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沉玉点点头离开那间用来关人的厢房，他记得那孩子，他也见过几次，是温六最喜欢带在身边的其中一个，跟温六有点
像，功夫不是太好，但轻功一流，平时很安静不多话，但是他也见过这孩子混在市井间在谈笑之中套消息，年纪很轻，大
概只有十六、七岁，有张漂亮的脸蛋，笑起来很招人喜欢。
上官就喜欢这种脸蛋漂亮个性又呛的，而且男女不拘，这让席沉玉有点头疼，他在边关遇见上官的时候这小子才十五岁，
他回京的时候，原本让上官待在边关好好跟着赫连，没想到没过半年上官就跟着独自溜进京城，说还是想跟着他，多一个
好用的人比没有好，虽然这家伙麻烦了点，但毕竟很有用，而且不会背叛他，这点席沉玉是很清楚的，就因为清楚，所以
才把上官留在边关帮助赫连，但看来这家伙并不太习惯离开他，他也只好把上官留在京里放在身边。
席沉玉走回房里，还没开门他就感觉到里面有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还以为得等晚些才看得到人。
推门入内果然温六已经站在那里，只是满脸不悦。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席沉玉满脸笑容的朝温六走去。
温六看着他的笑脸又好似气不起来，却还是板着脸，「你干嘛抓我的人？」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那是你的人呢。」席沉玉见他不太高兴，只在一旁拣了张椅子坐。
温六有时候实在受不了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要不是他家相爷成天都这副德性让他习惯了，不然他大概会发火，又好气又
好笑的瞪着他，「骗人，你明明知道洛平是我的人，上官缠了他好几次的。」
席沉玉只是悠然自得的笑着，「你也知道上官是我的人，为什么让洛平阻他呢？」
温六停顿了下，收起笑皱起眉来。「是上官挡路，并不是洛平要阻他。」
看着他的神情，席沉玉知道他开始认真了，思绪一转只叹了口气，「玉衡……你要我退，只要说一声就好了，只要告诉我
理由。」
温六沉默了会儿才开口，「……这是公事，说好公私分明的不是？」
席沉玉挑起眉来，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温六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明明他们温家最爱的就是『私下解决』，他笑了笑地
开口，「你们温家不最爱做划算的交易？我只要你告诉我理由，你就可以少一个阻力，这不是很划算吗？」
只要席沉玉开始用『你们温家』来说话，就表示他不高兴了，但温六自己也没开心到哪里去，明明是席沉玉先动手抓他的
人，为什么他得低声下气的拜托他放人，于是赌着气开口，「你呢？你的目标是什么？东方仲龄？」
席沉玉脸上泛起笑却没有笑意，手上的扇甩开来又合了起来，「这结论还下得真快，你这么笃定我在替老师铲除政敌？你
呢？你又在为你们相爷开什么路？」
温六抬起头来瞪着他，「这不关你的事。」
温六说完就后悔了，咬着下唇没有再开口，席沉玉则沉默了会儿。
席沉玉深吸了口气才又重新望着温六，语气变得温和，「你知道苗家兄弟还活着吧？」
温六没有回答，像是担心自己又说了重话，席沉玉只是柔声开口，「玉衡，我没有恶意，也没有想挡你的路的意思，苗家
兄弟已经失踪十年了，现在有机会可以替他们找回公道，你为何不愿意我做？若是你的目的跟我一样我就不再过问这个案
子，但你得承诺我你会找回苗家兄弟，若不是的话……你至少要给我个理由。」
温六这回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着席沉玉，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席沉玉看不出那是什么意思，他知道的温六情绪一向很单
纯，他们不是第一次因为公事对上，但温六还没有用过这么强势的态度对他。
「我不能。」温六望着他，冷静的开口，「我不想骗你，我的目的跟你不同，我也不能告诉你理由。」
席沉玉拧起眉来望着他，「连我都不能信？」
「不是这个问题，你明知道我们的立场不同，我不想多说了，把洛平还给我。」温六别开头，语气强硬地开口。
又是一阵沉默，席沉玉又笑了起来，「谢谢你提醒我，我倒忘了我们立场不同。」席沉玉起身走向门边，开门前回头望着
他，「公私分明是吧。」
温六抬头望着他明显非常不愉快的神情，却也没有开口去缓和气氛，只看着席沉玉开门朝外喊着让上官把人放了。
席沉玉回头望着温六，脸上已没有笑容，「人我还给你，不过我也提醒你，接下来我不会客气了。」
「……随你。」温六赌气回答着，转身就从窗口飞身离去。
温六满肚子气的翻出城墙外，回头看着那座高墙发现他好像还没有这么生气的从这个墙里翻出来过，他知道自己不该把话
说的这么重，席沉玉原本并没有认真看待这件事，但这也是让他生气的地方，席沉玉大概是想着没时间见面才让人逮了洛
平，目的是让自己来要人，可是要是消息没传好，可就是件大事了，这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而且……动不动就左一句你们温家，右一句你们相爷，好像他们家丞相就很好搞定的样子。
温六越想越气，回头往前走，看见蓝洛平朝自己跑了过来，深吸了口气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生气，这不是蓝洛平的错。
「六爷，对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蓝洛平看起来也气到不行，朝温六低着头道歉。
「不是你的错。」温六叹了口气，朝回府的路走，想想又觉得不太甘心，「是上官抓了你的？」
「嗯！那个混帐！下次我再看到他绝对不会饶他！」蓝洛平咬着牙在心里骂了他祖宗十八代。
「把英伶叫回来，下次再撞上那家伙也给我抓回来。」温六冷着脸开口。
蓝洛平眼睛一亮，又想到他也许是和席沉玉吵了起来，担心起是不是自己的错。
柳英伶是温六手上功夫最好的一个，虽然上官显身手很好，但要跟柳英伶对上可能也讨不了好，当然能整那个上官是很让
人高兴，但是要是越闹越大就不好了。
蓝洛平思考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六爷……这样…不要紧吗？」
「不要紧，你不用担心，去叫英伶马上回来。」温六只是摇摇头，如果席沉玉要认真起来的话，这事也的确不太好办，不
把柳英伶叫回来不成，他总不能去拜托温五。
「知道了。」蓝洛平应着，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子里。
温六独自走在街上，月光映在地上造出阴影的位置和昨夜刚好相反，他望着自己孤独的影子只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回家。
02.
隔日退朝之后。
王公大臣纷纷讨论起刚刚在朝上发生的奇事，温书吟在被其他人逮住要他发表意见之前，以他要回去『照顾父亲』为理由
准备打道回府，反正温清玉正巧装病没有上朝。
温书吟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走在回廊之时席沉玉突然追了上来。
「侯爷请留步。」
温书吟挑起眉地停下脚步，故意抬头看看天，才回头朝席沉玉似笑非笑的开口，「我还以为天要下雨了，席先生有事？」
席沉玉笑着回答，「天气还不错，请侯爷不用担心。」
「搞不好一会儿就会下雪了。」温书吟笑着回答，不确定席沉玉有什么事，不过肯定跟刚刚朝上发生的奇事有关。
说起那件奇事，刚刚就在要退朝之际，席沉玉突然上奏，提起一件陈年悬案。
大约十年前皇上一时兴起，为了选拔武状元而举办殿前比试，那年十场全胜让皇上钦点的武状元名为苗亦方。
苗家代代从军，虽不是名门之后却也家世渊源，但历代最高也只有他曾祖父曾任边城统领，直到这一代才出了一个出类拔
萃的苗亦方，让皇上钦点为武状元。
皇上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策封他为城门校尉，统管京城内所有兵马，也算把这个人才留在京里，但却在策封大典的前一夜，
苗家一夜灭门，苗亦方和其弟苗亦安失踪。
皇上大为震怒，下令定要彻查此案，但怎么查都没有苗家兄弟的下落，这件案子就这么成为悬案，至今十年。
温书吟不知道为什么席沉玉要突然提起这件案子，还主动奏请皇上让他侦办此案，但温清玉今儿个没上朝，他对此案也没
什么研究，倒也不会特地阻拦这件事，反倒是以东方尚书为首的几位大人对席沉玉的提议有所不满，争执了几句后，皇上
问了雷子云的意见，才让席沉玉主办此案，只要他随时向雷子云报告状况。
温书吟好奇地望着席沉玉，不知道他特地拦下自己有什么打算。
席沉玉没有在意他的嘲讽，只有礼地开口问他，「不知道侯爷对苗亦方一案可有看法？」
温书吟对他的单刀直入有些讶异，这家伙讲话一向拐弯抹角的，难得有这么直接的时候，肯定他对这件事很重视，不过这
案子跟温家没有关系就算了，苗亦方高中状元之前就常拜见右丞相，似乎有些私交，这也显示他将来入朝为官肯定靠的是
他们席家一派，现下他想办这件案子跟他的意见有什么关系？
温书吟不太确定他的意图，这十年温清玉甚至没提过苗亦方这个人，只有听慕容云飞说过几次苗亦方使得一手好刀。
「席先生觉得我该有看法吗？」温书吟挑起眉来望着席沉玉。
「苗家兄弟重伤失踪已经十年，现下有线索让我认为他们有可能还活着，如果能顺利将他们兄弟寻回肯定是朝廷之福。」
席沉玉虽然笑着，说的也像是场面话，但语气却有几分认真，像是在观察什么。
温书吟大概知道他在做什么了，却也开始疑惑了起来，他可没听过家里有人管上这件案子，如果有他应该会知道。
温书吟收起笑，用着稍为认真的语气回答，「席先生说得是，那还望席先生查清此案。」
席沉玉却像是有点讶异，也没有表现太多在脸上，只笑着朝温书吟开口，「沉玉定会尽力 ，感谢侯爷成全。」
温书吟不知道自己成全了什么，也没跟他多说，只摆摆手地离开，转过几个弯回头望了眼，席沉玉还在那里像是在思索些
什么。
能让席沉玉那么小心翼翼的模样，大概是扯上小六，温书吟笑了笑，看来是有好戏可以看了。
因为今天温清玉犯懒不想起床推说他染了风寒，温书吟也就大大方方坐着温清玉的轿子进宫，当然现在也是一路舒舒服服
的给人抬回来。
回府换下朝服走进饭厅，除了温清玉以外大家都在用午膳。
「他还在装病？」温书吟一脸好笑的落坐，让下人摆上碗筷。
「还真是着了风寒，一叔在熬药给他喝。」慕容云飞笑着回答，侧身帮坐在身边的温墨夹菜。「墨儿你也多吃点。」
从长孙倚风将温墨带进温府也快三年，孩子已近四岁。他抬起小小的脸冲着温书吟笑，「爹爹回来了。」
「这点病还用得着一叔给他熬药？」温书吟撇撇嘴角，边伸手摸摸温墨的头，笑吟吟地开口，「云叔叔叫你多吃点就得多
吃点，不吃完他打人的。」
慕容云飞瞪了他一眼，「对，你儿子没吃完饭我打你。」
「唉呀，爹吓得要死，好孩子快把饭吃完。」温书吟笑着看温墨努力吞下他碗里的饭。
「别听你爹胡扯，吃慢点，别噎着。」慕容云飞苦笑着拍拍温墨的背。
「宫里有事吗？」颜磊帮慕容云飞倒了杯茶给他喂着温墨喝。
「大事是没有……」温书吟拿起筷子，故意停顿了下，望了正安静喝汤的温六，笑嘻嘻地开口，「小六，怎么今儿个这么
安静？心情不好？」
「咦？」温六怔了怔地放下碗，愣愣的看着餐桌上的家人全盯着他看，「没、没有呀，我很好。」
温书吟笑了笑地接下去说，「大事没有，倒有件有趣的事。」
慢条斯理地夹了菜在自己碗里，才抬头望着颜磊，「你记得十年前皇上钦点的那个武状元苗亦方吧？云飞以前提过的，那
个使得一手好刀的。」
温六原本正低头回去喝他的汤，听见苗亦方三个字停顿了会儿，疑惑地抬起头望向温书吟。
「记得，一夜之间苗府所有人都被毒杀，苗亦方带着他弟弟逃避追杀全无下落。」颜磊还记得那个案子，能神不知鬼不觉
地潜入武状元府里灭门还全无线索，这案子让当时京里的总捕头殷予夏引咎辞去总捕头一职，当时判断出苗亦方未死，应
是携弟逃亡的是刚进京一年的雷子云，他虽带人追迹了百里，但仍然没能找出苗亦方的下落，此案让皇上大为震怒，痛失
英才之际，倒让他注意到雷子云，在此案沉寂后半年破例将他升职，成为历年来京里最年轻的总捕头。
温书吟只是笑笑地开口，「今天啊～皇上要退朝之时，席沉玉突然奏请皇上准他办这个案子，说是有了新线索。」
温六心里一震，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盯着温书吟。
「现在？都十年了，他怎么来的线索？皇上怎么说？」慕容云飞疑惑的望向温书吟。
「谁知道呢～皇上准了他的奏，让他有进展随时跟雷子云回报，一退朝我就走了，好玩的是呀……」温书吟笑着突然转头
望向温六，「席沉玉在回廊追上我，问我对此事有没有什么看法呢，小六你说呢？」
温六咬着筷子怔了怔，圆滚滚的眼睛转了几下，笑着回答，「苗亦方跟我们家又没有关系，哪会有什么意见……我吃饱了
，大家慢用。」
温六放下碗筷，在温书吟还想说什么之前，一溜烟地跑出饭厅。
「跑得真快。」温书吟回头状似认真的看着温墨，「墨儿，你六叔叔这点要学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就跑，还得
跑得够快才不会被逮着，所以轻功要好好练知道吗？」
温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慕容云飞看了看已经跑远的温六，回头询问颜磊，「家里有人跟苗家有关系吗？」
颜磊摇摇头，「我没有让他查苗家的事，如果小六有插手的话，肯定是他自己的决定。」
慕容云飞皱起眉，低头见墨儿的碗快空了，下意识又帮他添了饭进去。
「……你担心你的小六也别撑死我儿子。」温书吟苦笑着起身把皱着小脸还想努力吃的墨儿抱走。
「咦？墨儿吃饱了吗？」慕容云飞回忆着他到底给墨儿添了几碗饭。
「云叔叔不要打爹爹。」墨儿睁着大眼睛一脸可怜样。
「墨儿最乖了，云叔叔要是打爹爹，就叫你娘打他。」温书吟笑嘻嘻的把墨儿抱在腿上喂他喝茶。
慕容云飞没理会温书吟胡扯，想温墨既然吃饱了，只瞪了温书吟一眼便起身离开。
自从他和颜磊回家之后，颜磊开始回来管事，宫里有温书吟会负责，温清玉大部份时间也都乖乖上朝，他只要处理府内大
小事就可以，这样倒也过得清闲，只是反而颜磊忙了起来，有时候他闲了也会去帮忙颜磊处理一些大小事。
他乐见于颜磊的改变，但他近来觉得改变最大的是温六。
从他放下温六离开之后，温六就慢慢有点不太一样，也许是发觉了自己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所以开始独立了起来。
以往总是黏在他身后，不管到哪里都跟着，不管什么事都会问他，听他的意见。
但现在这孩子似乎已经不需要整天跟在他身后，抬头睁着圆润的眼睛期待他开口交待他做事。
这个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情感上都腻在他身边的孩子一下子长大了。
这孩子甚至不太常待在他最喜欢的屋顶上。对于温六这种转变他一时之间反而不太能适应，有几回深夜等着他回来，发现
席沉玉陪着他走回府，只好闷不吭声地等在隐密处。
他想他最不能习惯的就是，当温六望着席沉玉的时候，脸上那种几乎可以称之为艳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