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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续飘翎 下+100问 ——by小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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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叶翎潇沉默片刻,这才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韩断竖起食指,按在叶翎潇的唇上,“有些事知道了,只是凭白增添烦恼罢了。”

“我明白了。”叶翎潇轻吻韩断的手指,说道:“我一定尽快回来,你别乱想,我——爱你。”

韩断点头,轻轻的说:“我也,爱你。”

相聚总是短暂,离别向来匆匆。

只盼这一别,不是永诀。

清晨,叶翎潇的身影消失在淡淡的薄雾中。

掌心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可是韩断裹在棉衣中的身体却已开始发抖。

从袖中摸出一个扁扁的小瓶,韩断将最后一粒比红豆还要小的黑色药丸送入口中。

淡淡的药味,呵了两口气就闻不到了。若非如此,恐怕早就被那日日亲吻缠绵的人发觉了吧。

这药来之不易,只有六十粒。

据说,在遥远的南方,比南诏还要向南的地方,那里的红色土壤中,生长着一种美丽而奇异的花朵,花朵盛开时的景象,美的令人窒息,而花海凋败后,在枝头长出的青褐色果实,却像最恐怖的噩梦。那花朵叫做罂粟,她的果实,不但可以麻醉人的肉体,也能摧毁人的灵魂。

用罂粟果实的汁液混合曼陀罗的花粉凝炼而成的药丸,可以缓解对罂粟果实浸泡而成烈酒的渴望,却比那不纯的烈酒更能腐蚀一个人的心智。

韩断离开冥狱之时,以为这些药至少能让他坚持两三个月。

谁知,短短的一个月,他瞒着叶翎潇,从三五天服食一粒,到现在一天就要服食四五粒,竟是越来越离不开这东西了。

随手将空掉的小瓶抛下悬崖,韩断黯然的苦笑——幸好,叶翎潇离开了——本就不堪的自己,若再被他看到那时的丑态,倒不如就此死了干净。

从日出站到日落,韩断眺望着远方,看巍峨的雪山被朝阳染成金红,又看着那白色的山峰被夕阳点燃,融入苍茫的夜色。空旷的风,从山谷中卷起破碎的冰晶,在眼前飞舞,幻出细小的蝶羽,蓦地湮灭在呼吸间。

宛如仙境。

可是,没有叶翎潇的不老峰,仙境般的景色也失去了温度。

而比这冰峰更冷的,是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这两个白衣侍童的脸色。

“少主人离开前吩咐我们两个照顾你。”左边那个侍童粉雕玉琢的脸上挂着寒霜,右边说话的那个侍童圆圆的脸上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我们知你吃不惯山上的粗茶淡饭,特意让人给你做了好菜,午间给你送到房中,你为何不吃?”

韩断转回身淡淡望着二人,也不着恼。这两个小孩知道自己是被叶翎潇藏在屋中的娈侍,自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心中了然,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何必问他,”左边的侍童冷冷说道:“他不吃,定是不饿。”

“不饿?那晚饭看来是不必准备了。”右边的侍童笑嘻嘻的说:“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在你的跟前侍奉了。哦,对了,午饭还在桌上,你什么时候饿了,就自己去取用好了。没事不要唤我们,我们还要读书练剑,没空在你跟前听你叹气。”

“嗯,不敢劳烦两位仙童。”

“哼,你这人真阴险,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定是在腹诽我们两个。”右边的侍童本是存了故意,想将这看不顺眼的男人气个半死,孰料这人只是淡然如水的望着他二人,对他们的故意怠慢既不恼怒也不羞愤。深感挫败之下,瞪着眼睛狠狠剜着这人,却在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时腾的羞红了脸。

“你——”右边的侍童涨红着脸,指着韩断怒道:“仙主果然说的没错,你这专门勾引人的妖孽,定是不得好死的——”

韩断暗想,叶翎潇离开不老峰不到一日,自己就无饭可吃,还无缘无故被这孩子咒骂了一顿,想来往后的日子,大概会很不好过。

“你做什么和他废话!”左边的侍童扯住同伴,“和这种污秽的东西说话,没的污了你的嘴。”

“对哦,你看他长得这么难看,贼眉鼠眼不算,还废了一只手,少主人干嘛要把他留在身边,还让他穿莫师兄穿过的银貂披风。他给莫师兄提鞋都不配,真真不要脸。”

莫师兄,穿过的,银貂披风。

手指滑过身上的貂裘,片刻前还柔软温暖的披风,忽然间就变得像冰块一样沉重坚硬了。

两个侍童不理韩断,有说有笑的离开峰顶。韩断默默的解开胸前貂裘披风的系带,任由那珍贵的毛皮落在积雪里。

石屋中,漆黑一片,韩断找出火折,点上烛火,昏黄的光线中,桌上摆放着所谓的午饭,那是一个雕漆的木头盘子,盘子里放着一碗米饭,还有好大一碟水煮肥肉,黄色的油腻凝结在碟子的表面,只是看着就令人作呕。

昨夜,也是在这屋中,在这桌前,灯火辉煌,柔情满屋,他有叶翎潇相伴,痛饮桂花陈酒,笑啖天山特产的雪梅蜜饯。

今夜,还是在这屋中,在这桌前,孤灯如豆,满目凄凉,有的只是残酒冷炙,万千愁绪。

韩断扶桌伫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还记得很久以前,卫血衣说过,人活一世,最怕的不是经受挫折,而是怀有希望。

那时的韩断并不明白,为何希望竟会可怕。

他问卫血衣。

卫血衣却说,但愿他永远莫要懂得其中缘由。

韩断拿起酒壶,将冰冷的残酒一饮而尽。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卫血衣说这话时的绝望。

只因,这一刻,他的心中也已充满了绝望。

当满怀的希望,脆弱的像风中的冰晶,被呼吸瞬间融化,残留在心间的,除了绝望和悲哀,大概只剩下对命运的恐惧了吧。

希望,果然,可怕。

玫瑰金的酒壶倒在桌上,打了一个转,落到地上,发出呛的闷响。

才刚被点燃,还没来得及落下泪滴的蜡烛,忽的一闪,熄灭了。

最后望了一眼黑暗的屋内,韩断转身,头也不回的步出了房门。

行走在雪峰上,惨白的明月,孤傲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斗,仿佛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

韩断踏着积雪,慢慢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他找不到来时的路,也并没有刻意去寻找。

何必去找下山的路呢。

下山,或者就这样迷失在苍茫的天地间——

怎样都无所谓啊。

这世间,天大地大,可是,何曾有过他韩断的归处呢。

正迷茫着,韩断忽然停下脚步,只因他在脚下白色的积雪中,看到了点点的殷红。那殷红向前方延伸,连成线,聚成面,最后汇集在一个黑色的小丘旁。

那黑色的小丘忽然蠕动了一下,宛如濒死的野兽,不时发出低吼的悲鸣。

“桃李……桃李……”

哀怆的呢喃声传入韩断的耳中。韩断猛的睁大眼睛,他已经看清那黑色的小丘,并不是小丘,而是一个重伤垂死的人。那人破旧的衣裳让锐器割得支离破碎,挂在身上的破布被干涸的污血染成暗红,紧贴在已经冻成青紫色的皮肤上。曾经健壮的身体到处都是深可及骨的割伤,伤口的皮肉向外翻卷,露出断裂的筋络和森森的碎骨。

伏在雪地上的人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感到有人来到身边,蓦地抬起头——浓重的眉峰下,仅存的一只虎目血贯瞳仁——却在看清韩断的时候,熄灭了愤怒的火光,淌出了热泪。

“大……大巫……”颤抖着伸出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然后,迷糊了视线的眼泪,洇湿了那柔软的衣袖。

“阿败,是谁将你伤成这样?”韩断擦去他脸上的血泪,蹙眉问道。

“大巫,不要管我,去救桃李、求你去救桃李。”阿败突然激动起来,拉着韩断的袖子强要坐起,几经挣扎最后还是跌倒在地上。本来凝固的血液又从绽开的伤口里涌出,将韩断雪白的衣袖染成红色。

“你伤的很重,还是莫要乱动为好。”身上没有伤药,只能点了他的几处穴道止血,韩断心中一阵难过,纵使有药又如何,赫连败伤的这么严重,已然是神仙难救了。

“我、我没事,求你去救桃李、去、去救救桃李!”阿败死死抓着韩断的手,宛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回光返照般,只是不停的大叫:“救救桃李!救救桃李!救救桃李!”

“桃李姑娘怎么了?”韩断问道:“她此刻在哪里?”

“山腰的、山腰的祭坛。”阿败咬牙欲碎,鲜血从齿缝不停渗出,“那个白发的女妖怪,想将她烧了、烧了祭天!”

烧了……祭天?

韩断眸光一暗,虽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顷刻间却已作出了决定。

“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救桃李,”脱下身上的丝绵外袍盖在阿败几乎冻僵的身上,韩断轻声说道:“你在这里静心等待,我这就带桃李来见你。”

“大巫……”阿败张了张嘴,全身剧颤,既是感动又是悲恸,竟是再难说出一字,只能发出哽咽的哭声。

韩断不知祭坛位于何处,一路只是逆循着阿败的血迹,走了大半个时辰,那血迹还是延绵不断,韩断心中疑惑,不知赫连败伤重至此却是如何走了这么远的路。又继续前行了数百步,那血迹终于消失,一座方圆不下二十丈的巨大冰台出现在黑夜的群山中。那冰台晶莹剔透,边沿微微向下倾斜,嵯峨的陷在山石中,远远看去与山石融为一体,竟像是由一片湖泊冰冻而成。

冰台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呼啸的风声,只有黯淡的月影洒落下来。冰台的中央,跪着一个白衣少女,那少女低着头,黑发披散开来,遮住了面颊。纤纤的素手上握了一把银色的水舀,她将水舀探进乌黑的瓦罐中,将比瓦罐更乌黑的油一勺一勺舀出来,倒在自己白色的裙裾上。

冰台并没有人看守,韩断慢慢走过去,站在山石之上,却不立即上前。

“赫连败以为这是祭坛,唉,他又怎么识得天山世代相传的冰袭烈军阵有多厉害。”韩断抚腕轻叹,“堂堂的天都仙子,用这剿灭千军的阵仗对付一个无知的少年,不觉得太多分么。”

风中传来环佩的叮当声,一个娇柔的声音笑道:“张网补蝇,只为一乐,又有何过分之说。倒是你让我有些惊讶,唉,想不到你竟然识得我天都的仙阵。人言冥狱的韩一,心狠手辣,残忍无耻。此时看来传言并不足信,以你的天资,若是好生调教,怕也是个惊世之才。我只是奇怪,你好好一个男子,怎的就甘于堕落,跑到潇儿的床上去了。”

韩断双眸盯在聂水天娇艳如少女的脸上,轻声道:“我韩断只是个粗鄙之人,不是什么惊世之才。但即便如此,我想上谁的床却是不用仙子你来操心。”

“你不是说我光华夺目不敢直视吗,为何现在,敢看着我说话了?”聂水天娇笑一声,“还是说,先前的怯懦猥琐都是你的伪装,现在这副样子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何谓本来面目?”韩断目光宁静如水,淡然说道:“人们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正视,又谈何把握他人。”

聂水天眯起眼睛,与韩断视线相对,竟有霎那失神。

“韩断,听说你擅长破解机关埋伏,我且问你,”聂水天别开脸,望着平静的冰面,说道:“我这流传了数百年的冰袭烈军阵,你可破解的了?”

摇摇头,韩断说:“冰袭烈军阵,我破解不了。”

“你这人倒很诚实。”聂水天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要救桃李这丫头。”

“我是要救桃李姑娘。”韩断微微皱眉,“我答应赫连败,要带桃李去见他最后一面。”

“这就有趣了,你既破不了冰袭烈军阵,还想救桃李?莫非你穿的太少,冻得发烧了不成?”聂水天巧然若曦,只是望着冰台上的白衣少女发笑。

“你为何要杀桃李?”韩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少女重复着方才的动作,洁白无瑕的衣裙已经被黑油浸的肮脏不堪。

“桃李自小在天山长大,虽然身份只是侍女,但我对她一直很是恩宠,”聂水天忽然说道,“我让她服侍潇儿,本想等她长成,在潇儿迎娶正妻之前送给潇儿做个侍妾。可是,潇儿只是将她当成妹妹,她也只是将潇儿当成主人,她侍奉不了潇儿,害得潇儿先是爱上莫舒雨那孩子,后来又与你厮混在一起。缘分天定,既然无缘,也就算了,我并未打算责怪于她。可是半月前,这小贱人竟然和那个野人一起回到天山,她不急着上山向我请罪,却和那个野人住在山下的牧民家中,每日出双入对在山路张望,鬼鬼祟祟也不知在谋划什么。”

韩断默默听着聂水天所说,并不插话。

聂水天接着说道:“我天都仙境的人,岂能与外族蛮夷不清不楚,狼狈为奸?我昨日亲自下山将小贱人捉回来,困在冰袭烈军阵,看着那个野人傻乎乎的闯了进来,触动机关,被冰刃刺得遍体鳞伤,可笑那小贱人竟然为他求情——我割了小贱人的舌头,又命人将那野人远远的扔在雪中——你看这可多有趣,这两个痴男怨女,一个在雪中冻死,一个在火中烧死,死后一个进入烈火地狱,一个进入寒冰地狱,竟是再也不得相见呢。”

“当日你的师姐司玲云为了所爱之人牺牲一切,而你虽然有些喜欢那个异族男子,却不肯为这份心动委屈自己一星半点,天都仙子,其实只是个可怜的自私女人。”韩断沉默半晌,说出的话却是大出聂水天意料。

仿佛被揭开心底丑陋的疮疤,聂水天目中寒光爆射,伸手扼住了韩断的喉咙。“你以为激怒我就可以救桃李不死?你怎知我曾对人动心?你怎知我不肯为他死?你怎知——”说到此处,终是说不下去,聂水天恨恨的推开韩断,暴长的指甲已经泛起银色的寒光。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猜。”韩断抚着颈子,神色有些凄然,“你自称天都仙子,却连根本的人情道理都不明白。桃李姑娘与赫连败逃离死地,在外流浪一年,他们或有情愫,却也不是需要用性命来补偿的错误。你说桃李姑娘日日对着山路张望,我想她只是惧怕你的威严不敢贸然回山,想要在叶翎潇下山的时候,与他会合一处,一同回来罢了。可是桃李姑娘却不知道,这一个月,叶翎潇和我寸步不离,每日只在不老峰流连,竟是一次都没有下山。”

聂水天愣愣的看着韩断,虽知他只是臆测,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即便自己错怪了桃李又如何?

“你说这么多,莫非还盼我饶了她不成?”

韩断摇头说道:“决定他人生死,大概是你的乐趣,我不认为这寥寥的数语,就可以让你改变主意。”

“那你还废什么话?”聂水天口角含笑,故作恍然的说道:“你一心要救桃李,难道——你在动她的心思?哼,真是有趣,你被潇儿当成女子使用,害我差点忘了你也是个男子。这样吧,你若是肯娶桃李为妻,我就放过她的性命。”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自封仙子的人,多半都是疯子?”韩断也笑了,顿了顿,说道:“我一个人破不了需要同时打败十九位守住阵眼的高手才能克制的冰袭烈军阵,不过,我可以试试破你号称天下无双的冰魂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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