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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黄浦江 6——by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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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几天西安城陷入永无休止的麻烦中,办事处和绥靖公署两方上下都忧心忡忡。

桌上茶水几乎一口也没动,廖亦农坐在茶几边沙发上,脸上一副焦急的表情,几乎是如坐针毡。

前几日,特务们抓走在广场做抗日演讲的几个学生,其中有一个学运主席,还有学运的两个秘书,这番举动激怒了几所

高校里的学生,动员要准备游行对话,要求特务组织放人。

他想着就皱眉头,眼下南京在口头上允许联合抗日,建立抗日统一战线,但是人心隔肚皮,一举一动都要摸索着来做,

到处是勾心斗角。学生们抗日的热情是能理解的,但这么过激的行动,就算西安的大员们可以不计较,南京可是不会容

忍。

昨天晚上,几所大学里闯进了成批的特务,气势汹汹,不问青红皂白抓走不少学生和教员,估计是与学生们原本计划好

的抗议游行有关。

被抓走的那几批人里,有不少都是按计划,在月底要从西安送走进入陕北的,都是后备力量。来自各地的学运主席与学

运活动的骨干,是要送去接受系统的政治思想教育,以备将来之用,他们被抓走如果救不出来,在人才储备上,那绝对

是很大的损失。

眼下这当口,中央军和东北军在潼关、武功、岐山一线对峙,双方矛盾一触即发,势如水火。他来之前刚接受陕北中央

的指使,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尽一切努力平息可能出现的交火,尽力维护西安乃至整个关中的稳定。

在中共的耐心劝说和几位东北军老前辈的痛斥之下,原先投向中央的几位旅长又转投向西安,但唯有六十七军一○五和

一○六师两位师长态度坚决,还拉上六十七军的副军长,一起向西安方面兴师问罪,副司令赶去同他们会晤,那方在中

央军支持下,愤怒表示恶首伏诛不够,还要由他们来彻底的消灭特务团,以血还血。

这当然是不可以的,左派是副司令的基础,这种情况下再打击左派,只能助长分裂和战争的气焰。而同几方沟通的结果

来看,中央的意图已经明显,以扼住潼关为利,对东北军一再进逼,目的是逼得让出西安,如果再能逼得全军分裂,那

无疑就隧了南京的意,更好不过。

这次大量学生突然间被捕,已经不是单纯的学运活动惹怒政府这么简单,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黑幕。

他盯着那挂钟,听着秒针滴答,只觉得时间难熬。

不知道,副司令将会怎么去想,又会去怎么打算?

也不知道,副司令军务有没有忙完,那一摊子焦头烂额的事情,闭上眼也心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都赶到一块儿了。

走廊里响起沉重军靴声,会客室门被一把推开,邵瑞泽步履匆匆走进来,身后跟着梁峰。几个人也不寒暄,单刀直入就

说起学生被捕的事情,说来说去,一时都觉得无奈。

梁峰看到他略显焦急的表情,劝说道:“廖先生,邵副司令已经听说了,叫陈参谋一早去那里打探情况。您先放宽心。

“罗英年我还认识,这点面子他还是给我邵某人的。我不指望一句话就能把学生们救出来,就去告诫一句,学生都是孩

子,让他们适可而止,眼下也不存在什么通敌行为的罪名,不过激进了点,干脆放了他们交给学校严加管束算了。”

邵瑞泽慢慢说着,从银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上,神色看上去很是疲乏。

“前些天已经抓了几个在广场演讲的学生,这才激怒了学生要游行对话。”廖亦农苦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又说:

“个中关系,邵副司令应该很是清楚,您说,这算怎样一笔糊涂账?”

“我不知道。”孰料邵瑞泽却只回了这四个字,然后就是闷闷抽烟,目光随着那青烟缭绕,仿佛思绪也飘去别的地方。

廖亦农有些意外,他皱起眉,放下手中茶杯刚要再提起,就冷不丁听他问:“廖先生此来,怕还是要我出面去营救学生

,对不对?”

“是。”廖亦农回答的直接坦白。

他若有所思,停顿了一瞬又说:“眼下东北军与中央军势同水火,而特务组织一向是直接遵从上面的意愿,照理说,南

京不该这时候将矛头往中央身上引,就算顾祝同重兵在手,占据潼关,也没理由把自己推上火山口。若我是他,理当按

兵不动,一面缓缓进逼,一面挑动东北军西北军还有我们三方的关系,收渔人之利。”

“我们彼此之间是有矛盾,我的骑兵师还缴过杨将军民团的械,但那都已经过去了。眼下东北军内部情况倒还好。”邵

瑞泽弹一弹烟灰,“除非,他根本不想武力开火,而是想借机在城内浑水摸鱼,挑事生非……若果真如此,学生们的事

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是。”廖亦农眉心紧锁,缓缓点头说:“我总觉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副司令,你不觉得……特务们的行为来得太

过蹊跷?”

“蹊跷……”梁峰苦笑了一声,摇头说:“能有什么蹊跷,那帮家伙仗了是老头子的嫡系,根本谁的账都不买,就算想

对邵副司令下点黑手,那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话虽是夸张,却也是这个道理。

廖亦农目光一闪,沉吟半晌,压低声音说:“邵副司令,也许是,这是潼关那边的投石问路?”

“投石问路……是想看我是滚出西安,还是滚去甘肃?”邵瑞泽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

这话问的尴尬,梁峰一时也被噎住,还没等廖亦农来得及回答,会客室的门几乎是被撞开的,一早就去了那里的陈维业

惨白着脸,大步而入,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他在屋中站定,脸上因为步履匆匆而浮现出红晕,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副司令……那……边……”

于是梁峰拿了杯子递给他,“陈参谋,你慢慢说。”陈维业大口喝了些水,稍微静下来才说:“那群混蛋仗了是嫡系,

根本谁的账都不买,您派我去,那帮孙子不点头,也不让我走。把我足足晒了一个上午,临了就让我听了人受刑时鬼哭

狼嚎的惨叫。”

“叫的那个惨,山摇地动的,还没让我看学生呢,那大老爷们一个个都被打得鬼哭狼嚎。竹签子、炮烙、火刑、电刑、

鞭刑……”陈维业说着倒吸了口气,不住的摇头:“就学生那小身子骨,我看悬。”

想起来那些不堪入目的酷刑,那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说不害怕恐惧那真是假的,陈维业仍旧觉得不寒而栗,从那

个地方出来,直到现在,身上的寒气仿佛还都没有消散。

邵瑞泽叼着烟一口一口的吸着,面无表情。廖亦农听的面色微变,转过头去看着他,语调里略略带上焦灼,“邵副司令

,您看……事不宜迟,您是不是考虑出……”

他的最后一个字被邵瑞泽摇手打断,随后邵瑞泽苦笑道:“我出面?我用什么理由出面?那都是老头子的嫡系,那是他

们的本业,合着全国上下,有谁敢去给他老人家找不痛快?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

他抬眼看了一眼陈维业,又转过头来无奈笑:“我叫个人去看一下,起码说得通,可真要插手救人,哪里来的理由?若

是我的兵,我的军官被抓了,我自然可以理直气壮的找上门去要人。可那是学生,真说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一个个不

听劝,都以为自己本事不是一般的大……要不然这理由,廖先生给我找一个?”

廖亦农错愕抬眼,疑似自己听错。

屋内气氛一下子僵住,见状梁峰出来打圆场,打破尴尬地咳嗽一声,说:“廖先生,我们副司令也是有苦衷的,他是党

国的人,言行举止都要符合标准,贵党这样要求,即便现在说是要统一抗战,也未免太为难他了。”

“之前我们少帅查抄中央驻陕西党部,查抄情报局的事情,您不知道吧?”邵瑞泽接上话,摇摇头低叹了一口气,“那

次是秘书处的两个人还有几位军官被抓走,屈打成招,说是和贵党有往来,少帅怒从心起,当即查抄了党部情报局,顺

便还把牢里的不少学生都救出去了,可后果是什么,死了一个谭队长,连我在上海都被狠狠敲打了一顿,现在和中央摩

擦的这么厉害,人在屋檐下,不敢。”

廖亦农久久不作声,喃喃自语了一句“不敢”,似一声苦笑,又似一声长叹,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静了片刻才缓缓道

:“我知道,贵军为我们做了太多,就连甘南红军的财政危机,也是在邵副司令的帮助下才得以解决,于情于理,都不

该再做要求了……”

他皱了皱眉,语声也变得乏力,“可是以现在的情形,也唯有邵副司令你能出面。杨将军的西北军那边,好几个团投向

南京,政训处跑散,甚至连机要人员也跑光……他现在忙着处理家务事,分 身乏术啊……”

“被捕的好些学生,都是要送往陕北,去抗日大学接受教育的……我们在人才上太匮乏了,这一批人对我们重要性,真

是不言而喻……”

没有说完,也说不下去,他笑而不语,叹着气缓缓摇头。

邵瑞泽苦笑,将抽了一小半的烟缓缓摁熄,语声低沉:“说句不恭敬的话,我可不能总是做贵党的垫背,我的帽子上,

到底还是青天白日的国徽;我手底下,到底还有那么十来万的弟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闻言廖亦农摇头,“也许因为您是军人,看多了生死,但是对于学生们来说。”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也许他们觉得自

己可以奉献生命,但是,他们年轻的性命,是很重要的,他们将会是未来!”

说着他又笑,盯着他,目光里带上一丝复杂,“邵副司令,既然您把话说开了,那么我也就不客气。实话说起来,从今

年初张少帅同我们的合作开始,一直到西安兵变,您在上海的帮助,这些事情一件件落在在南京眼里,不管现在您想怎

么做,想怎么撇清关系,恐怕也难逃早已被赤化的嫌疑吧。”

陈维业与梁峰对视一眼,齐齐看他,一时诧异莫名。

微怔之下,梁峰想说什么,却被邵瑞泽抬手制止,他倚在沙发里,笑了笑说:“廖先生说得对,你我在南京眼里,的确

是蛇鼠一窝。我早认了,谁叫这是少帅做的呢,他同你们签订下的协议我是会遵守。不过,眼下这么难,我总要为自己

打算一些的。”

“那是。”廖亦农笑笑,神态恢复平静,却又道:“就算您对这件事情袖手旁观,却也不一定会让南京放心,不管做什

么,南京那边,总能找出罪名往人身上扣,让人狼狈的里外不是人。这里头的关窍利害,您应该是清楚得很,也不用我

来提醒。”

他顿了顿,嘴角一弯笑说:“现在上海正在谈判,是关于红军改编,围绕划定红军防地,争取红军经费给养两大问题,

同贵党方面重点进行交涉,西北撤军、释张、实践诺言、释放政治犯……第二次国共合作,为时不远。”

邵瑞泽不声不响,懒懒倚在沙发上,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廖亦农说完了,也不等他回答,站起戴上礼帽,道

了一声“告辞”就出门了。陈维业送人回来,正好梁峰问到别的事情上去,邵瑞泽嗯嗯应着,布置着任务就又开始抽烟

,目光凝神望着一处地方,似乎在出神。

特务机关的人很客气,回话给绥靖公署说,西安情报局也不是要抓为首闹事的学运分子,只是最近高校里不太平,政府

决定要联共抗日,有人还在指使学生破坏合作,这才带回特工科,问问话而已,请不用担心,问完了就会放回学校请学

校看管。

学生们闹起了游行,方振皓自国立西北大学出来的时候,在路上就遇到了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天寒地冻,没有冻结满

腔的热情和勇气,也丝毫没有被前些时候同学们的陆续被捕而退怯,反而更加的高涨。

无数横幅竖旗挥舞,纸页撒得漫天漫地都是,条幅、标语、旗帜上呼唤着‘爱国无罪,抗日无罪’、‘释放爱国学生’

、‘同是中国人’、‘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统一抗日,一致对外’;口号呼声铺天盖地,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队

伍浩浩荡荡向特务机关而去。

省厅调动了市警,围在外面,不许学生们靠近,举着标语示威游行的学生不肯离去,大喊着要释放人的口号。

因为担心吴定威,方振皓顺道拐去了一趟报社。

报馆两层楼里忙得人仰马翻,打字机嗒嗒响成一片,废稿散乱一地,人人进出来去都似打仗,踏得楼梯地板咚咚作响。

吴定威正在忙着译稿,只叫他先坐,匆匆扫完稿子,同分编站在门边一边看稿一边说话。方振皓拿起一篇稿子看着,耳

边听到分编对稿子赞不绝口,只对几处犀利的用词有些犹疑,建议换成相对圆滑的表达。

好不容易忙完了事情,吴定威才脱开身,从抽屉翻出一封信,双手交给他。他看看左右,又低声谈起了学生被抓的事情

,说那晚上自己恰好去进修,也差点遭到不测,只是临时决定早走,才幸免于难。方振皓叹气说:“好像是晚上来的,

带了训导主任来认人。新城广场义演的那几个学生,义演完吃饭的时候就被抓了,我亲眼见到的。”

回想起那是情景,他觉得很是愤慨,却也无可奈何。

光天化日之下,特务旁若无人的绑走学生,还有那个戴大眼镜的娃娃脸夏正,一起被抓走了。打听回来的罪名,却是“

攻击领袖,用心险恶”。

而身为十几万士兵领袖的邵瑞泽,远远的看着,带着墨镜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仿佛事情毫不关己。

“不过是抗日义演,怎么就碍着他们了?现在连南京都声明,同意枪口一致对外,联俄联共,集中所有能调动的爱国力

量,宣战打日本。南京政府又这么做,难道不是自打耳光吗?!”

说着吴定威很是气愤,滔滔不绝的对方振皓讲着,他们报社记者对外采访得来的消息,西安绥靖公署的几位头面人物,

这次却没有一个人出面,任凭着特务们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连这些手握军权的人都不施予援手,那么西安城内,就不

会有任何人敢出面帮助。学生们的力量还是太小了,太过薄弱。

“这些军阀!只知道明哲保身!根本不去想想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身居高位!一个个麻木不仁,尸位素餐!”吴定

威很是气愤的说,“张少帅好歹还敢兵谏,强迫了政府一致对外抗日,怎么那个继承者就这么胆小怕事!十万人!搞不

好,还会再来一个‘九一八’!”

外边记者编辑匆匆跑着,不时大叫“新城广场那里两百多学生在示威,小凡和老刘走一趟!”,“天津租界工人罢工的

稿子好了吗?”,“如果时政稿子来不及,就用海外评论凑版,对了,还有社论!社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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