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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阴阳卷——bysosop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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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

「大概是因为晴明大人的才华终将像这些红叶一样凋零。一旦到了那天,我就有机会大啖您的美味血肉了。……一想到

这些,我便深感遗憾。」这么说时,僧人却微笑着饮了一口自己带来的酒。

「真到了那时,我可躲起来不敢让您找到了。」安倍晴明弯起嘴角,笑得极其狡黠。

「我总会找到您的,不用担心。」他笑看了他一眼。

「如此,我便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吧。」

「呵……该怎么说呢?」说完,酒吞童子的目光又飘向了红叶。「虽然能逞一时的口腹之欲,但想到以后再也不能欣赏

到如此美丽的红叶,和尚心里也总是有些害怕的。」

「哦?」安倍晴明心里一动。

「尤其是想到,后世或许再也没有能超过晴明大人的阴阳师了。」

「……上人您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再也吃不到比我更美味的人肉了吧。」

「呵呵。」他笑了一声,「或许你也可以这样想……」

「什么?」

「两百年才出了一个安倍晴明。我怕再等两百年,却未必能等到下一个您……不,应该说,即使是晴明大人的灵魂转世

,后世的那个人也不是此生我认识的您。」

「……」安倍晴明心中一动。

「这么一想的话,今年与我共饮美酒的晴明大人,跟明年还会在这里等候的您,其实也是不一样的。」酒吞童子道。

「嗯。虽然是同一个人,却是不一样的心境了。」安倍晴明点头。

「将这种道理推而及之,今日明日,此刻彼时,每次我来见的都是陌生的您,真是让我觉得惶恐。」

「那么,上人只认识此刻的我就够了。」

「噢?」

酒吞童子回首一眼。眼眸是深红色的,看着阴阳师的眼神如红叶的颜色一般温柔。

「晴明你啊……为什么总是可以说出我想听到话呢……」

魔鬼的温柔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大阴阳师完全不为所动,疏离地微笑着错开与他相交的视线。

「绯,为我斟酒吧。」

安倍晴明拿着空杯子的手向旁边伸去。

清原弘树爬上本府的牛车。

陶生则往右转,沿着二条大路一直走到跟西崛川小路的岔路口。然后往南走,一直走到四条永宁坊的第一家。

那,就是藤原道长府上所在。

石狮子一如既往,威严地伫守在朱色大门前。

一名浓绯色五位衣冠装束、手持玉笏的年青朝臣,正在小舍人的服侍下跳下牛车。是经天皇陛下召见后刚从宫里回来的

藤原道彰。

「道彰大人!」陶生忙大声喊道。

「陶大人?」

「是我。请稍等!」

「……」

藤原道彰看着阳光下一路小跑过来的少年阴阳师。走近前来,便看到少年脸颊上因为刚运动过而红扑扑的,眼睛也亮得

不可思议。

「你叫住我有什么事吗?」藤原道彰口气温和地说道,跟父亲对少年的态度很是不同。

「是晴明大人派我来的。」陶生咽下到嘴边的喘息,说道。

「……」藤原道彰的面色略微有异。

「大人,请把这件事交给我吧!」陶生深深地鞠躬。

「这个……」

跟陶生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他陪着父亲藤原道长去阴阳寮拜会安倍晴明。自千枝死后,父亲就一直对当时处理这件事的

阴阳师日暮陶非常忌讳。

其实父亲心里也应当知道,这件事根本不是陶的错,但面对一个手里掌握着自己乃至一个家族的生死的阴阳师,这样忐

忑不安,到底还是因为缺乏对这少年的信任吧。

藤原道彰看他举止流露真诚,终于颔首。

「那就随我进来吧。」

「谢大人!」

陶生跟在藤原道彰身后,前往藤原道长的寝屋。

时值深秋,无论是哪儿的院子都已一片荒芜。天气也越来越凉了。穿廊而来的秋风掀动藤原道彰身下浓绯色的衣摆。

陶生在他年轻的脸上看到一丝疲惫。

「道彰大人。」

「请说。」

「道长大人出现幻视这种情况,有多长时间了呢?」

「大概是从御荫山回来后,父亲大人就一直说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是这样啊……」

「那道长大人为什么突然决定搬去御荫山小住呢?」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想在烧掉宅子之前,再去凭吊一下。小千……在他过世后父亲大人一直非常思念他,还有他的

母亲白樟夫人。」

「这么说的话,道长大人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你指的是烧掉宅子?」

「嗯,道彰大人也知道这件事的吧。」

「我知道的。那座宅子是当年白樟夫人亲自设计督造,小千也是在那里出生的。以后每年夏天,两人都会去御荫山小住

避暑。」

「那么,烧宅子跟砍树有什么关系吗?」陶生追问。

「砍树?这个说来有些复杂。但是,砍树一事,实属谣言。」

「是吗……」陶生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陶大人,到了。」藤原道彰伫足,站在门口。

一种类似于歇斯底里的呜咽声,从门内低低地传出来。

「你们先下去吧。」

藤原道彰吩咐屋内几名服侍的下女退下。

两人走进去,看到被子里拱得高高一团。藤原道长在底下瑟瑟发抖。

藤原道彰轻咳一声。「父上,我带人来了。」

在他说话时,陶生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底下结印,唇边无声地念了一句咒语。

「晴、晴明大人来了吗!」藤原道长惊喜地钻出被窝。

老人服直衣姿,没有戴冠,脸上还是未褪的恐慌表情。已经睁开灵秀目的陶生没有在他身边看到任何鬼的影子。

「怎么是你?」藤原道长的声音还在颤抖着。

「是我,道长大人。」陶生行了礼。

「是晴明大人派他来的。」藤原道彰解释着上前扶起老父亲。

「我不是让你去找安倍晴明大或清原弘树么?!」藤原道长气愤得胡子一抖一抖。

朝中一品公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关白大臣,狼狈成这付样子……陶生抿紧嘴唇,免得一时不慎失礼人前。

「父上,除了陶大人,谁能比他更了解我们府上的事?」藤原道彰说道。

「……」

「中途请别的阴阳师来帮忙,就不得不从小千的事开始解释……」

「……」藤原道长还是板着脸。

「父上,我相信日暮陶大人。所以,也请您相信他吧。」藤原道彰浮出微笑。

「……好吧。」气氛僵持着,藤原道长的老脸终于挂不住了。

当着儿子和外人的面,藤原道长绷着脸,很不好意思地讲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荒唐事。

这第一桩,说到的就是他前后两位内室:暲子夫人和白樟夫人。

白樟夫人先不提。她本是妾,又是游女出身,在藤原世家是没有正经名位的,还是因为藤原道长对她的喜爱,所以在府

里才得了‘夫人’的名头。

说到这位正妻暲子夫人。

暲子夫人本是平中将的独女,知书达礼,才识过人,且琴艺高超,一曲名动京城。如此之下,性情难免有些傲然,一直

到了二十出头还未婚嫁。

再说当时的藤原道长。

青年道长本就是藤原氏族中数一数二的家世,又是才华横溢,年仅十九岁便与克明亲王之子源博雅大人一块,同时被天

皇陛下破格提升为三位殿上人。

在朝,他仕途顺畅,意气风发,一时风头无俩。

在野,他生性不羁,风流多情,平日与多名女性同时通着信。

按理说,暲子夫人与道长性情迥异,虽然因父辈交好的关系而互相认识,但感情自是淡薄。道长不是暲子的良人。然而

后来暲子夫人却顺从父辈之言,嫁予比自己小了三岁的道长为妻。

中间发生过什么,旁人也未可知。

成婚一年,暲子夫人即为道长生下了一双儿女,也就是现如今的道彰与定子皇后。其时,已有家室的道长没有收敛自己

的风流多情,依旧我行我束,甚至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藤原大纳言心道,反正藤原府一脉已经后续有人,况且公卿子弟有哪个不多情的,便随着独子去了。如此几年过去,等

藤原大纳言一去世,曾经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道长越发没了约缚,竟开始留连于游廊烟花之地。

这时,藤原大纳言和平中将都已过世。若父辈还在,或者还可以规劝一下道长的离经叛道。一双儿女更是在满十之时,

就被接到藤原府上学书,从此母与子女再难相见。

暲子夫人看似不闻不问,实则已对他日久生情,却连丈夫的面也难得见到,想到眉眼与生父极其相似的幼子脸孔,更是

思念与痛苦之情在她心头日夜翻绞。

便在这时,道长疯狂迷恋上了一名身份低贱的游女,甚至有意废妻重娶的消息传来。消息传到暲子夫人耳中,如晴天霹

雳一般,霎时她便懵了。

要知道,暲子夫人自父亲平中将过世后,便独自居住于京城郊外的一处荒野木屋,身边只有两个平时服侍也懒怠的下女

,幸而道长总没忘了自己的责任,还时不时添着供养。

但得不到丈夫疼爱的正妻,终究不算一回事。每回想起这个,暲子夫人便拿起自己心爱的乐器,用琴声来抒解自己心中

的悲伤。

在困遇之中更能察见一个人的人品。

虽然被丈夫道长冷落,暲子的正妻算做得很凄凉,却从未因此生恨而生成恶鬼面目狰狞。这大概是跟暲子夫人天性柔善

,又能操持音律自|慰有关。

今夜,暲子夫人想起道长即将抛弃自己的传言,和可能而来的艰难处境,又抱起了琵琶。弹奏着凄凄的琴曲,想到自己

竟是身若浮萍没有依靠的处境,暲子夫人停下拨弦,抱着家传的琵琶嘤嘤哭泣起来。

这时听到有人问:「琴声因何停了呢?」

「谁、谁啊!」暲子夫人的声音差点都抖了起来。这突然而来的声音虽然轻柔,但还是把她吓了个花容失色。

乐声中途断绝,暲子夫人泣不成声,竟没有注意到月色之下,有一辆女宾车停在自己的荒野小屋前。

被人打断了所思的暲子夫人拭掉眼泪,强持自衿地问:「您是何人?」

「不必惊慌,我只是被您的琴声吸引而来的过路人。」车内人轻声解释道。

「……」暲子夫人还带着湿润的眼往门外看了下。

屋前的女宾车静静地垂下竹帘。牵牛的和打灯的都是小童子,齐腰高,模样长得极乖巧。

她又听到车内人语声温软地恳求道:「能否请您再弹奏一曲呢?」

「……」听她声音温柔和悦,应该是个女子,暲子夫人虽还惊魄未定,心下算是松了口气。

暲子夫人心想,兴许是个知音呢,便又凄凄地弹奏起琵琶,竟一点没有细细思量过夜深一个正经人家养的女子怎么会乘

女宾车四处出入。

暲子夫人一曲名动京城的琴艺也不是虚夸的。

那夜的京郊荒野,月色如水。荒野上的秋荻茂盛,芒花开放后随夜风轻舞,洁白无瑕。眼前所见之景已经无比惹人哀愁

,添上渺渺凄茫的琴音,更是让人不由思绪万分。

听完一曲,女宾车内的女子静默许久,似有所思。

「您能否告诉曲名?」女子问。

「风花。」暲子夫人怔了怔,才答道。

「风花……初雪之意么?」

所谓风花,是用来形容秋冬之交所下的第一场雪。那时天还不算太冷,初雪轻薄,还未落地便即融化不见。

京城也快入冬了。

风花将至。

大约思及此,女子似乎微微笑了,又问:「明晚您还会弹琴么?」

「这个……」暲子夫人眼光闪烁不定,不能肯定地答复她。

「如此,我们有缘再会吧。」

女子这么说完,吩咐小童子牵女宾车的牵女宾车,打灯的打灯,便在夜色中远去了。

等到明晚,暲子夫人弹起琵琶的时候,女宾车又神秘地出现了。

琴声忧愁。

暲子夫人一忽想起已过世的父亲平中将,一忽想到自己被带走的一双儿女,一忽又想到薄情的丈夫藤原道长……来来回

回地思量着,每每就弹着弹着哭了起来。

女宾车内的女子是循着琴音过来的,大概是每晚都要经过附近的小路。她为听琴而来,话也不多,有时默默等暲子夫人

哭完,便求着她再奏一曲;有时小童子会回禀‘要误时辰了’,然后她匆忙离去。

一日,两日……如此几月过去,暲子夫人待她渐渐熟稔起来,有一次甚至主动搭话。说来暲子夫人会轻易地相信了别人

,也是独居太久,心生寂寞了罢。

「在下暲子。」某个夜晚,女子在默默听完了琵琶之后准备离去,暲子夫人主动说话了。

「……暲子?是藤原府的那位暲子夫人吗?」

「是的。」暲子夫人颔首。

「我听说过您。您是道长大人的正妻,怎么会一人独居于此?」

「……」提起道长,暲子夫人又忍不住拿起衣袖拭泪。「我、我很快就要被道长大人抛弃了……我的丈夫,道长大人迷

恋上一名身份卑贱的游女,竟想要把我取而代之……」

「您之前也是为了这个哭泣吗?」女宾车里很是沉默了一下,才问。

「是的。」

「……」

车内默然。

这一回,女子主动挑起帘子,出来相见。

月色之下,女子衣如胜雪,很有些出世脱俗的气质。虽然她自称身份卑污,恕不能以真实姓名相告,可月下看美人是越

看越好看,也让暲子夫人一阵自愧。

「能欣赏到您如此美妙的琴声,我亦无可报答,只能以舞姿回赠。」她朝暲子夫人欠身行礼后轻声说。

「如此,也要多谢您的这份心意了。」暲子夫人说。

女子为她舞了一曲。

绢扇欲遮还掩,娟丽的面容在秋夜的雾气里忽远忽近。

舞袖回风,身段是不可言喻的柔软,如三月春风吹拂过的柳枝。

暲子夫人为她的舞蹈弹奏出涓涓的琴声。

一曲完了,女子再次向她欠身。

「我该走了。」女子说道。

「明晚……还会再来么?」

「……」女子轻轻摇首。

「为什么呢?」暲子夫人一片怅然地看着她。

「想到自身变成了夫人您不安的祸源,我的内心深感惶恐。所以,我不能再来听您的琴声了。」女子歉然说道,垂着头

,挽起的发髻下,露出了颈后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那是游女的轻佻打扮。

这夜女宾车离去后,不管暲子夫人在以后的每一个夜晚是否弹琴,都再也没有看到过它再出现。而京城里关于道长要废

妻再娶的传言,也渐渐被遗忘了。

直到暲子夫人得流行病去世,道长对妻子的供养才中断,后来即使再娶,正室的位置也一直是虚悬着,没有谁可以取代

了暲子。

仔细想想,女宾车里听琴的那位女子就是那位白樟夫人了吧。

第17章:榊御前(5)

距他与榊的初次会面,已经是十年之后。道长还清晰地记得那日的清寒气候:天降小雪,显冷。

公事所里草木荒芜。樱枫等早已落叶,仅剩光秃秃的枝桠。

柏松等长青植物,虽然压了积雪,仍庄重严肃地伫立着。

道长像平常一样,下了朝,与大江则平、橘实人、平清望等几位同样好‘女游’之乐的大人相邀,来到下京的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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