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等下去了，我这次一定要替他们报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就算死了我也要见尸。」燕长青看起来并没有因此
松了口气，只是更沉下脸，抬头望向席沉玉的目光无比锐利，「只要你能帮我查清这件事，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
席沉玉摆出他一贯不在乎的笑脸，「我倒是有个要求，如果我做到的话，不知燕大人可愿意辞官？」
燕长青挑起眉有趣的望向席沉玉，席沉玉只是不在意地笑着，接着说下去，「坦白说，这个位子你坐太久了，若你肯辞官
，我正好有着合适的人选等着接任。」
燕长青倒是笑了起来，这还是十一年不见的第一个笑容，但却和当年的爽朗笑容完全不同，像是嘲讽还是觉得好笑。
「怎么？连你也同情起我来了？」燕长青笑了笑，脸上神情有些凄凉，席沉玉想回答被他一扬手给阻止了。
「不要以为你开始叫我做『大人』我就会忘记你以前叫我做大哥的日子。」燕长青好笑的回答，一瞬间脸上那种凄凉的神
情已经消失。
席沉玉暗自叹了口气，燕长青望着他半晌，又好笑的开了口，「听说你和温家那个小鬼有一腿？」
虽是戏谑的语气，但席沉玉也没有放过那双眼里闪过的戾气，稍皱起眉来，语气认真的开口，「我是认真的。」
燕长青挥挥手制止他的解释，「我只想问这会影响你办这个案子吗？」
「不会，无论如何我会查清苗家兄弟是不是还活着，若是活着人在何处，若是死了我会寻墓给你，我会揪出幕后指使者交
给你。」席沉玉加重语气的面对着燕长青，「所以，给我时间，别自己下手，我还没有办法确认东方家就是指使者。」
燕长青闭了闭眼，神情看起来有点疲惫，「如果你真的为难的话，也不用在意我，我总找得到其他的帮手，或是我也能干
脆的下手，你放心，不会连累到你的。」
「我说过，给我时间。」席沉玉一下子起身，倾身伸手按在石桌上，面对着燕长青十分认真的开口，「不要对东方家下手
，等我确定，我会给你机会。」
燕长青犹豫了会儿，才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席沉玉松了口气，直起身的望着这个失去一切的男人，「我该回去了，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你为何要帮我？你知道其实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席沉玉停下了脚步，身后传来的声音疲惫而苍老，凝起眉却也没有回身，「你也不要以为我开始叫你做大人就会忘记我以
前叫你做大哥的日子。」
席沉玉说完径直离开了燕府，没有再回头，他不想看到那张充满怨恨和悲伤的脸。
回程的路上，席沉玉一直想着关于过去的回忆。
他一直记得八岁那年，他认识燕长青的同时，也知道了苗亦方这个人。
燕长青还不足岁即丧母，苗亦方的母亲做了燕家的奶娘，他跟苗亦方一起习武一起玩耍如同兄弟一般，苗亦方十二岁丧母
，燕长青哀恸如同自己丧母一般，只是苗家并非大家族，而燕家在京里一向低调，因此鲜少人知道燕长青与苗亦方有此等
交情。
他离京在边关的时候每个月都会给丞相写信，虽然丞相每次回信都是叫他要努力不懈，好好学习之类的内容，但丞相总是
亲笔给他回信从不间断，偶尔丞相也会告诉他一些京里的事，他陆续从信中得到一些燕长青的消息，在自己十九岁那年，
燕长青爱上了一个奇女子，他还来不及为他感到高兴，燕长青已经失去了她，同年他失去了如同手足一般的苗亦方，自此
性格大变，以往爽朗风趣的青年已不存在。
回京之后他第一次拜访燕长青，当时表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是唏嘘不已。
他曾经憧憬、崇拜，对他来说如同大哥一般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心里除了仇恨与怨怼以外，只留下了
哀伤，而燕长青紧紧抱着那些伤痛和怨恨不肯放手，也放不了手。
席沉玉叹了口气，他后来非常的后悔他为什么要去见燕长青。
第一次的时候燕长青没有说些什么，第二次的时候，燕长青对他提起了苗亦方的事。
第三次，燕长青对他说，他想杀了东方卓飞。
席沉玉大吃一惊，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从燕长青眼里疯狂的怨恨里看出来，他已经不顾一切。
席沉玉知道是自己令他想起了往事，只好冷静的应付他，说服他找到证据让东方家伏法，被皇上抄家绝对好过他的私刑，
他真想报仇的话，只杀东方卓飞太便宜他们东方家。
燕长青倒是听下了这番话，应允了让他去查这件事。
席沉玉回府之后越想越不对，这件事牵连甚大，若这事要真是东方家做的便罢，但若在查出真相之前，燕长青做了傻事的
话，这下自己非得被扯出来不可，而后果绝对是丞相来替他承担。
当他发现温六在插手这事的时候，他原以为有了帮手，这事若没办好，或许东方家能扯得下他们家丞相却很可惜的绝对扯
不下温家，但他没想到温六是来挡路的，这下他更得守住燕长青这条线，如果被温六知道的话，他不会放着燕长青发狂将
所有人拖下水。
但温六能牺牲燕长青，他不能。
席沉玉闭了闭眼，觉得疲累至极，现下朝中可说是三方鼎立，温家、席家、东方家。
东方家和席家一样是三朝元老，现在当家的老尚书东方仲龄很受皇上倚重，通常在左右丞相意见不合的时候，皇上就会听
听东方仲龄的意见，东方家几代单传，但他儿子东方伯源不成器，状元考不上，武艺学不好，整天只爱在家画画仕女图，
写写书法之类的，毫无进取之意，因此东方仲龄与子感情不睦，却极为疼爱孙子东方卓飞。
东方卓飞天生是个习武奇才，年方十六就武艺高超，那年在金殿之上比武大会他只输给了异军突起的苗亦方。
而在苗亦方离奇失踪之后，继任城门校尉，统管京城内所有兵马的正是东方卓飞。
因此京里流言是绝对少不了的，但皇上相信东方仲龄，依然照他的想法让东方卓飞继任，这十年来也证明了东方卓飞确实
是个人才。
但燕长青始终对东方卓飞有意见，以至于十年来，皇城禁军与城内守备兵马一直不合，所幸两边都有自己管人的方式，十
年来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席沉玉发现自己是个引线，点燃了燕长青沉寂了十年的怨恨，他又让自己重覆一次当年的痛苦，他失去挚爱之痛，失去兄
弟之苦，而席沉玉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替他复仇，就算这把复仇之火可能会烧到自己……
席沉玉叹了口气，微掀开轿帘，已经快回到府中，一转过街角他怔了怔，平时在那里候着的几个孩子都不在。
一股失望和怒气在心里升起，或者还有些寂寞，席沉玉忿忿的甩下轿帘，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你不让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也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扶着额席沉玉不想承认自己觉得委屈，深吸了口气，拎起他的扇在轿边敲了二下，「到温相府去。」
「是。」
随着轿夫应着，隔着轿帘他听见上官小心凑近的声音，「老大……不会是要去寻仇吧？要我多叫几个人来吗？」
「叫你个鬼。」席沉玉沉下脸，扬起手上的扇，隔着轿帘狠狠打中上官的脸。
上官哀了声没敢再说话，只静静地跟着轿子走。
席沉玉决定要去见见温六，温六越是不想见他，他越是要见，他要问问看他到底要怎么样，要温六真要在这种时候把自己
推开的话，一次他可以忍，他可忍不了二次、三次……
想到这里，席沉玉撇了撇嘴角，修正了一下想法。
他想，他一次也不能忍。
06.
慕容云飞觉得自从管事少了之后，温六就越来越难找了。
他以前也常常听府里人抱怨总是找不到温六，他还总觉得是别人没认真找，他只要随口叫一声温六就会冒出来，哪有什么
不好找的。
他现在才懂得什么叫难找。
慕容云飞叹了口气，有点怀念以前那个每天黏在他身后的小六。
「你在做什么？」
「嗯？」慕容云飞回过神，侧头一看颜磊不晓得站在身后多久了。
「我在找小六。」慕容云飞苦笑着，「小七说他要出城，我想在他出城之前跟他说说话可是人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走了一个多时辰了。」颜磊好笑的回答，「知道找不到小六是什么感觉了吧？」
慕容云飞怔了怔，「走了？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就走了？」
「你也不见得每次出门都会告诉他。」颜磊睨了他一眼，越过他往前走去。
「他每次出远门都一定会告诉我的。」慕容云飞一脸莫名奇妙地跟了上去。
「他告诉我了，说要出远门。」颜磊停下脚步，回身朝慕容云飞微笑着，「你记得现在管事的是我吧？」
慕容云飞皱起眉，「我不是要小六跟我报告他去哪里，我是在关心他。」
「小六长大了，不想要那么多关心了吧。」颜磊耸耸肩的回身继续走。
「小六才不会这样，你干嘛要这么讲？」慕容云飞苦笑的跟在他后面，走没两步颜磊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慕容云飞差点
撞上他赶紧停下脚步。
颜磊抬头对他一笑，伸手拎住他的领口往下扯，把脸贴在他颊上凑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把你过多的关心用在我身上如何
？」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伸手揽住他的腰，「你在吃醋？」
颜磊笑着偎进他怀里，抬头望着他。「现在还没，不过如果你继续整天追着小六跑的话就会了。」
慕容云飞有些无奈地开口，「我只是担心小六。」
颜磊望着他半晌，才轻声开口，「我是认真的，你太关心小六了，你不放手他永远只能黏在你身后等你认同他。」
「我没有……」慕容云飞怔了怔，想要反驳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磊也知道他说不出什么解释，只接着开口，「你知道他摃上席沉玉了吗？」
「为什么？怎么会？」慕容云飞怔了怔，温六有些时候很死心眼，他觉得对的事就非得去做不可，不管什么事都一样。
「为了证明他做得到吧。」颜磊笑了笑地回答，「我告诉过他，就算他向着席沉玉我也不在意，但他自己想不通，别人怎
么说都没有用的。」
慕容云飞凝着眉没有回答，颜磊认真的凝望着他，「放手让他长大吧，这一回他撞疼了，下回自己就知道避开了。」
看着慕容云飞不太高兴的脸，颜磊像是玩笑的开口，「倒是你再不多去关心相爷，我看他不晓得装病装到什么时候。」
说完踮起脚尖去轻吻他唇边，放开慕容云飞回身离去。
慕容云飞还在烦恼着温六的事，看着颜磊的背影突然想起他后一句话，「等一下！他是装的！」
就在慕容云飞恍然大悟正打算冲去温清玉房间骂人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先走后院去找温书吟，在院子里绕了几圈，才看见
温书吟抱着温墨坐在沙地上写字。
慕容云飞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在唐白还在适应怎么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温书吟已经拿这孩子当作亲生的一样，虽然还
常老不正经，但他确实很疼爱温墨。
慕容云飞笑着走近，看见温书吟在沙地上写了大大的淫字，笑容僵在脸上，在温书吟话还没说完前一脚踹了过去。
「墨儿你看，这个字呢，是个……唉唷。」
「唉唷。」小小的墨儿乖乖的跟着念。
「你在教墨儿什么鬼东西呀！！」要不是温书吟怀里还坐着温墨，慕容云飞实在想拔他的剑。
「欸、不是啦，我是在教他这个字是不好的字。」温书吟摸摸被踹疼的腰，「我刚刚在教他王字，王字上有白是个皇字，
如果王做点变化就变成壬字，壬字加个水字边再加上爪字头就变成淫字了嘛……」
温书吟笑嘻嘻的指着那个淫字，「墨儿，这个是不好的字，知道吗？」
温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指着那个淫字，「唉唷是不好的字，爹爹为什么一个字有两个音？」
温书吟赶忙摇头，「不是不是，这个字不念唉唷，刚刚那个唉唷是爹爹的腰被慕容叔叔给弄疼了所以才会叫……唉唷。」
「你给我住口！」慕容云飞忍不住伸手把温墨抱走，气得顺势再踹了温书吟一脚，回头唤着，「小七！」
「来了，总管您叫我。」温七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慕容云飞把温墨往温七怀里一塞，对着温墨认真的开口，「七叔带你去义父那里，叫义父教你礼义廉耻怎么写，学会了再
回来教你爹。」
「带去雷子云那里，晚上再带回来。」慕容云飞挥挥手让温七抱着温墨离开。
温书吟还坐在沙地仰头朝他笑着。「干嘛发那么大火，终于发现老头在装病了？」
不提起这件事也就算了，一提慕容云飞更火，叉着手臂质问他，「你明知道他在装病干嘛不拆穿他？」
「这是他的乐趣我干嘛要拆穿他。」
「他几天没早朝了！皇上送来的补品快满仓了你知不知道？」
温书吟笑着起身，拍掉身上的沙，「你去哄哄他不就好了，谁不晓得他在等你哄，你干嘛跟他赌气？」
「都多大的人了！我就气他这一点，就不能正经一点把事做好吗？」慕容云飞又是气又是无奈。
「要他都把事给正正经经的做好了，你就会觉得这府里不需要你了。」温书吟好笑的回答，看来却有几分认真，伸手拍拍
他的肩，「你去哄他几下他就开心了，他都多大年纪了，你再哄也没几年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看他再二十年也生龙活虎。」慕容云飞瞪了他一眼，却是避开了这个话题，「少说这些无聊事了，
我问你，那个苗亦方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书吟挑起眉来，「小六真摃上席沉玉了是吧？」
「磊刚刚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状况，你知道小六为什么要插手苗家的案子？皇上又是怎么说的？」慕容云飞皱起眉的盯
着他。
温书吟想了想却是笑了起来，「除非你想回来管事跟着上朝，否则这就是我的事了，我干嘛要告诉你？」
「你……」慕容云飞正想开骂，温七又跑了过来。
「总管，六哥有客人，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小六已经出门了。」慕容云飞深吸了口气，克制自己的怒气，突然又想到会有人上门拜访温六是很少见的事，温六在府
外活动一向很低调，也很少会去交到那种会上门拜访的朋友。
慕容云飞叫住正打算离开去回报客人的温七，「等下，是什么人？」
温七回头老实的回答，「是右丞相府的席公子。」
慕容云飞愣了会儿，温书吟连忙开口，「我去招呼好了，小七备茶。」
慕容云飞回过神地伸手拎住温书吟的领子，「站住。」
温书吟头见慕容云飞笑得很得意，「除非你想管府里的事，否则这里管事的是我，你闪旁边凉快去。」
慕容云飞唤回温七，「我去就好，你去备茶……就把相爷最好的茶拿出来好了。」
慕容云飞报复似的开口，不再理会温书吟，回身想往大厅走，却被温七扯住了袖子，「总、总管……那个……」
看温七紧张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脸，慕容云飞知道温七在担心什么，苦笑着摸摸他的头，「放心，我不会砍他的，我只是
要跟他说说话。」
「那我去备茶。」温七听了他的话，才开心的笑起来，转身去泡茶。
「云飞。」
慕容云飞要离开的时候又听见温书吟唤他，回头见温书吟的神情认真才停下脚步听他开口。
「你记得燕长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