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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来临+番外篇 by 未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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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承远搬了厚垫子与厚被子上来,在地板上铺好了,与恰恰并肩躺在地上看那些星星。听恰恰说,天宫有无数的星君,人间历史上的许多有名人物都做了星君,他们样貌与性格都千姿百态,是天宫里最为有趣的仙家,玉兔与他们最是熟悉,常常把他们的趣事讲给恰恰他们听。

  恰恰俯在祁承远的肩上,小声地说,「哥哥若能上天去做星君就好了。」

  祁承远把恰恰露在外面的胳膊收进被子里去,连着被子把他搂紧了,说,

  「哥哥不过是人间的一个小人物,恰恰,哥哥是绝不可能上天做星君的。」

  恰恰把脸埋进祁承远的肩窝,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恰恰开始在祁承远舅舅的大棚里帮忙。舅舅以种香花为主,也有不少的稀有花种。当然不能与御花园相提并论,但是恰恰也足够高兴。无论什么花他都认得清清楚楚,无论什么花,经了他的手,都长得格外地好,舅舅喜欢得不得了。几天下来,恰恰居然也学会了与舅舅打手势交流,一老一少竟然发明了独特的交流手势,有些祁承远都看不明白。

  舅舅有个老朋友是养蜂的,这个天气是不能放蜂了,不过舅舅答应恰恰等春天来的时候带他击看,顺便请他吃新鲜的蜂蜜。

  恰恰想,春天啊,虽遥远却终会到来,但是那时候,自己也该走了吧。

  恰恰每天傍晚的时候会走到离家两站多路的地铁站去接祁承远。

  恰怡极喜欢坐在长椅上,看那「在地下跑的火车」轻轻驶进,然后,从某一道门里,会有哥哥走出来,走到约好的这个长椅旁,蹲下来亲热地叫他的名字,跟他一起再走两站路回家。

  推开家门,就会有暖暖香甜的味道扑了满脸。恰恰喜欢在火炉里埋进两个红薯,甜的暖的味道,而且哥哥回来就可以有点心吃。

  春节的时候,祁承远放了假。

  头一天晚上,祁承远回来得特别晚。因为他在公司做的是总务,这种时候往往是最后走的。下班的时候,地铁已经停了。祁承远倒了几趟车才到家。他想着恰恰一定还要地铁站那里等着他呢,他过去的时候,果然看见恰恰,坐在入口处的台阶上。裹在棉衣与围巾里,圆圆地一团,因为冷,脚不断地在地上磨着,又把手指凑到耳边去暖着。走得近了,可以看见,路灯下,他的眼睛灿若星辰。看到祁承远的瞬间脸上绽开笑容,透明似的,却混着一点点忧愁的,像飞鸟落在水面的暗影,极快地不见了。

  他脱下自己的手套,戴在恰恰的手上,又把恰恰的手塞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回手拎起刚刚放在地上的一堆公司发的年货,一路带着恰恰慢慢地走回家去。

  祁承远说,「恰恰,今年我们这里鞭炮开禁了,哥哥买了很多,明晚我们去放烟花炮竹。对了,恰恰啊,你在天宫看见过么?」

  恰恰的头脸半蒙在围巾里,说起话来有点含糊,「看过啊。早些年,王母怕闹,也都禁着呢,这些年,王母年纪大了,反变得好热闹了,大家这才能放个痛快,七七说,今年他想要放上一夜呢。」

  走到家的时候,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先是很细碎的,绒毛样的,无声无息地飘下来,然后渐渐地下得大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映在明亮的灯光里,是金色的,急促地落下来,仿佛是去赶一个盼了许久的约会。

  天宫四季如春,恰恰是第一次看见雪。惊得拉下了围巾,仰起脸,承接着雪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脸上,立刻消失了踪影,只剩下晶莹的水迹,挂在眼睫上,脸颊上,两鬓间,衬得整张脸更加清透清雅。又伸出手,脱了手套,去接那雪花,神情非常专注,在那一刻,他的脸上那浓浓的稚气好像浅淡了许多许多,显出年轻男孩子青涩的俊逸。尚未成长的英俊,却足足地打动祁承远。

  祁承远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地走过去,第一次,如抱爱人那样地抱住恰恰。低头去看他的眉眼,细细地一遍一遍地看,然后,很缓地把自己的嘴唇印上去。

  就在那一瞬间,恰恰突然大力地推开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骇。但脸上却不是怕,而是化不开的浓重的哀伤。

  祁承远猛然意识到,就在刚才,他差一点失去他。如果吻上去,他的恰恰,他的小仙子,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祁承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重新把恰恰抱进怀里,心里擂鼓似的,这一分害怕,吓得他手足俱软。

  恰恰突然拉起他,往玻璃花房跑去。跑到花房前,恰恰把祁承远推进到玻璃门里去,自己站在外面,然后,把自己的嘴唇印在门上。

  隔着清透的玻璃,祁承远也把嘴唇贴上去。慢慢地顺着他的额头吻下来,落到唇上,一路都是冰凉的。渐渐地被他们的体温捂暖了,热气扑在门上,彼此的面目有一些模糊。恰恰细长的手指贴在门上,祁承远伸手触上去,摸不到,也是凉的。恰恰在门外微笑起来,他有一点害羞,落下睫毛遮住了眼睛,很快,眼睫间便有了湿意。

  祁承远推开门冲出来,用力抱住他,抱得那样紧,恨不得他长进他的身体里似的。

  祁承远说,「恰恰,恰恰,你别走了,别回天宫去。留下来吧。留下来。」

  恰恰闭上眼,昕着沙沙的落雪声,他想,原来,雪不仅看起来美,听起来,也这样美。

  远处,有一道女声在唱着歌,隔着沙沙的声音,显得挺远,但还是听得很清楚。

  她在唱,一辈子,就那么一点好时光。

  恰恰想,他的这一辈子啊,原本会是那样地长,漫长而蒙昧。只是在遇到抱着他的这个人的时候,才显得这样的短,却又是这样的好。

  原本,一辈子,就那么一点好时光啊。

  恰恰点头答,「好!」

  春天来,。

  原本是草木复苏的季节,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年一开春,舅舅的花棚里就闹起了暴灾,一夜之间所有的花木都焉焉地耷拉了下来,特别是有些很稀有的品种,把舅舅急得几乎一夜白头。还好有恰恰在,恰恰不便在舅舅面前施展仙术,便一个人关在花棚里,整整一天一夜,舅舅与祁承远再进去的时候,发现所有的花木又都恢复了生气。

  周围几家花农听说了消息,都来央求舅舅家的这个「小专家」帮忙。

  祁承远看着恰恰苍白的面孔,疲惫的神情。本来不想答应的,可是恰恰说,天下的花,都缘于一脉,生而平等,原应该得到相同的爱护,所以一连几天几夜,恰恰就在不同的花棚里忙碌着。

  直到五天以后。所有的花木才能被救过来。

  邻居们都很喜欢恰恰这十漂亮能干的孩子,很多人送来了礼物,好吃的,衣物,恰恰从来没有和这么多人相处过,只觉得害羞,躲在祁承远后面只是笑,偶尔伸出头来,看一下屋里七嘴八舌的人。或者,坐在屋子一角,把那十个手指指尖对在一处,微微摇晃着身子不作声,只笑。有那热情又有些八卦的婶婶拉了他过来,上上下下反复地打量,笑说,「这么个好模样,又这么个本事,像神仙托生似的。」

  祁承远摸着恰恰的头发,说,「可不是。我们恰恰就是小神仙呢。」

  那以后,恰恰的精神就一天天地差了下来。

  祁承远发现他常常睡很久,醒来不多一会儿便又昏睡过去,有时候说着话就倒在哥哥怀里,祁承远搬起他的脸来看时,他已经睡过去了。连最爱的蜂蜜都只浅浅地尝一口便放下了。

  祁承远把恰恰抱在怀里悠着他说,「我们恰恰这回是真的累坏了。等你歇够了,哥哥带你外出玩一趟吧。哥哥请了假了,有十来天呢。」

  恰恰在迷糊中听着哥哥说话,心里想着:怕是那一天就快要来了吧。

  于是就格外地珍惜这剩下来的日子。

  每天,快到哥哥下班的时候,恰恰便会奇迹般地醒来,挣扎半天从床上爬起来,穿了厚厚的衣服出门去地铁站接哥哥。

  恰恰看着不远处刚刚下车的祁承远,带着一团暖气似地,很有精神地走过来,看见恰恰,脸上全是心满意足的笑。

  恰恰一到家就又昏沉沉起来,祁承远把他放到床上。恰恰用力地睁开疲惫之极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哥哥的身影。

  哥哥是高高的个头,挺拔的腰背,浓密的黑发,圆眼睛,总是上扬着的嘴角。原来,哥哥的耳朵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恰恰把手指按在那颗痣上,想着,如何才能记得哥哥所有的细微处呢?实在是太累了,那手指也似再也撑不住,一路顺着哥哥的脸颊滑下来。然后,手被哥哥攥住了,环在哥哥宽大的手掌里细细地熨贴着,哥哥的手心里有薄薄的茧子,哥哥的胳膊很有力,总是轻而易举地把自己拎起来悠。

  迷迷糊糊中听哥哥贴着耳朵叫自己的名字,一叠声地问:「你怎么了恰恰?到底怎么了?病了吗?」声音里满是急切与担心。

  恰恰想安慰哥哥,说,我不要紧。但是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感到魂魄在一点点地流走,他几乎可以听到它流失时丝丝的哀鸣。

  第二天是周末,恰恰到快中午才清醒一点。哥哥的脸近在咫尺间,恰恰却发现自己看不太清他的样子。

  哥哥说:「恰恰,你看看这是什么?」

  哥哥的手里有一个玻璃杯,里面有半瓶晶莹剔透的水。

  恰恰知道那是什么。记忆里,哥哥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给自己采来的露水,记忆里还有哥哥被打湿的裤脚。

  哥哥说:「小懒虫,再不起,露水都要不新鲜了,我可要揪着鼻子把你拎起来喽。」

  哥哥把水喂到恰恰的嘴里,露水很凉,两分甘甜里混着青草的微涩,恰恰的精神稍稍好一些,祁承远很高兴,以为是露水起了作用了,那以后每一天,他都起得早早地,给恰恰收集半杯。

  但是恰恰还是一天天地衰弱下去,渐渐地不能起床了。

  祁承远还是向公司拿了假,不能出远门,祁承远就天天把恰恰抱到离家不远的小坡上晒太阳。他不知道恰恰是怎么了,他一直以为是开春的时候累着了伤了元气,他也知道,人间的医术对恰恰是不起作用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给他采来露水,让他晒一晒太阳。恰恰是天上的小仙子,也许自然间的力量会帮他恢复,也许很快有一天,当他下班时,他的恰恰还会在地铁站等着他。老远就对着他笑,一路跑过来,然后停在他的面前,羞涩而快乐地微笑。还会每天攀着门框,让他拉着他的脚,脸挣得通红也不肯下来,一定要做满一百下。

  祁承远让恰恰半躺在他怀里,指着不远处对他说:「你看恰恰,那里的地被征了盖房子了,说是年底就能完工,哥哥的钱存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上那儿去买一套大一点儿好一点儿的房子,你跟哥哥一起住好不好?」

  恰恰攒足了力气慢慢地问:「那新房子里有小阁楼吗?」

  祁承远说:」没有。」

  恰恰又问:「那,有暖炉吗?」

  「没有。」

  恰恰哦了一声,接着问:「那能看到星星吗?」

  「呃,不能吧。」

  恰恰轻轻地叹一口气,拉住祁承远说:「哥哥,我还是喜欢舅舅的老房子啊。」

  祁承远笑起来道:「哦,那好。那咱们就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吧。舅舅不会赶我们走的。我们就永远地住下去吧。」

  恰恰伸出手,比划了寸许的长度问:「永远能不能有这么长?」

  祁承远把他的手拢在一处,「恰恰啊,永远就是,恰恰变成老头子,哥哥变成更老的老头子,那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坐在这里晒太阳。」

  恰恰想,我多么想,能快一点变成老头子啊。

  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说些什么了。

  祁承远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恰恰的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了。

  那一天早上,恰恰安安静静地睡着。祁承远觉得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不能被感觉到。他把窗帘拉开,让暖洋洋的阳光透进来。

  恰恰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像是要轻启慢掀。但是过了许久,他依然没有睁开眼,一时间,祁承远有心惊胆颤的感觉。他仿佛看见恰恰的灵魂竭力挣扎着想要醒来,想要坐起来对着自己微笑,那躯体却好似被什么束缚住了,他动不了,也叫不出

  祁承远凑近了细看恰恰的面容。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是什么呢?祁承远想。

  恰恰的容颜依旧清丽,却只是没有了生气。祁承远猛地跳了起来:恰恰的头。发,恰恰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颜色的呢?

  原本恰恰的头发并不浓黑,是一种极有光泽的深褐色,阳光下会宛若嵌着一道浅金的边儿,为什么现在变成了淡的亚麻色了呢?还有他的额角,白得近乎透明了。

  祁承远觉得有隐隐的恐惧沿着五脏六腑升腾上来,他抱住恰恰,连声地叫他:「恰恰,恰恰......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现在有心里的话,都不肯跟哥哥说了吗?」

  恰恰一点点地掀开跟帘,他的视线都有些焕散,他是那么想再把哥哥看看清楚,却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如今也成了奢望,恰恰小小的心眼里的悲伤如泉涌一般,只是说不出来。

  恰恰用很微弱的声音说:「哥哥,我要走啦。」

  祁承远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要走?回天宫吗?不是说好了留下来吗,恰恰,你不想一辈子跟哥哥在一起了吗?」

  祁承远心里明白,不可能是恰恰不愿意,一定是有什么原因,那原因一定不可抗拒,原来,他还是留不住他的小仙子。无论他有多么地爱他,多么地舍不得他。

  恰恰的手心贴上哥哥的脸颊,真暖啊哥哥,我只愿一直一直这样地暖。

  恰恰说:「哥哥,恰恰不能陪你了,恰恰也不回天宫去。天宫里没有哥哥。」

  祁承远说:「那么你要去哪里呢?天涯海角,哪里是哥哥不能陪你去的地方呢?到底是什么事?」

  恰恰微微叹了一口气,「哥哥,我骗了你。其实,我在人间,只能待......半年的时同。如果到时候不回去,魂魄就会飞散了......哥哥,怕是到了这一天了。」

  祁承远看到恰恰细细的手指上落了两点水滴,看见恰恰把把手指慢慢地送到唇边去尝一尝,听见他低微的声音说:「啊,果然是咸的啊。」祁承远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他完全不知情,他甚至要求恰恰不要回天宫,永远留在人间陪着自己,而那个孩子,宁可魂飞魄散了也要留得这一时半日的相聚。

  祁承远说,「恰恰,好孩子,体好好地歇一会儿,哥哥要想一点儿事儿。」

  恰恰依言闭上眼,又不舍地睁开再看看祁承远。祁承远把胳膊伸过去让他抱着,笑着说,「你放心,哥哥不走开。」

  祁承远不畏冷,这个天气已经开始穿上了夹衣,恰恰可以摸到衣服下哥哥强劲有力的肌肉,蕴藏着给过他许多许多温暖的力量。恰恰摸索着哥哥衣袖上的扣子,小小的扣子,老常被他咬在嘴里,线头有一点点松脱。哥哥常常会一边把扣子钉牢一边笑,难不成恰恰是个小老鼠,常常要磨一磨牙吗,恰恰模模糊糊地想啊想啊。想那些刻在记忆里的一件件家常的小事,如果没有了魂魄,这些记忆也不会在了吧?它们会变成什么呢?变成一只小小的寻常的粉蝶,每天每天停在哥哥的窗前,还是变成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墙角边恋恋不舍地爬来爬去呢?

  恰恰其实一直没有睡着,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等他终于睁眼的时候,果然看见哥哥还坐在床前。晨光已经酝染了进来,但恰恰看不清哥哥的脸。他摸索着去开灯。

  灯亮了,很柔和的光线,随着眼前人影的渐渐清晰,恰恰的眼泪也一颗一颗滚了出来,像一牲粒的珠子,扑落扑落地,接二连三地滚出眼框,沉沉地砸在枕畔。他那么冷,手指都冷得呈青白色,但是眼泪还可以这么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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