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紧拉着背包背带,一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看着路走,只希望别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更不用说对上目光。
利瓦伊伦在心里祈祷着顽固硬脾气的爷爷快点恢复健康,他宁可每天在家里跟老头子吵架,也不想待在这个充满了鬼东西的地方,看着他爷爷衰老而无力的模样。
带着低落还有点惊魂未定的心情,利瓦伊伦脚步沉重地向前走,这时手机突然在裤袋里震动了起来,吓了他一跳,连忙把手机掏出来看,是个简讯:
我妈妈脱离险境了,谢谢你,我们暂时也会在加护病房外见到面了:) 婉怡
利瓦伊伦有些欣慰地笑了起来,把陈婉怡的手机号码慎重地输进手机里,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些,长吁了口气的走向住院大楼。
第一章
救护车的警笛喔咿喔咿地响着,警车上的红色警示灯让现场闪烁着一片红光,还有消防车在一旁待命着。
接近清晨的河边一片冰凉,太阳还没出来,天空的云积得很厚,这种时候会突然让人意识到毕竟已经是秋天了。
河岸边拉起了警戒线,救护车、消防车加上警车,几个制服警察和救护人员在岸边等候,打捞人员正在水中作业,幸好是清晨,围观的民众并不多。
河面上飘着一个人,顺着河水载沉载浮的,大概花了二十分钟,才把人捞上放在防水布上,带头年纪较大的警察看了几眼,不需要法医他也知道这个女孩已经死透了。
「让救护人员回去,通知刑事组跟法医,拿块防水布盖着尸体。」带头的警察吩咐着,两个年纪比较轻的警察,连忙去取了防水布,小心翼翼的盖在尸体上。
才盖上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刮起风来,把防水布给掀了起来,两个小警察连忙抓住防水布再盖了一次,只是才盖上去,风又刮了起来。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去旁边拿了块石头,「用这个压一下好了,河边风大。」
「嗯……」另一个没说什么,也去搬了块石头,一左一右的把防水布给压上。
再一阵风,压好的石头不知道为什么滚开了去,防水布又掀了起来。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都觉得心里毛了起来。
「……阿木,你先去买点东西,前面路口左转一公里半有间小七,右边巷子里有个没招牌的香烛店,跟老板说我要的,老样子就好,速度快点。」带头的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了皮夹,抓了张五百元给叫阿木的年轻警察。
「庄哥,这么早店有开吗?」阿木大概知道状况,起身接过钞票。
「敲门把人叫醒没关系。」庄伟成挥挥手让他快点,阿木没敢再问什么,赶紧走过去开车。
「庄哥,这个……」留下来的另一个年轻警察,有些不安的靠过去。
「别紧张,一会儿等阿木回来就好。」庄伟成点了根烟,也给了他一根。「小刘,你在这一区巡逻也一年了吧?」
「嗯,一年二个月了。」小刘咬着烟点点头。
「管区里有水域的话,有时候这种状况会多一点,不用太担心、也不用写在报告上,我们做警察的,好兄弟不会来找麻烦,担心的话,回去多上两炷香给关老爷。」庄伟成拍拍小刘的肩,豪爽地笑笑。
「我不是担心啦,我只是听说过很多,可是没遇过。」小刘有些尴尬地回答,目光瞟向躺在防水布上的女尸。
「这种事也不用太在意,信了也好,不信也没关系,不要铁齿就好了,我们干这种工作的,一年总会遇上个几次。」庄伟成笑着说。
小刘点点头,虽然有些心慌,但还是强作镇定。
「没事的,你看阿木回来了。」庄伟成说着,警车刚好停下来,阿木拎着个红白塑料袋下车。
「庄哥,一共三百五。」阿木把找的零钱还给了庄伟成。
「嗯,先祭拜一下好了。」庄伟成从袋里拿出个装满了米的塑料杯放在地上,拿出香来点上,走到女尸面前,把香举了起来。
「小妹妹啊,我知道你觉得不甘心,或者是有冤,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会尽力帮你,这么凉的天躺在这里也不好受,你忍耐一下,我们会很快找到你家人来看你,你也让我们方便做事,让我们好快些带你回去。」庄伟成拿着香念完,想把香插在米上,还没插进去风刮过来,香就硬生生的熄了。
庄伟成愣了一下,已经点燃的香,只有越吹越旺的道理,要被风吹熄几乎不可能。
把香扔在一旁,庄伟成搔搔头,有点苦恼的看了那具女尸一眼。
年纪大概十七、八岁,应该没超过二十,穿着衬衫牛仔裤也没有上妆,很朴素的女孩,上衣扣子开了三、四颗,颈上有伤痕,有可能是被侵犯后推下水底致死,但法医还没来,他也无法断定。
庄伟成看着阿木和小刘站在远点的地方都脸色苍白,他也不想吓到这两个学弟,想想又点起了香。
「小姐,如果是我刚刚不够尊重,我给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气,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了要帮助你这样的受害者,我理解你的冤屈和怒气,我们会尽快找到伤害你的那个犯人,让你能安心上路,在此之前,希望你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好做事,天要亮了,等下路过的人会更多,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家,也不会希望别人看到你这样,让我们拿块布帮你盖上,等法医来了,会尽快送你回去,希望你给个方便。」庄伟成说完,再度拿香要插上米杯,但仍然咻地一下熄了。
持香的手有点尴尬的举在半空中,庄伟成叹了口气的扔了香。
「庄哥,这……怎么办?」阿木脸色虽然有点苍白,但还算镇定。
「看来是我不够大尾,等王叔的人来再看怎么办。」庄伟成叹了口气,再点了支烟等着。
过了十五分钟法医和鉴识组的人一起到了,听庄伟成的说明,带队的鉴识组长皱了皱眉,亲自拿了防水布想掩盖一下尸体,但结果还是一样,那阵风诡异得让他起了全身鸡皮疙瘩。
不敢太铁齿,赶紧上前默默地点了香,讲的话大致和庄伟成差不多,仍旧没插下就熄了。
「这香会不会有问题啊?」组长皱着眉把香给扔了。
「组长,香是明铺买的。」庄伟成摊着手无奈地回答。
听到购买处,他也不好说什么,明铺据说是百年的香烛铺,比较特别的是跟警方有很好的关系。
他还记得刚进警局的第二年,遇到个穿红衣上吊自杀的女尸,明明已经六月天了,一进那间屋就冷得要打颤,那女人脸上的神情令人难以置信的怨,当时比他晚些进来的学长只掏出了钱塞在他手上,让他到明铺买香。
明铺当时是个老婆婆顾着,老人家老得像是随时会倒地一样,他战战兢兢的跟老婆婆说他是谁谁谁的学弟,学长说老样子,老婆婆连头也没有抬,抓了个红白塑料袋,在屋里走了一圈,随便扔几个东西进去递给他,收了他三百五,之后回去好好祭拜,屋里马上就暖了起来。
等他也变成学长之后,就这么教学弟去明铺买香,一届传过一届,所以只要是明铺买的香,没有可能出问题的。
「我来吧。」法医王育哲已经六十五岁,在场除了他也没更资深的人,其他的人赶忙让了位子给他上香。
王育哲只是在口中喃喃自语,念了半晌之后想把香插上,但结果还是一样。
「看样子很麻烦啊。」王育哲抱着手臂望着女尸,这种状况下他可不会随便就凑过去检视尸体,四十年经验告诉他,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能铁齿,回头望着组长。「打电话给副局长,他跟过老主任,经验比较多。」
「是,我现在打。」组长赶忙拿出手机,大家都知道王育哲口中的老主任是谁。
和副局长通完话,鉴织组长开始指示手下先开始采证,庄伟成也调派更多的人手过来封锁现场,如果没办法暂时掩住尸体,也只好多派些人手在周围驱赶慢慢多起来的人潮,麻烦的是天再亮一点,可能媒体就闻风而来了。
过了半小时,天已经慢慢亮了,副局长才到了现场。
「陈叔,抱歉这么早把您吵起来。」鉴识组长迎上去,副局长陈子宣今年六十三岁,他从基层做起,和现场人员的关系都非常好,是年轻警员们相当尊敬的对象。
「没事,我看看。」陈子宣走到现场去,和王育哲打了招呼,接过庄伟成给他的香。
「我是市警局副局长陈子宣,我虽然还不晓得你有什么冤屈,但是我保证会彻查你的案件,抓到犯人让你安息,我手下每个警员都很努力认真,请你也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工作,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就直接对我说吧,别吓着这些孩子们。」陈子宣说完,想插上香的时候,依旧是立刻熄掉,同时一阵冷风吹来,明明还没真正入秋,那阵风却冷得刺骨。
陈子宣放下了香,从口袋里掏出了二个五十元,侧头跟庄伟成开口,「别点香了,先烧纸钱。」
「是。」庄伟成让阿木和小刘拿来纸钱,几个人在旁边折纸钱开始烧。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先烧点纸钱给你,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帮你,但你要告诉我。」陈子宣对着女尸很认真的开口,「你想要我找到犯人吗?」
陈子宣问完,把手上的五十元往地上一扔,两枚硬币在地上翻了几圈,没有人头也没有字,就这样直直的立在地上面,所有人都看呆了。
陈子宣皱起眉,侧头看着王育哲,「王哥,这种事你遇过几次?」
「二十年前我们遇过一次吧?」王育哲回忆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主任在的时候这种事都好解决。」
「是啊……」陈子宣微叹了口气,「没办法了,我找个人来解决,麻烦你再等一等了。」
王育哲看看表,「这种时间应该还好,你快去快回吧,媒体来了就难办了。」
「嗯。」陈子宣向庄伟成交待了一下注意事项,上车让司机开车送他走。
当然过去不是没碰过这种事,只是很少碰到这么不讲理的,如王育哲所说,二十年前他们碰过一次,是他以前的长官、王育哲口中的老主任解决的,老主任已经过世了,他还在世的时候,几乎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陈子宣叹了口气,有些怀念的,跟司机报了地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等着解决今天这个麻烦的问题。
○○○
梁彦是被电铃声吵醒的。
从被里抬起头来,才发现时间还不到七点,「……搞什么……那家伙又搞通宵没带钥匙…?」
梁彦揉揉眼睛爬起来,走出房门经过高亦杰房间的时候望了眼,果然是不在房里,不知道是没回来还是很早就出门了。
「真是……」梁彦打了个哈欠,走过餐桌的时候,发现桌上摆着早餐,他停顿了一下脚步。
桌上有早餐表示高亦杰昨晚有回来,大概是清早又出去了。「这么早去哪……」
梁彦疑惑的走到门边,从窥孔望了出去,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先生,看起来六十来岁,认真严肃的脸让他想起去世的伯伯。
该不会是小亦的亲戚吧……
梁彦拨拨凌乱的头发,开了门朝门外的人点点头,「请问您找哪位?」
老先生望见他皱了皱眉,「亦杰不在吗?」
「嗯,他出去了。」梁彦老实的回答。
「这么早出去?不是没回来吧。」陈子宣叹了口气,用着打量的目光上下望着梁彦,「你是他朋友?」
「嗯……学弟。」梁彦想了想,找了个比较接近的说法。
「怎么就把学弟放在家里自己跑出去了,这孩子真是。」陈子宣又叹了口气。
「唔……我住这里。」梁彦回答,「请问您是他的……?」
「住这里?」陈子宣倒有些惊讶,高亦杰的父亲过世后,他有问过那孩子是不是想跟他住一阵子,但他不肯,问他是不是过来跟他住一阵,他也不肯,说是虽然很抱歉,但这房子不能住外人。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叫什么名字?」陈子宣疑惑的望着他。
「二个多月了……我叫梁彦,请问您是?」梁彦皱起了眉,他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谁,不过他也不喜欢一直莫名奇妙的被追问。
「我是亦杰他父亲的学弟,我看着那孩子长大的。」陈子宣也发觉了自己有些失礼,又想起现在也不是追问这个孩子是谁的时候。「你连络得到亦杰吗?我有急事想要他帮忙。」
「我打他手机看看……」梁彦侧着头想了想,觉得让老人家站在门口也不太好,「您要进来坐一下吗?」
「好,我上个香。」陈子宣吁了口气,走进屋里,那种怀念的感觉一涌而上,「这房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陈子宣走到灵位前,看着两张相片不自觉地笑着,「老大,好久没见啦。」
他点起了香,在灵位前默祷了一阵子,才把香插上,回头的时候梁彦刚好走出来,顺手递给他一杯茶。
「对不起,他手机没开。」梁彦抓着自己的手机耸耸肩,跟高亦杰同住的这两个月当中,他发觉偶尔高亦杰会消失个一整天,但不管怎么样绝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最晚隔天早上一定会回来,不晓得是因为现在家里有自己在,还是这是他家规矩。
「这可麻烦……」陈子宣有点苦恼的望着灵堂的相片,仿佛这样就能得到帮助。
梁彦看着陈子宣望着相片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这位老先生大概在烦恼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开了口,「请问……您是要小亦帮什么忙呢?」
陈子宣看了看梁彦,突然间想到能住在高家这个不住外人的房子里,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你知道亦杰他父亲是做什么的吧?」
「嗯,伯伯是警察。」梁彦回答,他想陈子宣也是。「您也是警察吧?」
「嗯,今天在河岸边捞起一具女尸,但我们怎么也没办法处理她,上了香烧了金纸都没用,她连让人盖上块布也不肯,我问她是不是想要我为她找出犯人,她给了我两个立筊,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找亦杰看能不能帮忙。」
梁彦侧着头想了会儿,又回头看了看灵堂的相片,才对着陈子宣回答,「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也许我可以去看看。」
「你帮过类似的忙?」
「嗯,有时候会打工,反正小亦也不在,我先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留了言给他,如果他听到了就会回电了。」梁彦耸耸肩。
「那就麻烦你了,我车在楼下,可能得尽快。」陈子宣温和地望着他。
「嗯,我才刚起床而已,等我换个衣服洗个脸,很快。」梁彦边说边走回房里,迅速的换了件上衣跟牛仔裤,再进浴室刷牙洗脸,能帮上伯伯学弟的忙,他也觉得有点开心。
等梁彦走出来的时候,陈子宣还是很怀念地看着相片,梁彦走过餐桌把高亦杰留给桌上的三明治拿起来,把保温瓶塞进背包里。「可以走了。」
「那是亦杰做给你的?」陈子宣看着他的举动,有些意外的问。
「嗯,我也不知道他几点起床的。」梁彦说着,把三明治咬在嘴里,顺手把餐盘收到水槽里。
陈子宣虽然对梁彦有点好奇,但是已经快七点了,速度不快不行,于是等梁彦锁好门,带着他下楼上车。
「你可以在车里吃没关系,要不要买瓶牛奶还是咖啡?」陈子宣温和地开口。
「没关系,我有咖啡。」梁彦从背包里拿出个陈旧的保温瓶。
「哎呀,这真让人怀念,可以借我看看吗?」陈子宣笑了起来,接过梁彦一脸莫名其妙递给他的保温瓶。
他记得这个保温瓶是他老主任用了将近一辈子的,总是舍不得换。
「这里面装的汤总是香到不行,不是装汤的时候就是咖啡,也不晓得怎么煮的,比外面三百块一杯的更好喝。」陈子宣很怀念地笑着,珍惜地摸摸保温瓶。
梁彦愣了一下才意会过来陈子宣的意思,「这是伯伯以前用的?」
「是啊,他用了一辈子,亦杰对你真好,这种东西都拿出来给你用。」陈子宣笑笑地把保温瓶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