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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尽处——by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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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自己又再次出神,他习惯地偏头看向仍是静静坐著的雁离,复又扶起他,雁离乖顺地随他走著,来到书架旁,放开了雁离的手,长指划过堆叠的卷宗文书,这几日他总有些懒怠处理事务,一时之间倒忘了无极殿的资料放在何处,印象之中应该在最高处,他抬手去抽,但许是卷宗堆叠过多,竟是纹风不动,担心上头的东西全数掉落,恒罪月正想转头取来脚凳,眼角却见雁离已扬手抽取,而卷宗果如他所料的纷纷落下,他急忙上前护著雁离,卷宗虽多,总不至於太沈,但却有个东西打中了他,一声闷响,虽不至见血但著实疼痛,按上伤处,他还来不及探视雁离是否有伤到哪儿,雁离的手已抚上那只木盒,乍见木盒上熟悉的纹饰,他却只是一愣。
  雁离漂亮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揭开木盒,盒中只有一柄折扇,多少个昼夜,他曾握著那镂刻精细雕纹的乌木扇骨,但他几乎已要忘却那样的感触……只见雁离捧起折扇,复而握入掌间,并缓缓站起,不知如何反应的他也随之起身,雁离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说话,他只是轻轻的,一折一折地展开折扇,雪浪扇面上是一竿湘妃翠竹,泪若点金,他应该要抢回那柄折扇,但他无法动弹,他想起扇面上有一焦痕,却忘了究竟在哪里?
  雁离的动作很慢很慢,当扇面终於完全开展,恒罪月看著他,无法自制的後退数步,但雁离却走向他,一步一步,很轻很缓,恰好四步,双手翻转扇面的动作流畅美丽,像是已将那柄扇收藏在心上许久许久,然後,将扇面对向他。
  焦痕在哪儿?明明这样想著,他却只是定定地看著雁离的脸庞,在任风流的那一夜他看著折扇,但如今他却无法转移视线,他看著雁离,白少邪说,雁离只懂得做些印象中有过的事,印象越是深刻动作便越是如旧,所以当时雁离的表情便是这样,像是撑著想笑,但眼泪却已在眼眶中打转,彷佛多麽希望眼前的一切景象不会成真,却仅能无可奈何的失望,然後,绝望。
  那一夜,他接过了折扇,而雁离离去,但现在的他迟迟无法做出下一个动作,犹如过往重现的举动明明那麽可笑,他却怎麽也笑不出来,眼前的雁离停了动作,状似等待,而泪水已滑落眼角,一滴一滴的打上满地错乱的卷宗,如果他不伸出手,雁离是不是会一直哭泣……恒罪月终於接过折扇,颤抖的手与雁离的冰冷在那一瞬间交错而过,然後雁离越过他,头也不回的离去,没有多想,他抛下曾经宝爱的折扇,追著雁离的脚步而去。

  繁花尽处 三十八

  雁离走得并不远,他总是跨出几步,然後像是走错了一般,这是当然的,这儿不是任风流,当雁离终於站定,恒罪月亦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明明应该要将他拥入怀中温声安慰,但他却做不到,像是要印证那一夜的雁离究竟多麽伤心、究竟怎麽哭泣?
  雁离只是站著,楞楞地抬头看著天际,像是想哭,却又孩子般的茫然,不变的只是扑簌簌直掉的泪水,像是永远都落不尽、哭不乾,是为他而流的泪水吗?越是这样想著,就越是心痛,恒罪月伸出手,雁离的眼泪几乎是滚烫的,像是心头被狠狠灼烧一块,永远也好不了的伤口。
  永远、永远……将雁离紧紧拥入怀中,直到他停止落泪,什麽也不能做,只是单纯的抱著,感受著自己加速的心跳、感受胸前越显潮湿的水渍、感受一种将会恒久的,没有馀地的付出,想要看著这个人,无论哭笑、无论悲喜,只想和他在一起,如果可以,多愿和他一起幸福,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即使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似乎也再无遗憾!
  原来、原来……恒罪月更紧更紧的拥住雁离,原来这就是他的真心,他渴望、他乞求,只愿雁离与他相同。
  但现下他所拥有的,仍然只是等待,等待雁离停止哭泣、等待他自无所知觉中醒转,然後等待一个他无法确定的答案。
  雁离不再哭泣,只是茫茫地看著前方,恒罪月万般不舍地抚过他微微红肿的双眼,正想著应赶紧带雁离回到竞龙馆去,拿条湿巾去除他的不适之际,身後突然传来叫唤:「庄主。」
  「何事?」
  顾练雨微微一揖,轻道:「寒月庄主已离开冷月,离去之前传话予庄主,说是残月庄主将於明日抵达冷月。」
  就说怎麽毫无白少邪消息,原来都被挡在了宣玥伦那儿,恒罪月无奈的摇头,却又一笑,看来让宣玥伦执掌暗麒麟果然是对的,摆手让顾练雨退下,他牵著雁离回到竞龙馆,直到湿巾温柔抚过雁离双眼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颤抖,明日……当雁离醒来,又会怎生的光景?
  无法入眠,恒罪月只是静静地看著雁离,直到晨光换过明月、直到庄人传来他心心念念的消息、直到白少邪终於踏入竞龙馆。
  「一夜没睡?」不甚赞同的看著他,白少邪的脸色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说我呢,你又如何?」握著他的手,恒罪月又是不舍又是歉咎。「瞧你,是不是瘦了?」
  「放心,我早打算在你这冷月休养个十来天,什麽也不做就专等人侍候,如何?」白少邪笑著,与恒罪月一同走入内室,雁离仍是静静地坐在床沿,毫无反应地任人摆布。
  诊过脉,白少邪敛了笑,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恒罪月目光专注的看著,却不知还能做些什麽。
  「罪月,待雁离服下此药後,恐将沈睡二到三个时辰,也许醒来後便无事了,但,我们无法判断雁离究竟服下多少药量,所以、也许……」白少邪低著头,像是审慎地选择著说词。「再加上中毒时间过长,恐怕会有些遗留的症状也不一定。」
  「我知道。」恒罪月点点头,没有表情的脸庞看不出喜悲。「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知道他不要人陪,白少邪只是将瓷瓶交到他手上,便听话的转身离去,看著白少邪走出竞龙馆,恒罪月缓缓的将门落闩,然後才回到内室,雁离仍是坐著,像是一尊美丽的娃娃,恒罪月走到他面前,半跪於地,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雁离、雁离、雁离……心中声声呼唤,却只是一片静寂无声。
  取出药丸喂雁离服下,雁离很快的闭上了双眼,像是沈沈地睡去,将他平放在床上,恒罪月却离不开,只能坐在床沿看著,彷佛时间会一点一滴地流过雁离的脸庞,而这样看著或能加快一点速度,也可能只是心急的错觉,更有可能是急速心跳导致的妄想。
  无论如何,他只能坐著,其实多想起身走动,但走动有何意义,他只能坐著,偶尔惊觉,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轻轻的一声叹息,却浓重的凝结在空中,彷佛一层层幽暗的帘幕将他重重掩盖,现在是什麽时辰?过了多久?雁离何时会醒?怎麽还不醒?
  方才雁离服下药时又是什麽时辰?对了,是巳时,真糟,他险些忘记了,那麽,雁离应该会在未申之际醒来,是不是应该要顾练雨先准备一些好入口的食物,对了,应该请顾练雨做些拿手点心,雁离爱甜,他知道的,因为雁离总会将他送到唇边的点心吃得精光,比正食吃得还多,没错,他应该先去请顾练雨准备,但万一他离开之时雁离醒来又该如何是好?雁离若见不到他,是不是会心慌会不安?总之,他不能离开,如果……雁离不会醒来呢?
  「不!」以为只是想著,却让自己的声音一惊,彷佛从恶梦中被吓醒,他没有睡著,只是想得太入神,他连忙探向雁离的鼻息,暖暖的热气吹拂在他的指间,雁离还活著,当然还活著,雁离不会有事的!
  握著雁离的手,几乎止不住的颤抖,谁能相信武林盟主恒罪月竟会如此徬徨无助,几乎要让漫长的等待压垮心神,只能祈祷、只能哀求,雁离,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不要离开他、不要离开他……「雁离、雁离。」不断的呼唤著他的名字,多麽渴望得到一丝回应。
  日光寸寸西移,照过竞龙馆紧闭的门扉、照过他跪坐的冰冷地面,现在究竟是什麽时辰,其实他知道,不,他不知道,午时、未时还是申时?多麽希望雁离快点醒来,却又恐惧著时间的流逝。
  绝望与希望几乎撕裂恒罪月的身心,他仍然只能紧紧地握著雁离的手,感受那微不足道的一点温暖,雁离还活著、他不会死……他会醒来,一定会醒来,像雁离这样的人合该得到世上的一切美好,他会给他,给他一切、给他幸福,他会给他!他发誓,用自己的生命发誓,所以,不要离开……他什麽都愿意失去,就是不能失去雁离!
  天色已然昏暗,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雁离,现在是什麽时辰?他摸出怀中的火折子,他应该要点灯,但手颤抖的握不住任何东西,火折子掉落地面,滚向另一端,他没有去拾,无法克制地想起在车厢中意欲点灯的雁离跌入自己怀中,想起他那时的推拒与歉意、想起雁离递过烧坏的扇子时,脸上几近绝望的恐惧……不要紧,雁离,不要紧了、他不在意了,他不需要扇子,什麽都不需要,只要雁离对他笑就好了,只要笑一笑就好了,只想雁离开心、只想雁离幸福,只想雁离笑……
  热泪划过眼角,流淌在与雁离交握的掌间。「雁离……」

  繁花尽处 三十九

  彷佛听见了叫唤,但心底涌上的深深疲惫让雁离毫无反应,他仍是闭著眼,躺在一片黑暗之中,这里是哪里?他疑问,却又释然,在哪里、跟谁在一起,这些答案对他皆无意义,他的人生总是随人摆布,半点不由自己作主……不,如此说来,他这一生总是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跟著花无灵离开任风流──而後,他遇见了恒罪月。
  恒罪月、恒罪月、恒罪月……越是念著这个名字,心下便越是酸涩,过往种种划过眼前,高兴的、开心的、痛苦的、悲伤的,後者总是压过前者,而终归於失落,他爱上了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
  应该要放弃的……他已经习惯於放弃,却又怀抱著一丝不可能的妄想,也许有一天、也许有一天……就像是纸鸢一样,他总是希望能紧紧攥著那丝线,渴盼纸鸢不再贪恋天空,温顺地飞回他怀中,为著那一点可能,他必须紧紧抓住、紧紧抓住……
  感觉一丝一丝缓缓复苏,最先感觉到的便是手,而包覆著手掌的温度那样冰凉,却又有一点一点的温热滑落,是谁?雁离睁开双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直到眼睛习惯了,他才模糊地看见了床边的人影,是谁……他微微地动了动手指,那人立即警觉的抬头,而窗外洒落的月光正好照亮他眼角泪花,而後,化为欣喜欲狂的笑靥。
  「雁离!雁离……太好了,你终於醒了,太好了!雁离、雁离!」彷佛胡言乱语一般,恒罪月紧紧地抱住他,几乎是疼痛的,雁离却毫无反应,他仍未从亲见恒罪月落泪的惊慌中醒转,於是只能楞楞地任恒罪月抱著。「雁离!」
  恒罪月终於放开了他,有些颤抖的手捧起他的脸庞,像是审视著他是否真的醒来,更像确定一切并非梦境,雁离无暇去解读他眼中的复杂情绪,他无法克制的抬起手,轻轻拭去恒罪月眼角泪水,指尖传来的湿润如此真实,几乎让他无法思考,见他仍是呆楞楞的,恒罪月用力的摇了摇他。「雁离!」
  看向恒罪月,他仍不知该说些什麽,而後者确定他真的听见以後,又忙忙开口:「雁离,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恒罪月放开他,被放开的双肩传来阵阵痛觉,雁离看著恒罪月风也似的奔出内室,然後听见慌乱开门的声音,接著是恒罪月急得有些凌乱的话语,而後掀开珠帘的是许久不见的白少邪,他笑著,彷佛终於放下高悬的心,并缓缓走至床前,一手搭上雁离的手腕,良久,才轻轻开口:「雁离,你可认得我是谁?」
  他开口,感觉似乎有些困难,但话语却流畅如旧。「残月庄主。」
  「身子可有任何不适之处?」白少邪一直看著他,彷佛审视著他是否何处失常。
  雁离摇摇头,见状,白少邪只是扶起他。「那麽,能下床走几步吗?就走到那儿。」白少邪指著窗边的红木美人榻,他依言下床,先是套上鞋,然後稳稳地走到了美人榻旁,但感觉那样奇异,彷佛已许久不曾做过这些事,可身体还记得,只是反应跟不上,於是他只是站在美人榻边,直到白少邪扶著他坐下。
  「雁离,你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何事?记不得也不要紧,但你细细想想。」
  看著白少邪身上的白衣,他想起那个月夜、想起岑仕瑾……然後,口中泛起一阵苦涩,那药……「岑夫人……药!」说著,他无法自制的一阵痛咳,他不是真的想咳,但那药味呛得他无法忍受,好苦好苦、不要、不要,他不要死!他想大喊,却只听见那些女人在笑,笑他一名男子竟能勾引她们的主子、笑岑仕瑾竟然喜欢男人,她们在笑,而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数不清的药丸在他口中化去,还有水,她们拿著水壶就往他口中直灌,水漫过了口鼻,他几乎不能呼吸,不……他伸长了手,却没有人救他!「庄主!」
  「雁离!」
  回过神来,他已在恒罪月怀中,手被恒罪月紧紧握著,而白少邪燃起了香,轻烟袅袅,他闻过这种香味,彷佛百花柔和轻绽,又似阳光下青草芬芳,他缓缓平静,听白少邪低声说著自他被下药後的一切,白少邪说得很简单,似乎刻意避开了许多,他知道,定是恒罪月交代的,若照白少邪说法,遭毒害後的他如同傀儡娃娃,那麽行动坐卧等等必得麻烦他人,而那人……
  白少邪不知何时已然离去,抱著因安魂香而沈沈睡去的雁离,恒罪月轻声一叹,窗外已是晨光初现,相较昨夜锥心等候,拥著确知会醒来的雁离,就像是怀抱著一场美梦似的,但无论如何的小心翼翼,梦醒之後,总会有无法避免的失落,失落美梦难寻、失落为何要在此时醒转……
  当雁离再次清醒,一如往常,他自行梳洗更衣後,便坐在镜台前,右手尚未碰上玉梳,身後已伸来一只手,恒罪月执起梳子为他梳理一头长发,雁离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著镜中恒罪月专心致志的神情,而手上动作俐落熟练的为他挽发。
  用过迟来的午膳,两人分坐两端,桌上方才送上的热茶飘盪一丝药香,雁离没有碰,只是静静地看著轻烟散去,直到温热消退,恒罪月便唤下人收起药茶,药茶冷了便失效用,而後顾练雨亲自前来,安静的看著下人安置小型火炉,就在炉上煮起药茶,直到壶中煮沸声响,他才退下,恒罪月为雁离倒了一杯,雁离终於有了动作,他想捧起眼前盖碗,恒罪月却快他一步的推开杯盏。
  「当心烫手。」
  「庄主。」
  恒罪月甚至没有看向他,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而後便静静地吹著手中烫人的茶,直到温度微降,他才将药茶重新置於雁离面前,雁离看著他的动作,一瞬间,竟有想哭的冲动,他真的好想得到这个人,可是他累了,好累好累,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放声痛哭,放弃一切期待,再也不要作梦了。
  「我想离开冷月山庄。」
  恒罪月却似毫无意外,只淡淡问道:「为何?」
  「我应该是自由的。」没错,他是自由的,他没有卖身给恒罪月,他属於自己,来去何方该由心意,他一直努力的说服自己,逃避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是吗?」恒罪月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雁离,雁离回避了他坚定的目光,恒罪月也不在意,只是站起身走向他。「雁离,你一定知道,在你中毒的这段时间,是我为你打点一切,无论饮食起居无一不是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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