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脾性再好的人，经过这般一再的骚扰捣乱，也会不禁生气。竹言此刻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下巴却是紧绷着，他站起来走到屋子里。这边小狼看到竹言走后，慵懒地舒展着腰，趴到了地上。
不一会竹言便回来了，他双手捧着一个盛满了水的盆子。小狼听到他的脚步声，却没有起来，料定这男孩不会对它怎样。
然而这次小狼真确是自食其果了，只见竹言拿着盆子出来，猛地往下倒，把水通通倾在小狼身上。小狼动作虽快，却仍然闪避不及，浑身皮毛沾了个遍湿，水珠潸潸地往下流。
小狼立刻抖动身体，把水甩了开去。一人一狼屈实是较起劲来了，这方小狼屡次耍奸，害竹言白忙了好一会，那方竹言把水泼下去，洗澡是小狼最为厌恶的事，何况是淋了整整一盆水，两者一来一去，心中憋屈得很。
也不知是谁先扑上去的，两个小家伙扭打作一团。虽说是打闹，却也没有谁真的狠下心来，小狼的利爪只是划过竹言的头发衣服，偶尔用头相撞，而竹言也没用盆子砸上去，只是拉扯小狼的毛发，间或掐住小狼的腿脚。
秦晰自灶房出来首先看到的便是这个情境，他们纠缠起来，在地上打滚，那些盛着药草的筐子被打翻了大半，俱散落于地上。秦晰霎时质疑起先前的想法，眼前打架的两人，怎能称得上是感情好呢？
竹言额前的浏海被小狼削去小半，小狼身上也有几处的皮毛被扯掉，他们两个满身都是混土，一身狼狈。这便是秦晰分开他们时两人的模样。眼下秦晰看着竹言低头敛目的乖巧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先前小狼和三娘不对盘，现在以为这俩小感情好了，怎料小狼和竹言也闹了起来。
他没有询问竹言为什么会和小狼打起来。竹言一向安安静静的，只有顽劣的小狼才会干这挑衅人的事。想来是他最近冷落了小狼，才让小狼心生不满，这阵子小狼跟着竹言，说不定也是在暗地里欺负他，也亏得竹言忍耐了这么久。
“好了，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秦晰看到竹言悄悄红了的眼眶，只得开口。“别盯着地上了，我可是把菜全放上桌上，往下看是找不到吃食的。”
“快吃吧，你忙了一个早上，难道不觉得肚子饿了吗？”秦晰轻抚竹言的头，把一筷鱼肉夹到竹言的碗里。
竹言默默地观察着秦晰脸上的表情，确定秦晰真的没有生气，才拿过筷子，吃着被延迟了的午饭。
“你继续吃，我先到外头收拾收拾。”秦晰说罢站起身，刚才急着把两个小家伙带回来检查，倒是忘了整理外头散了一地的药草。“坐下！要是我回来看到你没把饭吃完，便真要生气了。”看到竹言放下碗筷，想要跟他出外，秦晰立刻轻斥。
他满意地看着竹言坐下，便往外头走去。小狼本想跟上，结果被秦晰赶了回去，秦晰走后，小狼便是一副萎靡的样子。
竹言拨弄着碗中的米粒，心里满是对秦晰的愧疚。他懊悔着自己正事不干，而是和小狼打架，以致把其他的筐子一同翻到了地上，平添了秦晰的工作。
秦晰愿意收留他已是难得，毕竟他不能开口说话，力气又不大，现在非但不能帮上忙，反又增加了秦晰的麻烦。竹言满脑子充斥着也许会被讨厌的念头，更加吃不下饭了。
另一边小狼趴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肉，没了以往那个欢快劲。它似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就顺着秦晰的指示，留在了屋内。
竹言急着要往外头帮着秦晰收拾残局，以补救错失。他吃了数口米饭，便把剩下的往小狼的盘子里倒。小狼一向不爱吃这些粮食，现在不能守在秦晰身边已令它不快，竹言这一弄，更是毁了它的午饭，生生令小狼的不满飙升。
小狼见着竹言有往外走的意图，马上咬住他的裤管。竹言也不愿再次弄坏衣服，只得和小狼拉锯着，想要拗开小狼的口，偏生小狼无论如何也不愿松开，两人便在门前僵持着。
秦晰不刻便回来了，他看到门口两尊石像，随即猜测到是什么一回事了。他搔过小狼的下巴，让小狼放开竹言的衣裤。当他的视线触及小狼的盘子时，不禁一怔，想不到最是老实听话的竹言也会耍些小花招。
他无奈地叹息，转过身便要再次离开。竹言却认为因着自己浪费了秦晰做饭的心血，又妄顾秦晰的说话，令秦晰真的生气了。
他急忙地攫住秦晰的衣袖，慌忙张口想要解释，只是溢出喉头的说话变成了沙哑短促的音节。竹言又再为着自己的无用而难过，明明是希望能帮上忙，却又惹了秦晰生气，刻下就连开口说话这么简单的事也没法子做到。
竹言越想越气，只感到这么一个自己，秦晰必然不想再留，便垂下手，隐忍着快要泛滥的泪意。
“没事，我没有在生气，我只是要到灶房为你再添一碗饭。”秦晰的手抚上竹言的头。“我知晓你想助我的心意，可是我不希望你糟蹋自己的身子，下次别再这样了。”
竹言这才舒了心，只是心里却牢牢记住，决不能再替秦晰惹上任何麻烦。
时至戍时，各家各户皆已灭了灯，早早睡下了，秦晰那家小屋舍自然也不例外。四处寂静无声，每当微风吹过，才会响起枝叶摩擦的细微声音。
秦晰房间的门被轻力推开，一道小小的身影抱着竹枕，缓慢地走向秦晰所在的大床。虽然秦晰早已为竹言建了一个房间，但他平日也是依偎着秦晰睡觉的。只是竹言怕秦晰会因着今天的事排斥他，便揽过木枕，说是晚上要自己一个睡。
无奈竹言在那个陌生的房间里实在是不能入眠，辗转反侧，就是挂念秦晰身上的药香。他悄然跑到秦晰的房内，想要乘秦晰酣睡之际爬到床上，待明早秦晰起床之前再回到自个的房间。
竹言却是算漏了和秦晰同寝的小狼，小狼的耳朵极其灵敏，听到竹言的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小狼在竹言要爬上床的时候，挪过身体，霸占了床沿的位置。
竹言没有攀爬的地方，自是无法上床。他只好把小狼往内推，又怕吵醒秦晰，所有动作都是极轻的。小狼想当然是不愿妥协的，一个劲地和竹言比着力气，相互推拉着。
轻拍忽然落到了竹言和小狼的头上，秦晰还是被影响了，小狼和竹言的拉扯颤动了床铺，便把秦晰自睡梦中拉了出来。
“好了，都这么晚了，都睡吧。”秦晰借着月光看到竹言身上只着单衣，光裸的双脚落在地上，再过片刻，他恐是又会感染伤寒了。
秦晰一下子抱竹言抱到床上，他自然知道竹言没有安全感，所以不能独自入睡，也就不计较他的扰动了。他把竹言揽进怀里，柔声哄着他睡觉。
竹言嗅到了秦晰身上的味道，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本以为一再烦扰秦晰，这下他定然会被赶出去，那知秦晰并没嫌他。忙碌了一天，竹言禁不住困倦来袭，攥住秦晰的衣襟，安稳地睡着了。秦晰待竹言睡下，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秦晰没有继续平日临睡前轻搔小狼耳后的习惯，眼下他抱着竹言入怀，没法腾出手来，也就作罢。这一大一小两人黏着就寝，遗下小狼独自躺在床边。
自竹言入住屋舍后，秦晰确实没有像以往那般在小狼身上花上极大的心思了。说白的，小狼会去欺压竹言，也是因为秦晰多日以来无意间的忽略，把气撤在竹言的身上。
在黑暗中，小狼的眼睛发出了幽幽的绿光。它耸拉着耳朵，不甘地用爪子扒在床沿上，无声地划下深深的爪痕。
第九章：出笼包子
秦晰打了一盆水，细细洗着野菇。前些天下了几场大雨后，林子里的菇菌“嗖嗖”的冒出不少，正好可以和今早从湖里抓来的鲈鱼一起煨熟。
早春的鱼虽是小小的一尾，却足以填饱二人的胃口。除了野菇煨鲈鱼外，再添上蛋花笋子清汤和卤豆腐，便是一顿家常便食了。
秦晰自缸里捉起那尾鱼，刚提起刀，便听到了一阵急忙的脚步声。他把鱼重新放进水缸，抹了手后透过窗子往外瞧，只见一道小小的人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骤地，灶房的门被打开了，来人的力度让门板撞到墙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秦晰眼里映入了竹言慌张的脸孔，那个向来沉着冷静的孩子，此时慌乱地比划着手脚。
“别着急。”秦晰拉过衣袖，擦拭竹言脸上那险些滑落到眼中的汗珠。“先缓过气来，再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竹言见秦晰实在看不懂他的意思，便一把拉过秦晰的手，往外头跑去。秦晰也没挣脱，只是心下奇怪，到底有什么事可以令这孩子如此失态。
这路线分明是朝着寝间去，莫非是家里遭了贼人？
村子里都是淳朴善良的人，没有人会去做这等勾当，更莫说在这小村子，贼人根本无法捞到什么好处。即便真的有人进了屋，往常最忌生人的小狼岂会无所发觉。秦晰也只是想想，倒没真为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较真。
秦晰被竹言拖了入内，小小的里间一目了然，所有物件依着原来的位置，丝毫没有被翻箱倒箧的痕迹。
竹言入了屋内，把秦晰笔直地往床的方向带去。秦晰这才发现，那放下的床帷分明照出了一个小黑影，这岂非说明了家中真的来了人？
秦晰尚未揭开床帷，那道小小的影子直直往他的方向扑去。秦晰正要躲避，但蓦地想起拥有这大小的身量，会窝到自家的床上，也只有那只爱黏人的小家伙罢了。秦晰身形一定，便没能躲过了。
未料扑到秦晰怀中的，根本不是小狼，而是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娃儿。那娃儿柔软的发丝披及两肩，粉嘟嘟的苹果脸上嵌着水灵的眼睛，粉腿藕臂的，好不惹人喜爱。
那娃儿成功扑及秦晰以后，驾轻就熟地往怀里胡乱蹭着。秦晰生出莫名的感觉，此般动作，分明是小狼贯常所为。
未等秦晰想出个果然，小小的娃儿抬脸，向着他“啊氨的叫着。这犹如仙童的娃儿，竟也是不能言语的。在日光的影射之下，秦晰赫然发现，娃儿那双黑亮的眼睛透出了清澈的绿光。原来娃儿的莹莹水眸，压根儿是近乎黑翠的墨绿。
这下秦晰能够确定，眼前忽然冒出的奶娃，绝非村中那家托管的小孩，而是自家小狼变成的。
“竹言，你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晰翻出一套竹言的衣服，替那个光裸着身子的小家伙穿上。然而十二岁的男孩和三岁的奶娃身量相差甚远，衣袖裤管得往上卷个几圈，衣襟处也拉不严实，露出了小巧精致的锁骨。
竹言自抽屉中找出了纸笔。纸是秦晰自制的草纸，细细软软的一迭，特地为了让竹言习字而备上的。笔是削得尖长的炭条，比起需要蘸墨的毛笔来得便利。竹言在纸上速速写下字句。
秦晰看了后，大略知道事情的前后。竹言指他回屋打扫，恰好看到小狼窝到床上蜷缩颤抖，正想上前时，一阵白光闪过，小狼忽然化为这么一个小孩儿。
其实秦晰一直觉得小狼极有灵智，似是能听懂人的说话。世间上也不是没有能修道化形的禽畜，只是当中所需的机缘，并非轻易便能遇上的。眼下小狼无故化形，当中定有未知的因由。
“竹言，你可是害怕了？”秦晰收回思绪，现在不是探讨这问题的时机，还是安抚竹言较为要紧。
竹言瞥了眼小狼化成的娇憨娃儿，轻轻摇首。
“既然这是小家伙化身而成，日后我们还是会同住，你可愿意接受一个弟弟般的孩儿？”秦晰知道竹言的确没有对小狼产生惧意。
竹言听到“弟弟”二字，一向平静的眼睛泛起了亮光。他带着三分欣然七分期待地看着小狼，重重地颔首。
秦晰看着，便知竹言是真心接受现在的小狼了。
“竹言，希望你能答应我别把此事说与别人。”秦晰肃正了表情。“小家伙这般的变化是极不寻常，他人知道了，定然会把它当成山精妖怪，活生生打死的。”
竹言听罢，狠狠地点头，极为担忧地看着小狼。秦晰拍拍竹言的头，知晓他懂得个中重要。
这厢秦晰和竹言说着话，小狼不满于二人的亲昵贴近，他在床上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要往秦晰那儿靠去。然而小狼未能适应孩童软弱的身体，霎地一个踉跄，往床下摔去。所幸秦晰分出了几分心思留意着小狼，恰好赶得及接着这冒失的小家伙，这情境倒和之前小狼推竹言下床时有些相似。
经过这一折腾，本就是松慢地套在小狼身上的衣服立马滑下了大半，粉嫩的肩头脱离了布料的遮掩，雪白的小胸脯半遮半掩的。秦晰赶紧拉过小狼的衣服，屋内没点燃炭炉，要是他再光裸着身子，只怕会感染上风寒。
秦晰沉思着要为小狼做几套衣服，看样子小狼恐是会继续维持人形模样，既然如此，便不能只穿着竹言的衣衫了。
“碍…秦……”突然有一道声音自秦晰耳边传起，打断了他的盘算，颇为艰难地唤着他。“秦大……夫……”
秦晰闻言一怔，这软软糯糯的嗓音竟是自小狼口中传出。想来小狼并非不能说话，而是不会说罢了。
秦大夫……这称呼又是怎么来的？细细想来，秦晰在村子里，所见的人皆称他一声秦大夫，小狼听得最多的只怕也是这个词了。如此说来，小狼岂非一早便能记事了？这却是秦晰未能料及的。
秦大夫、秦大夫，这叫法出自小狼的口中，倒令秦晰觉得有些许别扭。以往的时候，秦晰和小狼仿若主宠，如今小狼化成人形，秦晰自是不能再把这个娃儿当作宠物看待，因此他没想过让小狼叫他作主人，但是任由小狼这般称他，也过于疏离了。
然而依照刻下两人微妙的关系，秦晰真的不知该如此纠正小狼的叫法了。
咕噜、咕噜。
秦晰看看趴在他怀中的娃儿，小狼对着他眨眨眼。
咕噜、咕噜咕噜。
秦晰轻笑。待到这时，早就过了往常午膳的时间，小狼怕是肚子饿了，偏生这小家伙不知自己是怎么一回事，脸上满是无辜的神情。
想来小狼只是下意识念出这词，也非真的在唤他。比起定下小狼对他的称谓，现在到灶房处理俩小的饭食更为重要。
“竹言，你替我看着小家伙。”秦晰把小狼放到床上，便对竹言吩咐道。“我先去料理午饭，这小家伙的事待会再作打算。”
待竹言应下了，秦晰转身往外走。怎知小狼变成人了，爱缠人的性子依然，他就着娃儿的身体爬在床板上，双脚往后一蹬，便想从床上一跃而下，随着秦晰离去。
竹言看得胆战心惊，小狼这一扑，定会把自己摔着的。他赶忙按着小狼，阻止小狼危险万分的举动。
“你这小家伙，怎么就没有安生的时候？”秦晰瞥见小狼的动作，回过头，毫不留情地在小狼头上一拍。“乖乖待在这，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过往小狼得知秦晰要留下自己，俱是懒懒的摇着尾巴，精神不振似的。此时小狼变成一个娃儿，脸上的表情让秦晰看了个真切。
淡淡的眉毛轻蹙，小脸微微鼓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人，含怒带怨的，彷佛是被抛弃的狗儿。秦晰心中微动，原来以往他让小狼独处时，小狼便是这个可怜的样子。
“好了，我不是丢下你不要。”秦晰温柔地抚过小狼轻软的头发。“我只是去弄吃的，你待在这，莫要给竹言添麻烦。”
这下小狼慢慢安静下来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秦晰踏出里间。
秦晰走后，小狼便在床上左钻右蹭的，用的自然是四脚落地的姿势。竹言晓有兴致地观察着小狼在床上撒欢的情形。
未及片刻，竹言察觉到一个有趣的情境，小狼这般在床上爬走，皆是朝着自己的后头打转。
小狼老是朝着后面看去，小娃娃的身体不及小狼的原身柔软，头往后一瞧，身子便不自觉的移动，小狼只来得及看见自己玫红的脚趾头，身体便转了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