倾力相救，却偏偏对老掌柜的死无动於衷？就因为他是人吗？
我也是人，还是一个阻拦了你的修行、破坏了你的心境的人，你是不是也很不乐意留在我身边，甚至恨不能我死？对你来说，只是为了回报以前所欠的恩情，无论是上一世还是下一世，其实都无所谓吧？
凤笙寒，你真是个傻瓜……你以为紫瞳动凡心是因为你吗？他不过是自己的修行出了岔子而已！你在他眼里，只是债主，一个不知名不知姓不知在何时何地舍下了恩情的债主！亏你平日还自诩是凤栖城里的风流人物，众人马首是瞻，对他极尽可能的呵护疼爱；可在他看来，除了恩人的名分，你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是！
你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小妖精……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已经爱你至深，再也离不开你了？你带走了我的心，却不肯把自己的心交给我……我真恨，真恨啊……
凤笙寒又是对著瓶嘴大口大口的喝酒，溢出的酒水连同眼角的热泪洒满了他凌乱的衣襟。
“！！！！”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擂门声。
“来了来了！”酒馆夥计嘟嘟囔囔的走过去开门，边开还边唠叨，“这麽晚了，是谁那麽急啊？赶著去投胎啊？”
门刚开出一条缝，一个娇小的人影挤了进来，顿时将酒馆夥计撞得人仰马翻，紧接著，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将门全部打开了，一股清冷的夜风顺势鼓进堂里。
“主人，主人！”
紫瞳进得门里，便看到凤笙寒一副烂醉如泥的潦倒之相，除了更为担忧之外，心里也不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只是半天不见，主人竟变成这副模样……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他缓步靠近满是酒瓶的方桌，小心翼翼的推著凤笙寒的肩膀。
“主人，主人！紫瞳知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凤笙寒反手一搭，瞬间将紫瞳扯到自己面前，迷离的凤目似醉非醉，眼中闪过一丝颤抖的光亮。
“怎麽？你知错了？那……那你告诉我，你错在哪里？嗯？”
“我……”紫瞳暗咬了咬内唇，支吾了几句，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对於今天发生的事，他到现在都还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老掌柜对恩人很重要，恩人因为没能阻止老掌柜的死很愧疚，其余的，就不清楚了。其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都是很悉数平常的事，早已命中注定了，为什麽恩人还要生气呢？
“哼！是……是你自己说知错的，可是却什麽都说不出来，紫瞳……你什麽时候，也学会撒谎了？嗯？连你也开始欺骗我了吗？你知不知道，你伤了我的心，你伤了我这儿！”凤笙寒冲紫瞳大声的质问，借著酒劲猛烈的捶打自己的心口。温热的泪水顺著他狭长的眼角颤颤巍巍的滑了下来，顷刻间已是满面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