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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线外不准企立——by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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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时他已经笑得有点勉强了,本来他就不想提及那件事的。

 

虽然愉快,但却似乎是什么可怕的回忆。

 

「那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还是非得要拉着你走不可,这件事总让我想了许久许久……」只是张颂奇还是兴致勃勃的。「后来我长大了,就开始有点明白。」

 

他的视线总是那么笔直无垢的,不显怯意的把对方看透:「哈哈,其实那时候我们简直是在私奔呢,你说是吗,罗先生?」

 

「私奔?」罗洁诚的表情是有点僵硬了。

 

「糟糕了﹗我本来还以为你经已有点了解的呢…….」桌上的餐具都不免同受震撼,可他脸上写着的倒不是「大事不妙」这几个字,反而一丝充满玩味的笑意就在这时自张颂奇嘴边一闪而过。「罗先生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什么?」

 

「说来倒挺害羞,不过我现在是这么想的,那个时候…….」张颂奇偷偷的瞄向罗洁诚,边说边不自觉地揉着颈后的头发,似乎这是一件多么难以开口的事,必须做妥了一切意味深长的仪式。

 

 

最后,声音毕竟比眼神来得直接。

 

「我爱你。」

 

他说。

 

 

 

23

一开始大概还是走得很急的气喘,末了却是不顾一切的大步大步奔驰起来,裤袋里的锁匙,以及零碎的硬币激烈踫撞,还幸有手帕的柔软作为承托,可车票坚韧的边角,不时仍会把大腿割得很痛。

 

 

罗洁诚都忘记了,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大概是什么不成理由的借口,或者突然夺门而出的骚动已足够掩盖这些。可不论实情如何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在看到站在马路旁边的小孩子手中的三文治时,罗洁诚突然想起,不管愿意或不愿意这顿饭他都让张颂奇请了,人情也就此欠下。

 

 

那小子刚才说的什么…….

 

「又不是学生,应该知道单凭坦白是不会被原谅的吧……」夕阳的余辉正在降下到车站的顶盖之上,罗洁诚试图看向正在黄澄澄地发亮的中心,不出所料地刺痛了眼睛。

 

像他这样一个无用的人。

 

用不着为什么特定的理由都能流眼泪。

 

「哈哈。」他等得不耐烦就踢起路边的小石子,灰硬的块粒擦上车门的油漆又反弹到路上来,罗洁诚大概有一副可怕的表情,所以方圆之内都莫名地空出了许多的空间。足够令他感到空荡荡的,足够让他烦躁。

 

 

又能回答些什么。

 

绿灯亮了,他就小心翼翼的踏上一条又一条的黄线,那是多年以来的习惯,彷佛只要不踏到黑的地方,就能带来一生的好运。作这种无用的占卜,到底是在希冀什么,大概亦无人会懂,不多,他不过是想平静安稳的渡过一生。

 

 

从方才开始他就感到胸口里凝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郁结,就这样压着心胸让人无法喘息,这大概使他无法思考,却仍能爆发异常的愤怒。种种焦躁烦闷的情绪正汹涌而上,在小小的空间内积压得眉毛也不禁迫得深沉。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罗洁诚安慰自己,这大概是每一个被同性告白后的男人的自然反应,尤其是他这种平常随和惯了的,遇见这些事来会比常人激愤几倍亦只是人之常情。这当然再正常不过,难道还要笑着跟对方打哈哈,说「多谢赏光,不过你看人的目光有点问题」吗?

 

 

他不是可以随便让人侮辱的。

 

罗洁诚抚着电灯柱,迫使自己大口大口的换着气,好让脑部不会因着莫名的气愤而缺氧。他大概是无法原谅,再怎么说也不能坦然面对,要是个陌生人还好,然而这可是自己曾照顾过一阵子的人,绝对无法接受这种羞辱。

 

 

这时他才感受到说什么社会开放,不歧视什么的都是些漂亮的门面话,一旦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会断然否决。他其实并不清楚张颂奇话里的意思,不过假若是个玩笑也太过份了,罗洁诚狠狠的踏着地面前进,回头一看,只觉旁人投射过来的目光也变得非常突兀。

 

 

为什么会这样呢?

 

所有简单的事情都变得无法忍耐,实在是非常奇怪。

 

不过亦理所当然。

 

『列车即将靠站,乘客请勿站越黄线…….』

 

列车如同预告般冲冲而来,乘客亦随而迫不及待的挤住狭小的黄格子中,罗洁诚就在都市混乱与吵闹的推挤中得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景就如同身旁的人一样,不断地重复的颜色并没有什么好看。

 

 

所有的东西都正在过去,他已经不住在过往那个地方了,亲戚的小孩新娶了媳妇,那房子亦自然成为了别人新婚的爱巢。本来只要再寻个房子就可以了,可是家里却突然因而着急起来,不单多番催促,最后竟出了资本助他购入新市镇中心的楼房。

 

 

罗洁诚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就如同猎人需要精良的捕兽器一样,大概家里是认为这年头新娘也需要用楼房来捕捉。他既然一无所长,那就必须以物质来弥补,瞧,别看这房子已有十年楼龄,他总算能给你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居所,只要是要求不太高的女孩应该会为此吸引,毕竟他们所求的亦不是一个完美的主妇。

 

 

如意算盘正在耳边嚓嚓的打响,他不过是想安静一个人,可似乎谁也不愿意让他喘息。这不是一个安身的地方,不过是代替言语时刻敦促他的场所,或许他就要寻个地方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只可惜那方寸的坟墓也需要金钱买来。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反正也是不为人所接受的事,就让它在回忆里消亡也好。

 

 

他生着闷气把褪下的衣服甩到客厅的一角,然后电话突然急促的响了起来,罗洁诚马上想到的却是沾满奶茶的一张脸孔。电话铃声持续的喧闹着,若能化为实体就会占满整个空间,罗洁诚想着也觉得是自己傻了,那个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这里的电话呢,于是听筒被安心地拿起,同时亦止住了焦躁的鸣动。

 

 

「喂?」

 

原来是打来推销一些乱七八杂的产品基金投资组合的电话。

 

然而这次他却奇妙地愿意付出无比耐心,坚持听完了那一堆咕噜咕噜的话。

 

他或许连自己错失了什么无以伦比的投资机会也不知道,罗洁诚只想听听人的声音。即使是这种没营养的话,也比含意深厚的东西要好得多。

 

他大概并不太适合这个世界,不然怎会为莫名的情绪波动感到焦虑,变得愤世嫉俗而又无所作为。他全然是个没有用的人了,所以才会遇上那种事来。这是报应,亦是代价,他要毫无贡献的活下去,就必须以这种偶然的不幸来平衡。

 

 

推销员喃喃的在他耳边说了许多话,而他想到的从来只有自己而已。

 

洗澡的时候罗洁诚感到头脑清楚了一点,又重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其实他太可不必如此焦虑。反正他又不是要求那方,亦不需要抱有任何期待,只要老老实实的活着,过阵子这件事自然便会消停。

 

 

只要不去管他,就会如同伤口般结疤。

 

从开始思考直到得出结论大概耗费了巨额水费,可罗洁诚并不在意,他有点高兴地把水一拍,几沬水花越过浴帘就流落在粉色的阶砖地上。

 

 

 

24

然后在第三天的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总是有固定模式的,所以他马上就知道了,这是件醒来就可以解决的事,世上大概再无比这更便捷的方法,然而在等待中他总不免感到焦躁,他渴望能以其它的方式逃离,单单只为害怕这一次又如同以往一样漫长而难熬。

 

 

这也怪不得他,做梦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了,再是绵长的梦境,其实大数时候也占不到现实里几分钟的时间。

 

有几种原素是必然的,桥、清晨、残破的报纸、相依的包、他自己,以及别人。而每次他总在跑,拼命地用着他一生也没可能达到的速度奔驰,不过这是梦,梦总能给予你合理解释,渐渐在汗挥发的过程中他也忘掉了,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个运动健将。

 

 

他为什么要跑呢?不是被追赶,亦不是为了逃避,他往往是有目的地的,然而总在中途改变了方向。他隐约有个预感,无论是如何努力,这一次他都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为此那似是被空气绊住的手足就摆动得更为激烈,只要他想,大概就是在云上跑亦可以。

 

 

第一步踏了一下,接而就以凝动的姿态缓缓上升,两腿的跨度就像是电影中慢镜的连接,他跃得高高的,却不如跳弹床般只有剎那,不,不是那种粗暴而短暂的快感,他总能温和地踏出下一步,而此时周边空气都像有了实体,他是这般温柔地被托起然后推前的。

 

 

这次他正从电灯柱旁走过,朝阳的光辉亦簇簇自天边灿开,天上的色彩变得极快,很快昂贵的颜色就一层层的替换下来,金黄的光,粉红的云朵,纷纷都以迅速的动作由左到右,由右到左的飘移更新,这个梦他做过了好多遍了,所以他经已十分清楚,眼前这幅风景虽然看似极为短暂,实质却永远不会消逝。

 

 

在他忘掉以前他是很想醒过来的,就如同在梦的开始,他总与陌生的途人倾诉不得不醒来的不安。那脸孔可能是属于父亲的,可能是属于上司的,有时候也会是李相如的,只是现在他们都只是失却身份的聆听者。在打照面的时候他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很快他就会被说服大家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梦的居民往往是最善良亦是最可怕的,他善于教你相信,以为梦中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真理。比方说你若看到猪在天空上飞,那他们就会以惊讶、取笑、导回正途的口吻跟你说,这其实和云朵在天空上飞一样自然不过。

 

 

蒙眬间你竟也接受了,似乎曾有这么一回事,这是最可怕而丑陋的部份,因为你相信这些都是真实。他已经不止一次告戒过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梦,然后在途中他渐而迷失,开始信任那些把现实扭曲的蛊惑。

 

 

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舒服的世界,他不用真的到达那里,却可以看到以下这幅景像。某处正有一个少年靠着栏杆远眺,两手盘起放在坚实的铁枝上,远处的风把河水滔滔往桥下吹来,墨黑的头发随风直竖,同色的眼睛却已半染清晨的露水。少年脚旁放着两个包,一个是去远足时常用的运动型背包,已经用了些时日了,上面鲜嫩的橙色经已被污垢退却下来,边缝亦有走线的危机;另一个却是簇新的,然而款式经已有点过时的公文包,呆板而又适合任何场合的黑色正泛动皮革的亮光,他似乎看到少年眼中亦有晃动的颜色,不过却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跑起来了,这次是把肺部挤压成细小的果核般跑着,他粗喘着大气,连四周的树木似乎亦变得不平静起来,在竹叶与乔木杂生的清翠中他了解到,虽然辛苦,可这却是他非常乐意做到的一件事。

 

 

梦总是夸张又很方便的,不待柳暗花明,那度桥就忽然移动至跑道的前方,他顺理成章的跨跃过去,然后自有一张笑脸正待迎接。

 

——我都以为你已经不要来了呢……

 

罗洁诚就在这个最恐怖的地方醒来。

 

他把眼瞪得比牛更大,末几伸腿把被子奋力一踢,那夹杂着朵朵白云的廉价蓝色就让开了路,在脚底接触到冰冷的地板以前他想到厨房倒一杯水,然而比这更先到达的嘴巴的,却是某种不知名的湿润液体。带点咸咸的味道,一行一行的,渐而流落到脸孔各处。

 

 

于是罗洁诚就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个舒服的恶梦。

 

正因为清楚明白,所以倍感羞愧与耻辱,无需旁人代为分析,他自己亦为这种不知廉耻的自私感到彷徨若失。明明经已了解,亦装作信誓旦旦的下过决心,那为什么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午夜梦回中,为自己这种虚伪的假设而感到安心?他是活在现实中的人,就应该明白无论当时的决定如何,到最后都是一样的终点。

 

 

本来这种心情总归会一如止水般平复下来,都怪听过那些古怪的话,使得他现在还必须按压着心胸,死盯着面前空荡的墙壁无法睡下。无声的数字正在跳动,不用看到亦知道它无论到哪里去都保持着相同的颜色,耳边彷佛听见代替时计卜卜拍打的心跳,他望向窗帘所织密的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再躺下。

 

 

他知道不可以再这样了,此刻应该闭合眼睛结束一切,他的脑袋明明还在清晰的运转,可那双不听话的手却已在摸黑搜索钱包的位置。这样是错误的,是莫名的奇妙的,他的人字拖却已在路上踏着,一手扬起来好不容易才招到一辆红的出租车。

 

 

价格从十五块开始跳跃,缓而不迫地在每个紧张关口变动起来,大概罗洁诚这一身打扮实在过于诡异,去的地方也不像是医院这种收到紧急通知就会飞奔而去的场所,所以驾驶座上的那位先生总是不时的瞄过倒后镜,每一次都是用那种胆战心惊的表情作结。

 

 

当然不能要求旁人明白,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罗洁诚把头微微的倾侧,贴在玻璃上出神地往流动的景色看去,出租车在路灯的引诱下从一点滑向另一点,而司机大哥的额角亦同时流下了两滴冷汗。

 

 

终于他在某处下了车,完全是出于一个荒唐的念头,现在他已和他的居所相距甚远。他似乎总能不经思索地做出这种事来,然后罗洁诚顺着记忆的方向走去,即便是受过梦境无数次的扭曲,在这一现实中他却能毫无差错的笔直前行。

 

 

劣布粗裁的睡衣大概挡不住静夏的凉风,渐走渐觉手足冰冷,这或许是因为他始终扶着铁制栏杆走动的缘故,可金属上所传来的,泰半却是自己的体温。就放任身体走动吧,他必须要用眼睛确认才能相信,这个看不到就不愿承认的凡人,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为教他认清事实。

 

 

他停驻在桥上,果然没有等他的人。

 

于是罗洁诚依栏看着漆黑的河,渐而在深夜显得有点恐怖的打扮,就在阳光的洗礼下晒得充满傻劲。他一头乱发就是被风梳扫过亦不平复,再过些时刻恐怕连晨运的老者都要来取笑,罗洁诚顶着一双黑眼圈,就迎着那味道古怪的河流微笑。

 

 

「你有在等我吗?」

 

那一声呼唤迅速的把笑容转换为扭曲的神情。

 

他大概是在做梦了,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罗洁诚的眼睛直往桥的另一端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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