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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朝歌——by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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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绯怜在她颈侧探了探,低声说:“她死了。”替她拔下止痛的金针,又忍不住道:“你就握一握她的手又怎么样?她都快死了,难道王爷还会怪你?”

  观雪叹气:“我并不是怕王爷怪。”他小心地掰开丹丽刚才要他握的手,从指缝中找出一根细针递给绯怜:“你看,她捏着这个,我还敢握她的手?”又向凤篁看一眼,道:“从王爷一上车,我就怕她濒死一击向王爷下手,所以始终防着。”

  凤篁摇摇头:“绯怜离她更近,你怎么不怕?”

  “杀手也有规矩,绝不能向救自己的人下手。所以绯怜不会有事。”观雪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凤篁叹息一声,说:“罢了,绯怜这车是不能呆了——绯怜,你先去无痕车上,叫几个侍从把车里收拾一下……还有这尸首……埋了吧。”说完,又把观雪拉进自己车里,从暖壶中倒水打湿手巾,亲自给观雪擦净沾在手上的血,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观雪跪坐在凤篁面前,一双媚眼闪了又闪,终于划过一道狠光,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开口道:“我从前骗了王爷。”

  凤篁手支着下巴,不奇不怒,只轻轻点头:“你说。”

  “我……我本来是江湖杀手组织离门的堂主。五年前,师父去世,我们师兄弟三人为争门主之位反目成仇。斗了年余,大师兄做了门主,就要杀两个师弟斩草除根。我就是那时被王爷救的。”

  “伤好后,我终究忍不下这口气,回去刺杀新门主,结果不但未成,反让人知道我还活着。离门发出绝杀令要我的命,我走投无路,只得到躲到王爷身边。”

  “那夜的刺客,其实是来追杀我的。我不杀他,是为了让离门知道我已经在王爷身边。离门势再大,也不敢招惹朝廷亲王,再说长安离他们的势力也远,只能放过我。”

  “本来这事也就这么了了。但我这几年仗了王府的势,很做了些手脚。离门觉得留着我始终是个祸害,见我跟着王爷离开长安来江南,就又派了门中杀手来取我的性命。这个丹丽,原来是我做堂主时的属下。他们派她来,怕是只为探探虚实。以后离门高手定会源源不绝,直到取了我的头去……王爷,观雪……观雪怕是要为王爷招祸了……”

  凤篁只轻轻吁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观雪一怔,随即了然,涩笑道:“是了,以大公子的脾性,若不打听清楚我的来历,又怎么会让我留在王爷身边!我苦心瞒了这么久,王爷却早就一清二楚。”

  凤篁摇头,抓过他的手合在自己双掌中间,道:“无痕那么做,也是他职责使然,你不能怪他。”

  观雪抽回手正色答道:“王爷当我是什么人?我若是大哥,也会如此做,不然怎么保护王爷周全?”

  凤篁翻个白眼,再次将观雪的手抓到自己掌中,握得紧紧的:“观雪,你记住,江湖儿女一诺千金——你应了要守我一辈子的,你应了,就不能食言。”

  观雪垂头,半晌才道:“王爷放心,我的话,向来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天黑了,撷月在驿道边选了处靠坡背风的地方休息。上百辆车卸了马,像城墙一样围成大大一个半圆形,中间生了十几堆火,烧水煮食,热闹得不行。青辰甚至命令侍从去附近的农家买回两头羊,活杀剥皮后往火上一架,做起了西域的烤全羊。

  观雪本来从不肯在人前与凤篁亲近,这夜却一反常态,竟当着青辰无痕绯怜撷月的面,与凤篁两手相握十指相缠,对众人打趣的眼光全然视若无睹。待下人端来烤好的羊肉,他更是亲手一块块喂进凤篁的口中。

  如此亲密,连凤篁自己也忍不住脸红。

  观雪却似完全不知,一双媚眼几乎流光溢彩,满目桃花,笑盈盈地看着凤篁:“王爷怎么了?难道只吃这么些就饱了?”

  “不是……只是观雪今日……与平日大不相同,我不太习惯而已。”凤篁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观雪斜睨他一眼:“我在王爷面前已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了,所以露出本来面目,王爷不喜欢吗?”说着又飞一个媚眼,将酒囊递到凤篁嘴边:“王爷喝口酒,润润嗓子。”

  凤篁被他媚眼晕得五昏六素,接过酒囊就当水一样往嘴里灌。还是绯怜一把抢下,向观雪嗔道:“三哥这是做什么?王爷酒量向来不佳,你又不是不知道。回头他发酒疯,你一个人料理,我可不管。”

  观雪却悠悠地笑:“绯怜太小心了,谁又天生有酒量?还不都是一次次醉出来的。再说就是醉了才好——梦里不知身是客,也无烦恼也无愁。”说着拈起一块羊肉放进自己嘴里,眼波盈盈地向众人扫了一圈,那样子,又有几分像狐。

  青辰冷眼看他们闹,自顾自吃肉喝酒。无痕悄悄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说:“观雪不对。”

  青辰看无痕一眼:“他的来历,你清楚多少?”

  无痕想了想,道:“差不多。该知道的,能知道的,我都知道。”

  青辰擦擦嘴角,仰头喝口酒:“今天下午我去后面看过,回来时在车外刚好听到观雪跟凤篁说他的事——我看他是想走。”

  “胡闹!”无痕冷冷道:“他现在跑出去,不是自己送死?再说,王爷并没怪罪他的欺瞒之罪,不然,就能容他这么多年?他想走,定是投鼠忌器——是怕那些人杀不了他,就向王爷下手。所以才想自己去了结这段恩怨。”

  青辰笑:“我没见过中原的江湖,但在胡国曾听行商说过,江湖上的规矩同大漠有些相似——部族间的仇恨用打仗来解决;个人间的仇恨用打架来解决。若一个部族藏了另一个部族的仇人,自己也就成了对方的仇人。只是规矩虽然这样定,凤篁又怎么放得下他?他若有事,凤篁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

  无痕起身:“我去拦他。”青辰急忙叫住他:“慢来——他是铁了心要走,你看他的眼神,恨不能把凤篁刻到自己心里——你拦得了一天,拦得住一辈子?再说,若真把那些亡命之徒招来,伤了凤篁,怎么办”拍拍身边,“坐下,坐下。”

  无痕无奈坐下:“那你说如何?”

  青辰又抓了一块羊胁骨在啃,听无痕如此问,便把啃尽的骨头扔进火堆,抬眼笑看他:“大公子近来,仿佛有事就喜欢找我商量?”

  无痕沉了脸:“我敬你是侯爷,皇上又有圣旨要你辅佐王爷,所以遇事才来讨你的示下——你可别错会了意。”

  青辰只得苦笑:“是,是……我不敢冒犯大公子。只是我说话无礼惯了,你莫计较。”找块丝绢擦掉手上和嘴上的油,也换了正容:“我看三公子这样,今晚一定会走,而且必然是直奔离门而去……大公子可知道离门究竟在哪里?”

  “那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老巢藏得非常隐秘。我只知道是在君山,但在君山哪里,就不清楚了。”

  青辰将食指抵在唇上:“这样的话……就险了点。”他想想,向无痕道:“第一,现在要立即派人用王爷的令箭调动君山附近的军队,人数不能少于五千;第二,要派几个身手好的,胆大心细的能干侍卫悄悄跟着三公子——王府中若是有猎狗的话最好,让狗远远跟着。如此既不会跟丢,也不会惊动。”

  无痕一哂:“你想硬碰硬?”

  青辰微微眯起眼:“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好这样了——不过在大漠上,再笨的头人也不会为一个仇人押上全族的安危。我想,见到军队,他们会同意握手言和的。”

  无痕想了又想,最后道:“此事全仗侯爷。”眼一扫看到凤篁已醉得完全瘫在观雪怀里,只能摇头,却是无话可说。

  青辰只笑:“今夜如能不醉,就不是凤篁了。”

 

  四,非天

 

  天近丑时,正是最寒冷黑暗的时刻。此时除守夜的侍卫之外,王府诸人已各自回车中休息安寝,预备天亮后继续赶路。

  凤篁前半夜喝得烂醉,被观雪抱回自己车上仍是又吵又闹又唱又跳。观雪哄了半天,没奈何,只得任他在自己身上胡来一阵。直待凤篁精疲力竭沉沉睡去,观雪才能起身替他整衣盖被,又把脚炉用布包了放在他脚下,然后方自己穿戴整齐——谁知他才要转身离开,又听背后凤篁语声凝涩地唤了一声:“……雪……”

  “王爷?”观雪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却见凤篁仍旧安安稳稳地睡着,只是说梦话而已,便放了心。他转身欲走,却到底还是不舍,忍不住又回头,伸手在凤篁脸上轻抚几下,叹口气,低声道:“凤凰,我说过要守你一生……我也想守你一生,却只怕我这一生太短,守不到两人白头。”他神色黯然,眼中泪光盈然,强忍住了,闪身跃下马车。

  守夜的侍卫见观雪一身远行打扮牵马出来,连忙行了礼,又问:“三公子要出去?”

  观雪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向侍卫道:“王爷要问,就说我有事出去了,午前一定回来。”他说着话,脚下不停,一直牵着马走出一箭之地,才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在黑夜中如白电般一闪而过,无影无踪。

  观雪的坐骑是西狄前年进贡的大漠马,硬生生被凤篁从皇帝那里讨来送给他。这匹马虽不如青辰的黑马那样高大神骏,却也是千里挑一的好马,胜在吃苦耐劳有长力。更难得的是,这匹大漠马全身雪白,唯四只硬蹄又大又黑,用《马经》上的话来说就是“白足黑蹄,敢踏云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完全不似一般的马见了山路崎岖就踟蹰不前。

  君山距汉中不过三五百里路程。观雪一路疾驶,辰时便赶到君山脚下。他轻轻一带缰绳,让马换了小步慢跑,神色恬然地打量周围风光。一众早出夜归抢收晚稻的农人见他骏马华辔锦衣狐裘,便都当他是周围哪家的富贵公子,无事出来跑马溜弯,于是都停了手中农活,眼光随着他的马转,口中还啧啧称羡。几个挤在一起做活的村姑见他打自己身边过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几声,忽然就不知为什么咯咯笑起来。

  观雪全不理会这些人,自顾自骑着马沿山脚下的田间小路转了一阵,在家破烂得风吹便倒的小酒肆前下了马,也不顾脏,往不知几个月没擦的长凳上一坐,解下腰间佩剑向桌上一拍,就喊:“酒来!”

  酒肆里只有一个满脸病容的老头,叼着一支长长的烟杆不知抽了多久,见观雪进来叫酒,也不起身,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老不死的老了,没用了。客人要酒,自己从瓮里打便是。要走时随意赏几个钱也就是了。”

  观雪哂笑:“我十岁起就听你说这句话,到今年我二十四岁,你还是一个字都没变。你年年都说自己老不死却年年老而不死,可见还爬得动。少爷我不要这些瓮里的酸酒——去,把你灶下埋的梨花醉给我挖出来!”

  老头把烟杆从嘴边移开,眯着一双浑浊老眼盯着观雪看半晌,叹道:“三少爷在长安呆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到江南来。”他当真听观雪的话,驼着背,一步一晃地去扒开土,起出一个小小的酒坛送到观雪桌上,又唉声叹气:“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又得动一动了。”

  观雪看看桌上沾满湿土的酒坛,并不去碰,只微微颌首,道:“丹丽这次出来,你怎么也不劝劝她?”

  老头又叭嗒叭嗒吸了两口烟,才说:“唉,孩子大了,哪还听得进老人的话?她要送死,也只好由她去。”又透过缠绵的白烟看几眼观雪,说:“三少爷,老不死的再劝你一句,安安份份地呆在长安罢。这江南,你来不得。”

  观雪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微微一笑,如春山空濛:“该了的事,总得了。谁又能逃一辈子?”他抓过酒坛拍去封泥,凑到鼻端嗅了嗅,轻轻叹口气:“这酒还是我九年前亲手埋的,隔了这么多年,究竟还是该我喝。”仰头灌了一口,抹嘴笑道:“老不死,这次出来杀我的人,应该不止丹丽一个吧?”

  “老不死的年年白发人送黑发人,送得多了,手也软了。这次为了三少爷,门里数得上的好手都出去了。老头子一个个数着,共出去十二个人,唉,也不知能回来几个。”

  观雪托着酒坛笑:“别人我不知道,但温家兄弟已经回来了。”言毕,将酒坛向后一抛,身体急闪,眨眼间,已拔剑在手。

  老头只看见眼前银光一亮,温大的喉间便喷出尺余高的血泉,缓缓软倒在地上,却犹自大睁双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温二急纵身躲过观雪掷出的酒坛,才要挺剑反击,骤然觉得双眼一凉,眼前便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温二心知自己着了观雪的暗算,立即又悲又怒地嘶吼一声:“计云涛!”

  观雪如行云般掠回酒肆中,笑答:“温二,难为你还记得我——既如此,我这个旧日堂主的手段,你应该也没忘记吧?”

  温二哪里敢忘。此时他只觉得两股冷痛从双眼一直钻入脑中,散进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直痛得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不止。

  观雪漫声吟道:“影自娟娟魄自寒——温二,记得我当初制成此毒时,你说这七个字太过女气,不像是毒药的名字。今天你既已亲身试了,可有更好的名字再取一个?”

  温二倒在地下,已全身如浸雪中,痛不可当又冷入骨髓。只是他为人极为硬气,忍着痛,破口大骂:“计云涛!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这几年你对离门使了多少手段……我落在你手里,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你若还是条汉子,便速杀我!”

  观雪嗤笑:“我这些年确实做了不少手脚,可都是冲着离门门主去的。对下面的兄弟,我为难谁了?”说着不再理他,径自向老头道:“虽说这一行本就只有冷情冷心的人才能做,但离门从前,却也没有能眼看着同门兄弟惨遭毒手而不管不顾的人。”

  “一代江湖一代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老头弓着腰吸烟,头捌过去,朝掉了窗扇,墙洞一样的窗口看过去:“门主,你说是不是呢?”

  严非天倨傲地负手站在窗外,扬着头,只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要说冷情冷心,袖手旁观又怎比得过亲手向自己旧日兄弟下手?不知三公子以为如何?”

  “门主言之有理。若非当初曾被视如亲兄的人下手杀过,今日我又怎能如此忍心?”观雪笑得狡狯无辜,眼神却利如针,冷如冰:“想不到一别经年,大师兄却剽悍英武,风流倜傥得更胜往昔,难怪我旧日下属忠心如丹丽者都能对我拔刀相向,小弟实在自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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