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的路不像凡间传说的那样，两旁都是青面獠牙的厉鬼，嘶声裂肺的哀鸣，稍不小心便会被拉入地狱中，永不超生。
相反的，路是很平整的石板铺成，路边疏密不定地飘荡著青蓝色的鬼火，被淡淡的雾气笼著，朦朦胧胧的。唐空走著走著，觉得自己好像也融进了这雾气里，恍惚中不知要飘向何处。
走再唐空前面的严香道转头，见唐空有点神志不清的样子，挑起嘴角，“唐空！”
“……啊？”唐空被他一声换回了神，“怎麽啦？”
严香道笑著问：“你看见路边有什麽？”
“鬼火和烟雾……有些恍恍惚惚的……”唐空甩甩头，神智清明了些。
“哦？”严香道挑眉，“你还是个好人。”
见唐空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严香道好心情地解释：“这条路是每个鬼魂投胎一定要走的。若是那人生前作恶多端，看到的就不止鬼火和烟雾了。”
唐空听他这麽一说挺高兴，“那就是说我生前没做过恶事？”
严香道看了他一眼，带了点讽刺，“你是没作恶的本事吧，榆木脑袋。”
唐空听见这话一怔，默不作声。
小阎王严香道显然不知道什麽叫见好就收，“难道本君说得不对？哈哈……”
唐空想起以前青美人也这麽说过自己，不禁有些黯然。闷了一会，“你说的对，我是什麽本事都没有，连作恶当个纨！子弟都不行。”
严香道笑道：“你有本事。”让本君泻火的本事。上面要本君看著你安安稳稳呆在地府，等候处置……哼，安安稳稳。不能逆了上面的意，还不能逆你唐空的意不成？一个孤魂野鬼而已，能把本君怎麽样？
唐空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对他感激地笑笑，“我自己什麽德行自己知道……多谢小阎……我叫你小香吧。”
“……”小阎王嘴角微抽，这是什麽鬼名字……
“你看著比我小几岁，虽然你说自己五百岁了……怎麽叫都好奇怪……”唐空解释的很辛苦。
“算了，小香就小香吧。”严香道摆摆手，你能叫几次还不晓得呢，本君就发发慈悲，被你叫叫也无妨。
“对了小香，你要带我去哪里？”唐空觉得挺高兴的，这小阎王虽然脾气不大好，喜怒无常，但心地却不坏。
“带你去住的地方。”严香道很是无害地笑道：“小绿跟本君说没地方安置你。”
“小香，多谢你。”唐空诚恳道谢，严香道照单全收。
唐空跟著严香道走了一会，到了一座大宅子前面。
真的是大宅子……唐空左右扭头看了看，玄色铁门两边的围墙长长地延伸了出去，隐进了烟雾里。
“小香，这里是……”
“本君的府邸。”玄色铁门缓缓开启，严香道走了进去，扭头对唐空道：“跟上来。”
唐空匆匆跟上，跨进门走了几步跟在严香道後面。
身後的铁t门无声地阖上，仿佛从未开启，一直静默一般。
四周明明不是漆黑一片，唐空眯起眼使劲看却什麽都看不清，只能紧紧地跟在严香道後面。严香道扫了一眼唐空，故意走快了几步，见唐空费力的跟上，又故意走快了几步……
见唐空一直跟在自己後面，稍拉开距离就快步跟上，严香道心情大好。
走了一会之後唐空忽然看见前方有淡淡的暖黄色的光，心里一阵激动，不由得加快脚步朝著那片光走去，无意中走到了严香道的前面。
严香道看见原本小心翼翼跟在自己後面的唐空走在自己的前面，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舒服。加快脚步赶上了他。
走近那片亮光之後，唐空才发现那是一间房子，看里面的摆设像是前堂。
唐空随著严香道走了进去。
严香道一进去就倒在了主座的雕花椅上，喊道：“竹儿~本君要喝茶！唐空你随便坐。”
唐空刚坐下，进来了一个盈盈美人。那美人擎著一个托盘，看见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对小阎王笑道：“小主子，您回来啦。”
严香道嗯了一声，“茶。”
竹儿把茶端过去倒了一杯，“小主子请用。”
严香道刚想撒娇让竹儿喂自己喝，余光一扫一旁的唐空，改口吩咐道：“那边那位叫唐空，要在府里住一阵子，你待会去收拾一间房。”
竹儿眼里有些慌乱，倒了杯茶给唐空，匆匆走了出去。
唐空奇怪地目送竹儿出去，问道：“小香，他怎麽好像怕我似的？”
严香道挑起嘴角笑了笑，“谁知道呢。”
“小香，”唐空扭头看了看四周，“这麽大的宅子，就你和刚才那位公子俩个人住吗？”
严香道点点头，心里在想刚才竹儿有些异常的举动。
“那吃饭清洁之类就你们两个吗？”唐空诧异，相府比这个宅子小很多，丫鬟仆人一大堆管家还整日抱怨人手不够等等。
严香道摇头，“不是两个，我什麽都不用干。”
唐空更诧异：“就刚才那位公子一个人干？你好歹是个阎王，这麽苛刻？！”
严香道好笑地看著他，“做鬼有个好处，不会累。要不然凡间那些孤魂野鬼哪来那麽大精神头整日里躲鬼差的追捕？”
唐空想了想，有道理，自己来来去去折腾了这麽久，完全没有累的迹象。“这个挺好。”
严香道白了他一眼，“好个屁。好怎麽没人争著抢著来当鬼啊？”
“你又没有告诉凡间的人当鬼不会累，怎麽知道没人想当鬼？”
严香道被唐空一句话噎了回来，暗骂你他妈脑子里难得的聪明都用来顶本君了是吧？
“要是我能回去的话，一定到处贴告示说做鬼不会累。到时候鬼多了，你多收几个留在府里，这样这里就不会很冷清……”唐空越想越远。
“还想著回去哪？再让你那青美人把你弄死一回？”严香道听唐空说到後面让自己多收几个鬼放在府里的时候，心里忽然觉得怪怪的，好像自己偷下凡间被太阳晒到时的感觉。不由得一阵慌张，出口点中了唐空的死穴。
唐空怔了一下，苦笑道：“青美人怎麽可能……再一次……”却说不下去了。
严香道觉得自己坐不住了，揉了揉眼睛，“本君先行歇息去了，待会竹儿把房间收拾好就会带你过去的。”
“……你不是说鬼不会累麽？”
“谁说非得累了才能睡觉？”
“……哦。”
第六章 红珊瑚
唐空躺在床上睁著眼，翻来覆去没一点睡意。
自己现在到底算是在干什麽？死掉了，又活过来，然後又迅速死掉，接著住在了地府。
……这怎麽想都是志怪小说的章节吧。唐空抓抓头，这几天各种事情发生的太过紧凑无暇细想，现下闲了下来，便不由得思来想去不得安生。
说到底唐空是个上不去下不来的。估计是上辈子积了德投胎成了当朝宰相二公子，大概是德积的不够，给了他个好身份，没能给他器宇轩昂的相貌和天纵英才的本事。
当朝相爷看著人中龙凤的大儿子，再看看各处平庸的二儿子，忍不住叹口气，“老天爷是公平呢还是不公平呢。”
唐空的娘眼一瞪，“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哪怕是个十恶不赦的，老娘照样疼他！”
宰相夫人是将门之後，眼角一挑颇有魄力。相爷呵呵笑著讨好，“我没说空儿不好……省事麽……可我倒宁愿他作作恶……”
让清廉正直的父亲把对自己的殷殷期盼扭曲成这样，唐空很惭愧。後来抱著必死的决心磕磕巴巴面红耳赤告诉爹妈自己喜欢上个男人时，想象中的飞沙走石没出现，出现的是二老欣慰的笑脸。
“儿子你终於有出息了……”
二老是否真的宽容大度，这无从考究。唐空若是生在平常人家，他就是普通到死了一年还没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关注。可他出身大户名门，身份决定了他仿佛不弄出点惊天动地的事就对不起黎民百姓天下苍生。
市井在唐空死後给他的评论如下：“相府二少爷唐空公子，沈寂多年终於爆发，石破天惊迷上新晋富商风青公子，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禀双亲，告亲朋，鞍前马後照应著，读书练武上进著，正是为他去考状元郎，为他辛苦为他亡……”
唐空人在阴间，自是不晓得自己在百姓间的风评。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把从小到大能记得的事都回想了个遍，接著历数遗憾之事。
“不能服侍爹娘终老，不能见兄长娶妻生子，不能游遍名山大川，不能……抱青美人在怀……”
种种遗憾细想起来，归根到底就成了一件。唐空叹口气，闭眼睡了过去。
人一世不长，可十九载却是太短。
小阎王严香道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之後心情愉悦。收拾收拾走到了庭院中，便看见唐空直直地立在池塘边，一动不动。
“站这麽直，想当鱼竿啊？”严香道走过去，伸脚刚想踹，不料唐空突然转过身来，便尴尬地甩了甩腿。
唐空救星一般地看著他，“小香，昨天我跟你来的时候这院里什麽都看不清，怎麽我一觉睡起来花园池塘假山凉亭都有了？”
严香道抓了颗石子扔进池塘里，手凌空一抓，一撒，一把饵食便飘在了池塘上，一群锦鲤围过来哄抢。
虽然知道神仙妖精会变法术，但亲眼看到，唐空受到的震撼还是不小。愣了一会，抓住严香道的胳膊，满脸兴奋，“好厉害……再变一个……”
严香道翻了个白眼，“你当本君是街上耍猴的？”但还是随手抓了个东西扔给唐空。
唐空接到手里一看，是黄豆大小的鲜红色圆珠串成的手链，“这是……”
严香道小脸抬起眼睛望著树梢做不屑状哼了声，“这是南海里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红珊瑚，给你拿来辟邪。”
唐空愣了半晌，“……给我的？这……我不能要。”
什麽？不要？严香道一双大眼狠狠地瞪著唐空：“本君好意给你，你居然敢嫌弃不要？！”
唐空见他生气了，连连摆手：“小香，你听我说，我不是嫌弃……我一个本该去投胎的孤魂野鬼现在住在你这里，受你照顾不说，你还送这麽贵重的东西给我……实在是……我真的没有什麽可以报答你……什麽都没有……”唐空声音越来越低，手也渐渐垂下不动了。
严香道心里舒坦了些，哼，敢嫌弃的话，就想更精彩的招来伺候你。“没什麽，本君见同你这麽有缘，就当交个朋友。小玩意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唐空听他这麽说，心里又高兴又感动，看著严香道不知道说什麽好。
严香道被他看的浑身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你不是想知道这府邸是怎麽回事吗？”
唐空被他一提醒好奇心上来了，“怎麽回事？”
“唔……”严香道想了想，“这些都是用法术变出来的。昨天晚上估计哪个狱里的厉鬼跑出来在这附近晃过，阴气太重，你被笼了眼倒也正常。”
“……我不也是鬼吗？”唐空纳闷，“鬼不是都阴森森的麽？”
“这就是厉鬼和一般小鬼的区别，”严香道鄙视地看著他，“就像人间有些人气势非凡例如皇帝，有些人就窝窝囊囊例如你；有些人……”
“……我现在很清楚了，比方可以不用打了。”唐空听的郁闷，打断了他的话。
“明白就好。你看来还得在地府待一阵子，戴著这串珊瑚遇到比你强的厉鬼也好拖一拖。”严香道说著，指尖朝唐空身後点了点，有些蔫的树木花草仿佛重生了一般变得生机勃勃。
唐空又是一阵惊讶，“……真厉害，难怪人间总有和尚道士和一些隐士高人想修仙。”
严香道听到唐空这话，不由地冷笑了一下。
“怎麽了？你笑什麽？”唐空见他笑的古怪，开口问道。
“本君笑是个人都想成神成仙，殊不知当了神仙却还要过凡人的日子。”严香道把那串红珊瑚套在唐空左腕上，“每日用法术维持这庭院变成人间庭院的样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说实话唐空不觉得多好笑，他觉得这是神仙的个人爱好，小香意见多了点。再一想小香每日都要施法维持庭院的样子肯定很辛苦，於是伸手摸摸他的头，“嗯。”
严香道一看唐空的表情再一见唐空的动作就知道自己是鸡同鸭讲了。无力的甩甩手，“算了，当本君没说，你别拿那种慈祥的眼神看本君，好像本君是你孙子一样。”
“什麽孙子？”唐空冤枉地大叫，“这明明是父亲的眼神~”
“……”严香道默默地绕过唐空走远，“你一个人玩去吧。”
唐空四处溜达的本事练了许多年，这会儿“一个人玩”时派上了用场。在阎王府里转悠了好久，却还是精神头十足，转著转著忽然觉得要是凡间，这无疑就是达官显贵所住的地方。不知道变出这个府邸的是谁，升仙前是大官弄来怀旧还是当官未果用来遂愿？
转著转著看到了阎王府的那扇玄色的大铁门，唐空想，正好，出去看看。
走到大门跟前的时候，那扇门又无声地启了开来。唐空仔细打量了一下那扇门，没发现什麽机关，一想这又是被施了法，不由感叹一句法术真方便。
出了大门也不知道要朝哪里走，於是眼一闭，随便朝一个方向走去。
大门又一次打开，竹儿走出来，看著唐空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复杂。
“就是他吗？”有个声音沈沈地响起。
竹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你……下手快点。”
那声音一阵怪笑，“美人你就放心吧。”
第七章 牛角尖不好钻
唐空顺著那个方向越走，越觉得自己好像误入洪荒。
走了许久，但四周的构成依旧是雾气，鬼火，间或有鬼差押著魂魄匆匆而过。寂静仿若无活物……呃，本来就没活物，却有忽然会响起清晰的凄厉嚎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