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晓得表哥最好了。」费比抱着莫第，开心地笑着。
然而，这只是苦难的开始。
从那一天过后，这位年老的教授就让莫第成了专属的司机。
一下子去看歌剧，一下子去参观电影公司，一下子要陪吃饭。
费比在的时候还好，费比对于教授所学的东西，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提出很「可爱」的问题，让教
授光讲述一个主题就可以耗掉一个下午。
也只有这个时候，莫第才能免除被「劝」回法国的疲劳轰炸。
不过，听教授教导一个「门外汉」何谓舞台剧还真是一项享受。以前这位教授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只有四个字回答。
「自己念书」
就在这次，当莫第庆幸自己终于又能有个清静的一天时，跟教授一起坐在后座的费比突然想到了那卷录影带礼物。
「啊，原来那就是表哥的得奖作品！」费比惊呼着。
「咦？费比看过？」教授的兴致又来了。「怎么样，看不看得懂？」
「……看不懂。」费比吐着舌。
「不要紧，我教你。」教授对着费比笑着。「带子放在哪里？」
「在我家。」费比说着。
「那我们回去一趟好了。」教授点了点头，接着，就沉下了声音。
「喂，把车子开回去。」
「是……」莫第答应着，将车子转了个方向。
「真是的，还敢说是我的学生。自己表弟看不懂就该教啊，拍了部别人都看不懂的片子，有什么用？简直就是浪费了我
两年的时间。」
「对下起，教授，我错了……」莫第叹着气。
回家的路上，教授跟费比讲莫第在班上的糗事，莫第只能假装没有听到费比突发的爆笑声，以及身旁朵兰的窃笑声。
载着一车「因为自己」而乐坏的人，莫第感叹着自己命运多舛。
此时，莫第腰间的呼叫器又响了起来。
趁着红灯停下车，莫第在一片的笑声中看着呼叫器的号码。是家里的电话。
「怎么了？是谁？」朵兰好奇地探过了头来。
「是家里，请稍等，我去打个电话。」莫第说着。
车子在一处公共电话旁停了下来，莫第离开了车子走向电话亭，接着就拿起话筒拨着号码。
车子里，只有费比有一下没一下地瞄着自己的表哥。
讲着电话的莫第，表情有些奇怪。他像是凝神地听着，然后就是一副沉重的表情。
当莫第挂下了电话，缓缓走回车子时，已经没有先前的笑容了。
「表哥，发生什么事情了？」等到莫第上了车，费比低声问着。
「……医院有一点事情。」莫第说着，接着就开动了车子。「教授，对下起，我弟弟有点事，我等一下要赶去医院。教
授想要回法利纳家，还是回饭店？」
「……我们回饭店去，你别送我，直接去医院吧，我找计程车就好。」教授说着。
「……对不起，教授。」
「不要紧，你快点去。」教授打开了车门，朵兰也下了车。
「费比，你要让教授送你回家还是要跟你表哥一起去？」
费比看着三人，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下决定。
「费比，你看是要跟教授坐车还是我送你回去？」
「……我跟表哥去。」费比做了决定。「费洛出事了对不对？我陪表哥去。」
教授看着两个表兄弟，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回饭店了。」
开车去医院的途中，莫第没有多说什么。费比看着莫第的表情，也没有多问。
到了医院，两人下了车，莫第就大步走向了病房大楼。
「表哥，车子没锁。」费比连忙提醒着，然而莫第没有听见。
费比一路小跑步地跟着莫第，莫第在电梯前等了半分钟后就放弃了等待，走向了楼梯。
费比自然也是一路跟着。
来到了费洛的病房时，几个医护人员陆陆续续地走出了病房，见到了莫第，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我是病人的家属，费洛怎么了？」莫第跨步向前扯着医师的袖子。 「他没事吧？」
「是救回来了，不过情形不乐观。」
「……怎么不乐观？」才刚松了口气的莫第连忙又问着。
「他的心脏太弱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不可思议。刚刚的发作，可能已经让心脏的一些肌肉坏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
「……会怎么样吗？」莫第问着。
「……看看能不能撑过一个月吧。」医师轻轻拍着莫第的肩膀。「你要有心理准备。」
医护人员离开了，然而莫第却只是站在了原地。
正当费比想说些什么时，莫第已经走进了病房。
先前的年轻特别护士坐在费洛床边低声哭着。
费洛身上插满了管路，看在眼里的莫第忍不住别过了头去。
「对不起，莫第先生。我看到费洛的样子不对就立刻去找医生了，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早就已经有底了。」莫第哑声说着。
此时费比走了过来，捉住了莫第的手。
「……不要紧，我不要紧。」莫第低声说着。「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莫第想要留在病房里多陪陪费洛，费比也陪他一起留着。
听着莫第讲着以前的故事，费比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他以前身体不好，又喜欢吃我喜欢的点心。妈妈总是把费洛喜欢的都留给了他，为了这样，我发了好大的睥气，常常
骂他。」莫第低声说着。
「有一次，我气得揍了他一举，费洛哭得好大声，结果我被罚二天不能吃饭。我也气坏了，当晚就离家出走了。」讲到
这里，莫第突然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呢，那时候我真是幼稚，怕他们找不到我，故意把『计画书』放在抽屉里。」
「原来表哥也有这种时候啊。」费比低声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小时候吧。」莫第捏了捏费比的鼻尖。
「那，接下来呢？」费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捧场地问着。
「我在附近的公园等了三天都没人来找我。」莫第叹着气。「当我受不了回家的时候，费洛正在客厅吃我以前最喜欢吃
的烤布丁，爸爸把他抱在怀里，妈妈一口一口地喂他。」
费比不敢接话了。
「你能体会我那个时候的心情吗？」莫第低声说着。
费比点了点头。
「从那时候我就晓得了，就算我突然消失，也没有人会发现的。」莫第低声说着，一边轻轻抚着费比的手。「他们只要
有费洛就够了。」
费比看着莫第，似乎正想说些什么话，然而此时，费比却是突然惊叫了起来。
「表哥！你看！费洛的手！」
莫第转过了头去，眼前费洛的手指似乎正在微微动着！
然而，相对于费比的大呼小叫，莫第只是轻轻笑着。
「不要紧张，这没什么的。」
「什么啊，费洛快醒了吧！」费比喊着。
「……这只是错觉而已。」莫第无奈地笑着。「从以前就这样了，但是他从来都没有醒过。」
「表哥……」
「叫我莫第好吗？」莫第低声说着，接着轻轻吻上了费比的唇。
第七章
「怎么了，今天没看到莫第？」早餐时的饭桌上，费比的父亲问着。
「嗯，昨晚费洛出事了，表哥回来睡一觉以后很早就去医院。」费比说着。
「……终于还是撑不下去了啊。」费比的父亲叹着。
「……爸，妈，我下班以后能不能去医院陪表哥？」
「你陪他做什么？没事少出门，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丽娜说着。
「我会带保镳去的啦。」费比连忙说着。「而且，费洛如果怎么样了，表哥一定会很伤心啊。」
丽娜看着费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费比的父亲看在眼里，低声说着。
「可以是可以，不过十点前要回到家……带着莫第回来，晓得吗？」
「嗯！」费比笑着。
「尼奥，你这样不是……」
「嘘，丽娜，算了。」
早晨的小小争执一直到父亲带着儿子去公司之后就解除了。
丽娜用着有些不豫的表情送走两人后，因为之后的英国行程而离开了餐桌。
她真怕费比迷上了莫第，毕竟在费比的世界中，莫第不但是如同神一般的伟大存在，也有着魔鬼—般的诱惑啊。
「夫人，您……之后要离开家里吗？」在丽娜上楼时，—个女仆扭扭捏捏地问着。
「怎么了？工作上有问题的话找帕里尼就够了。」站在楼梯上的丽娜淡淡说着。
「事实上，是有关于少爷的事情……」女仆一直犹豫着。「是有关于少爷跟表少爷的事情，我不晓得该怎么说……」
「……说下去。」
「……有一天，我送衣服到少爷房里，本来听见少爷跟表少爷在争执，谁晓得进去房里却没有见到人。后来，我不放心
地想敲敲浴室的门，谁知道……」
十三年了，已经很不简单。这点莫第也清楚。
事实上，在十三年前，以着费洛的身体跟伤势，应该是随着自己父母离开人间了。
虽然小时候讨厌他到恨不得他立刻死去，然而，不晓得为了什么，到他真的要走了，却是万般的不舍。
他才在人间过了病痛不断的四年，就要带着骸骨也似的身体离开？
莫第在费洛床边叹着气。
「莫第先生，请不要伤心，费洛少爷一定能上天国的。」特别护士低声安慰着。
天国？哪来的天国？就连那位你们所信誓旦旦一定存在的神，我都没有见过。
与其让他上天国，不如让他多留在自己身边几年，让自己可以陪他说话，带他到处去玩。他是个失职的哥哥，现在就连
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莫第先生？莫第先生？您的呼叫器。」
「……我出去一下。」
「嗨，表哥。」费比带着笑容在医院门口等着莫第。
「怎么想到要过来？」莫第也笑了。
「来陪你啊，然后爸爸要我十点前带你回家睡觉。」费比拉着莫第的手。
「喔？难不成是怕我迷路。」莫第继续笑着。「来陪我不要紧，别觉得无聊就好。」
「有表哥在怎么会无聊。」费比吐着舌头。
「……说真的，有你陪我，我觉得好高兴。」莫第看着费比。
「……真的？」费比微微红着脸颊。
「当然了。」莫第柔声说着。
费比拉着莫第，回病房的路上都在低声偷笑着。
看他心情这么好，莫第也忍不住揽着他的肩头了。
「最近几天表哥比较忙，没办法陪你，不可以生气喔。」
「嗯，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陪表哥。」费比轻快地说着。
等到推开病房门口，莫第有点惊讶。「为什么没有人在？」
「会不会是去拿什么东西……这明明就是费洛的房间没错……」费比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床上的费洛。
这一瞧，让他紧紧抓住了莫第的手。
「怎么了？」
「眼睛……」
闻言，莫第的目光也转向了床上的弟弟。
费洛像是被惊吓到一样，一双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大到甚至会吓坏别人的地步！
「……费洛？」莫第倒抽了一口大气。
「……费洛醒了对不对？」费比低声说着。「我去找医生，我去！」
费比连忙夺门而出，而莫第则还是呆立在原地。
费洛先是一直看着天花板，接着就转过了那双简直像是镶在骷髅头中的眼睛。
看到了莫第，费洛一直一直大口吸着气，眼泪不断地往脸颊两侧流了下来。他的手脚似乎想动，然而却是只有单薄的肌
肉微微颤动着。
眼泪掉得更凶了，费洛张大了口，痛苦地吸着气。费洛的身上插满了管子，又一动也不能动。只是睁着饱受惊吓的眼眸
无声哭泣着。
莫第后退了一步，他的背紧紧靠在了墙壁上。
过没多久，一群医护人员甚至抢在费比之前冲进了病房。
特别护士吓得也是一直哭，在场的人中，唯一一个比较「冷静」的，也就只有莫第了。
在一群人的手忙脚乱中，终于，费洛微弱的哭声传了出来。
「可能是那些管于让他不舒服，我们已经在处理了，家属可以先在外面等。」
看着莫第的样子，一个医护人员低声解释着。
在那几乎可以说不像人声的哭声中，莫第唯一能听懂的，就是费洛很痛苦这件事情。
「表哥，我们去外面等。」费比拉了拉莫第的手，然而莫第还是直直望着费洛的方向。
费洛微弱的嚎叫声，听来令人惊骇。然而，听在亲人的耳里，却又是多么的不舍。
「我要留在这里。」莫第说着。「费洛很害怕，我一定要留在这里。」
「表哥……」
好不容易众人退了开，然而尽管管路都栘除了，费洛的情绪还是很激动。
他的眼神似乎对于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有着深深的恐惧，然而他的四肢却又嬴弱地无法移动，就连哭声都是很勉强才能发
出。才过了不到十分钟，费洛的嘴唇就已经泛紫了。
医师为了镇定剂的给予与否踌躇着，其余的医护人员对费洛不断用着言语安慰着，然而却只是让费洛更加的激动了。
「费洛，别闹了，安静下来吧。」莫第用着法语说着。
第一次没有起作用。
「费洛，别闹了，安静下来。」
当众人退开让莫第靠近床边，莫第又再重复了—次，这次费洛的哭声戏剧性地停了下来。
费洛转动着可以说是可怖的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方向，当他发现是眼前的莫第时，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看了。
费洛还在喘着气，然而嘴唇已经慢慢回复了原本的苍白。
「我们发生了车祸。」莫第用着法语继续说着。他走向了费洛身旁，在费洛的床边蹲了下来，以着与他眼睛同等的高度
，低声继续说着。
「你记得吗？」
费洛的喉咙发出了无法理解的声音，察觉到自己甚至无法说话的费洛，又是大口抽着气了。
「不用急。」莫第握住了费洛枯瘦的手臂，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
「哥哥在这里，费洛已经没事了。」
费洛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看着眼前自称自己兄长的男人。
「因为费洛睡了好久，所以哥哥已经长大了。」莫第柔声说着。
费洛还是一直看着莫第。
「你认得我，对不对？」莫第说着。
费洛的嘴唇在微微颤动着，然而他却还是无法说话。
「哥哥陪你，费洛不要怕。费洛慢慢来就好，我们不急。」
费洛还是一直看着莫第，然而看来，情绪是已经回复了正常。
医护人员一个一个离开了，到了最后只剩下费比还留着了。
「费比，你过来一下好吗？」在费洛专注的目光中，莫第轻声呼唤着费比。
费比有些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莫第拉过了费比，接着对着费洛说着。
「他是费比哥哥，你晓得吗，费洛？」莫第低声说着。
莫第的声音一直都是缓缓柔柔的，费洛看了看费比后，眼皮就慢慢撑不住了。
「要记得，哥哥很爱你，费洛。」见到费洛又要睡去，莫第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要记得……」
「要记得……」
等到费洛的眼睛又阖了上，莫第一把抱住了身旁的费比，竟然就是压抑着的哭声。
「……表哥……」费比低声呼唤着。
「他会不会就这样，再也不醒来了……」莫第沙哑地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