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犬满脸陶醉地直起脖子，口中低呜起来。斗牙喜欢别人帮它顺那里的毛，那样让它觉得舒服极了。
第5章：看得到妖怪的少女（5）
陶生潮湿的头发在夜风里慢慢晾干。
「斗牙大人怎么会跑到千枝小姐的被子里呢？」陶生问道。
「说到这个，我差点忘了。我在那里找到些有趣的玩意。」
「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能会比我清楚。」妖犬张了张嘴，再张了张嘴，似乎很痛苦地冲着地板低吼。
「怎么了，斗牙大人？」陶生的手放在它背部轻轻拍起来，「没事吧？」
‘哇——’地一声，妖犬嘴巴里涌出一滩被胃液消化得差不多了的黄白之物，散发着让人很难用语言说明的臭味。
陶生蹭蹭地坐远，「斗牙大人！」
「我那么辛苦地把东西带回来给你瞧，你居然敢嫌弃……我瞪我瞪我瞪我瞪……」斗牙怨念地瞪着把自己当成污秽敬而
远之的少年。
陶生大汗，「大人……」
望着那滩污秽，他的脸色变了变。
「这个……」
‘哗——’的水声响起，陶生把黄白之物冲走之后，看到了静静躺在地上的人形木偶。木偶通身都是黑色的，人形的下
半身却用一截雪白的绸线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
「哎，陶，这是什么呢？我觉得长得挺可爱的，所以就带回来了。」
其实说顺手牵羊还差不多……陶生拿起那个木偶，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
「这个东西，大人是在千枝小姐的房间里找到的吗？」
「这个啊，我撕破被子的时候就看到它在里面了。」斗牙眯起眼睛，回味着刚才的感觉。「真是让人觉得舒服的羽绒啊
……哎，陶，这个人偶到底做什么用的？」
「您看这里，」陶生手指的人偶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这个是人类的出世日期，也叫做生辰八字。」把人偶反过来，背
面是一条名字。「藤原千枝。」
「噢……」
「这是厌胜术，是一种来自于远方大陆的唐国的阴阳术。据说把怨恨的人的名字和出世日期写在施过法的人偶上，就可
以诅咒对方生病，甚至夺取性命。」
「啊？」斗牙吃了一惊。
「不过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陶生说，「现实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术。」
「把这种巫偶放在藤原千枝的被子里，是谁想要加害于她呢？」
「这个问题恐怕要千枝小姐自己才清楚了。」陶生皱起眉。「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千枝小姐，治好她的病。」
「嗯……」斗牙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话说回来，斗牙大人，您怎么会被服侍千枝小姐的下女给抓住了呢？」陶生问道。
妖犬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抬起爪子揉揉头，问：「那个人类小姑娘给了我一些东西吃……陶，这种黄黄的、脆脆的食
物，那个叫什么？」
「黄黄的，脆脆的？」
「嗯，味道酸酸甜甜的。比偶人好吃多了！」垂涎的口水从妖犬张开的嘴角流下来。
陶生想了一下，不确定地告诉它：「是腌萝卜吗？大人喜欢吃那种食物？上次不是说您不吃人类的食物。」
「……」
「难怪差点被拐跑了。」陶生说。
「本大人才不会做那种蠢事！」斗牙反驳道
原来它也知道那样做很愚蠢……
「把这种巫偶吞进身体里是会生病的，斗牙大人，以后不能随便什么东西都乱吃了！」
「……」它抖了抖耳朵，照旧流口水。腌萝卜啊腌萝卜啊腌萝卜……
半夜的时候，夜风终于把遮蔽住月亮的浮云吹到天空的另一边。
接近满月的青色月光几乎把庭院照亮了。
陶生望着远方，突然说：「要去吗，斗牙大人？」
「嗯？要干嘛？」
「您看那里。」陶生伸手一指。
妖犬站起身，在檐廊上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远眺过去，看到月色下盛放着摇曳的青莲花的池塘。
「那个水塘就是臭蛇的血迹消失的地方吗？」斗牙问。
「是的。所以我特意向道彰大人要了这间屋子来住。」
「那就过去看看吧。」
妖犬率先跳下走廊，陶生跟在它后面，沿着栀子花丛中的石径往池塘走去。
「话说回来，现在都快要是秋天了，这里的莲花还开得这么漂亮。」站在池塘边上，斗牙说道。
「的确是很奇怪。」陶生仰头望着这些高过人头的莲花，不自觉地皱起双眉。「已经无路可走了吗？」
「我看看。」妖犬低头用力地耸动灵敏的鼻子，分析着嗅到的气味，一边沿着绕着池塘修建的石子路走过去。
夜风时时吹送的清雅香气，现在变成了斗牙的烦恼。它走一步打一个喷嚏，时不时抬起爪子困恼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斗牙大人，我也去那边看看吧。」少年的声音忽而远了。
妖犬一心一意地往前嗅去。
池塘深处，莲叶你推我挤，偶然从里面传来什么东西跳入水中的扑通一声，把妖犬吓得浑身寒毛倒竖，大叫着‘啊啊’
跟长跳蚤似一样难受地跳起来。
这一跳，就跳进了池塘里。
「救……」斗牙一张嘴，咕咕噜噜的水便灌进嘴里。
「怎么了斗牙大人？」陶生闻声走过来，却看到四处除了莲花，空无一物。
「斗牙大人——斗牙大人——」
「救……」妖犬突然想到了什么，在水里睁开眼睛。
「斗牙大人——」
陶生沿着偌大的池塘走了一圈，还是没看到妖犬的踪影，眉又皱了起来：「跑到哪里去了？」
「喂！我在这里……」
飘浮在空中的妖犬眼看着陶生一个扎猛子跳进水里去，忙俯冲着飞下去，把人从池塘里衔起来。
「咳——」陶生刚沐浴过又沾染了一身污秽的塘泥，在池塘里灌了几口水，被救起来后趴在岸边低咳。
妖犬蹲坐在旁边，爪子放在他背上，抱怨道：「真是的，自己不会游泳还往水里跳，尽给本大人添麻烦……」
咳完了，陶生翻身坐起，吁了口气，看着同样浑身湿淋淋的它。
「斗牙大人，我突然想到一句话。」
「嗯？」
「落水狗。」
「……我瞪我瞪我瞪我瞪……」妖犬试图用怨念的目光杀死可恶的阴阳师。
陶生突然微微一笑，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没事就好。」
「诶？」斗牙瞪着人类少年难得阳光明媚的脸。
陶生说：「原来斗牙大人不怕水。我还以为狗都不会游泳呢。」
妖犬昂头挺胸，「如你所见，本大人的确就是古往今来会游泳的第一狗！」
还真是不害躁啊……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来，陶生脸上浮出看似无奈的笑容，支着单膝，眼神温和地望着大白狗。
「对了，陶，你知道我在池塘里发现了什么吗？」斗牙说道。
「发现了什么？」
「这里莲叶，甚至连花的生长，都暗合五行八卦的阴阳之术。」
「斗牙大人也懂阴阳之术？」
「重点不是这个。喂，这个水塘其实是个结界，难道你没发现吗？」妖犬说到这个，金色的眼瞳都像要燃烧起来似的，
散发着灼热的光亮。「我刚才明明只是掉进了水塘里，可是飞到水塘上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在京城外面。」
「这么说的话，那就是通往京城郊外的结界了？」
「嗯嗯！」
「斗牙大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陶生一边问，一边走到池塘边，就着池水把衣摆上的污泥洗去。
妖犬摇头。
「那么大概是什么方位呢？」
「我飞回来时一心想找到罗城门，有些晕头转向的，也忘了当时是什么方向了。」
「为什么要找罗城门？」
「嗯呃，这个嘛，本大人有方向障碍症。」
也就是俗话说的路痴了……陶生拧干衣摆上的水。
「总之，方位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在那个地方做了记号，第二次去绝对能找到的！」
「做记号？什么记号？」陶生奇怪地问。
「是啊。」妖犬眯起眼睛，毛脸上浮出一个诡异的笑。「本大人在那个地方附近找了棵树，撒了泡尿在那儿，明天去保
准不会迷路了！」
「……」陶生正在拧衣服的手僵住。
陶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良久，才解释道：「大人，其实明天我们不必那么麻烦的。」
「……」
「既然您能从结界去到那个地方的话，明天我们还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办到。」
「……呜。」妖犬抬起爪子捂住眼睛直嚷嚷‘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该说它聪明还是笨呢……陶生微微弯起嘴角。
暮夏时节，每逢夜晚，空气就变得澄澈冰凉。
陶生打了个喷嚏，再次低咳起来。
「看来是受寒了。」
「人类的身体真是弱啊。」妖犬说。
陶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们先回去吧，斗牙大人，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回到屋里，等到一人一犬重新沐浴完，已经是更深的深夜了。
月亮从天空的这一边偏垂到另一边。
点亮了一盏灯火，陶生坐在小几前擦拭着自己的长发。
妖犬蹬蹬地跑到门外的走廊上，晃了晃身体，水珠便顺着浑身的毛根往四面八方甩出去。要不是陶生把它摁到温泉池里
，它是死活不肯下水的。
「本大人是从来不洗澡！不洗澡的！」
从来不洗澡？那怎么成。陶生皱眉，于是一条落水狗被扔到藤原家用作沐浴热汤的温泉池里浮浮沉沉。
……恐怖的人类。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斗牙大人咬牙泪下。
「大人。」陶生叫住它。
听到他的声音，妖犬浑身乍毛地转过脑袋，恶狠狠地问：「什么事！」
「我帮您擦一擦吧。」
「……噢。」妖犬又蹭蹭地腻歪过去。
「陶，你觉得那个结界会是谁设的呢？」过了一会，斗牙问道。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陶生说。
「会不会是臭蛇那家伙呢？」
「也许是。也可能是晴明大人。」
「不可能是安倍晴明。说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如果真是蛇妖，呃，水神，布下的结界，那它跟长年待在屋子里的千枝小姐是如何认识的呢？」
「嗯……臭蛇好好的出云国水神不当，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干嘛？」冥思苦想时，妖犬习惯性地把尾巴甩来甩去。「你
说，它会把一个昏迷的小姑娘带到哪里去呢？」
「也许是把千枝小姐跟那些失踪的少女关在一起。」
「臭蛇不会是把小姑娘们都搬回出云国去了吧？！」
「这不大可能。出云国离大和国太远了，即使是妖怪，也不喜欢做这种费力的事。我想应当再去御荫山上走一趟，那里
也许能查到一些有用的资料。」
「就是藤原的私宅那里？」
「是的。我想就在那附近大概地看一下。」
「你知道那是在哪里吗？」
「去年深秋的时候，晴明大人曾带着弘树前辈和我去那里赏红叶。我现在应该还记得路。」
「噢，那就没问题了。明天先跳水塘，然后再去御荫山。」妖犬说着，屈下前膝躺在铺开了被褥的榻榻米上，张嘴打了
个哈欠，「好困啊……」
「晚安，斗牙大人。」灯火在陶生半眯着的黑眸里闪映。他在小几旁撑着额，神色已经有些困怠。
「等等。」妖犬还是有些兴奋，鼻尖一耸一耸地闻闻这边闻闻那边，又说：「好熟悉的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遇到过……
」
「这间屋子以前是千枝小姐住的。」陶生解释道。
「原来如此。还以为我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呢……」斗牙把脑袋放在交叠的前爪上，想了一下，又问：「那为什么
现在不住在这里了呢？」
「……」
「……喂，陶！」
「……」
「喂？」
妖犬转头一看，原来人类少年已经支着手臂在小几上眯过去了。抬起脑袋，看了一下，然后低头，嘴一张，咬了一条被
子拖过去……
「真是的，我又不是你的奶妈！」
第6章：看得到妖怪的少女（6）
第二天一大早陶生便起来了。出去了一趟回来，发现原本趴在被窝里的妖犬仍旧睡得四脚朝天。
「斗牙大人，我们该出门了。」陶生推了推妖犬的身体。
「呼……」
「斗牙大人。」
「呼……」
「斗牙大人。」
妖犬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人类少年的面容在他眼中渐渐清晰。陶生已经扎好了网巾和乌帽子，身上穿着的还是昨
天那套青柳色的狩衣。
「想要在天黑前赶到御荫山，现在就要出发。我已经向道长大人借了牛车。」
「我们不是要先去调查水塘的结界吗？」妖犬翻身，抬起爪子掩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无精打采地把脑袋放在身下垫的被
褥上。
「我已经先去过水塘……」听它说多了‘水塘’连自己也……陶生继续说道：「刚才我先去那边查看过，发现结界已经
消失了。」
「什么，消失了！」斗牙猛然翻身坐起。
「嗯。」陶生点头。
「看吧！要不是昨晚上我在那个地方做了标记，不然现在就要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变成无头苍蝇了！」
「……大人的确很有先见之明。」
「哼哼——」妖犬眯起眼睛，很是受用。
陶生仿佛看到了妖犬脸上一付‘夸我吧快夸我吧’的表情。
但是……
「那么接下来应该是由我带路带你去那地方吧。你怎么擅自决定先去御荫山呢？还预先借了牛车……」妖犬哼哼了两声
，表达自己的不满。
「因为我猜想，大人昨晚上通过结界去到的那个地方，也许就是御荫山。」
「是吗？」斗牙怀疑地瞥了他一眼。「可是我在那里没有闻到任何臭蛇的味道。它不可能去过那里。说到这个，」妖犬
耷拉下脑袋，「昨晚上在藤原千枝的屋子里，我也没有闻出任何妖气。」
「是符咒的原因。」陶生解释道。
「你居然敢给本大人下咒！」妖犬大怒，腾地扑过去，把少年扑倒在地上。「你什么时候给我下咒的？！无礼的人类小
子！」
「大人！」陶生面无表情地推开盛怒的它，不慌不忙地坐起来。「是您自己把符咒吃下去的。」
「正蠢材，本大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
「……呃！」斗牙想起昨晚上被自己吞进肚子里的那片柳叶，不禁泪流。
「大人想起来了吗？」
被面若冰霜的少年淡淡一瞥，妖犬禁不住面上发热，抬起两只爪子捂住老脸，「对、对不起——」
陶生吁出一口气，面色有所缓和地说：「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大人身上的妖气也被符咒封印起来了，所以对方也察觉
不到您的气味。」
「噢……可是！那我以后怎么办？昨天晚上我呕出的那堆东西里没有什么柳叶啊——取不出来了怎么办？鼻子都没用了
那还算是狗吗？嗷——」想到这个可能性，妖犬忍不住抱头大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