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晚上的记忆那样分明，他在他的怀里喊着他的名字，声声都是毋庸置疑的真挚。虽然眼神是宿醉之后的迷蒙，
李东海仍然几乎笃定了他无疑还是爱他的。然而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候，李东海忽而心生恐慌的有了些许动摇。
直到后来某次问起金希澈，大家是不是都在搪塞他？是不是其实晟敏病的很重？究竟是怎么回事？金希澈含混的安慰他
道没有的事，只是发烧而已，圭贤一直都在照顾晟敏的，你不要胡乱担心。曺圭贤的名字听在李东海的耳中，瞬时便让
他顿悟了然，然而心口却也痛的凛然。
于是渐渐的李东海不再问询关于李晟敏的一切。因为虽然不愿意面对，可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李晟敏他，其实是并不
想来见他。
这个几乎确凿的认知让李东海方寸缭乱，每次想起来都会胸腔阵阵闷痛，好像万箭穿心，又好像是有千万只手在一点一
点，把自己撕裂的痛楚。
李东海无数次的尝试着去推翻自己的猜测，他有点急不可耐的想要去验证自己的心里这些不可理喻的想法是错误的。然
而直到出院的那一天，李晟敏还是没有出现在他如今已经模糊的视野。
其实李晟敏终究还是忍不住去过了医院。不停的告诫自己就看一眼，只看他一眼，确认了他一切安好，他便立刻离开。
只不过却就真的，几乎只看了那么一眼而已。
李晟敏颇有些惴惴的走近ICU的玻璃门窗时，正看到银赫在喂李东海喝汤。银赫动作温柔，汤匙都要小心翼翼的吹过才送
到李东海的唇边，而李东海则乖巧含笑。李晟敏忽而笑的凄楚，李东海那样巧笑倩兮的样子是在李晟敏面前从来没有过
的。
那样的画面看起来是那般和谐般配的光景，李晟敏顿时觉得自己渺小而多余的可笑，深秋的天气之下周身都被寒意包围
。究竟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呢？究竟是还在惦念着什么呢？傻瓜一样，为什么总是这样执迷不悟……
于是李晟敏沉默着转身走开，来的路上斟酌再三买到的雏菊颜色谨慎，却也终于被他丢进医院外面的废物箱里。
这个时候忽而又下起雨来，阴霾的天空里闪过一道炽烈的闪电。李东海已经能够微弱感知光亮的眼睛还蒙在厚重的纱布
之下，然而雷鸣响起的刹那，李东海的心头却忽然犹如电击过后一般的酥麻而钝痛。停下咀嚼的动作，李东海仓惶的转
向窗口的方向。
忽然间那样若有所失的惶惑。
李东海出院的第二日金希澈便开始欢欣鼓舞的筹集众人小聚，说是为了庆祝李东海初愈的回归。李晟敏自然是在受邀出
席范围之列，只不过李晟敏很犹豫，非常犹豫。曺圭贤则不由分说的拉着李晟敏跳上车，接着若无其事的淡然道，晟敏
哥，你不去不合适的，再说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也挡不住的。李晟敏听着他的语调理所当然的上扬，心下一阵错杂。
李东海坐在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面，看着外面一点一点晦暗下来的落日的光圈，心中的焦躁忐忑也一分一分的深刻下去
。终于看到李晟敏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却是见他被曺圭贤拉着下了车。李东海心中一沉，看着李晟敏在窗外嘴唇蠕动着
像是在同曺圭贤说着什么的样子看起来颇有点急切而仓惶，指尖轻颤的扶了扶鼻梁上的冰冷镜框。
许是思念了许久的缘故，待到李晟敏终于略显局促的在对面落座，李东海心里忽而有那么一瞬的恍如隔世。他日思夜想
的李晟敏还是那样好看，花瓣形状的眼睛和适合亲吻的嘴唇，只是本该红润的脸颊似是苍白且瘦削了许多。李东海揉揉
还不甚适应隔着镜片看世界的酸涩眼睛，意外的察觉眼角似乎湿润了少许。
席间正洙希澈二人不遗余力的炒热气氛，基范圭贤则是不失时机的应和，李晟敏却如芒在背。害怕一抬眼就会遇到李东
海灼热的目光，于是视线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只好沉默着低了头，一声不响的搅拌着面前已然支离破碎的布丁，手心
里却始终是冰冷的汗湿。
银赫和俊秀赶到的时候，李东海已经一言不发的喝下了记不清第几杯清酒。李晟敏一直盯着李东海自斟自饮的酒杯正在
暗自焦灼，却忽而听到银赫的声音响起在厢房的门前。李东海抬眼看向门边的时候对上了李晟敏的眼睛，于是他自然没
有错过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只是李东海当然看不明白那般落寞的含义，当李晟敏慌乱的低下头去的时候，已经些微有了醉意的李东海只把他逃避的
样子看在眼中，胸口的失落是分明的沉重，于是越发凶狠的灌起酒来。
起初朴正洙说少量的酒精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对伤口的愈合也有好处，便没有对只是喝着清酒的李东海多加阻拦。后来
众人都被希澈基范兄弟二人煞有介事的拼酒而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只有李晟敏李东海二人坐在角落相对两无言，席间的
画面变得极其诡异。待到朴正洙终于想起李东海伤势未痊愈且服用的药物有可能会和药物冲突的时候，李东海已然喝到
人事不省的地步。
慌忙去拦下李东海机械着灌酒的动作，朴正洙错杂道怎么这么多医生都拦不住一个李东海？说着不由分说收起李东海面
前凌乱的杯盏。李东海却忽而轻笑出声，正洙哥，你慌什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我还没有给大家敬酒……你却收了
酒瓶做什么？说着伸手便去夺朴正洙手中的酒杯。
朴正洙甩开李东海的手指，旋即怒不可遏道，呀李东海！你够了没有，再喝下去抗生素和酒精反应，就不怕酒精中毒么
？你去照照你自己的脸色，刚捡回来一条命，居然还搞什么自虐，怎么这样的不知分寸？！
李东海听了也不恼，仍旧吃吃的笑着说，正洙哥，我都听你的，可是你再让我喝一杯……我可以不给大家敬酒……可是
李晟敏，这一杯我断然是要敬的……
李晟敏听到自己的名字毫无征兆的从李东海的口中说出来，全身陡然一震。无措的看向李东海，便对上了李东海清亮的
眼眸。依然是那样明澈如水的样子，朦胧的醉意依然不能减免分毫那双眼睛里面氤氲的悲伤。唇角分明上扬着的，却全
然看不出任何的笑意。
045
李晟敏惶惑而定定看住李东海潭水碧波般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潋滟荡漾着的波光慢慢的沉淀下来，化成李晟敏看不明白
的疼痛。李晟敏忽而觉得自己彷佛丧失了语言一般，发不出任何声响。
朴正洙等一行人震慑于海敏二人之间突现的强大气场，不禁都缄口静默，只管诧异的纷纷把目光投向正瞠目结舌的李晟
敏和酩酊大醉的李东海。
李东海缓缓拿过朴正洙手中的酒瓶，缓缓斟满一杯，接着缓缓的端到李晟敏面前，展开一个甜美却隐忍的笑容，然后缓
缓的开了口，李晟敏，这杯敬你……敬你捉摸不透的心思……敬你……终于忘记我……敬你，因为李晟敏你真是个厉害
角色，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像我一样，因为你而晕头转向……呵，多么讽刺……李晟敏，你真的完全超乎了我全部的想象
……
席间的气氛瞬时变得诡异的沉寂，李晟敏低下头狠狠咬住嘴唇试图抑制汹涌而至的眼泪，可是胸口却没有办法停止起伏
。金希澈豁然起身拉住李东海的手臂，声音轻缓却严肃道东海，你喝多了，我们送你回去。李东海顺从的站起身来，目
光却依然如炬的落在李晟敏的身上。
朴正洙也拉过李晟敏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指，晟敏你跟我们一起吧，有什么话就说清楚好了，有什么心结也都讲开了，否
则谁都不能安然。朴正洙的手臂揽过李晟敏肩膀，于是眼泪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
泪眼朦胧之中来不及看清被留在包房里的众人是怎么样诧异或者肃穆的表情，李晟敏便混乱着被拉出酒店，而李东海开
始不安分的挣扎。朴正洙知道这自然是醉意开始渐渐发作的征兆。这种看似清和的清酒后发力强劲，更何况李东海几乎
是在把酒当水喝的阵势，职业本能让朴正洙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终于李晟敏和李东海便被金希澈强制着塞进他保时捷的后座，旋即车子便启动。李晟敏缩进座椅里面试图压抑自己断续
的抽泣，而酒醉的李东海意识已然不甚清明，只是紧紧的扳住李晟敏的肩膀，姿势决绝的逼他同自己对视。
李晟敏躲闪不过，只得低头面对着李东海小声的啜泣，却听得李东海的声音絮絮的在耳边响起，里面有着浓的化不开的
伤悲。
晟敏，晟敏……为什么……我每天默念你的名字一百遍一千遍，我每天每天都在等你，可是你为什么……你真的就那么
讨厌我，还是说你根本不想原谅我……可是，可是我以为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对于你也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为什么？
你已经彻底忘记我了对不对？就算是普通的朋友，也至少会来看看的吧……可是你，为什么……你甚至一次都没有出现
过……你告诉我，难道那个晚上的事情，你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么……
听到李东海不停的混乱的说着“那个晚上”，李晟敏的眼前忽而出现了那日梦境里李东海眼神清亮的拥着自己却是声声
在唤着李赫宰的样子，于是心底的幽怨怅惘终于忍无可忍的冲破了胸膛，李晟敏用力的甩开李东海接着用力的叫出声来
，你不要再提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我甚至根本没有意识，我什么都不记得！这样的事情，你让我要怎么认为是有意义的
？！你才是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然而李晟敏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因着他看到李东海狠狠的撞在车门上，左手捂住右肩脸色苍白而呼吸无力的样子，殷
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来，染红了他崭新的白色衬衫。
李晟敏一时慌了神，赶忙俯身去扶起他，隐约带着哭腔连声问道，东海东海？你怎么样？很痛吗？然而李东海好似已然
没有了回答的气力，只是颓然着靠在李晟敏的肩膀，汗滴顺着他秀美的前额落下来，和着他的黯然的泪水，一滴一滴打
在李晟敏的手背。
李晟敏的眼泪愈发汹涌的模糊了视线。他忘记了李东海伤口都没有痊愈。他从来不想伤害李东海，真的从来没想过会伤
到他。可是面前因为他而血流如注的人，偏偏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伤害的李东海。
李东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映入眼帘的满目白色那么熟悉，李东海没过多久就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想
坐起身来却颓然的发现身体疼痛而僵直的，几乎没有办法挪动分毫。连接在手腕的针管扎进皮肤下面青色的血脉，忽而
觉醒的知觉只让李东海感知到好似没有边缘的痛感，李东海不由得用力呼吸试图减缓难以言说的疼痛，直到胸腔都似乎
抽痛起来。
金基范推门进来便看到李东海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姿势僵硬的直视天花板，惊叫出声之后转身跑走，不一会儿带了朴正
洙又回到李东海的视线。
朴正洙脸色阴沉的给李东海做了周身检查，接着给他右肩的伤口换药，故意对李东海询问的眼光视而不见，然而当李东
海终于虚弱沙哑的叫出一声正洙哥，朴正洙终于撑不住愤怒出声。
呀李东海！你终于舍得醒来了啊？医院是你这么隔三差五就来报道入住的地方么？你知道医院的护士们都怎么说嘛？都
说你前脚出院不到一天后脚又被血淋淋的送了进来。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裂开暂且不提，服用药里有抗生素你不知道
吗？喝那么多酒精下去你想自杀啊？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以后你要怎么当医生啊？！你知不知道我素来最见不得别人
糟蹋自己身体的么！真真朽木不可雕啊你……
看着李东海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朴正洙终于止住了咆哮，旋即不痛不痒丢下一句话，奇怪，晟敏明明不吃不睡在这里守
了两天两夜，每时每刻以泪洗面，怎么一听说你醒来了，反倒落荒而逃……
朴正洙满意的看到这句话的效果在李东海的脸上是立竿见影，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眸里面，希冀和欣喜不言而喻。于是
抬起病例的案角轻轻敲敲那人的前额，朴正洙语重心长却又掩饰不住宠溺的叹道，所以东海你要赶快好起来啊，才好赶
快把他追回来。
李东海小鹿斑比一样眼神扑闪，大幅度的用力点头，却牵动了右肩的伤口。看着李东海忍着疼痛的错杂表情，朴正洙做
无奈状摇头道，年轻人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总是要吃一点苦头的~李东海低下头不可置否，唇边泛起一抹暧昧不明的弧
度，兀自痴笑。
李晟敏的确是落荒而逃的，不只是因为等李东海醒过来的漫长时间里无数次对于自己竟然伤到他的自责，更是因为不知
道要怎么面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那么多的复杂情绪，李晟敏一时还没有想好应对的办法。
于是李晟敏仓惶着逃开，鸵鸟一样慌了心神，不停告诉自己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就以为可以不用面对。可是那样的纷繁
还是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李东海哭着说他每天默念他的名字一百次一千次，李东海说他每天每天都在等他，李东海说
……
那些当时混乱着并没有听真切的话语，在看似漫长的纠结之中慢慢清晰，直到李晟敏犹如醍醐灌顶，似是明白了些许其
中的含义。原来李东海，是在期待着他的出现么？原来李东海，是希望他出现在他的眼前的么？李晟敏微微的困惑而怅
惘，可是脸颊却泛起微热的温度。
金希澈看着李晟敏整个下午坐在窗前兀自发呆，初冬的朦胧日光无限静好，在李晟敏线条柔和的侧脸投下浅浅的光晕，
看着他忽而黯然神伤，忽而又抿嘴轻笑，忽而迷惘忽而脸颊泛红，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说晟敏，我常常想不明白，
莎翁他老人家究竟是谈过多少次轰烈而声势浩大的恋爱，才能说出love is blind这样的至理名言。晟敏，我也常常想不
明白，你不过是爱上一个人，就几乎弄的天翻地覆甚至性命攸关的地步，这般榆木一样不懂得变通的脑袋，究竟是怎么
样拿到商学院的一等奖学金的……
李晟敏沉默了半晌，方才抬起俨然已经红透的脸庞反唇相讥，希澈哥和正洙哥两个人，不也曾经是医学院佼佼者么？这
样的智商，哥你还不是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弄明白自己的感情，而正洙哥明明向来那么成熟的做派却还是上演了逃婚这
样的戏码……是有多幼稚……
金希澈大惊，却又莞尔。李晟敏正暗自忐忑金希澈难得的好脾气下隐藏着的波涛将会有多汹涌，金希澈的目光却投向窗
外的远方，兀自出神的样子。末了嘴角泛起清浅的微笑，声音婉转的悠然开口：
嗯，没错，其实这样也很好。莎翁老爷子说的对啊，love is blind，可是只要能修成正果，还管他什么盲目不盲目。
046
李东海几乎一连昏睡了一整个月，不只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更是因为朴正洙有了前车之鉴，迟迟不肯放他出院。于是李
东海百无聊赖，除了睡眠好似没有办法排遣漫漫时光，住院的生涯却难得的因此而变得安逸起来。充足的睡眠自然让身
体好转的速率提高很多，朴正洙却还是常常看着李东海对着窗外望穿秋水的姿势抱怨如果你不是偶尔情绪焦虑心情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