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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年 上——by道行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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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了梁悦,三个人出来到办公室,里面坐了几个院办干部跟十几个科室主任,对着CT片和复查片子小声研究。中间

几位占有医院一些股份,是股东。

孙副院长刚挂了电话,说:“市政厅秘书处来电话问情况,市长明早过来。”

“唉……”不知谁的叹息声。

“驾驶员的后事都安排了吗?”

总务科长点了个头:“去了,就是补偿的金额数,原来都是院长签……”

孙副院长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跟其他两位管理后勤和基建的副院长点了个头,说:“这种时候,也只能是大伙儿商量

着看了。”

佟西言说:“还是等梁悦醒了问问他吧。”

一屋子人全看他。佟西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辈份没资格在这种场合说话,顿时有些尴尬,这里不是中高层领导就是医院

股东,他不过是个小小外科主治。

孙副院长说:“梁悦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合适参与医院常务管理,况且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根本什么都不

知道,还是个小孩子。”

刑墨雷点了支烟,说:“他满18岁了。”到底是护食。

话里的意思是,梁悦已经成年,梁宰平要是死了,他将继承这家医院,还有其它更多。谁也不知道梁宰平到底有多少资

产。

孙副这次没有反驳,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要在脑子里转几个弯的。

佟西言十点多才回到家里。佟父坐在客厅看电视,佟母正在给孙女洗澡,听到他回来了,连忙出来问情况:“梁院长怎

么样了?”

佟西言沮丧的倒进沙发:“不怎么样,兴许明天醒,兴许永远醒不了。”

老太太双手合十朝东方拜了拜:“真是阿弥陀佛,那么年轻有为的一个人,才四十几岁,这是造的什么孽,老婆孩子可

怎么办哦。”

“他很早就离婚了,只有一个儿子,跟他过。”佟西言想起梁悦,心情更沉重。

佟母说:“唉……今天我跟你爸又去看了你丈人,老头子气色很不咋地,老年丧子,幼年丧父,都是大不幸。”

佟西言突然有一种无限幸福的感觉,他抱住了佟母的水桶腰,有些想哭:“妈,对不起……”

佟父跟佟母交换了眼神,不明白儿子这是怎么了。佟母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别想太多。你孝顺,我们知道。我跟你

爸算是有福气了。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妈还不是怕你受委屈,打小你就不爱说心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西西啊

,听妈一句话,趁年轻,再找一个吧,再过两年我跟你爸走了,也好走得安心……”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佟西言今天看太多人流泪,受不起了了,一时脑热,说:“您别这样,我有人……”

佟早早跟鼹鼠似的突的一下挺直了小腰板,坐在小板凳上炯炯有神看着自己爸爸。

佟母喜出望外:“啊?!你有人怎么不早说?!是谁?我见过没?”

“好像见过,好像没,没见过。”佟西言结结巴巴,懊悔自己说漏嘴。

佟早早跳到他身上,严肃的说:“爸爸,我不要后妈!”

后爹你要不要?佟西言无奈的抱着女儿,对母亲说:“是我中意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怎么看我,还有我说个事儿您别生

气,他离过婚,人有些轻浮,还抽烟。”

佟母吓一跳,犹豫说:“心好才最要紧,只是一个人女人家,怎么还会抽烟……”

佟西言无力,只能在心里反驳,谁跟您说他是个女人。

夜班护士刚给梁宰平挂上2AM的治疗药,回头就见梁悦站在门口,人不人鬼不鬼。幸好监护室的灯够亮,她才没有被吓到

“你出去。”梁悦嗓子哑得不成样,但还能说话。

护士很快就带上门,直接跑去值班室报告主任了。

梁悦在床头边的椅子里坐下,把手伸进温热的被子里握父亲的手,这双手曾经毫不费力的把他举到半空中,让他知道什

么是飞翔。

他趴在床沿,偏头看父亲的侧脸。头痛的厉害,但他一点都不想睡,他精神抖擞。

“爸爸。”他叫了一声,眼泪模糊了视线。

房间里只有人工呼吸机的呼哧声和监护仪的滴滴声。

26

佟西言在餐厅吃早餐,听得周围的同事议论的事都是关于梁宰平的车祸,整个医院笼罩着一层悲伤凝重的气氛。没什么

比龙头出事更容易人心惶惶。

他一边看时间,一边喝豆浆,心里惦记着上去看看梁悦,眼角瞟到住院大楼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但没往心里去。

五分钟后,他接到了电话,是值班医生打来的。他的丈人跳楼了。

佟西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的扭头看住院大楼,原来那掉下来的不是东西,是人。于是放了手里啃一半的馒头

就往出事点跑。

九楼这高度,掉只猫下来都摔碎了,更何况是人。虽然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但是自己的亲人这样血肉模糊的死在那里,

佟西言还是大受刺激。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一脑袋茫然,想不起来前一天老丈人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言语,好好的为什么要跳楼?!

丈母娘从住院大厅歇斯底里哭着跑出来,扑倒在老伴身上,佟西言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想起来去扶:“妈妈……”

六十几岁的老人似乎完全没有了气力,除了哭。佟西言跟值班医生拉了两次都没能拉起来,自己都有点头昏了,胸口倒

腾的厉害,想吐。

刑墨雷没功夫去停车场了,直接就在门诊楼前刹了车,甩了车门,把钥匙扔给保安,自己往住院部疾步而去。

接到值班医生的电话,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两天是怎么了?!

老爷子跳楼的地点就在住院大厅正门口不远,几个年轻人在围观,毕竟是大清早,没人想触霉头。

佟西言摇晃着就要倒了,背后突然有只强壮的臂膀环住了他的腰,硬是又给他撑了起来。熟悉的味道和感觉,不用回头

也知道是谁。

老太太已经哭得不醒人事了。刑墨雷对一旁等了很久的保安示意收拾尸体,自己把老太太搀了起来,交给闻讯下来的护

士。

佟西言瘫坐在花坛边,松了口气。

刑墨雷蹲下来看他,问:“还行吗?”

佟西言点点头,咬牙不敢张嘴。

刑墨雷仔细看了看他,站起来说:“先回科室吧,我去吃个早点。”

佟母跟佟父很快从家里赶过来了,拖着佟早早。

佟母一进病房就失声哭:“亲家母!亲家这是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啊!”

两位老太太抱在一起呜呜痛哭。

佟父把佟早早交给儿子,示意他带女儿去个安静地方,省得吓到小孩子。

佟西言把孩子放在主任办公室,从刑墨雷书柜了找了两本插图精美的解剖书塞孩子怀里,嘱咐她不要跑开去。这个地方

除了刑墨雷不会有人随便进来,而且刑墨雷去监护病房看梁宰平了,今早市长要过来的。

佟西言陪着三位老人在病房坐了一会儿,商量后事,老人家受了这样大的打击,一时间连东南西北斗分不清了,哭得眼

睑浮肿,像个木头人。老丈人住院期间所有的费用都是佟西言在承担,后事他自然也不会退却,只是丈人这样的死法,

想起来不免悲凉。

刑墨雷再见到梁悦,吃了一惊。梁悦站在窗边,用梁宰平的手机打电话,听起来像是打给家里的保姆,要带换洗衣服过

来。这小孩的面色还是鬼似的廖白,却跟昨儿个完全不一样了,挂了电话走到床尾,翻着病历查看新到的血单子,见他

来了,镇定的打招呼:“刑主任也来啦,哦对了,有个事儿我正要找你商量。”

刑墨雷点了个头:“你说。”

梁悦走到床头,抚开父亲额头的几缕头发,拉下口罩弯腰印了一个吻。

梁宰平的枕头边放了一些黄色的香包和符,这是退休了的几个主任老太太连夜去寺庙求来的,梁悦很认真的一个一个摆

好了,还在枕头下面压了几个,晨间护理亲自用香灰水擦了一遍梁宰平的身体。

无望的时候,什么都得信。

“医院的管理方面,我没什么经验,爸爸平时也很少跟我提起工作的事,总是说,多亏了你们帮忙打理,他还省心些。

刑墨雷点了点头,没错,梁宰平极会识人用人。

“现在这样,我什么都不做总不象话,所以今天开始我就不回麻醉科上班了,爸爸办公室的钥匙跟保险柜的密码我都有

,暂时先接手做做看。我想跟你借佟西言用,到我爸爸醒。”

“借?”

“是的,让他来院办帮我的忙,我的脾气除了我爸,就他还合适。”

刑墨雷没有立即答复,梁悦说完了,走到人工呼吸机边调整数据,冲着门外的护士站喊了一声:“叫成主任进来。”

ICU主任一边系口罩带子一边跑过来说:“在呢在呢。”

梁悦点了点呼吸机上的数据,说:“自主呼吸还不错,你看看能不能脱机,查个血气给我。”

吩咐完了,伸了个懒腰,示意刑墨雷跟出来,两个人往办公室去。刑墨雷说:“你从我这里借走一个主治,我不是少个

人了吗?”

梁悦面无表情,停下脚步抬头看他,说:“我不是跟你借,我是跟你支会一声。怎么,你少了他,这班就没法儿上了?

刑墨雷头回见梁悦这样气势十足的说话,倒是跟梁宰平有那么几分相像,于是没有反驳,只在心里说,借别人你随便,

借这个,没我点头,他不会跟你走。

“听说你科室早上有个病人跳楼了,麻烦吗?”

“那是佟西言的丈人。”

“哦,那还好办。”梁悦波澜不惊。

之后还是昨天那拨人,陆续都到齐。梁悦坐在办公室喝水,他喝得很少,好像此时此刻喝水也是件痛苦的事一样。

二三十个人沉默着,听梁悦一个人说:“叔伯前辈们这两天的作为我都看得到,爸爸早上六点复查了CT,已经没有什么

大问题,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记在心里,这个时候还能坚持着做好自己的本职的,对爸爸来说,就是最好的支持。我

没有经验,医院业务,孙院长您在行,后勤外交,王院长您是爸爸最赞赏的人,这段时间,你们要多帮帮我,可别等爸

爸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骂我败家。”

话说到这份上,谁都听得出来是个什么意思,王副点了个头,孙副立即说:“放心吧!”

外面护士敲门,说市长来了。梁悦站起来,突然闭上眼睛晃了一下身体,紧抓着桌角稳了稳,又跟没事人一样,走到最

前面去了。

佟西言趁着父母亲都陪着丈母娘,赶紧把手上的活结了,上监护病房去看梁悦,担心药性过了,他还是不能接受现状。

梁宰平一向宠溺无度,突然这么一撒手,糖罐里泡大的梁悦,这壶黄连水恐怕难咽。他对梁悦一直有种说不明的亲切好

感,第一次为外人这样心疼,就像心疼早早。

监护室外面摆满了各色花篮,有署名的没署名的,大大小小数十盆。梁宰平有个强大的人际关系网。想必外人都已经知

道消息。

梁悦与神经外科主任小声谈事,余光瞟到佟西言,对他轻点了个头,示意他稍等。

今天的梁悦看起来与平时有很大不同,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好几岁,眉眼棱角看起来越发像他的父亲,连说话时的样

子也有了大人的味道,只是身形憔悴的不像样,那点薄底子原来就风吹即倒,此刻竟能撑起来,到底是梁宰平的儿子。

“你来得正好,刑墨雷跟你说了吗?”梁悦带上监护室的门,留一室安静。

佟西言说:“我没有碰到他。”

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响了,是梁宰平的。梁悦刚要坐下,又站起来去接,视线没有离开梁宰平略微浮肿的脸。

“……不是,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问你是哪位?……不,他没法给你回电话,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他是我

爸爸……哦!是您啊蔡伯伯,我说呢,听着您的声音都觉得亲切……是的,不过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

…对对,谢谢您了,您真是有心……”

讲电话的样子跟语气,都像是没事人一样,没见到病床上的梁宰平的人,倒真要被糊弄过去了。佟西言皱眉头,看梁悦

挂了电话,全身脱力一般坐下来。本来多么任性的一个人,要他一下子承担梁宰平所承担的,老天爷太狠心。

佟西言抚平床角一点皱褶的床单,问:“神外主任怎么说?”

“……没什么。”梁悦抬头看他,弯起的眼睛与其说像笑倒不如说像哭。

佟西言蹲下来,伸手摸摸他的耳朵,低声安慰:“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你爸爸见不得你吃苦。”

梁悦低语:“早知道不跟他吵了,还是头一回生这么大气呢,话都不跟我说,看也不看我一眼……”

佟西言心脏又紧缩了一阵,连忙问:“你要刑主任跟我说什么?”

梁悦捏鼻梁根,疲惫的说:“我想你能来院办,那帮老家伙,这会儿面上应得挺好,真有事儿,也只有爸爸镇得住,你

来帮我,我不至于一个人。”

佟西言以为梁悦是病急乱投医,说:“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行政方面的工作,你要找人帮忙,我给你找更合适的人。”

“我只是想有个自己人在旁边,从前不知道他为什么忙,现在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挤出来那么多时间留家里……明天开

始你不用去科室了,七点整直接到这里来找我,七点半跟我去办公室。刑墨雷那边你不用担心,我都跟他说好了。”

“梁悦……”

“你就当是帮帮我!”梁悦突然大声,像只受伤嚎痛的猫子。

佟西言不忍心再开口了,况且梁宰平躺在那里,只要是还在医院上班的人,谁都无法正面拒绝梁悦。

回科室没见着刑墨雷,找个商量都不行,佟西言坐在办公室角落的位置发呆。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踹开了,呼呼呼进来

十来个人,其中一个大块头的中年男人凶神恶煞似的大声问:“佟西言在哪儿?!”

办公室里的小医生本来在打病历,一看着来头像是家属要闹事,没等佟西言回答就站起来问:“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我们把人托给你们医院是来治病的!不是来寻死的!你们说,怎么办吧?!”

佟西言站起来,仔细打量人群,总算看到一个眼熟的,像是妻子的姨母,觉得莫名其妙,问:“阿姨,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不来,由着你们谋财害命?!”女人很是凶悍,呼啦一群人全围了上来。

“说话小心点!”小医生热血难耐,佟西言连忙把他拉身后,说:“阿姨是为爸爸的事吧?早上本来就想给你们打电话

的,一忙给耽搁了,是我的错。”

“哼!说吧,你们医院打算怎么办?!我们送进来的可是好端端的大活人!你们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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