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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生+番外篇——by旧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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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的北风实在冷不过,老园公已经早早歇下。停云叩了几下门没有动静,也不叫唤,抱着怀中物慢慢滑坐在门口。

到袖中摸了一摸,竟无心将那一枝半萎的腊梅带了回来。停云笑了一笑,随手插在一边,由它兀自散发着一点淡淡的香

气。

天地之间,万生皆只有一世;一时交错,便难回前尘。像此刻这般,风花雪月占全,也不知何日再逢。不过,今生还长

得很。

去年此时,若逢着这样的雪夜,两人多半是围炉捧着羊肉羹烫酒谈笑。以后还会有不知多少个白昼、黄昏与良夜,身旁

大约总会有人,却不会是想要的人。

陶兄,陶兄。

停云悄悄念了两个字,却并不是“陶兄”二字。他笑微微晃了晃青田壶,一口喝尽了残酒。

第二十一章:快雪时晴

到黄昏时分,姑苏城里的雪渐渐止住了。天色黯淡得如同经年的旧宣纸,酒肆茶楼一家接一家点亮了门前的纸灯笼。

这家小店门脸并不显眼,店堂里边透出一点暖光。斯馥径直进去,寻张桌子坐下,一头解了风兜的绳扣,一头道:“店

家,切十文钱羊肉。”

端上来的是只粗瓷大碗,乳白滚烫的羊汤浸着薄薄的羊肉,上边撒了一把翠生生的葱花。斯馥自己动手点了些盐,想了

一想,又添了一小勺花椒油。他夹起一片羊肉嚼了嚼,便再也顾不得好看,捧起碗吸溜吸溜喝了起来。等一大碗鲜美的

羊汤灌下去,只觉得舌尖都烫得发麻了。

店家过来收拾,殷勤道:“小爷怎一个人过这正月十五?”

斯馥叹口气,道:“孤身在此,只好自己过了。”

店家道:“啊呀,那也不去看看城中的灯会?每年就数这个时候能看到不少标致小娘子。”

斯馥摇头道:“不想看。”

店家颇有些同情,道:“灯也不看,人也不看?那,不如就在小店吃一碗酒酿元宵,也算是应节,您看如何?”

“您这羊汤店还卖元宵?”

“哎,今天哪家哪户不做元宵。再说,小爷照顾小店好几回了,一点小东还做得起,您稍等便是。”

这家的羊肉颇像那人家中的滋味,酒酿元宵却是南方特有,一定是不一样的。

斯馥叩着桌面等那碗元宵,又起身踱到店堂深处,掀了窗上的布帘闲看。

这城中许多茶馆酒肆枕河而建,这家小店里侧却是紧挨着一片池塘。

小半片水面都被枯尽的莲叶占去了。偶尔落一两片残雪,一到水面上也便消融不见。一只毛色艳丽的鸳鸯缩在池边的圆

石上,啄吃盆里的食料。圆石周围的池水居然是嫣红的一片。

斯馥先是疑心自己眼花,好不容易才看清原来是一大群红色的鱼儿挤在水里伸头摆尾,大约是眼红鸟食。

那鸳鸯吃了几口,停下来啄啄羽毛,将食料含在长长的鸟喙里,却不吞下,竟是极温柔地弯下脖子,喂给鱼儿。池中顿

时又翻起一小片小小的红浪。

斯馥看得心中软成一片,直到它一口一口地喂完了,拍拍翅膀跃进池水中,他还在窗边呆呆立着。

店家笑嘻嘻道:“您的元宵!小爷看什么呢?”

斯馥回过神道:“这里有鸳鸯。”

店家道:“有!天天在这塘子里。只可怜,是只失了伴的鸳鸯。”

斯馥了然地点点头,含了一口酒酿,又道:“我看您那窗下那棵,莫不是荷包牡丹?”

“啊呀,没开花也看得出来?”

斯馥笑微微道:“我干的是花木营生,这个再看不出来,便没有饭吃了。”

店家道:“噢,那小爷是看中这棵了?”

斯馥摇头道:“不是。”

店家微微有些失望,急忙热心道:“荷包牡丹开得好的,我晓得有一个地方。这城里原有个和尚,唤作云顶和尚,在外

边云游了十年,前年回来住下了,他禅房外边的荷包牡丹好看得不得了,春天去看花的呀,比去进香的还多。”

斯馥听头一句时还颇有兴致,听到后来便叹:“可惜我顶害怕同和尚打交道。”

店家笑得拍腿道:“没错,问东答西,问吃饭答睡觉,没一句痛快话。不过这个云顶喜欢我家的羊汤,您要是想看看那

花,我没准能牵个线。”

斯馥想了想,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啦。”

他一口口吃完了那碗甜糯的酒酿元宵,放下铜钱道声多谢,便走了出去。外边天色比来时还亮了一些,地上檐上潮漉漉

的,除此之外,雪落一场,竟连一点痕迹也无。

习惯了两个人一起,一个人做什么便都没有兴味。好不容易熬到一月底,江南的天气反比年前还阴冷些。斯馥一遍遍开

解自己:马停云若是通情达理,整整一秋加上一冬,心也该冷下来了;此番回去,若能订下亲事,到姐姐出阁之日,刚

好是两年有余,真是十分的美满,十分的妥当。他自觉想通了,于是带了满满一驴车的早春花种,迫不及待就要动身回

去。

路过相熟的那家羊汤铺子的时候,店家正给门外的灯笼添油。斯馥冲他一笑,跳下车来,要了一碗热汤,半斤冻羊糕。

这回窗子都拿棉帘严严实实遮了,斯馥揭了一角去看。

池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底下的小红鱼静静伏着一动不动,不似活物,倒像一幅工笔细描的图画。那只鸳鸯依旧蜷缩

着栖在圆石上,呆住了一般。

斯馥看出那只鸳鸯还没有灵识,心道:“苦过这几年,也就一了百了。总好过成精成怪,还要捱上不知多少岁月。”

正要离去,却看见鸳鸯忽然动了动,低头啄一口掺了冰渣的鸟食,弯下脖子,在冰面上焦急地挨挨蹭蹭。偶有一两尾鱼

忽然动起来,缓缓游上前去。隔了薄冰,也看得出鱼嘴极慢地一张一合吐息。

斯馥终于心内不忍,放下了帘子。

愈近汴梁,愈生胆怯之情。

进城时暮色半垂,耳侧尽是人家炒菜的滋啦滋啦声。锅铲碰着铁锅,杯盘碰着碗盏,还有人家饭桌上的嗔骂和笑语。

斯馥裹紧了风兜,轻轻往阿大臀上加了一鞭。

他原想着,自己同停云日夜相对,跟关进了密室没有两样。密室中的两人,看不见其他,自然渐渐地便不能自拔。只要

挨过几个月,或许便好了。

直到下定决心踏上归程,才觉得心中一时轻松,一时又忐忑,竟是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归心似箭。

早一刻回去也是好的。

若此时不放开,将来也许不好;可若是放开了,眼下一定不好。连这个帐也不会算,还做什么买卖?

颠颠簸簸一路,连沿途盛放的金腰带花也没有心思看。远远的便见马宅门前停了一顶小小的轿子。

斯馥跳下驴车,不免狐疑地多看了一眼:轿门两侧如常嵌着雕花木板,上头却不是寻常的吉利话。右边是:“开言成匹

配,管人间单眠独宿”。斯馥心中大大一震,慌不迭去看那下句,竟是:“举口合姻缘,医天下凤只鸾孤”。

第二十二章:芳春有味

这,这分明是做媒的上门来。

陶斯馥呆了一呆,觉得心狠狠跳了两下,直震得腔子都疼了。

停云终于将他的话认真听了进去,去请冰媒来提亲了。

不错,停云何乐不为?从此依旧有知心识趣的酒友,还多了位开明贤惠的夫人。从此不再是萍水相逢、聚散无定的房东

房客,是和和美美不须分离的一家人。斯馥脑中奇异地闪过一个念头:每月的两贯钱不用交了。

他自己笑了一笑,平了平气息,心道:“不可能。若是真的,还能不先知会一下未来小舅子?请了媒婆上门,难不成直

接跟姑娘家自己谈?不可能,不可能。”

可若不是这么回事,好端端的家门口怎么会有这么一乘小轿?

斯馥当下也不再多费猜疑,直接推门而入。

北院悄无声息,南院倒是果然透出谈笑声。他略微停了一停,穿过去年秋天精心伺弄过的菊圃,大步向屋子走去。

这一躲数月,竟是错得离谱。

记不得多少年之前,他还只是一株颇有些灵性的菊花,蜂蝶任意来去,有时在他枝上略停一停,又忽然飞远了;他曾见

过许多美丽的蝶,却从来不能留住。后来修成人身,心心念念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捉一只蝴蝶。费尽气力扑住一只,

两片硕大柔软的蝶翼很快便伏在掌心里乖乖不动了,斯馥忍不住松开手,想瞧一瞧它还能不能飞。

它果然即刻便飞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心之所系,竟能握在自己手中,就是万幸;还不赶紧抓住,还要一再试探,难道非要等到落一场空?

停云第一个看见呆呆立在门外檐下的人,失声唤道:“陶兄!”眼中无尽的热切欢喜,忘形地站了起来。

陶氏也看过来,笑道:“阿馥回来了。”

斯馥只盯着那余下的一人不语。那妇人戴着冠子,着一件鸦青襦裙,挽着松花丝绦,系一把青凉伞儿,正是京中时兴的

媒人打扮。

妇人闻声,放下茶盏转过身来。未施粉黛,神采俊爽,眉间却掩不住一段妩媚风情,笑盈盈望着陶斯馥。

他脸色变了几变,不知是哭是笑:“凝……凝酥姐姐!”

寒暄罢,坐下细细道来,才知原委:凝酥辗转多方,终于寻到机会结识了一位太守,那太守是出了名的性情中人,被凝

酥自度一曲引得潸然泪下,大笔一挥除了籍。她千里迢迢到这京城,只为此处是无人相识之地,正好洗尽铅华,如今专

司牵红线。

凝酥道:“我听人说,去年新开陶记花圃,卖的都是别处见都见不到的好菊花,我便猜着是你啦。”

斯馥由衷欢喜道:“你若是要花,专从这里取就是。凝酥姐姐,我这回带来的都是江南奇花异草,等下个月金明池一开

,游春的人你简直想不到有多少,到时候便是坐地起价只怕还不够卖。”

旁边人轻咳了一声,道:“陶兄赶着回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凝酥陶氏一齐低头掩袖而笑。

斯馥一时语塞,搓着手上茶盏,终于道:“我说了开春回来,这不是守时得很么。”

陶氏笑道:“你跟只鸟一般,一放出去就没影,也不知道捎个信回来。我是习惯了,马公子可急坏了。”

斯馥脸上微红,道:“我赶回来,也是日夜兼程……那个,凝酥姐姐如今既然做了冰媒,还叫花名似乎不妥。”

凝酥神气道:“我现在叫这个。”指尖在桌上比画,停云斯馥一齐歪着脖子,看出是“宁苏”二字。

斯馥说:“不错,不用改口。”

停云连声附和:“好得很好得很,这可是姑娘原先的名字?”

宁苏倒忽然矜持起来,摇头不语。

斯馥笑道:“停云兄想知道宁苏姐姐在家时的名字?”不顾宁苏一记记的眼刀,笑嘻嘻道,“初识时,我们在画船上斗

酒,她输了便要说自己的闺名。”宁苏红了脸上来拧他,斯馥手忙脚乱地挡着,大笑道:“哎哎,还真拧,钱二妞姐姐

……”

谈笑一番,送走宁苏,陶氏自回院中看弟弟买回的一大车花草。停云在身后唤道:“陶兄。”

斯馥停了步。这短短一刻,如同自己回汴梁的路一般漫长无尽,斯馥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他道:“停云兄都想好了么?

停云微微一笑,道:“你姐姐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凝酥姑娘的身份……我还以为她多少会不高兴。”

斯馥轻笑一声,道:“那你究竟作何想法。”

停云挑眉道:“你不想听时,便不许我说;你想听时,便逼着我说。陶兄,你太不厚道。”

斯馥咬唇不语。

停云看了他一会儿,微笑道:“好吧。你说你是日夜兼程赶回来,我信。”

斯馥咬牙道:“我本来便是。”

停云道:“好。那么,你姐姐确实并非我意中之人,就算是陶兄,也不能强人所难。”

斯馥静了许久,在袖中握紧了手心,决然道:“既然如此,我觉得像去年那般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很不错。”

这句话仿佛极难懂,过了好一会儿停云才听明白。他原本一直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听到这里,眼底才是真正满溢的欢

喜,呆呆地回不过神来。

恻恻春寒,对面人的广袖给风吹着,轻轻软软地拂到自己身上来。停云道:“是不错,不过还不够。”凑近一步,捉到

那人的袖子,慢慢摸到手臂上握住。

两人挨得这般近,连呼吸都暖暖地在彼此颈侧。这其实是有过的,可又像是从来没有过。

还是斯馥先屏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亲。

停云忍不住笑出声来,摸了摸斯馥的发,将他扣紧在怀中,含住他薄薄的唇用力咬了一口。

第二十三章:分桃见喜

正是柳絮如绵的时候,一团团轻轻软软,在脚底下追追逐逐贴着地滚过去。两人分开时,身上发上也沾了一些。

斯馥望着他眼睛道:“一直这么过下去么?”

停云拿拇指抹去他眉毛上的白絮,笑道:“嗯。”

斯馥这时才骤然觉得有些尴尬,退开几步,掸掸身上,寻话说道:“对了,我在扬州看见一块琵琶砚,比我桌上的那方

倒还精致些,你等我去取来。”

停云微笑道:“别去。”

斯馥道:“那个,是我给停云兄带的。”

“你自己留着。我就要你那块。”

斯馥扭头道:“也行。随你。”

一别数月,两人本该有许多话说,却都不惯这暗昧缠绵的气氛,只得闲扯些远行的见闻,有一句没一句,心思都不在话

音上。斯馥说起浙北的果酒味道甘美,就是容易上头;又说起去太湖寻花,买了一大包银鱼干,深深可惜道:“这东西

出水就死,下回咱们一起去,去船上吃新鲜的。”

停云自然点头说好,又将他拉着一起靠着门坐在石阶上,笑嘻嘻将手搁在斯馥膝上,心中喜乐无限,说不出话来。斯馥

侧头打量着他丰神如玉的面庞,还想再亲上一口,可是方才是情不自禁顾不得,这回却怕姐姐看见。

陶氏一直远远隔着花影望着这边,直到看见斯馥往冰凉的石板上坐,几乎忍不住就要劝止,叹了一声,却是唇角微勾,

悄悄退回房中去了。

隔了一月,宁苏又过来看斯馥,神神秘秘说要送一件东西给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细瓷桃儿托在掌心里。

那小桃大不过寸许,粉嫩肥满,尖头上一点娇红;下边缀着两瓣桃叶,只有指甲那么点长,稍稍翻卷,脉络精微。斯馥

赞叹一声,拉过宁苏的手来目不转睛地细看。

宁苏掩袖一笑,将它放在案上,道:“喜欢就好,慢慢玩,我先去了。”

到门口恰好遇上停云过来,两人一起送了她出去。回来时停云道:“陶兄,你觉不觉得刚刚宁苏见了我笑得古怪?”

斯馥往榻上一倒,打趣道:“你居然盯着宁苏姐姐看,不守妇道。”

停云也往他身边挤着坐了,随手翻看桌上一卷笔记小品,笑微微地不理睬他。

斯馥跷脚躺着望他侧脸,忍不住掏了扇子去勾他下巴,停云伸手拨开,自顾自看书。斯馥眨眨眼,又扔了扇子,伸手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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