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倾脸都绿了。“龙小非……”
“我也很想知道这是谁干的。”叶星如淡淡地问，“说吧，作者是谁？”
小倾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次。
他本来是双手撑着桌面站着，这时候才慢慢挺直了腰。一秒钟前的犹豫和慌乱在重新睁开眼睛后消失不见，他谨慎地摇
了摇头，虽然表情有些遗憾。
“对不起，我不能说。”
做父亲的好笑地挑起眉头，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没有声音。“你不能说……那就是你知道了。”
——叶小倾终于明白自己平时为什么那么怕卓頠学长，因为那位学长的成年完美暗黑版本就是自家老爹。
他沉默地避开龙非愤愤然的眼神，只是伸手去抓住了对方的指尖。龙小非仿佛稍微挣扎了一下，小倾拿出格斗技的手段
一把握上去。小朋友哼了一声，总算没把他甩开。但是人形冷气机功率全开，虽然按理说装酷不是真的酷，但那个没有
表情的侧脸看上去还是让人心惊；因为这家伙在面对他的时候已经太长时间动不动就笑得露出一整排牙齿，尤其地让人
心惊。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破坏作者匿名发帖的权利。”
叶星如嗤的一声笑了。“费尚文，过来背法条。”
小费苦笑着过来，左看看，右看看。倒也没敢磨蹭多久，因为那个耐心奇差的偶像大人眼见着就要露出嫌弃的神色，要
是胆敢露出半点背不出来的苗头，大概就要被列入拒绝往来黑名单。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叶小倾一把把他拉开了。
“老爸，您别为难我了。我不是不能说，是不想说。”
语气不是很平稳，但跟之前那个颤抖的声线已经完全不同。微微低头迎上父亲眼神的时候，嘴角甚至勾出了微微的弧度
。
虽然伤口还肿着，笑容有些滑稽；腰挺直得有些过分，好像不逼着自己紧张的话，就会忍不住转身逃避。
叶小倾在本质上不是一个喜欢硬碰硬的孩子，他只是不介意为了某些人、某些事和某些原则努力。
龙非好像有点意外，特地扭头过来看了看他。小倾没有看回去，逼迫着自己笔直地望着父亲，就连一瞬间都没有游移。
“我知道您生气了，很抱歉，非常抱歉。但是倘若要我说出一个朋友的名字来换取您的原谅，我会觉得自己很垃圾的。
对不起。”
“哦？你朋友其实不太多。这么一说其实很容易猜出个大概，难道你不怕会误伤无辜么？”
“……不，您不会的。”
“多谢你高看一眼，我有点意外哪。”叶星如怕冷似的握紧了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儿子，“不，我会的。”
小倾僵了一下，然后在房间的角落，有人带着笑意说了一句话。
“太感动了，虽然接下来是兴师问罪，但叶师居然看完了这20万字。”
方之晔含笑站了起来，脸上终于收起了那副“我在看戏，我真的在看戏”的表情。
“身为作者，我真是太幸福了。”
龙非挣脱小倾的手，看样子想要冲过去，却又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站在原地，握紧拳头。叶星如一直没有正眼看过他
，这时候倒是瞄了龙非一眼，微微冷笑。
“连这位都不信，方之晔同学，说谎的技巧需要回炉重练啊。”
之晔笑眯眯地看了看龙小非，闭上眼睛开始背文章。龙非听了一两句脸就黑下来，低头比对打印稿上的文字。背到第13
句的时候，小朋友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停！”
于是之晔就停了，睁开眼睛，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龙非恶狠狠地瞪着那张娃娃脸，指关节捏的咯咯响，却还是没有揍
过去。小倾冒着冷汗紧密注视小朋友的动向，随时准备一把把他抱住。精力太集中了，以至于听到父亲说话的时候，反
复想了三遍才明白意思。
“不用背前面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然后方之晔就石化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秒钟。一秒钟之后表情重新回到脸上，娃娃脸恶魔低下头露出苦笑。
“算了……骗不过您也不丢人。”
“那倒也不用客气。”叶星如微笑着说，“你倒也没真心指望骗过我，你只是怕被误伤而已。”
小费咳嗽了一声，表情可疑地扭曲。方之晔难得有些忸怩，低着头不说话。龙小非一头雾水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什
么都没明白，只是在无意间望向门口的时候眼睛一亮，打了声招呼。
“老爸。”
龙骥看来已经在门口站了一阵子，衣袖倚在门边的地方有一点点皱。心情看起来倒是很好，含笑走过来，就手摸了摸儿
子——亲生的那个——的脑袋。
“准备好了？走吧。”
龙非条件反射地炸毛：“谁要回去——”毛还没来得及炸开就被叶小倾一把捂住了嘴。龙骥看着他们笑，手伸过去，拉
起来的却是一直坐得八风不动的叶教授。
“知道你忙，都已经把时间空出来了。两个小时一定搞定。”拍拍人家的肩膀，“反正就算搞不定你也上贼船了。”
“无所谓，我大概多少比你闲一点……”
两位教授施施然离开，叶星如把钥匙扔给儿子——也是亲生的那个——让他“走的时候记得锁门”。一屋子四个晚辈茫
然或者半茫然地点头，小倾保持石化的姿态目送他们出去，直到听到电梯门叮一声关上，才冲过去揪住方之晔乱摇。
“学长！我需要你的智慧支援！”
“……呃，恐怕我的智慧外出旅行不在家……”
“怎么回事！刚才只是在吓我吗？一定只是在吓我吧？”
“废奴宣言应该只是在吓你。”小费说，“但是我很同情那个跟你打架的兄弟，他一定完了。”
“后面你死不招供也是正确的。”方之晔按着额角说，“叶师大概也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出卖朋友。考试通关，bingo。
”
费尚文撇着嘴笑，“但是那不代表就原谅了作者，所以某人赶紧跳出来曲线剖白一下……”
方之晔瞄一眼朋友，挑起半边眉毛，小倾蓦然觉得这神态似曾相识，“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维护作者的匿名权……”
“那倒没什么，不过据说她你和卓頠的那篇正写着，要happy ending还是虐心虐身你自己看着办——以上名词都是引用
的，要是被谁知道我说过上述台词，我就无差别把帖子转给宁思。”
方之晔短暂地沉默了两秒钟，继续按着额角起来给自己倒咖啡。他倒真的很熟这办公室，什么东西在哪里摸得一清二楚
。小倾看他神色，跟过去小声问：“学长，头痛？”
“嗯哼，警报一解除就开始发射爱心光线？”怎么听怎么像是咬着后槽牙，“没事。奉送机密消息一条：叶师看那文的
时候说了一句，看不出来，叶小倾还挺有情有义有担当么。”
“……没再加上一句比谁谁谁强多了？”
方之晔看了他一眼。
“谁谁谁？”
小倾怔了怔，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心里倒并没有预设谁谁谁的候选名单，只是觉得这语气后面顺理成章该有个比较。方
之晔没理他，把一大杯咖啡一口气灌下去，洗干净杯子才说：“是随口漏了一个比字，然后就没再说下去。”
小倾忽然觉得有点冷，过去把窗户关上了。
“学长。”
“嗯哼？”
“八卦谁都可以，不要八卦我老爸。”
方之晔冷笑了一声，仔细地把杯子擦干。
“我知道。而且我也不会让别人八卦的，你放心。”
19
根据方之晔的说法，“叶师说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可以随意使用这间办公室。”小倾对这位学长的话向来是先打个三折再
听，扭头就去看龙非。小朋友点点头，方之晔好像冷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午饭时间已经快过了，假期里食堂提供餐点的时段本来就比平时短。小费提醒大家应该去吃饭，方之晔摇了摇头。
“人的青春和热血都是有限的，吃饭这种事不应该单线程进行。”
“……别这样，总要给点释放内存的时间。”
“他不是每天都要重启么？”方之晔说，“而且你不用担心能源问题，我刚才已经打过电话了。正在Happy Ending和虐
身虐心间摇摆的那位会送补给来，估计时间还有——”看看表，“一分钟。”
事实证明这两位的同步率真让人叹为观止，五十九秒钟之后电梯响，兼差送餐小弟的卓頠学长驾到。从教工食堂打来的
小灶菜，每个人的菜色都不一样，还附送一条绝密消息，“刚才看见你们俩的令尊在一起吃饭来着。”
方之晔一边吃他心爱的蛋黄焗南瓜，一边瞄瞄两只小鬼。龙非泰然自若地在跟费尚文玩问答游戏，倒是叶小倾一脸内存
溢出的石化表情。他叹口气，伸爪子过去拍拍学弟的肩膀：“别担心，例行体检。今年叶师有事错过了，单独补上。”
“……例行体检要空腹的。而且，为什么要心外的教授主任医师来负责？！”
方之晔挠挠头，心想这的确很可疑，费尚文也担半天心了。奈何“担心”这种情绪它就是专为帮不上忙的人预备的，除
了占CPU之外，还经常导致大规模发送可以视为病毒的无意义数据包。所以人形电脑方之晔同学直接就把那点担心扼杀在
刚露出苗头的瞬间，笑眯眯地咬着筷子说：“哦，也许是令岳打算跟令尊好好沟通一下也说不定。”身手矫捷地跳上椅
子蹲着，刚好躲过了小倾在桌子底下的一脚。叶小倾警惕地瞄一眼龙小非，小朋友显然没明白那堆称谓的意义，吃得兴
高采烈，一边啃鸡腿一边答题，还能在百忙中抽出空来问他：“炸虾分我一半？”
“……都给你吧。”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站起来离开，纯粹是因为有人递了杯水过来，而且按着他的肩膀说了句话。
“令尊有什么问题，会是龙教授解决不了，而你能搞定的？”
小倾悚然抬起头，冰山学长嘴角的微笑是平时程度的0.3%。“有的话，你尽管去。”
叶小倾发呆了三秒钟，低下头老实扒饭。方之晔在旁边长吁短叹，说卓頠呀唯目的论要不得呀，被卓頠和小费同时鄙夷
地看了一眼。小费伸出手拍了拍方之晔的肩膀表示交班，等之晔认命地放下筷子开始接受GM，然后才得空吐槽：“呸，
那篇叶公好龙是谁捅给叶师看的？”
“这幅图里物体受到的力都有哪些——重点不是那几千个回帖么？你看叶师一看龙小非也有后援团，立刻就对他刮目相
看了么。”
“刮目相看个鬼！那后援团分明是龙小非自己收服的好不好。”
“唔，还差一个哟，不然它会飞出去的……是他收服的没错，但精确地鉴别并通知全部被收服人种，这种神来之笔是在
下亲自完成的哟。”
“哼。你这种暗黑的手段少在叶师面前玩……早上连我都差点被吵得聋了。你是没看到叶师的表情，跟你赌一顿饭那赌
约他放水了。”
“来，继续受力分析——我才不要跟你赌，我知道他放水了。”方之晔接过卓頠递过来的咖啡，狡猾地笑，“不知道他
会放水，我怎么会跟他赌。”
实际上，那天早上的赌约并不是方之晔提出来的。他和费尚文一早就去了叶教授的办公室，坐在外间助理的位子上。叶
星如的办公室很大，外面的等候区差不多占了半层楼——他事多，来找他办事的人也多，什么成色都有，必须要一个能
干的助理挡驾。那天电梯就没有停过，不停上上下下拉人。两位助理稍微估计了一下流量趋势，一起掏出手机。
“执行部还是龙小非？”
“龙小非。”
叶星如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连走廊里都是人，一看见他出电梯就蜂拥上来，见惯大场面的教授大人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俗话说人以群分，萌上叶小倾同学的女孩子一般也都剽悍轻捷，那身手真不是一般的，躲都躲不开；叶大教授的粉丝呢
要稍微斯文一点，但形格势禁，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奋不顾身。再说有时候人挤人挤死人，想有礼貌一点儿都身不由己。
“叶教授，我是法学五班的，我超爱听您的课……”
“我是今天第一个来的，方之晔学长可以作证！”
“教授，我可以跟您握一下手么……”
“其实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令郎，您能替我在这本大作上签个名字么？”
人实在有点多，不要说教授大人快要站不稳，就连两位助理都不得不跳上了桌子，以免被人流淹没。助理甲低头看着精
力充沛的同学们和精力显然不够充沛的教授，叹了口气。
“绝对的粉丝导致绝对的混乱哪……方之晔同学，你知道一位叫卫玠的同学是怎么挂掉的么？”
“唔，封闭系统内熵的增加是不可逆转的，这种时候就要开门放龙小非。”助理乙把办公室门拉开一条小缝，吹了声口
哨，“悟空，出来当保镖。”
于是保镖同学就窜了出来，砍瓜切菜地分开人流来到教授身边。龙非小朋友不怎么玩儿橄榄球之类身体冲撞激烈的运动
，但是打群架的经验丰富，很知道怎么防范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而屹立不倒；而且他不知道为啥还戴上了副墨镜，配不
良少年的凶狠气势，光吓就吓退了不少人，这份bodyguard的工作完成得得心应手。方之晔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事态，忍不
住笑。
“看，这就是叶小倾的粉丝和叶小倾的老婆之间的差别。”
“……你那意思他们是比武招亲的？”
之晔摸摸下巴。“其实我觉得这一出比较像穆柯寨……注意开门，1、2、3——”
配合得恰到好处。教授大人和保镖都消失在门里，两位助理笑嘻嘻地跳下桌子，站在门口。这两位学长的人气还是有口
皆碑的，没人上来冲撞他们。方之晔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麻烦各位站成一路纵队。一分钟时间，没能进入队列的自动淘汰。”看看腕表，“现在计时开始。”
关于玩弄人心的伎俩，黑幕三剑客是领有资格认证的。费尚文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压根儿就没想着要帮忙，一边袖手旁
观一边走神。让人排队是件挺简单的事，身在队伍里要排上去就是拓扑学相关了。因为要确保自己排的那一支队伍有效
，要尽量保证位置靠前，还要避免被身后的人抗议——倘若闻人翊今天站在这里，回去大概就有一篇论文可以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