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眼帘，十文字凛几乎可以预见以后的事情……该来的总会要来，不论……不论他是否愿意……
7
正襟危坐在十文字府的会议厅，身边已经祭奠过自己母亲归来的父亲十文字修造正在和冷泉院家的当家言笑寒暄。抬眼对自己对面冷泉院家长男轻轻颔首，十文字凛的思绪有点凌乱。
冷泉院家……自从平安时代便是与皇族相关的国戚。古老悠久的家族，也是时代和十文字家联系的家族。
十文字绯姬一直没有抬头，十文字凛眼前的男人便是绯姬未来的丈夫，冷泉院，那个高贵的姓氏，但是嫁到那样高贵的家族中，真地会是幸福的么？
眼角的余光微微瞥见十文字绯姬桌子之下纠结在一起的十指，十文字凛垂眸，望着自己黑色和服上隐约可见的古朴花纹。
紧张么？天真动人的少女，初见到自己的未来的夫婿，会紧张或许应该于情于理。但是十文字凛清楚，自己的妹妹应该并不仅仅是紧张这样简单。
“令嫒果然如同风评一般，出落得落落大方楚楚动人。”浅浅微笑，冷泉院当家颔首着看向十文字绯姬。
确实，仪态大方彬彬有礼的十文字绯姬，虽然并非皇亲国戚，但出生在十文字家，依然算得上系出名门的大家闺秀。
“我因为家中琐事繁忙，平时教导小女的任务便由犬子全权承担。”同样微笑颔首，十文字修造的语气中带了些不自觉的骄傲。“小女能够被您夸赞，真是荣幸之至。”
“令嫒如此优雅娴静，和犬子成婚之后，定然会美满幸福，也不用我们再操心了。”微笑着，示意身后侍从将聘礼抬过来，冷泉院当家继续说道：“今日便将聘礼送至贵门，选好吉日之后，便让他们二人完婚吧。”
完婚……
十文字凛的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十文字绯姬很快就要成为冷泉院家的新娘了么？本以为自己早已明白妹妹有朝一日会嫁为人妇，心中因此也应该不会有太多的惆怅，而此刻，竟然还是会感觉到依依不舍。
但是，妹妹真地会顺利嫁给眼前那个斯文而冷漠的男人么？
古老的家族中不允许有丝毫的越矩，出色而冷漠的男人，温柔而贤淑的女人，就像两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一样，只能在这像一潭死水般的地方，任凭年华老去，无法让青春炽烈的燃烧……
垂下眼帘，十文字凛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仿佛仅仅是看到，也会让人感觉到生命鲜活起来的人……那如意大利最灿烂的阳光一样，明朗而不带一丝阴翳的笑容……
那笑容对十文字绯姬，不会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么？
“不要！”
虽然声音中带着颤抖的微弱，但依然，那仿佛下定所有决心一样的声音，依然执著的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绯姬，你在说什么？”
隐隐压抑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十文字修造的颜色在一瞬间阴暗了下来。
“我……我……”紧紧咬住嘴唇，十文字绯姬抬眼，毫不畏惧的直视上父亲隐藏着怒火的眼睛。“我不要嫁给那个象人偶一样的男人！”
“你再说一遍！”
脸色更加阴沉了下来，暴风雨前的宁静，更让人恐惧异常。
“我不要嫁到冷泉院家！我要嫁给凯尔文！”
嘴唇在颤抖、身体在颤抖，高贵的紫色和服跟着那娇弱的身体一起颤抖得如同秋日瑟瑟的树叶一般，黑色若液体水晶样的眼眸中，带有的不是颤抖，而是坚定与决绝。
闭上眼睛，十文字凛不想去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该来的一切，确实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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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泄愤一样狠狠合上窗棂，深绿色的眼睛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十文字凛，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望着十文字凛，凯尔文的表情冰冷中透着隐隐的愤怒，手按在桌子上，似乎随时就会伸出去扼断眼前男人纤细的脖子。
“到了能够放你出去的时候，自然会放你出去。”
站在门畔，十文字凛看着如困兽一样在笼中挣扎着的凯尔文，缓缓合上了拉门，坐在凯尔文面前。
平静看向凯尔文的眼睛中，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住一样，冷冷的投射了过来。
这个男人在敌视自己！？凯尔文的怒火被那冰冷的目光中的狠意消退下去，转换成的，是他强烈压抑在表情之下的无法相信。
唯一的妹妹爱上了自己，就应该被他这样的敌视吗？他到底想要怎样？他到底要自己怎样？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愠怒的神采，十文字凛缓缓垂下眼帘。他的敌意太过明显了，是因为关系到绯姬他才失去了冷静么？十文字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不经意的，凯尔文遇见了绯姬；然后，绯姬爱上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仿佛写在剧本上一样，毫无悬念的令人失望。
这是冥冥中早有的安排么？十文字凛眼角微微撇向凯尔文的腰间，那一串花纹熟悉的令他无法欺骗自己的铃铛，令他无法再将一切都归罪于自己的伤情……即使自己没受伤，他们也会见面……这一切，真的只能用“命运”来解释么……
“就因为你妹妹看上了我，所以我必须要在这个鬼地方浪费我的时间？”眯起眼，凯尔文望着十文字凛的眼睛中依然执著着不悦。“十文字凛，不要以为在你的地盘上你们就可以欺人太甚！”
缓缓抬眼，这次十文字凛眼中带有的，只是和平常无异的冷漠。
“详细的情况你也略知一二，绯姬现在情绪并不稳定，所以暂时请你不要和她碰面为好。”礼节性的躬身，十文字凛颔首。“如果为你带来不便或有什么失礼之处，敬请见谅。”
“那也不用派这么多人像罪犯一样看守着……”因为十文字凛无可挑剔的礼节，凯尔文的态度变得有点被动。“不见她就好了。”
那个少女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拒绝了婚事，凯尔文几乎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如同小鸟一样可爱娇弱的女孩，竟然有这样的胆量。是因为喜欢自己么？虽然在听到之初有一点点的惊讶，但过后更多的，却是在检讨自己的行为。
诚然，他想要看到十文字凛愕然与挫败的脸孔，但他并不想让一个无辜的女孩成为牺牲品……
真是傻瓜，为了一个萍水相逢有过数面之缘的男人抛弃自己已经预订好的未来么？
看这十文字凛那和十文字绯姬有着相似轮廊的脸孔，凯尔文出神了——他爱十文字凛，他可以为了这个人放弃自己的一切么？他……真的爱这个人么？
注视着那双不掩饰自己内心迷乱与自责的眼睛，十文字凛缓缓将目光转移到这个男人身上的和服上面。
和他眼睛颜色相似的暗绿色和服，上面淡淡的浮上来黑色的花纹，被纯黑色绸缎镶边的襟口，却常开到了隐约可见小麦色胸膛的程度。这个男人不适合和服，就像他不适合日本一样。无论他爱绯姬与否，他都不适合绯姬。
随意的作出一个放松的姿势，将手肘搭在桌子上，凯尔文没有顾及自己的和服下摆被他豪爽的动作弄出褶皱，却依然潇洒的交叠起了双腿。
“凛，其实每天看守我的话，你一个人就够了。”歪头，凯尔文的脸上再找不出刚刚那些神色，而是如同平常一样带了点轻佻的悠然笑容。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错开视线，十文字凛冷淡依旧。“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今天就不再多加叨扰。”
起身，十文字凛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步子。
用手轻松的抓住对方绢丝袜子之下白皙的脚踝，凯尔文的笑容带了一点顽劣的得意。
平静看着对方，似乎被拽住的人无法明白理解他。
“还没有仔细询问，凛，你的伤势完全好了么？”起身，没有征求对方同意的，凯尔文伸出手搂住十文字凛的腰身，用手指按压着他的肋骨。“还会疼么？已经长好了么？”
冷冷得看这举动轻浮的对方，十文字凛的眼眸中没有感情。
“同样双生的两个人，为什么爱上我的是绯姬，而不是你呢？”
推开凯尔文，十文字凛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
闷闷的，背对着身后表情暧昧的男人，沙哑中带了令人震慑的低沉男生冰冷的响起：
“凯尔文，这个笑话并不可笑。”
推开窗子，凯尔文望着那抹离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将一脸的暧昧与轻佻收敛了下来。
“为什么会认为是笑话呢？凛……为什么……爱上我的——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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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的抽泣声从房间中微弱的传来，间断的，有侍女轻轻的劝慰声夹杂在其中。
轻轻推开门，十文字凛看着眼睛红肿的十文字绯姬，似乎感觉妹妹一日闭一日消瘦了。
兄妹两两相望，满脸泪痕的十文字绯姬抽噎着，手指死死的抓住衣袖，不在乎衣袖已经褶皱变形，只是死死的抓着。手指关节出微微泛起了青白色，而那两只纤瘦的手颤抖着，被滴上了颗颗泪珠。
“凛哥哥……”
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十文字绯姬扑进十文字凛的怀抱中，放声大哭着。
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形容枯槁的妹妹，抚摸着妹妹如瀑的长发，十文字凛的眉宇渐渐蹙了起来。
她就这么爱那个男人么？爱到连生命都愿意放弃……
这样炽烈的感情，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出现在这样性格温婉的妹妹身上。
“凛哥哥……求你……求你……求你……”
嘶哑着声音，十文字绯姬的口中无法说出其他言语。紧紧搂抱着兄长，就像孩提时因为打雷而恐惧一样，紧紧地抓着那唯一会温暖自己的存在，不肯放手。那是她最后可以依靠的，那是永远都不会抛弃她的存在。
“绯姬……”
紧紧拥抱着妹妹，就如同小时候依偎在一起赶走寂寞一样，即使自己同样恐惧着眼前的事情，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妹妹，他也不停的要求自己战胜恐惧、战胜一切。而他，在长大的同时，却用冷漠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用冷漠来让自己无所畏惧……
唯一能够让自己知道自己活着、自己存在的妹妹，自己无法不保护的人……自己最重视的亲人……
轻轻呼唤着妹妹的名字，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儿时，年幼的十文字凛为十文字绯姬驱赶走恐惧一样，低声抚慰着。
“哥哥……”
哭泣的声音渐渐止歇了下来，闭上眼睛，哭到精疲力竭的十文字绯姬躺在十文字凛的怀抱中，静静的睡下了。
抬手，轻轻拭去妹妹脸上阑珊的泪痕，十文字凛面容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是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怜惜。
仕女搬来寝具却被他挥手屏退了，他知道，此刻能够让十文字绯姬安心的地方，只有兄长的怀抱。
“无论有多少风雨，哥哥都会为你低档……绯姬……”
可是……他能够抵挡住风雨，却不能够抵挡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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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铁青着脸色，十文字修造看着平静而冷漠的儿子，压抑住满腔的愤怒。
“父亲，我的意思是，既然绯姬已经无法嫁入冷泉院家，就将她嫁给凯尔文·弗雷萨德为妻。”
淡淡的叙述，仿佛言语之中并没有任何的波澜。
静静看着自己处变不惊的儿子，或许，十文字凛是整件事情中最从容淡定的一个人。十文字凛究竟在想什么，十文字修造不知道。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明白十文字凛大凡遇到和十文字绯姬相关的事情，总是会优先考虑十文字绯姬的感受。
冷泉院家因为十文字绯姬的强硬态度已经震怒，而十文字家也因此失去了一次与贵族联姻的最好机会……虽然没有完全失去冷泉院家的支援，但冷泉院家于十文字家，已经不再是最稳固的靠山。
这一年，确实是多事之秋……仅仅百日不到，就已经有了如此多的变故。
“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十文字凛确实已经长大了，从来不曾亲近过自己的孩子现在离自己更加遥远。但是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自己离开仅短短百日，这个孩子出色的展现了他属于王者的风范……看来，已经是时候了。
“冷泉院家我们已经不能再如同往日那样依靠，而我们现在势力经历了这两次变故之后已经不如从前，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拉拢其他的势力。”沉了一下，十文字凛继续说道：“拉拢两家的关系，最好的方式就应该是联姻。而这个时候和任何一家联姻，绯姬都不会同意。所以，权宜之计，只有拉拢海外势力，让绯姬嫁给凯尔文，与弗雷萨德家结盟。”
看着十文字凛日渐英挺的相貌再找不到丝毫柔弱的痕迹，十文字修造顿时感觉自己苍老了很多。
十文字凛、十文字绯姬，这一对双生兄妹是他深爱的妻子留给他唯一的延续，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无愧于妻子的好父亲呢？最重要的，是十文字家的基业还是儿女的幸福……
父亲的沉默让十文字凛也沉默了，父亲会听他的话么？父亲会答应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顾全大局终归重要，十文字绯姬的幸福同样重要……
“小凛……”
将眼神放柔和了些许，十文字修造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眼中含着长辈的怜爱。
这个称呼让十文字凛微微抖动了一下眉宇，感觉到温度从父亲的掌心传达到自己身上，他微微颔首。
“关于绯姬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处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交给自己么？把妹妹的未来交给自己么？自己有可能让妹妹得到幸福么……
缓缓开口，十文字凛谦恭的回答道：
“我知道了，父亲。”
拉开紧闭的房门，十文字凛忖度了一下，缓缓走向一个人无聊坐在桌前的男人。
“凯尔文。”
抬眼，深绿色的眼睛中，隐隐带着几分雀跃。
“小凛，你总算来了。我等你等的好无聊。”坐起身，打量着冷淡的十文字凛，凯尔文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来，快坐下！”
缓缓坐在他的对面，十文字凛看着凯尔文，揣度着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习惯了这样悠闲的生活么？绝对不可能。凯尔文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阶下囚，更不可能会适应在这样的环境中。而他这样的态度，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数日的拘禁，真得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