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眉一愣，继而忽然懂了皇帝的意思，失了血色的惨白脸颊，陡地飞上两抹嫣红。
“什么饱胀感？”墨愈梵莫名其妙，重复了一遍。
仇大夫已抱紧萍心，忍着笑走出门去。
“栖凤宫朕不会安排眼线耳目，但是，朕可不可以替孩子找一名乳娘……”
柳从眉再忍不住窘困，连耳根都泛起红晕。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冷若冰霜的表情：
“听凭皇上做主。”
“从眉，朕……”雅重月心里多了一丝惊喜，从眉肯应声同他说话了！
柳从眉却再不跟他多言，轻轻攥紧墨愈梵的手，两人缓缓步出门去。
雅重月方显出一抹亮色的眼眸，又黯淡下来。
（下）
雅重月虽立后宫，除了名义上唤过情妃侍寝一次外，并未临幸过其他宫的嫔妃。宫中没有喜信，自然也就没有挑选乳娘
的计划。这次前首辅在诏狱生产，其胎儿是皇帝龙种的爆炸性新闻通过在场诸多将臣之口不胫而走，而皇帝下诏替龙子
寻乳娘的消息，更是天一拂晓就传遍了绛羲城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市井小民耳朵里。
柳从眉在朝堂之上时原本就是风云人物，在逃后一度掀起一波又一波热议，押回王城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又传来他大
肚产子的消息，各类精彩应接不暇，街头巷尾顿时有了令人兴奋万分的谈资。
“皇上贴出公示，急招王城内刚刚产子的少妇进宫竞争乳娘职位，看来柳大人是只管生不管喂养呐……”
“我听说这位柳大人的身家来历是个谜，听闻江南大户曾经有柳氏一家男人也能产子，他是不是那灭门一族的后裔？”
“皇上跟他这位老师之间，还真是叫人遐想万分……”
“不晓得会不会像前皇一般，立个男后？”
一边厢议论，一边紧锣密鼓，想方设法送跟自己沾亲带故的少妇进宫供皇帝挑选。
年轻皇帝的头胎子，皇长子，将来相当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能够做皇长子的乳娘，将来定能飞黄腾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这个时候不上紧点，便宜给别人占去后悔就迟了！
礼部经过初选、复选，忙碌了大半个上午，精心收罗了二十名姿色妍丽、胸部饱满的初产少妇送到皇帝面前。
雅重月只扫了那些含羞带怯的少妇们一眼：“让从眉过来挑一个吧。”
礼部官员躬身：“皇上，事前已请示过柳首……柳大人，柳大人说皇上喜欢便可。”
说着暗暗抹一把汗。这称呼还真是不好斟酌，管柳从眉叫首辅叫习惯了，差点说溜嘴。柳从眉以待罪之身押回诏狱，待
了一天又无罪赦免，没有官复原职的情况下，似乎也只好一头雾水的叫他柳大人。
话又说回来，给皇上产下龙子，按祖宗礼法应该要封贵妃，或者至少也是妃子，但皇帝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他哪知雅重月派人送柳从眉等人去栖凤宫，只不过试探提了一句册封之语，还是借的下属之口，柳从眉就立马寒了面要
走，把皇帝吓得立刻举双手表示再不提此事。
愧疚于心，后悔不迭，雅重月现在对柳从眉的感觉，根本就是老鼠见了猫，他说一皇帝绝对不敢说二。
“……”雅重月哑口无言，他想让柳从眉亲自挑选乳娘，一是为了尊重他的意见，二来，他跟他保证不会去栖凤宫骚扰
他，所以无法见到面，他很想以此为籍口见他一面。
可是，柳从眉是何等玲珑心，识破他的意图轻而易举。
雅重月闷闷叹了口气，从龙椅上走下。
负着手走到最前头一个少妇面前，沈声：“抬起头来。”
少妇依言羞涩抬头，心头小鹿乱撞的看着年轻俊美的皇帝。
雅重月看了她片刻，点了点头，接着就伸出手朝她胸前探去，宽厚手掌毫不客气握紧她左胸。
“皇……”惊噫未出口，已觉得在皇帝不加收敛的手劲下，衣襟前方缓缓浸湿一团水渍，粉脸通红。
皇帝收回手，对跟在旁边的礼部官员道：“这个可以，先让她出列候着。”说罢又向下一名少妇走去，依样画葫芦的先
看长相，再亲自动手试验。
跟在他后面的官员们都红了一张老脸，各自咳嗽着目光乱飘，就是不看皇帝的手摆放位置。
——皇上果然年少气盛，这么不遵礼法的事，光天化日之下就做出来了……
——不知柳大人若知晓自己孩子的乳娘是用这么直白的方式挑选出来，会作何表情……
——要是柳大人能自己喂养孩子，皇上是否也会如此邪佞的对柳大人——咳咳，亵渎亵渎，打住打住。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终于挑选出一名相貌极为清秀，一看就有大家闺秀之风、且胸部高挺饱满的少妇。
“将她即刻送往栖凤宫。”雅重月拿过一方丝帕擦了擦手，下令道。
“是。”礼部官员问，“皇上不一同前往？”
“朕另有要事，不去。”
他想看从眉，想看孩子，都快想疯了。
但他应允了从眉，他养好身子后就放他出宫，在这之前，他不能踏入栖凤宫见他。
礼部官员只知柳大人为皇帝艰辛孕育了子嗣，不知其中牵扯。狐疑的拜了拜，转背要走。雅重月又叫住他：“你到栖凤
宫门前稍等一下，这名乳娘有个小厮，也让他一同送她进入。”
大臣答应着走了，心头嘀咕：这个乳娘不是家里人送她单独一人来的吗，哪里又冒出个小厮？
＊＊＊＊＊＊
从母体中出来后过了足有三个多时辰，萍心显然饿坏了，咧着嘴不断大哭，哭得小嘴一耸一耸的，极是可怜。墨愈梵抱
着他摇来晃去，毫不奏效。
柳从眉原本半躺在床上，给孩子哭得坐立不安，也不顾自己身子虚弱，示意好友将孩子抱到自己怀中来。
“他饿了，从眉你抱他也起不了作用啊，你又没……”墨愈梵聪明的刹住话头，把萍心小心放到柳从眉怀抱里，摸了摸
鼻子困窘站到一边。
柳从眉小心翼翼把那个小团子抱稳，轻轻摇晃。低头看他哭得皱成一团的小脸，小手到处乱抓，不由一阵怜惜、心痛涌
上心头。
“萍心，再忍忍，一会乳娘就来喂你了。”轻声溺哄着，“乖，不哭不哭。”
孩子闭着眼，像是听出了爹爹的声音，稍微安静了一会，紧接着，就往柳从眉胸前拱去。似乎是依循本能，直觉觉得哪
个位置应该会有能填饱肚子的食物，稀拉拉毛发的小脑袋，像只土拨鼠般往那处拱，急切的张开嘴要含咬什么。
柳从眉大出所料，抱着孩子的手僵硬在那里，还不及阻止，竟已是给孩子拱开了本就微敞着的前襟。萍心接触到爹爹温
暖的体温，老实不客气的将小嘴凑了上去。
“啊……”他爹爹一声轻呼，给孩子含咬住左边乳首，刹那间连身体都僵直住。
尴尬万分的想让墨愈梵把孩子抱离，却发觉萍心不哭了，轻轻吸吮着自己胀红的乳头。虽然吸不出实质的东西来，却很
心满意足的安静了。
“……”垂眸望着安分下来的小家伙，躺在自己怀里满足的可爱模样，柳从眉忽然有些惆怅，自嘲的想这一刻，他竟然
分外希望可以亲自哺养……
——罢了，也许以后相见无期，萍心，若你喜欢，便这样一直赖在爹爹怀中吧，爹爹能给你的，全给你。
仇大夫出外熬药去了，内寝中只有柳从眉和墨愈梵二人。礼部官员带着乳娘和一名小厮轻叩门而入时，正看见墨愈梵为
柳从眉无意中显露的母性所迷，柔和深情注视后者的模样。
咳嗽了一声：“柳大人，乳娘带到。”
柳从眉闻声抬头，看见羞答答的少妇拘谨的站在自己床前，容貌甚是娇俏。
少妇身后站着的那名小厮垂着头，面目黝黑，看不清五官，却在众人都没注意的时候，视线痴痴的在柳从眉和柳从眉怀
中的孩子身上来回打转。
他看到婴孩侧着头，小嘴用力吸吮着什么，顺着看过去，便看到柳从眉给婴儿拨弄半开的衣襟内，雪白的肌肤裸露大片
，透出一股生产过的身子格外慵懒诱人的美色。
小厮便不为人知的，轻微在喉间咕隆了一下。
柳从眉问那名少妇：“生产多久了，年岁几何？”
少妇答复完，微窘了一下，轻声道：“柳大人，奴婢看小皇子很饿了，不如先容奴婢冒犯，喂养小皇子再论。”
她也是刚生产完没多久的人，离了自己的孩子，胸部涨得厉害，颇为难受。
柳从眉也知她现在处境，让她将萍心抱到一旁去喂奶，自己慢慢合上衣襟，望着少妇背过去的身影出神。
墨愈梵扶上他的肩，温柔哄他：“从眉，你终究是男子，有些事不用强求。”
“……我知晓。”喃喃应他，柳从眉缓缓躺回床侧，目光始终流连在喂奶的那一大一小身上。
墨愈梵叹口气，心想从眉这般爱怜萍心，若自己起初听从他的意思将孩子带走，与他天涯两分，他还不得背地里揪心落
泪啊……
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饿坏了的萍心，卯足劲吸吮乳汁的轻微声响。
但他也没吃多久，便将含着的乳头吐出来，又开始哭。
“这么快就吃饱了？”一边静等的礼部官员愕然。少妇一边束好衣襟，一边惶惑回答，“小皇子只吃了几口……奴婢不
知……”
“柳大人，要不要另外换人过来试试？”不肯喝奶，这位皇子殿下还真会折腾。
柳从眉道：“不必，你先下去，过半个时辰再来。”他重新将萍心抱回怀中，孩子立刻不哭，又钻到他胸前去乱蹭。
一屋子人顿时都对小皇子的认生无语了……
也不知柳从眉使了什么计策，大概是他一直摇着萍心，轻柔哄他“乖，萍心认真吃东西，爹爹便允你想在爹爹身上趴多
久就多久”的缘故，乳娘再次进屋来时，小婴儿终于肯乖乖喝奶。
闹腾了好半天，大雅帝国这位新诞生的皇嗣子才总算消停，打了个浅浅饱嗝后，呼呼的进入梦乡。
柳从眉抱着萍心，轻轻摇晃，眉目间柔情似水，把墨愈梵跟屋里的另外一个人看得如痴如醉。
礼部那名官员责任已到，躬了个身就带着乳娘退下。那名小厮正要转背跟着一同离去，突然柳从眉叫住他：“留步。”
面部不自然的扭曲了一下，小厮缓缓转过身来，不言不语的欠了欠身。
柳从眉瞅着他，沉默了半晌，小厮额头上缓缓冒出汗滴来。
“若要乔装，光面部涂成黑色是不管用的。”那人淡淡道，“皇上龙体金贵，脖颈处与手指洁白如玉，明眼人一望即知
，又何必煞费苦心？”
雅重月张口却噎住：“朕……”
“从眉感念皇上特意关怀的心意，但还请皇上一诺千金，不要再来看望。”他收回看着皇帝的视线，低头注视怀中安稳
沉睡的婴儿，轻声喟叹。
“……皇上不知道，一个人一旦寒了心，是多么可怕。”
第六十五章：染疾
（上）
雅重月倒退了两步，靠到一旁坚硬桌角，腿部传来锐痛方意识到，勉强稳住身形。
强笑道：“朕明白从眉的意思了，朕……不会再来。”
柳从眉从来不曾用这么心若死灰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他是真的不肯原谅自己。
意识到这点的雅重月忽然间只觉得心脏狠狠抽痛，每呼吸一下，都扯到胸口万般疼痛。
是啊，他对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原谅的。
从眉之所以将孩子留下来，大概不是因为对他有情，而是怜惜胎儿无辜吧……
可笑他心里还升起过那么一丝丝微薄的冀望，幻想着他对自己除了师徒之情、君臣之义外，还能有那么一些私人情愫在
内……
雅重月捂住嘴，克制住喉口涌上的血气翻腾，同时侧过身，不让柳从眉他们发觉到自己肩膀上的剑伤又渗出殷红来。
涩涩低声道：“你好好休养。朕现在便走。”
门扇吱呀一声，又悄无声息阖上。皇帝落寞萧条的背影自门口隐去，柳从眉才慢慢抬起头。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也一样淡淡的，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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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重月脚步虚浮，不知是不是在栖凤宫受了过重打击，进了寝殿，给寝殿中常年阴冷的过堂风一吹，凉得直沁到心口，
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宫女们上来要替皇帝披衣，雅重月摇头，缓步踱进内寝。
内寝里已经跪了一个人，脸色煞白煞白，身体笔直却在不住往外冒虚汗，显然跪了至少有一个时辰。
雅重月进了房，那人眼睛一亮，稍微动了动似乎就想磕头，然而他脚软无力，头没磕成，反而差点倒到地上去。
雅重月负手静静看他，问：“你可知从眉腹中孩儿，是朕的骨肉？”
跪着的身躯一颤，惨白的脸又断了几分血色。
“九儿……确实不知。”
“你瞒着朕，私自调动侍卫去太医院阻挠仇大夫替从眉救治，知不知道再拖延一刻，皇子或许就会性命不保？”
九儿白着脸，噗通一声跪趴下地，不顾跪了许久的疲累，拼命磕起头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降罪，皇上降
罪！！！”
雅重月看他单薄瘦弱的身子如捣蒜般用力磕向地面，额头染着斑斑血迹，将那张原本清秀可人的少年脸蛋弄得有几分可
怖。
“以你犯下行刺龙子的罪行，便是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也是不够偿还。按律诛九族、灭邻里乡亲，方能消朕心头一口
恶气。”雅重月见那陪伴多年的小太监脸上露出鲜明的恐惧神色，一双惊恐的大眼朝自己求助望来，身体抖得筛糠一般
。
他闭了闭眼，觉得喉咙里又有一股辣辣的腥甜，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来。
经历过这么多波折，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世事，从憎恶嫉恨似火，到喜获子嗣，再到被当头泼下一瓢冷水，雅重月忽然觉
得自己有些倦了。
是因为受伤，身体出现异状的倦，也是心理上的失落。
他或许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一番。
雅重月道：“你服侍朕多年，朕知你素来对朕忠心耿耿，绝无二志。此番鬼迷心窍，险铸大错，幸好还没到最不堪的那
一步。念你过往功绩，朕不再追究，你即日起转为庶人，出宫去罢。”
袍袖一挥，九儿盘起的发髻便应声而落，散了一肩青丝。
“不要再出现朕的面前。”
完全猜测不到的惩处，大出所料的宽赦，少年披头散发跪在那里，犹自不可置信。
直到雅重月转身，要离开内寝时，九儿才如梦初醒，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抱住皇帝小腿。
嗓子有些嘶哑，泣声哭道：“九儿不要离开皇上！皇上请责罚九儿，骂也好打也好杀了九儿也好，就是不要将九儿赶出
宫去！皇上开恩！求求皇上，九儿今生只想待在皇上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他用上了一股子蛮力，豁命般抱住雅重月，青丝缠绕在皇帝镶金流苏的鞋履缎面，嘤嘤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