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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尽处——by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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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不相瞒,我为雁离而来。」
  「雁离?岑某不识得此人,怕是恒盟主──」
  话语未尽,一匹马急急狂奔而来,正停在驿馆之前,来人下马,慌忙跪於岑仕瑾面前。「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出事?你说清楚。」忙扶起家丁,岑仕瑾再也顾不得一旁的恒罪月。
  「夫人拦了大人的信,并往别院去了!」
  岑仕瑾慌了急了,一连声的问:「别院?月官呢?月官可还安好?」
  「小的不知,总管只是赶忙派小的前来报信。」
  岑仕瑾心下一惊,又怒又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恒罪月已一把拉住他。「岑大人,我与你一同回转京城,许州之事我会另外遣人办理,若是圣上有所责怪,恒罪月必将一力担起!」
  向陆眷风点点头,恒罪月随即跨上马又往来时之路奔去,岑仕瑾一咬牙,随即跳上另一匹马,听闻身後马蹄之声,恒罪月握著缰绳的手竟微微颤抖,满心里只有一个名字,雁离、雁离,不停的呼唤著,而耳畔仅有不断的风声呼啸,竟泛著一丝寒意,想起雁离偎在他怀中的温暖、想起雁离在他耳旁低声轻语,想起那个天朗风清的下午,雁离说放纸鸢不似用人,那麽,雁离究竟认为放纸鸢像什麽?
  像什麽……是否像他现下只愿能再见雁离对他宠溺而满足的微微一笑,却又怕这一丝期待将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终於再也看不见?
  终於失去?

  繁花尽处 三十三

  奔驰了几近一天一夜,恒罪月发散心乱,身下马儿亦疲惫不堪,但他们终究赶回,岑仕瑾翻身下马,小院前的管家提著将要熄灭的灯笼,状似等待已久,见二人来到,连忙上前。「大人!」
  恒罪月却没多做停留,急忙进入小院之中,岑仕瑾不敢耽搁,也紧紧跟上,管家忙随在两人身後,一连声的说:「夫人的侍女守在门口,谁也不让进,昨天之後房里就没了声息……夫人她莫不是杀了人吧?」
  「住口!」岑仕瑾心烦意乱,来到月官房前果见孟绯两名侍女挡在门口,他一摆手。「退下。」
  侍女却似早已听了谁的吩咐,一见岑仕瑾便自行退开,恒罪月再也顾不得什麽,上前打开房门,只见雁离倒卧地面,他又惊又惧,忙上前抱起雁离。「雁离!」
  「月官!」
  雁离缓缓睁开双眼,黑晶眼眸却无焦点,只是茫茫然地望向前方,像是并无看见眼前两人,恒罪月紧紧握著他的手,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雁离……」
  这声叫唤,如此深刻而痛心,像是终於有了感觉,雁离静静地转头看向他,却是笑了,恒罪月万分惊骇,他从未见过雁离这样的笑靥,像是、像是绝美的娃娃般,单纯而无任何意义的笑靥……不,雁离不是这样笑的,雁离的笑更美,他的笑、他的眼,不是这样的!
  「月官!」岑仕瑾仍然这样唤著,却也只得到相同的笑容,他知道哪里不同了,却说不出口。「孟绯呢!」
  「大人可是找我?」意料之外,孟绯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仍是一袭红衣,明豔动人。
  「你对月官做了什麽?」
  「大人寿辰将至,孟绯一直想著该送些什麽,孟绯明白大人喜爱月官,便备了这份大礼,大人不满意?」孟绯睁大了眼,语气像是惊讶像是委屈,嘴角却噙著不变而嘲讽的笑意。
  「快让月官恢复原状!」岑仕瑾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孟绯面前,面对这名义上为他妻子的女人,他始终有愧,却也不愿任何人伤害月官。
  「恢复?大人不是说笑吧,一旦月官恢复原状,他便就要离开,大人舍得?」见岑仕瑾眼中划过一抹伤痛,孟绯低低地笑了开来。「瞧,孟绯也知道大人不舍得,这才特地拿了宫中秘药欲成大人心愿。」
  孟绯越过岑仕瑾,走到了雁离身旁,不在意陌生的恒罪月,只是自顾自的抬起雁离的下巴,雁离对她迷离一笑,她也跟著笑了,手指越掐越紧,几乎就要将长长指甲嵌入雁离颊中,见状,恒罪月折扇轻拍,孟绯手上一麻,便也笑著放开了手。
  「大人,如此一来,月官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你满意了吗?」
  岑仕瑾却无法言语,眼前的月官如同娃娃一般,苍白的脸色更衬得孟绯红衣如血、红唇如泣,他一手造成如此悲剧,究竟还能怎麽求得一个永远、一个满意?
  「孟绯,是我错了,你放了月官吧……」
  看著眼前的男人悲痛难当,以为心下会涌出复仇的快乐,但却仍只是空荡荡的一片,孟绯敛了笑,明白这便是结局。「事已至此,便无转寰馀地,大人若不喜这只娃娃,便丢了吧,孟绯告退。」
  恒罪月彷佛听见了岑仕瑾与孟绯的一言一句,但那些话语却又像飘得极远,悠悠荡荡的在他脑中转啊转的,却怎麽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他始终紧握著雁离的手,他以为雁离在颤抖,看了许久,才发现原来是自己颤著抖著,手心一片冰凉,而雁离却是温热的,他握得越发紧了,似乎要将自己掌间的冰凉传到雁离手上,但雁离毫无反应,仍是看著他、对他笑著,可是那眼底却没有他,也许心上也没有,明明靠得那麽近,却觉得寂寞,恒罪月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寂寞像是那些雨夜淅沥打入心中,一片冰凉。
  抱起雁离,恒罪月向外走去,岑仕瑾一声轻唤,低而无力。「恒盟主!月官……」
  没有回头、没有停步,恒罪月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抱著雁离离去,就此走出岑仕瑾的生命,月官已死,他从不认识一舞动京城的舞伎月官,他只知道雁离,他知道,雁离也不愿当月官,只愿当雁离。
  雁离……
  没有骑马,或许现在的雁离不懂得在马上紧紧抱著他以免摔著,於是他抱著雁离一步步走回任风流,还未日出,寅夜深沈,夜里有些寒意,他将雁离抱得更紧,谨慎的护著,像是怀中的雁离已经破碎了,接获消息急忙赶来的白少邪与言如碧,见此情景,却是哑口无言,黑发胡乱披散、蓝衣满是沙尘,谁曾见过这样的恒罪月……恍似无睹,恒罪月仍是稳健的走著,一步、一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也许只是单纯的伤心,白少邪不敢猜测,只有静静地跟在他身後,言如碧双拳紧握,一切心绪却是说不清道不明,任风流已在眼前,恒罪月却停了脚步。
  「罪月?」
  白少邪上前,却不敢碰触雁离,只是低声轻唤恒罪月的名字,但後者却默默地仰头看著任风流的匾额,他还记得,当他扶著雁离走下马车,雁离也是这样看著那三字,那时他握著雁离的手,笑著对他说没事的,有他在身边,不过几个昼夜交替,那时的话语犹在耳边,雁离却……
  他後悔了,不该来的,他不该带著雁离前来京城、不该放著雁离一人,原来他也会後悔,他一向自负甚高,还是少年便成武林盟主,身边有白少邪、宣玥伦为臂膀,他们自小一块长大,情如兄弟,又有高人为师,三人武艺冠绝天下、权势倾天,他呼风唤雨、江湖得意,以为自己什麽都有了……
  不,除了乐纪,但他知道乐纪只心悬一人,所以他告诉自己那不是任何人的错,也不是他不够好,情爱便是如此,一心只容一人,这样的乐纪更令他喜爱,可是他从不追求不能属於自己的,其实细想来也许是因为他不曾努力过,所以他才无法拥有;或许,他仍是那个月夜下被丢弃的孩子,因为恐惧,所以他渴望被需要,他成为武林盟主,表面上对谁都好,哪边也不得罪,私底下却用尽心机,他赚得江湖美名,满心以为这便是他要的,可原来不是的,没有人是非他不可的,他们需要的是武林盟主,不是他!
  他努力了那麽久,手中依然只有一把用来遮掩自己、吸引注意的折扇,他永远记得,当他折扇轻摇、当他折扇一收、当他以扇掩面、当他、当他……当他只是恒罪月时,他究竟拥有什麽?
  白少邪、宣玥伦?不、不一样的……乐纪?可乐纪有了慕吟,他会过得很好,乐纪不会需要他,他也不需要乐纪了,原来过去真的会过去,留下的只是眷恋与不舍,他以为自己还未放下,但其实他已不再思念那朵失去灵魂的花朵,心底,突然空了。

  繁花尽处 三十四

  只有怀中的重量,那样鲜明,他的怀里,是雁离……
  对他笑的雁离、为他举著烛火的雁离、任他拥抱的雁离。
  心神一乱,他跪倒在地,但仍是紧紧地护著雁离,雁离依旧对他笑著,看著那不染凡尘的纯净笑靥,恒罪月亦轻轻地笑了,鲜血溢出唇角,痛,痛得彷佛撕心裂肺,心下却刹时清明。
  「雁离,没事的,我在这里。」站起身,他抱著雁离走入任风流。
  那麽坚定的,走入他的生命。
  ※※※※※※
  「如何?」问是问著白少邪,但恒罪月的目光却不曾一刻离开雁离。
  白少邪似不在意,紧蹙双眉却显出懊恼神情。「限制行动能力的药毒我见得多了,但这情况却是前所未见。」
  「怎麽说?」
  白少邪也不回答,只是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放入雁离手中,雁离捧著茶盏,过了一会儿,他便将茶盏凑近嘴边,一口一口直到喝乾,便又只是捧著茶盏不动,白少邪扶他站起,带著他来到桌前,又将茶壶放入他手中,雁离便微倾壶嘴,正好倒满一杯便停下动作,所有举止皆是平顺自然,只是没有後续,而猛然停顿的动作便像是断了线的傀儡,雁离仍是站著,恒罪月牵著他的手,缓缓的扶他坐下,每一个动作都那样轻柔小心。
  「雁离似乎仍记得身体曾做过的一切,只是无法思考接下来的动作……」白少邪沈吟许久,终是下了决定。「既然孟绯说是宫中秘药,那麽我还是进宫一趟吧,兴许宫里有什麽记载也不一定。」
  「去吧,并代我向皇上禀明,就说岑仕瑾在许州的那件事──」
  恒罪月还未说完,白少邪已打断他的话。「我明白,你放心。」
  只是六个字,但白少邪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知道白少邪有话要问,恒罪月轻轻一笑。「想问什麽?」
  「我若说,我想带雁离回残月医治,你当如何?」
  手指抚过雁离黑发,恒罪月笑意淡然。「只要能治好雁离,到哪里都无妨,但我亦会跟随左右。」
  「为什麽?同情,还是愧疚?」
  面对白少邪急急追问,他却仍是泰然自若。「也许,这些答案都曾经有过……但现下,我只愿在他身旁。」其实想说的还有很多,他想要让雁离幸福、想要他快乐、想要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他、想要和他在一起,看遍世上美好风光,划过心头的美丽想像那麽多,却只说得出,愿在他身旁。
  愿在他身旁,看著他,此生足矣。
  单是看著恒罪月望著雁离的眼神,白少邪便心下了然,他握住恒罪月的手,语气坚定。「我定尽我所能,治好雁离。」
  恒罪月没有多说,只是反握住他的手,多年情谊默契哪需言语,白少邪淡笑离去,恒罪月仍是与雁离坐在桌前,他批阅卷宗,而雁离沈默,彷佛时光倒流,但偶尔抬起头来,恒罪月总是看见雁离无神目光,有时便这样楞楞看著,直到墨迹渲染卷宗,他仍浑然不觉,回过神来,才赶忙收拾,先是放下毛笔,再将叠起的卷宗随意堆到一旁,恰恰便在雁离眼前,恒罪月忙著处理染黑的部分,却未注意到雁离竟默默收拾起眼前的一片凌乱,待得恒罪月发现,桌上已是一片整齐,看著,却叫人心乱了。
  握著雁离的手,感受到他也轻轻地握著自己,恒罪月却再也笑不出来,这只是身体曾经记得的动作,这令他心动的一切举动已然失去所有意义。
  敲门声响,他略一应答,走入房中的便是言如碧,身後下人则送上午膳,各项精致菜肴放满一桌,恒罪月让雁离拿著碗筷,雁离便自己吃著,每见他碗中菜尽,恒罪月便又挟一些给他,雁离只吃自己碗中的食物,动也不动眼前摆盘精美的佳肴,恒罪月顾不得自己,满心只想著雁离,直到雁离吃完碗中的菜与饭,他才让雁离放下碗筷,又舀了碗汤递给他,雁离便也顺从的喝完,接过他手上的碗,恒罪月接过下人递上的湿巾,轻柔地为雁离擦拭嘴角,雁离不动,仍是坐著,恒罪月放下湿巾後,才见言如碧仍未动半分,不免失笑。
  「楼主几时也与我客套起来,请用。」微一点头,他亦拿起碗筷用膳,而雁离仍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像是一只美丽的娃娃。
  见恒罪月动筷,言如碧方开始用膳,两人无言,直到下人撤了膳食并换上香茗,看著眼前茶盏中袅袅轻烟,言如碧却是一声长叹,声极轻,恒罪月却无法忽略。
  「雁离之事,楼主不必介怀。」
  看向恒罪月清亮目光,言如碧一笑,摇了摇头。「果然瞒不过庄主。」
  「楼主何许人也?岑仕瑾一幢小小别院哪儿能躲过楼主目光,特意引我前去许州,也不过是要我多尝尝相思之苦罢了。」眼角见言如碧笑意更盛,恒罪月无奈低语:「其实,这也是我应得。」
  「盟主目光如炬,如今情势虽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并不後悔。」看向雁离,言如碧敛了笑。「也许对雁离而言,他亦无悔。」
  恒罪月双眉紧蹙,却仍不发一语,言如碧见他面上不快,竟又一笑。「盟主高高在上惯了,怕是不习惯我们此等人总爱得卑微,可自我入主任风流以来,真能得到幸福的又有几人,我却是连算都不敢算!」
  「楼主究竟想说些什麽?」
  站起身,言如碧一声轻笑、一声长叹,彷佛仍希冀著什麽,却又不敢奢望,深深地望了雁离与恒罪月一眼,他终究什麽都没有说,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样潇洒,恒罪月没有收回目光,看著那背影走向朱红长廊,终於再也看不见……他知道言如碧想说什麽,也知他为何不说出口。
  看向雁离,後者仍是平静的看著前方,忍不住伸手捧起他的脸庞,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他的目光眷顾,雁离的视线缓缓落至他脸上,却是毫无波动,明明感受到的只有痛苦,他却无法放开手。
  「雁离,我有好多话,但你何时才愿听我说?」
  雁离没有任何反应,恒罪月将他拥入怀中,雁离便轻靠著他的胸膛,并以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襟,雁离总是喜欢这样,像是非得紧紧抓住才能确定他仍在,也许雁离一直都抱著这样的想法,他不是没有察觉,却刻意地忽略,对待雁离,他一直都是温柔的,但却不一定放下了真心。
  没再理会一旁书案上的卷宗,恒罪月抱著沈沈睡去的雁离,任正午的阳光缓缓西移,当月光如银霜般洒落在他脚边时,他才惊觉房中一片黑暗,言如碧推门走入,小心翼翼的点燃了灯火,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其实雁离已醒了,但直到恒罪月将他缓缓扶正後他才睁开双眼,命下人送上晚膳,言如碧没多说什麽便又离去,堂前已是红灯高挂,任风流中一片奢靡红粉豔光照人,还有人问起那支名动京城的舞,言如碧只笑了笑,说些什麽便搪塞过去。
  其实客官们也只是问问,不会有谁真的把它放在心上,顶多是惋惜无缘得见、或是懊恼晚来几步,但随即醇酒红袖便会吸引他们全部注意,那十五月下舞动京城的月官,不过是一场欢愉中的惊豔,言如碧笑著,与眼前的富商又乾了一杯,而楼台之上舞动乐起,天边一弯弦月光辉晦暗,任风流内却是灯火通明,直到四更天,天色蒙蒙地亮了,而人亦散了。

  繁花尽处 三十五

  天方大亮,却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总是扰人清梦,恒罪月睁开双眼,他睡得不沈,一个夜里反覆醒转,总要看看还在怀中的雁离才安心,雁离仍睡著,依偎在他的怀中,彷佛睡得极甜,恒罪月一手盖上他的耳,不愿让雨声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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