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我要吃的。」他学她吐吐舌头,接过刀来把苹果分成两半。「呐,分你一半。」
「谢谢。」她接过苹果,看起来很开心。「晚上我爸会带水果来,我分你芒果。」
「我赚到了,芒果比苹果贵。」他笑得很开心。
「你这是富士苹果欸。」她好笑地伸手戳戳他的手臂,拎起她的水壶。「我得回去了,我妈会找我,晚上见。」
「嗯,晚上见。」利瓦伊伦朝她挥挥手,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拿着水果刀把半颗苹果对分去籽,他总习惯把水果去籽切块再吃,同学笑过他娘,说直接拿起来啃就好了,他还是习惯这么做,因为他妈妈总会把水果切得好好的,泡过盐水再给他吃,当然拿来直接啃是很方便,但学着他母亲这么切水果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很好。
他切好水果放在保鲜盒里,正准备从茶水间离开回病房的时候,视线扫过外面有个小女孩正盯着他看。
他本来没太在意,目光对上才发现那女孩仍然一头一脸的血,那弯曲的手脚和茫然的脸色,就是那天在急诊手术室里遇到的女孩。
他瞬间又吓得脸色苍白,退了好几步撞到饮水机,被热水出口给烫一下又赶紧缩了回来,他急速地喘息着,僵在原地半晌,发现那个女孩只是这样直直地盯着他看,仿佛是知道自己看得见她,所以这样盯着他看。
他在茶水间里站了很久,见那个女孩似乎没有靠近他的模样,才冷静了下来。
他别开目光,想当作没看见,把小刀和保鲜盒还有热水瓶给拿好,打算走出茶水间,一抬头又发现那个小女孩已经站在茶水间门口。
他下意识又退了一步,不知道该走过去还是要怎么办,她就这么堵在门口,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利瓦伊伦紧抱着手上的东西,六神无主地慌乱想着该怎么办,看着小女孩的脸,才发现那女孩有张相当可爱的脸,圆圆的脸颊和大眼睛,如果不是现在这种凄惨的模样,应该是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女孩。
他望着女孩茫然求助的神情,觉得有些难过,但恐惧还是胜过对她的同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一直伫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利瓦伊伦僵持了很久才勉强开口,「……能……能不能……拜托……让一让……?」
小女孩眨眨眼睛,迟疑了好一会儿,乖乖的让开了一步。
利瓦伊伦松了口气,侧着身子慢慢的朝出口横着走出去,「……谢谢……」
他移到了门口,正想冲出去的时候,听见身后细小微弱的声音。
「……饿……」
他停下脚步,在心里挣扎着,他觉得自己应该就这样冲出去不要回头,也不要理她才对,但是那一步却怎么也跨不出去。
那不过就是个小女孩……
他慢慢的回头,看着小女孩侧着头,哀求地看着他,发上凝结的血块黏在她的辫子上,他觉得非常不忍心。
他犹豫了很久,把手上的保鲜盒打开,有点颤抖的放在女孩旁边的桌上。「这……给你……」
小女孩像是有些迟钝,盯着那盒苹果好一阵子,才笑了起来,伸手去抓。
他看着小女孩咬着苹果很开心又很饥饿的模样,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但最大的感觉还是恐惧。
就算只是个小女孩,他依旧害怕。
他不是没有像现在这样试着去帮忙过,但事实证明鬼就是鬼,没有感觉或是感情的,帮他们只会害死自己。
他又想起那冰冷的池水,他在小女孩双手抓着苹果,啃得很开心地朝他展开笑容的时候,他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不能帮他们,他不想再害自己一次了。
利瓦伊伦就这样直冲回病房的时候,差点在转角撞上一个人。
「对、对不起。」
「没关系……啊、利瓦伊伦?」
利瓦伊伦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好像在哪里常听过的声音,怔了怔地抬起头来看,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高大身材,那头显眼的褐金发色和绿色眼眸他可不会认不出来。「方乐其?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我阿姨,她这几天要动手术。」方乐其笑着回答,大概是想起人在医院,好像不是该笑着说这种事,收起了笑容问他。「听说你爷爷在住院,不要紧吧?」
「嗯,没事,过一阵子应该就可以出院了。」利瓦伊伦耸耸肩的回答。
他跟方乐其虽然同班,但是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他一直是个很低调的人,在班上也不太显眼,跟方乐其那种走到哪里都会变成中心人物的人不同。
而且明明大家都喜欢跟方乐其交朋友,可是这人却除了班上的双胞胎以外,只整天跟着那个阴阳怪气没有人想来往的梁彦跑,让利瓦伊伦觉得很……浪费。
要是自己有这么好的人缘一定会好好跟每个同学保持良好的交往,他说实话不太喜欢方乐其那种自我又乐天的个性,所以在班上也没讲过几句话。
「我要回去了,我爷爷大概在念了。」利瓦伊伦只笑笑没说什么,跟方乐其挥挥手就走了。
「嗯,保重。」方乐其也回以笑容,看着利瓦伊伦走进病房,暗自记下病房号码,他想明天来看他阿姨的时候,可以给利瓦伊伦的爷爷带点水果。
利瓦伊伦当然不知道方乐其的想法,只是抱着热水瓶和小刀走回病房。
「怎么倒个水去那么久。」他爷爷那张脸,不笑的时候就像在骂人,就算在笑也像是在嘲笑人,对于他爷爷的表情,利瓦伊伦已经早就习惯了不要去在意。
「我饿了,顺便削了个苹果吃。」利瓦伊伦回答,同时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他刚刚的确是饿了才去削苹果,结果分半个给陈婉怡就算了,剩下半个他也没吃到,现在真的饿了。
「饿了怎么不下去吃饭。」
「我等你吃饱再去吃就好了。」利瓦伊伦把小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把刚倒回来的热水倒进保温杯里,放了参片进去。「参片是上次舅公来的时候给的。」
「嗯,放着吧,我凉点再喝。」爷爷点点头,躺回床上去,看来是因为他迟迟没有回来所以就坐了起来。
利瓦伊伦觉得有些抱歉,扶好爷爷躺下,「先睡一下,待会儿吃饭了我再叫你。」
「嗯。」爷爷躺下来闭上眼睛,利瓦伊伦替他盖好被子。
坐在椅子上又想起刚刚那个女孩,他真的很希望可以不要再看见这些东西,像刚刚小女孩是因为受了重伤,所以很明显的看得出来不是人,有时候他会分不太出来他看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就像他中学时候,每天在泳池看见的那个女生……
利瓦伊伦仿佛又听见了水声,和微弱的那句看看我……
用力的甩甩头,想把这些东西都甩出去,他抱着双臂觉得恐惧而且生气,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直活在这种恐惧和忿怒之中。
因为他有这个鬼阴阳眼,他每天活得战战兢兢的,出门有人跟他搭话他都得先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是人。
高中刚入学因为自己阴沉的个性被欺负到不行,后来才学着怎么低调一点不只别让鬼注意到,也别让人注意最好。
不太跟同学来往玩乐反而有时间好好念书,考进他本来以为进不去的学校,好不容易也习惯了知道怎么样装做无视那些东西,现在却还是得被那些鬼东西吓个半死……
利瓦伊伦长叹了口气,想起刚刚遇到的方乐其,那个人总是一副开朗乐天的模样,好像没什么烦恼也没什么困难,人缘很好家境也很好,他们班有名的美女多,最漂亮的其中两个还是他的好朋友,每天都黏在一起,还说没在交往。
要说自己是羡慕也好嫉妒也行,他怎么也看方乐其不顺眼。
有点像是在迁怒,利瓦伊伦只希望别再碰见方乐其就好了。
○○○
事与愿违,只隔了一天,利瓦伊伦从茶水间回到病房的时候,在门外就听见了他爷爷的笑声。
那对他来说是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他爷爷是个顽固而且严肃的人,他们爷俩相依为命到大,他看见他爷爷微笑的次数都很少了,更何况是笑出声。
他只看过一次他爷爷欣慰满意的笑容,在他考上现在的学校的时候。
利瓦伊伦有些好奇的推开病房门走进去,本以为他在跟隔壁床的婆婆聊天,没想到他看见的是方乐其站在那里,跟他爷爷一起大笑着。
「李爷爷你都不晓得我那时候多紧张啊!差点吓得腿软!」方乐其夸张地手舞足蹈,让利瓦伊伦的爷爷大笑不止。
利瓦伊伦怔在那里,还是方乐其先注意到他的,「啊、维伦回来了。」
他爷爷回头看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啊。」
「喔、喔喔。」利瓦伊伦走过来,把手上的换洗衣物放下。「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我阿姨,想说也来看看李爷爷,给你带这几天的笔记过来。」方乐其从背包掏出笔记给他。
利瓦伊伦怔了怔的,伸手接下。「……谢了。」
「不客气,需要帮忙就说一声。」方乐其笑着,露出开朗愉快的笑容。
「嗯。」利瓦伊伦勉强笑了笑。
「你这孩子真是,人家大老远给你送笔记来,连好好谢谢都不会。」他爷爷像是不太满意他这种道谢法,唯唯诺诺的话都说不清楚。
「没关系啦,李爷爷,我跟维伦是好朋友,我们平常都这样的,你别在意。」方乐其连忙拍拍利瓦伊伦的肩,表示他们感情很好。「我也该走了,您好好休息,我明天来看我阿姨的时候再过来看您。」
「辛苦你了,谢谢你啊。」李爷爷面对方乐其的时候,仍然是满脸笑容。
「别这么说,维伦最辛苦了,医院学校两头跑的。」方乐其笑着,又拍着利瓦伊伦的肩。
「还不送你同学出去。」李爷爷看利瓦伊伦站着不动,又是不太满意的开口。
「不要紧,我还得回我阿姨那里一趟,不用送了啦。」方乐其连忙跟李爷爷挥挥手,离开的时候,有些道歉地朝利瓦伊伦笑笑。
利瓦伊伦没什么反应,只送到他门口,「掰。」
看着方乐其离开,回身继续收拾他刚刚带来的换洗衣物,他爷爷开口的时候,听起来很满意。「你这个朋友不错,开朗又活泼还很有礼貌,虽然长得一脸老外样没想到中文说得这么好,你要好好跟他来往知道吗?」
「喔。」利瓦伊伦边把衣服塞进窄小的衣橱里,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心里极度的不满。
……谁是他朋友……
「你怎么连话都不能好好说,这样出去还以为我没把你教好。」李爷爷瞪着他,又回复到以往严厉的口吻。「像他那样,一进来就好好的打招呼,我一看就觉得是个有教养的孩子,你在外面的时候最好别让人家在背后说你没教养,这样人缘哪会好?」
「是,我知道了,爷爷。」利瓦伊伦放弃跟他爷爷争论,只是无奈的回答。「我忘了给你买三明治了,我再跑一趟。」
「做什么都忘东忘西的,真是的,快去。」老人家叹了一大口气,挥手让他快走。
利瓦伊伦忍耐着走出门,只在门外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
他早已经习惯他爷爷的态度,但是乍看到爷爷这样对待方乐其,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他爸妈死后,他让爷爷一手抚养到大,他当然十分感激他爷爷,但是就算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办法习惯他爷爷表达关心的话。
他知道他爷爷只是要告诉他,方乐其很好,你要多跟这种人交往,你出门在外讲话要注意礼节,不然会交不到朋友。
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利瓦伊伦叹了口气,在心里怨起方乐其,没事来搅什么局?他又没拜托他送笔记来,不晓得他干嘛突然亲切起来,明明在班上的时候招呼也没打过一个。
利瓦伊伦低着头走过茶水间的时候,突然想起昨天的苹果。
他停下脚步往里头探了一下,确定那个小女鬼不在,才走进去看,果然他的保鲜盒还在,而里面的苹果已经萎缩掉,呈现一种诡异的黑紫色。
他愣了一下,医院有冷气,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过一天苹果就发霉。
赶紧把保鲜盒拎去垃圾桶边,有些好奇的凑近鼻端闻了一下,也没有腐坏的味道,他一脸疑惑的把苹果倒掉。
该…不会是因为这喂了鬼吧……
利瓦伊伦心里觉得毛毛的,又觉得很讨厌,没考虑多久他把保鲜盒里的苹果给倒掉,冲回茶水间把保鲜盒给洗干净,想着要不是他爷爷节俭成性,他就直接扔了这个鬼用过的保鲜盒。
洗完擦干塞进包包里,走出医院的时候,发现大雨还在下,而刚刚一时生气也忘记把伞拿出来……
利瓦伊伦再叹了口气,无奈的回头,却又不想马上回病房,突然间想起护士说起过这里有条地下通道可以通到旧大楼。
他爷爷爱吃蔬菜做的三明治,入院后终于恢复可以吃正常食物的时候,他爷爷想起在旧大楼门诊的时候吃过的三明治,所以要他记得去买回来给他吃。
他走去询问护士小姐那条通道怎么走,照着护士小姐的指示搭电梯到地下二楼。
穿过了餐厅和小卖部之后,果然找到了指标。
他顺着指标走过走廊,弯了好几个弯,人也慢慢变少,地板从红色地毯变成绿色橡胶地,墙也从美丽的白色粉刷变成水泥墙,整个空旷的感觉好像连说话都有回音。
他觉得有些不自在,这里给他的感觉不太好,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下去,习惯性的低着头往前直走,什么都不要看,不管谁说话都不要理就行了。
他加快了脚步,空气中那种凝重的感觉却越来越重,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快,冰冷的空气让他感觉似乎回到了泳池畔,站在冰凉磁砖上的感觉。
下了扶梯后是一大片空旷的空间,右边墙上摆着大张历年来医院的纪念相片,左边展示着大型的古老医疗器材,再下来是一张长长的年表,写着医院的历史。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抬头朝墙上望了一眼,那一瞬间,从未有过的极度恐惧袭上了他。
如果真有地狱的存在,大概就只有这幅景象可以形容。
那一整面墙上,满满的都是鬼,一个个哀嚎痛苦嘶声怒吼的鬼。
在他望着那面墙的时候,那些痛苦的嘶吼同时冲进他耳里,直窜进他脑子里。
他没有办法去数那上面有多少个,不过每个都被一根或二根的银钉给钉住,或者在手上,或者在身上,那些鬼都被那些钉子给牢牢钉住动弹不得,痛苦而忿怒的咆哮着。
每一个都几乎不成人形,像是泼上了柏油似的漆黑,五官的位置露出深深的洞,从被钉住的地方滴下来的不是血,是像焦油般的液体,散发带着腐臭的焦味。
他无法克制地颤抖了起来,那就像是小时候看过的善书里描写地狱里的油锅一般,那些在油锅里挣扎的漆黑鬼怪们像是求救似地朝他伸出了手,要不是被那些银钉钉住了,他觉得那些鬼可能会一齐朝他冲过来。
其中一个被钉住了腰间,伸出了长长的手臂抓着地板,挣扎着想拉他,那只手臂一直伸长着伸长着,像是一条黑蛇般向他蜿蜒而来。
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想退开却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什么定住了,恐惧地无法移动半分。
就在他觉得那只滴着乌黑油渍的手就快碰到他的时候,突然间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哥哥……』
他突然地惊醒,侧头望见拉着他衣角的是那个被撞得手脚都扭曲了的小女孩。
「啊啊——」他惊叫了起来,甩开她的手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到另一面墙为止,他喘着气望着小女孩歪着头,茫然而疑惑地望着他,伸出手像是希望人抱她似的,想朝他走近。
他只能惊恐的摇头,而墙上那只朝他伸出来的手,突然间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脚,把她拖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