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羽撇撇嘴，呛了一句：“高处不胜寒……”
“这倒也没错，”陆永邦说：“美第奇家族从一开始就比较靠近平民，但是一旦掌权就难免与平民对立，这个悖论被美第奇家族中著名的科西莫·美第奇敏感地感觉到了。科西莫当时采取的办法是淡化掌权的名义，强化市民的身份，只在幕后控制政局。这种站立方式，聪明有效，为美第奇家族统治的延续打下了基础。
“然后就到了他孙子罗伦佐的时代，罗伦佐当政的时候还年轻，不再采取祖父那种谨慎低调的掌权方式，而是果断勇猛、雄才大略。当时罗马教皇联合那不勒斯威胁佛罗伦萨，罗伦佐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居然只身前往那不勒斯谈判，顷刻间化敌为友，成为欧洲外交史上的美谈。”
莫羽若有所思，说道：“恐怕就是从罗伦佐摈弃了那种低调统治之后，刚才看到的老桥上的那种回廊才出现了。”
陆永邦伸手去掐莫羽的脖子，笑道：“你这个小鬼，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确实，统治强硬之后，美第奇家族不可避免的面临市民的质疑，两股力量之间的关系就尴尬了。”
之前两人在市中心著名的老桥上方看到了贯穿闹市的回廊，回廊是封闭的，只开了一些小窗。这是美第奇家族穿行于不同住处之间的走道，他们不会像旧式贵族官僚一样戒备森严地在官道上通过，但又不敢毫无遮拦地与市民并肩走在光天化日下。这条空中走道生生地呈现出他们与市民之间尴尬的关系，而这种呈现又会将尴尬继续推进。
“尴尬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有对手趁虚而入，比如萨伏纳洛拉，他对当时的市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让柏拉图学院门可罗雀，人都跑到了他的修道院。”
莫羽笑一声，道：“可惜他是个笨蛋……”
“那倒是。萨伏纳洛拉选中了最好的时机，那时罗伦佐甚至还未发现他的意图，可是他偏偏要对热爱奢华的意大利人提倡宗教极端和禁欲主义。结果早就活跃惯了的佛罗伦萨市民用比厌倦美第奇家族更快的速度厌倦了萨伏纳洛拉，连教皇也判了他一个‘异端’，最后，由美第奇家族主持，在皮提宅院门口的赛诺利亚广场上执行了火刑。”
“据一把同情泪。”莫羽俏皮地说：“这位老爷爷只在广场上留下了一块青铜圆基和一块说明这是萨伏纳洛拉烧死的地方的石碑。现在，来来往往的游人只顾着踩踏着它，兴高采烈地抬头看《大卫》的雕塑……”
后来越说越歪，莫羽和陆永邦开始编排萨伏纳洛拉和罗伦佐大战一百回合，在这个烧死过人的广场上追打，笑得没心没肺。
傍晚的时候两人在温暖的小酒馆里吃意大利面喝啤酒，陆永邦揽了莫羽的腰，把黑啤酒往他嘴里灌，莫羽吱哇乱叫，灌回去。广场上的景观灯亮起来的时候，陆永邦凑在莫羽耳边说：“我们管他美第奇家族去死，即使在佛罗伦萨，我也只要你在身边就好。”
第四十一章
虽然嘴里说尽了鄙视美第奇家族的话，莫羽还是拖着陆永邦在佛罗伦萨停留了两天，本来想直飞希腊，但是不去威尼斯又实在不甘心。本来想只到威尼斯看看，结果这么一看，莫羽赖在蛛网般的河道和小巷中不肯出来，进了一家港口卖面具的商店就又花了一整天逛街。所以，等莫羽终于想起来，还没有去希腊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得不回国的时候。
离开威尼斯的时候莫羽带走了在威尼斯逛街一整天买的各种工艺品，面具、模型和水晶。威尼斯有莫羽喜欢的气质，威尼斯的商人有令人尊敬的人格，但是，莫羽想到那些被污染的河道，被海潮威胁的老屋和喧嚣嘈杂的街道，他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来威尼斯。威尼斯因为太出色让人忘记了她也需要保护和同情，所以终于变得不适合久居。
回国的时候天气恶化，预计乘坐的航班被取消，莫羽和陆永邦在罗马等了一天，决定先回伦敦去，再从伦敦回国。辗转间耽误了不少时间，当两人回到海日的时候，比原计划推迟了五天。莫羽参加的钢琴比赛的第三轮竞赛就在第二天开始，陆永邦担心莫羽旅途劳累又大半个月没有练琴会影响比赛，莫羽倒是一点都不急，睡了昏天黑地，然后支使着陆永邦送他去赛场。陆永邦本来想等他比赛完，莫羽笑道：“你公司里那么多事情是不是不用处理？钢琴对我不是一件会生疏的东西，除非我的手废了，否则任何时候的比赛我都能拿下，你就只管早点回来帮我庆祝进入总决赛就好了。”
莫羽不知道，某一天，他这时的一句玩笑话，会一语成箴。
莫羽的复赛很顺利，变态的法国考官一连串给了他六个必弹曲目，莫羽把大赛准备的乐谱支在一边，翻都没翻开，弹到第四首的时候，考官叫了停，然后叫他第二年四月直接到巴黎参加总决赛。
莫羽心情大好的回到公寓，做了宵夜，开了红酒，陆永邦深夜到家，不用问也知道一切顺利。这里是他们在海日的公寓，不是异国的宾馆，有红酒、烛光和值得庆祝的事情，这时候只要再加上一个吻，所有应该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
等陆永邦处理完公司半个月积累的事务，莫羽拼命赶完寒假作业之后，海日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了。
莫羽各门成绩自然是没话说，四个辅修合格证也足以在海日历史上高居顶点，刚开学，就已经有几个导师开始建议莫羽继续深造几年留在海日执教，陆永邦听说以后很是开心，撺掇着莫羽答应。
但是莫羽想的是，他是不会答应的。
留在海日执教自然是好的，但是这意味着他会永远留在陆永邦的羽翼之下，这不是他想要的。从打定主意来到海日开始，他一直希望的是自己的事业，无论是广告还是金融贸易，莫羽笃定自己的才能能够为他赢来这份事业，但是如果选择了海日的教职，他永远不能和陆永邦并肩而立。
莫羽知道自己爱陆永邦，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兜兜转转五年的时间，在海日的这栋公寓里，实在是有他无比眷恋的记忆。从欧洲回来之后，两人的关系仿佛热恋。莫羽和陆永邦都忙，陆永邦更是每日在公司呆到很晚，但是两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之间的相互吸引都达到了最高点。言语、拥抱、眼神的交汇、身体的交合都在告诉莫羽他爱陆永邦，所以，不能容忍自己只是陆永邦的附庸。在身份上，莫羽永远都无法和陆永邦站在同样的高度，于是无论如何，莫羽都想要有一份可以让自己独立的与陆永邦相爱的事业。
莫羽终于拒绝了导师们的邀约。陆永邦知道之后，也没说什么，他想的是，只要莫羽在自己身边，凭自己现在的地位，有什么是不能给莫羽的呢，他若想要事业，就给他事业好了。
于是和和美美啊和和美美，两人甚至开始计划着只等莫羽毕业，就在市郊买下山景的别墅，所有期望中的生活，距离他们都只有一步之遥了。
第四十二章
周末，莫羽在公寓做策划，突然接到了陆永邦的电话，神神秘秘地说等一下顾枫要来，叫莫羽准备一下。
“喂，顾枫不是常常来吗，干吗突然叫我提前准备？”莫羽问。
“今天不一样哦。”陆永邦说，莫羽听得出他心情明媚的不像话：“今天不只是顾枫一个人来，你把客厅收拾一下，啊，沙发上是不是有上次用过的润滑剂，收起来。”
“神神秘秘……”莫羽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和陆永邦扯了几句，便依言收拾了客厅，还做了点心。
晚上陆永邦和顾枫一起回来了，和他们同来的，是顾枫的女朋友，果然……
顾枫居然交了一个做自由撰稿人的女朋友，这个女孩一进门就给了莫羽一个熊抱，然后开心地打量着莫羽，脆生生地说道：“啊，你就是传说中的莫羽啊，你就是陆永邦的恋人啊，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叫苏鹿，是顾枫老婆！”
莫羽满脸黑线。
陆永邦揽着莫羽，四个人走进客厅，陆永邦小声说：“没关系，真的是顾枫未来的老婆，也接受我们的关系。”
在苏鹿自己唱歌一样的自我表白中，莫羽知道这女孩最大的爱好是游山玩水以及看帅哥，职业是给无数杂志报刊做不同周期的专刊，写从服饰到旅行从爱情到商战的所有事情。某一次在飞机场偶遇出差的顾枫以后穷追不舍，终于把俊美的顾枫拿下了。
自从莫羽和陆永邦在一起以后，顾枫和他们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陆永邦和顾枫本来就是小时的玩伴，现在又是商业上的伙伴和搭档，顾枫常常来海日这个窝里和他们厮混，用他自己的话说，觉得就是这里呆得最舒服，现在，他把女朋友也带来了，大有把莫羽他们的公寓当作恋爱窝点的势头。
苏鹿不是莫羽在班上常常见到的大小姐，她为人直爽天真，对待莫羽和陆永邦就是在对待亲密的朋友，一来二去苏鹿和他们就混熟了，也老往公寓跑，这样，四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反而变多了。
陆永邦曾经问过顾枫，你家真的同意你娶苏鹿。当时苏鹿就在旁边，也不避讳，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你知道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家老人见我就像见苍蝇似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直到我抖出我家老爸是马来西亚的房地产富商他们家才有所松动，没再派黑社会威胁我。本来顾枫他爸要顾枫娶华联集团的千金来促成上个月那桩房地产投资的，还好你们陆氏帮忙，顾枫做成了这笔生意，也就不用娶那个小妞了……”
苏鹿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陆永邦终于听懂了，对顾枫说：“怪不得上个月你来找我的时候，说一定要抢先一步把投资案拿下，原来是为了不要联姻。哎苏鹿，看你不上道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你也是千金小姐……”
“你敢说本小姐不上道，本小姐走过的道儿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陆永邦和苏鹿呛声的时候，突然发现顾枫和莫羽都安静了，两人有点奇怪地转头看他们，发现顾枫一脸严肃地盯着苏鹿问道：“我爸找过黑社会堵你？”
苏鹿自知失言，想哈啦过去，却见顾枫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苏鹿叹了口气，走过去煨进顾枫怀里说：“当时你爸不知道我家背景，又急于做成那笔生意，就找人吓唬我，叫我离开你。他并没有伤害我，只是威胁了几句而已。我完全可以理解你家这样的大家族的想法，如果我是你爸，我也不想我的继承人儿子娶一个野丫头。”
顾枫黑着脸，说：“怎么不告诉我？”口气却已经松软一些了。
苏鹿道：“有什么可告诉你的，就想看看你会不会为了我和你爸对抗，只要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我立刻表明身份，也就配的上你了。再说了，我好歹也是富家千金，难道没见过黑社会？”
“是是是，你最牛。不过也真挺险的，幸好你没出什么事。”
“是啊，”苏鹿说：“不过最应该感谢的是我家那个啤酒肚老爸，幸好他是马来富商，要不然，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
这两个人，在海日的公寓的时候总是很放松，顾枫也可以像普通的恋爱中的男人一样和苏鹿打情骂俏。莫羽看着掐在一起的两人，反常的没有加入陆永邦嘲笑他们的行列，而是借口冲咖啡，沉默地走开了。
“幸好他是马来富商，要不然，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苏鹿这句话击中了莫羽，自己和陆永邦，大概就属于“肯定不能在一起”的那种人了吧。
第四十三章
那一天莫羽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顾枫和苏鹿离开，陆永邦看出来他的反常，拉住他想细问，却被莫羽一把甩开，径自躲进了琴房。
无论苏鹿性格怎么样、职业怎么样，她是马来大房地产商人的女儿，她是配的上顾枫的。那么他莫羽算什么呢，在变态的孤儿院长大的小孩，海日的特招生，还是个男人。就算现在有一瞬的美满，自己可能和陆永邦有将来吗？
但即便是这样又如何？莫羽嘲讽地想着，我能不能放弃。能不能在明知道最后会分开的情况下，先行一步放弃陆永邦，离开他？
不能。
这便是了，若这是一场赌，自己最后注定会身无分文。即使还有一丝希望，也想要留在陆永邦的身边，在这一场游戏里，爱得更深的人便是输家。而自己，每一寸身体每一根神经，都在爱着陆永邦。
莫羽坐到钢琴前面，想起当初在玫瑰庄园里弹过的那首歌，指尖顺着惯性把曲调弹出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歌词。莫羽终于收回了手，默默地盖上了琴盖。
晚饭的时候，陆永邦打定主意要问出莫羽到底是怎么了，却发现莫羽言笑晏晏，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之前眉间的晦暗散的干净。陆永邦给自己倒了牛奶，问莫羽：“你今天下午的时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起了日剧。”莫羽边吃饭边说。
“啊？日剧？”
“对啊，”莫羽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觉的顾枫长得很像山下智久吗？但是苏鹿偏偏长得有点志田未来的感觉，总觉得他们不是很般配……”
“啊……”陆永邦黑线了。
“你看看你，从来都不肯好好看一下日剧。”莫羽说着，把电视打开，八点档在拨一个爱情片，男女主角在路灯下拥抱亲吻。“偶尔也应该看一下这种没营养的东西，里面有些美人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陆永邦伸手把莫羽拽到怀里，道：“没事就好，死小鬼，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你被广告案搞昏头了吧。”
莫羽嘿嘿的傻笑，垂下了眼睛。
日剧里的男人对泪流满面的女人说：“我许给你一个一辈子，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莫羽突然抱紧了陆永邦，说：“陆永邦，我不要你的永远。”
“你说什么？”陆永邦把莫羽拉开一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莫羽躲开陆永邦的视线，说：“我们不要说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永远那种东西都是电视剧骗人的。我们就在今天相爱，然后过下一个今天。”
这是动听的表白，莫羽很少说到这种程度，陆永邦不再考虑弦外之音，低下头吻住莫羽的嘴唇，轻轻地吮吸，说道：“好，我们就在今天相爱。”
……
城市的另一端，装饰豪华却灯光昏暗的办公室里，一个男人坐在皮椅里，似乎很疲惫，无力的靠着。他的对面笔直地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身材窈窕，是个美人。
“爸爸，离开这里之前我一定要去做这件事，反正我们要远走高飞了，而且只是买凶的话，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以前爸爸也曾想过复仇，但是我们的实力实在不能和陆家相提并论。当初留在美国的产业能幸存下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你就和爸爸一起走，好不好。”
“我当然要和爸爸一起走，但是我不会原谅他。他毁了我们家在这里的一切，他给我莫大的羞辱。爸爸，我有打算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一定要看到他们付出代价！”
男人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说：“好吧，随你，但是微微，你要记住，一定不能暴露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