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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黛下——by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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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执掌生怕皇帝怠慢了救命恩人,同时也挟带着讨好柳从眉的私心——这人可是皇上深爱着的,巴结他总没错——

殷勤的打破沉寂,谄媚道:“皇上,您昏睡期间,是柳大人不眠不休陪伴在您身侧,其忠君护主,拳拳之心日月可鉴呐

……”

柳从眉正要开口辩称自己并无多余心思,以免与雅重月再牵缠过多。

却听得那刚刚苏醒的人,目光惘然,上下逡巡打量了他一番,许久才问出一句:

“——他是谁?”

第六十七章:解方

气息奄奄的雅重月从梦魇中恢复了几分神智,却认不得人。他盯视着错愕的柳从眉,怔怔道:“他是谁?宫中何时来了

这么个人?”

柳从眉僵直在轩窗下,与雅重月困惑的视线纠缠,给这突来变故懵了脑袋。

舞英殿里气氛顿时由欢欣鼓舞,急转直下转为诡谲万分。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人人挂着满脑门黑线,噤若寒蝉。

——皇上鬼门关前打了个转身,清醒过来连柳大人都不记得了。难道是已经喝了孟婆汤,却给柳大人从奈何桥上活生生

拖回来……?

太医院执掌试探着答:“皇上,他是……柳从眉大人……”

皇帝美眸一挑,疑惑反问:“柳、从、……眉?”

三个字说出来意外艰涩,眉峰紧皱。就连再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也看得出皇帝对这个名字分明一片空白,毫无感应。

完蛋了,醒是醒了,皇帝居然又闹起失忆。

太医院执掌有种自己都想去跳忘川的万念俱灰感觉:“那……皇上对微臣可有印象……?”

雅重月扫他一眼,皱起眉,捂嘴咳嗽:“霍文,你问这,咳咳,什么鬼话。”

霍执掌手一抖,大惊失色。

再随手拉过几个文臣请示,雅重月狐疑的一一说出那几人名字,无一疏漏,神情如常。再问及几位不在场的六部尚书大

人官衔、姓名、字号,看得出皇帝已是在勉强按捺着不耐烦,磨平性子配合着回答这个无比愚蠢的问题。

于是,太医院老的少的,资格深的资历浅的,全部把心沈到谷底。

——皇帝除了质疑柳从眉的存在外,并没对其他人产生记忆空白,难道……

那么多人里面,他独独不记得柳大人?

******

雅月圆紧赶慢赶,路上换了三匹马,大汗淋漓赶回绛羲城,一下马就直奔舞英殿。

乍迈进房,差点就给内室中遍布的愁云惨淡低气压,瞬间压成一摊薄饼。

“皇兄!”目不斜视,推开一脸尴尬的太医院执掌,心急如焚挤到龙床边。

顾不上寒暄,拿过雅重月的手腕,凝神切脉。

雅重月看他的目光倒很亲睦,一边咳着嗽,一边气色不好的道:“三皇弟,朕、咳咳,无事……”

他倚靠在软枕上,不一会就咳得七荤八素抬不起头来,不断冒着虚汗。雅月圆全神贯注在他脉象上,脸色越来越沈,竟

至一句话都说不出。僵着面,坐在皇帝身前一动不动。

霍执掌嗫嚅道:“三王爷,皇上他,忘记了柳大人……”

雅月圆闻声回头去看柳从眉。柳从眉离雅重月稍有些远,背着光站在窗边,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雅月圆心头顿时像压了一块重若千钧的石头,沈甸甸把心脏往下拉扯。

【焚香这种药,致幻效能强劲,足以影响神智,故平素能令人飘飘欲仙,快活欲死。】

【几倍恩来便几倍偿,当后效毒性发作起来时,效果也是同样加乘的可怕。最多半年,药性入骨,积重难返,首先会出

现的症状是记忆受到侵蚀。一步步的,先将最在意之人从脑海里抹去,随后慢慢消融其他次级意识。待得完全神智懵懂

时,此人便回天乏术。】

麒麟山上,他曾再三追问青霖焚香的药性和解方,师父却只是冷冷含笑,只肯告诉他服食焚香的后果,一派对雅重月袖

手不管、由其自生自灭的冷漠。任他如何厮磨硬泡,青霖也是守口如瓶,缄默不应。

他恐惧看到的一幕现今变为了事实,雅重月近几个月来一心纠缠在柳从眉身上,殚精竭虑;私底下加重焚香药量,在失

去其他药材克制的情况下,毒素现已加速沉积入骨,游走周身四肢,渗透到了每寸经脉。他给雅重月熬那些药汁,不过

是拖延了几分焚香毒性发作的时机,根本无法拔除彻底。

皇兄已经开始遗忘柳从眉……

再任其发展下去的话……

激灵灵打个寒颤,雅月圆蓦地起身,焦躁扭头就要走:

“我去找师父,他一定有解救的办法!”

雅重月一把拉住他,指着柳从眉,秀美的眉颦得越紧,不悦道:“朕内寝中,不可能有无关紧要的角色混入,这个站在

窗边的人朕怎会毫无印象?咳、咳咳……你们,为何都不与朕明说他的身份?”

他神智虽受药性所迷,有些恍惚,却仍保留了一国之君清晰的判断力。看着轩窗边神色难辨的儒雅男子,只觉心头有种

莫名骚动,似乎与这人有过相逢千年的缘分,却又像素昧平生的陌路人。

雅月圆一时怔愕,面对这个简单问题左右为难:“他是……”

柳从眉清朗声音插入:“贱名不足挂齿,皇上既已无碍,草民就此告辞。”

微一躬身,衣袂微扬,就要头也不回的转背离去。

雅月圆慌了,一个抢身闪到他面前拦住:“柳大人请留步。”

柳从眉微顿脚步,眼睑下还有彻夜未眠守护皇帝的淡淡痕迹。雅月圆凝视这位年长自己和兄长十多岁的温和男子,脑海

中瞬间如狂风卷积,呼啸而过所有关于他和皇兄间的恩恩怨怨。

张开口,却支吾半天,久久不知从何说起。

是皇兄负他,登基称帝到对他霸王硬上弓、害他诏狱产子,桩桩都是皇兄的错。

有心求他留下来照顾皇兄,雅月圆忖思半晌,却发现找不到理由,更没有立场。

柳从眉静静注视他,眸子清澈冷静,深不见底。

雅月圆搜索枯肠寻找合适借口,堵在柳从眉面前不说话,也不让路。两人死寂了一阵,柳从眉终于先启口:“皇上神智

已清,何必扣住柳某不放?”

他一做声,雅月圆再不能装哑巴。一横心:

“柳大人,雅月圆有个不情之请,皇兄现下神智弥蒙,身边需要人照顾,而月圆必须去找师父,解开焚香毒性……”

“宫中大夫无数,柳某不擅岐黄,恐爱莫能助。”

“不是那个问题!”雅月圆冲口而出,“皇兄现在意识清醒,但焚香真正可怕之处在于毒性乃一天天加重,症状一天天

明显,若得不到真正解方,皇兄会慢慢失去所有记忆,心智完全退化成鸿蒙小儿,形如痴傻的死去!他此刻遗忘了你,

就是病情恶化的开端,因为药性最先作用的是他最重视的回忆!”

 “柳大人,月圆知道,是皇兄对不起你。你此刻哪怕拂袖而去,于情于理月圆都没有立场苛责你半分。但,”一掀衣袍

下摆,雅月圆单膝跪地,在一片轻呼中,沉沉拜伏下去,“雅月圆唯独这么一位兄长。雅月圆没有别的奢望,只求柳大

人给我十天时间,一定拼死拿回解方,不再拖累。即便要月圆拿命来换,月圆也甘愿!”

“皇兄他,最在意的人是你……”所以他才会第一个忘了他?

柳从眉握紧拳心,微微发抖的贝齿咬住下唇,心中如打翻五味瓶,什么胡乱滋味都有。

他该欣喜,九五至尊最看重的人是他吗?

他该仰天痛呼,为何上苍一再捉弄,令他每每想走走不了,总也无法彻底抽身吗?

他跟大雅皇室原本只不过君臣牵扯,师徒羁绊,走到今天这莫名诡谲的一步,为皇帝深慕,为皇帝诞子,他步步退、盘

盘让,却还是要给逼到继续站立在皇帝身边的程度?

但若今日他不应承了这个请求,放任雅重月懵懂痴傻至死,过去十多年的呕心教导和怀胎十月的隐忍付出又算什么,以

死亡划上句点将一切都一笔勾销,他怎能甘心?

“十天。柳从眉的极限。”

他闭上眼,感觉手心已被指甲深陷,掐出血痕来。

再等我十天,愈梵,萍心。

******

留海峰一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湍急壮观,水声轰鸣不绝于耳。

青霖采药途经,望见一人长身立于瀑布前,臂弯中怀抱着一个小小婴儿,轻轻摇晃。

便驻足观望了片刻,见那紫衣男子凝望银瀑出神片刻,又将注意力投注回婴孩身上,附耳对小家伙说着什么。

背着药篓,轻松一跃到了男人身边,挑眉:“若我没记错的话,墨门主已将留海峰抵做诊金,慷慨赠予了青某。”

“我在这里等一个人。”墨愈梵不回头,继续哄怀中婴孩,淡淡道。

“哦?站在别人地盘上,说话口气倒是不小。”

“青神医不会计较小节。”

青霖皱眉看他半晌。

这个男人英气逼人的脸上,有着淡不可见的悲伤,有过一段同他相处经验的青霖,自然知晓那股萦绕男人周身的伤感从

何而来。

多情总被无情恼,相思无益,空扰人心。

“你知道小皇帝中了焚香毒性,现在性命垂危吗?”

“……”

“他那种病,一时半会死不了,慢慢磨蹭拖沓,行满一年方得解脱。若那人守着小皇帝不走,你就要等那个人一年?”

墨愈梵没有动,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你现在还相信他会回来你身边?”

“不见柳从眉,墨愈梵此生不出留海峰。”

“哈,好一个此生不出留海峰,好大的自信!”

青霖忽然油然而生一种被活活激怒的感觉。

毕生游历,行走天下,他见南尧月为雅少慕苦忍阵痛延滞产程,见雅少景为雅少铭懵懂怀胎,见秦沾为冽蠡难产致死,

见柳从眉隐瞒孕情遮掩大肚,数来数去皆是一个情字。他不懂情,他也不想明白,为何一旦沾染上这个字,所有人都像

失了一根自我保命的弦,做的都是那般颠颠倒倒的痴傻之事?

本以为眼不见为净,离了那帮痴人便可心无尘埃,谁知狭路相逢,竟又给他撞见这么一个阿呆!

青霖将药篓一扔,冷冷睨道:“我不妨告诉你,雅重月能保命的唯一办法,就是与他最看重的人交合,用那人当天产下

的新胎之血入药,涤尽体内毒素。——你猜猜看,得知这种骇人听闻的解方后,柳从眉会作何选择?”

两丈开外,雅月圆停了准备迈出的脚步,泥塑般僵硬在原地。

第六十八章:两难

雅月圆临走留下的药丸,太医院每日熬煮好了给皇帝服下,近几日虽依然难以下床自如活动,神智倒清明了许多,除了

不认识柳从眉外,其他人名字均可一一道来。

雅重月心头有数,自己突发急症,必是与焚香脱不了干系。三皇弟去向青霖求解方,目前也只有安心歇养,静候消息。

但他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向内寝最偏远角落里,那个静静隐藏自己气息的人影看去。

他记不起雅月圆口口声声说到的这个对自己意义重大的男子名字,就连他的容貌、声音都觉陌生,搜肠刮肚,未曾有一

丝丝关于这个叫柳从眉的男人的记忆。

皇弟不惜下跪求他留守照看自己,当时雅重月怔楞当场,想叫月圆立刻起身,声音到了喉口却迟迟发不出去。

难道他潜意识里,也是渴盼这个陌生男子留在身边的吗?

既然那么重要,他又为何会将他遗忘?

“你叫柳从眉?”微颦眉峰,雅重月倚在床端,朝柳从眉挥手,下令,“过来。”

熟悉的命令语调,声音里却有一些不确定的犹豫和试探。柳从眉从皇帝视线里看出他的焦灼与不安,像失群孤雁,迫切

想要寻回自己的归宿。

他踌躇片刻,内寝中其他诸人,太医也好侍女也罢,立刻全部把视线转移,纷纷做出一副“一心只做手头事、两耳不闻

皇帝声”的避让表情。看天看地,就是不望向他这个方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对皇帝的重要意义,却都默契十足的不

点破,蒙在鼓里的反而只有雅重月自己。

“朕叫你过来。”见柳从眉迟迟不挪动脚步,雅重月又催促一遍。

……也罢。

柳从眉转过围屏,缓步走至离龙床三步远处,立定。

雅重月眯起凤眸,细细端详此人。其人眉目温和,沉静内敛,相貌清俊儒雅,眼神平静而淡泊,立在一国之君面前仍是

不卑不亢,从容有度。

他微微躬着身朝自己行礼,松松挽起的发髻随着他低头动作,将几缕棕褐色发丝散散垂落至颊边。雅重月情不自禁伸出

手去想替他拨至耳后,却在惊觉自己举动后,及时收回手。

微笑道:“好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儒雅之士。朕虽与你无甚记忆,却甚是欣羡此等君子风范。此前可曾在朝中任职?

柳从眉垂眸,不同皇帝对视:“……草民早已隐居山野,不问朝政。”

“也就是说担任过一官半职?”雅重月不放过蛛丝马迹,“是何缘由不再供职?月圆说朕负你,是朕听信谗言,将你贬

落为民?还是你主动请辞,回归乡里?”

他看见那人嘴角牵起一层淡淡苦笑,一席话分明牵动了最隐秘的伤痛。

“是草民身患异疾,无能报效朝廷,故上书请求告老还乡。”

“你不过而立之年,告老一说,朕又怎会准奏。”雅重月皱眉,“若有异疾,王城中能人名医无数,留在绛羲诊治,岂

不比你那市井僻壤之地更多痊愈机会。柳从眉,勿欺瞒朕。”

“草民不敢。”

“那么老实告诉朕,朕是何处对不起你?”

是何处对不起……?

雅重月问得无心,凝视柳从眉的眼神一片赤诚坦荡。柳从眉却身子陡然僵硬,颤了心,敛目默然。

雅重月此刻对他的记忆,懵懂如初诞小儿,他不能理解从前他给他造成的伤害,累积了多么深沉的痛苦。要他在这个眼

神疑惑而清明的年轻皇帝面前,若无其事说出被他暗室欺凌、珠胎暗结、流落街头、龙辇受强、诏狱产子的一桩桩匪夷

所思吗?

还是要跟他说,皇上,就在你所休憩的这间内寝,就在你身下倚靠的这张龙床,柳从眉怀着三个月大的萍心,给你硬生

生塞入五颗宝珠,再赤身裸体被你赶出宫去……?

仅此一例,就够他将宫侍的佩剑抽出,将床上这人一剑刺穿个透心凉!

前尘过往,烟华如水,一句“无甚记忆”,就能将罪愆一笔勾销吗?

还是他本就应该顺遂天意,索性埋葬往昔,让尘归尘,土归土?

柳从眉口中苦涩,如品嚼黄连,颤动嘴唇,却不闻发声。

雅重月注意到他身子发颤,垂放于身侧两手越握越紧,深埋着头,能清晰感觉到他内心挣扎的酸楚。

究竟,朕对这个人做过什么……他会如此有口难言,苦苦压抑也不愿启齿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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