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多少明白了点人事后，他接受了江子鹏？
就因为他还不能算是一个人？
可人鬼殊途不是自己最先给的借口吗？
轻咳几声提醒入神的两只自己的存在，
摸不到抱不住亲不了真是很悲哀的事情，
得和爷爷要个能被自己触摸到的福贴在那小鬼的脑门上。
“枫枫。”
小米轻唤了一声，抬起的脑袋明显很萎靡。
“你怎么了？”
只是因为还在伤心所以单纯找个肩膀靠靠吗？
江子鹏转过头看了眼谷枫，又重新转了回去。
那眼神没有想象中的排斥，反而多了些无奈和哀愁。
谷枫不喜欢那样的感觉，尤其是在墓地里。
“我没事，刚才又有一个鬼魂升天，他对小米可好了。”
江子鹏没有开头，仍旧搂着小米瘦弱的肩膀，放眼于前方，空空的。
又有鬼升天了，那是不是又要找明文……
墓地那次后，小米没有附身过明文。
墓地作家讲的故事，是用那个孟朝川的八卦盘讲述的，
他离开了，带走了那个米娃娃，留下了那个可以和小米对话的八卦盘，
现在那是属于明文的东西。
送别孟朝川那天，小米久久抱着他不松手，
孟朝川知道小米在身边贴着，不说话，也不动，
最后还是江子鹏把小米拉开了。
“我会回来看你的，相信我，小米。”
那个随身带着的米娃娃很用力地呼扇着小手，
谷枫转过身把它挡住，怕被候机厅里的人看到。
习惯放手的小米，只是无奈放手而已。
“我知道，你们都会走的。”
撅着嘴退到一边的小米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明显赌气的一句话，
是小米第一次显露出自己的脾气。
谷枫和江子鹏对视了一眼，
那句话像把刀子划过他们的心。
小米作为小米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孟朝川，
他最信任的人或许也是孟朝川，
就像一个孩子对自己的家长，那样的依恋，谁也取代不了。
“替我好好照顾小米，知道吗？”
手重重压在谷枫的肩膀上，算是交代和托付了吗？
小米的脸红彤彤地，反而往江子鹏那里移了两步。
“我不再缠着那个人了，他解脱了，我现在也要解脱了。”
一个升天鬼魂的话闪现在小米的耳边。
“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誓言里的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识……我愿意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富有还是贫穷都守护在你身边
不离不弃，直到……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果然是我一直都不明白。”
Hand in hand，until death do us apart.
为什么小米要在死后才遇到你们呢？
用力地摇头，脑子胀胀地疼。
那个魂飞魄散的鬼魂的一些东西飘进自己的脑袋里，
到现在还没有办法消化。
最后，都会分开吗？我们所有人？
不管我们相爱，还是陌路，
最后的最后，我们都会分开吗？
看着孟朝川入关，小米没有追进去，没有追上飞机看看，
因为他知道那个简单的八字道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最后的最后是分开。
“我们回去吧。”
小米主动拉住江子鹏的手，低着头往外走。
“小米。”
谷枫追上去，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伸出手。
“枫枫，你也回去吧，你好多天没有回家，爸爸妈妈，还有帆帆会担心的。”
爸爸妈妈，说得多顺溜啊，小米是妒忌，所以现在不想见你。
小米没有再看谷枫，拉着江子鹏几乎是飞着出去。
江子鹏紧紧抓着手中的小鬼爪，第一次那么深的感受到他传递来的悲伤。
墓地里的鬼魂，甚至包括明文都有发现，
最近的小米，突然变得悲伤了。
小米没有说那是为什么，因为他自己也还不全明白。
02
“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明文对着屏幕上码完的一大篇文字伸了个懒腰。
电脑左边插着的那个有吐舌头鬼脸图像的小旗动了动。
“很好，我们越来越默契了，呵呵。”
然后一阵带着冰雪气息的风拂过自己的刘海。
“其实，我真的没关系的。”
不管自己怎么说，小米愣是不愿意附身上来。
吐舌头的小旗再次飘扬。
“好吧，好吧，都听你的，那小米，我们今天还下棋吗？”
电脑右边插着的带有笑脸团的小旗飘了飘。
“对了，要喝牛奶吗？”
明文看不到小米已经涨红的小脸，眼里带着些期盼。
谷枫曾经说，会脸红的鬼魂在生前，不是很害羞就是很厚脸皮，
小米撅嘴说那是他瞎掰的。
有一次，有滴牛奶留在了嘴角边，被小米舔到了，
那个时候小米还很开心地告诉了明文他尝到牛奶了，
甚至还会追问为什么他听到后要脸红。
“他是不好意思吗？觉得喝牛奶都会留在嘴角边不好意思？”
回到墓地后的小米很单纯的拿这个问题求教江子鹏。
那个时候他真的不懂，这样呆呆的小米迷惑时分外惹人喜欢，
而现在，开始明白起来的小米多了份内敛，
这样看似不再那么纯真的小米，还招人喜欢吗？
喜欢一个懵懂的小孩会容易很多吧。
“你去人间溜达溜达，看看什么关系的人会用舌头舔另一个人的嘴角。”
“很馋的人吗？”
原本酸得不行的江子鹏彻底被打败，恶作剧般把这个好问的小笨蛋米扔给了正过来的谷枫。
“你去问问那个通灵师先生，他也许能解释清楚，他和明文不是差不多大吗？”
谷枫算是真的很敬业的通灵师，因为他先想到的问题是……
“你是说，你可以尝到牛奶的味道？”
于是江子鹏开始有点佩服这个一天到晚赖在墓地不走的大活人。
“也不全是，有那么一点，香香的，总之我就是尝到了什么。”
“嗯……可能是你的潜意识被唤醒了，因为你生前肯定是喝过牛奶的。”
这个解释不错，尽管还是有避重就轻的嫌疑。
“那么为什么明要脸红呢？”
“可能是因为他不好意思，你想，那么大的人，喝牛奶还喝不干净留在嘴角上。”
“就是，就是，我也这么想，但是大鹏……咦，大鹏你怎么了？”
一旁的江子鹏正翻着白眼。
谷枫看到此景，很大方地笑了起来，
然后，小米看着……突然脸又红了。
鬼魂会脸红的事情，谷枫并不清楚，不过偶尔撒些小谎也是很有趣的。
“你下次还是不要舔了，免得别人窘。”
“嗯，我知道了。”
其实正解是，谷枫压根儿不想让小米明白那个问题，
尤其不想他是因为明文而明白。
“哼，你是个很自私很腹黑的人。”
小米跑去找正逗一个小小鬼玩的小龙讨教后，江子鹏这样评价谷枫。
“小米已经死了，所以他并不是明文的，从来也不是。”
“你没有注意到吗，谷枫，你已经开始为小米选择了。”
而我，永远不会那么做。
＊＊＊
这样的情景或许永远不会再发生了。
他明白了，明是不好意思，不过不是因为牛奶没喝干净。
然后小米告诉自己，要改掉喜欢亲亲喜欢的人的习惯，
如果，还是什么都不懂，会不会比现在更加快乐一点呢？
“小米，你还在吗？”
旗帜没有动，八卦盘上的指针也没有动，周围静得没有风。
那淡淡的冰雪的味道却依旧残留在自己鼻尖，即使是确定小米不在的时候。
明文没有告诉小米，那一次，他感觉到了嘴角那一抹寒意。
“明，你在家吗？”
小米知道是谷帆来了，他现在隔一两天就会来看看他，
小米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他现在都知道了。
飘到门前，看着在门口等待的人，小米笑了。
“你喜欢他吗？我知道你喜欢他，真好。”
门适时地开启，门外的人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蹭进了门，
站立在门廊里的小米和门槛边的明文都没有注意，
进门前谷帆眼里的那一丝歉意。
要如何才能爱一个看不到听不到触摸不到的人？
如何才能被一个看不大听不到触摸不到人所爱？
如果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它们又被遗忘在何处？
＊＊＊
“大鹏，我想帮帮明和帆帆。”
依靠在江子鹏的身边，小米想着心事儿。
“好，我们帮他们。”
“有一个长长的未来呢，我想……想他过得开心。”
“小米，你也会有一个长长的开心的未来的。”
江子鹏习惯地在小米的脑袋上落下一个吻。
小米，你也喜欢他吗？也开始要为他做出选择了吗？
03
“这是刚才你和小米一起完成的？”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看着拿来饮料的明文，心里真不是个味儿。
“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看着眼前带着期盼的眼睛放着光，就知道这事儿和谁有关。
“你爷爷有没有提过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普通人看到鬼魂？”
“你那么想看到小米吗？你不是看到过他？”
“说真的，每次看到你哥和他叽叽喳喳的聊天，我就胸闷。”
但每次看到你胸闷的样子我就头疼。
“我去帮你问问，但别抱什么希望，不然那些找爷爷通灵的人就不用他通，自个儿看就好了。”
“也是哦。”
明文叹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擦过嘴角。
谷帆装作没事喝着饮料看着文，心里打着小算盘。
知道哥哥喜欢小米，两个人为这件事情谈了一宿，
爷爷已经知道宝贝孙儿为了一只小鬼当起了通灵师，他说他要好好想想。
谷帆不知道爷爷说的好好想想是指什么，毕竟人鬼的悬殊身份无法改变，
除非他有办法给小米一个身体，比如借尸还魂，
但想想小鬼米的模样……难度真不是一般大，
哥哥是个认死理的人呢，魂魄和身体都不可以迁就。
而且小鬼米的身边，还有不少障碍，
谷帆认为除了江子鹏这个特殊的魂魄外，活人都不是问题。
“你能看到他，听到他，哥，这已经是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了。”
你也可能看到我，听到我，我们有很多一起的时间，不是吗？
谷帆看着一旁正发呆的明文，乐乐地笑了。
＊＊＊
“你来找我？”
江子鹏离开后，小米对一直在一旁装作和鬼魂聊天的谷枫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自从那次和小米告白后，小米就像真的失忆了一样绝口不提此事，
谷枫看得出来，现在的小米已经不是那个最初的小米了。
“我有，但是不可以告诉你。”
小米蹲下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地面上纹丝不动的草。
“是和江子鹏有关的吗？”
走过去在小米对面蹲下，伸手揉了揉那乱乱的黑发，只是凭着感觉，
小米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脸笑容的人，知道他在示好，可是自己感受不到。
“需要我帮忙吗？”
小米的眼珠左右圈了两圈，最终还是摇了头。
谷枫也不说话，就在一旁陪着。
“大鹏喜欢我。”
半天，小米说了那句话，头没抬，只是持续用手指抠着草皮。
“那么你呢？也喜欢他吗？”
谷枫知道，小米现在说的喜欢就是他们都理解的那种喜欢。
“我不知道。”
再次摇头，还嘟着嘴，倒不是很为难，更多的反是焦躁。
“你去医院看过他吗？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他现在的情况？”
“不用，因为……我知道，比任何人知道的都更多。”
小米抬起头，眼神很凌厉，似乎下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
这样的小米，没有那么可爱，却更加让人心疼和不安。
这个涉世未深的小鬼，不再小打小闹，他要开始像所有长大的人一样，
做出自己的选择，承担自己的责任，以及放弃一些我们抓不住的东西。
“听帆帆说，你没有再附身过明文，为什么？”
“帆帆喜欢明，我想帮他们，你也那么想的，是不是？”
“小米。”
“小米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小米死了……”
“别这样，好吗？”
再次伸出的手抱了个空，怀里凉凉的，心，跟着冷冷的。
“小米不开心，枫枫，小米不开心。”
带着哭腔，小米几乎是扑向谷枫，可是他接不到他，
看着他摔倒在地上，穿过自己的身体摔倒在地上，那在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冷得刺骨。
倔强的孩子趴在草地上，骨节分明的拳头紧紧握着，纤薄的身体显得更加羸弱。
“小米。”
抱不住已经揪住自己心的小鬼，谷枫转身跟着也趴在了小米身边。
“小米，小米，抬起头看着我，好吗，看着枫枫，你这样，枫枫会很难过的。”
从来不曾那么委屈过，为什么看得到听得到却不能让自己碰到，
悬浮在空中的手搭在小米肩膀的位置，收收手指，掌心是空的。
小龙站在不远的地方只是看着他们，想跨过去的脚没能抬起。
就这样吧，也挺好的，让他们接受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很残忍，可早晚还是要接受的。
额外的能力，是赏赐也是惩罚，
看得到更多也就必定要承受更多，这很公平。
风吹过，拂着宁静的墓地，带着远处的消息，把这里的消息带到更远。
第二节：
01
不是第一次来到医院，确实第一次那么认真地一个人来。
医院里有不少飘荡的鬼魂，和墓地一样，医院是聚集鬼魂最多的又一个地方，
唯一的不同是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的活人，他们中很多，不相信死后的世界。
江子鹏的病房小米熟门熟路，悄悄地走进去，站在病床边。
守夜的母亲还没有醒过来，安睡在置于墙边的折叠床里，他住进来后她也就没有离开过。
小米试探地用手指在江子鹏的脸颊上小心地走着，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个人的身体对于任何外界的刺激都没有反应，已经有三年了。
“你会醒过来吗？会不会醒过来呢？”
小米俯下身体，用自己的鼻尖磨了磨身下人的额头。
房间的一角有了动静，应该是母亲起来了，每天一个时候，略作清洗，就要按摩了。
小米直起身看着开始忙碌的母亲，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倦怠。
“你也想醒过来的，是不是？大鹏……我都知道了。”
小米慢慢退出房间，看着母亲端来清水，然后从半开的门里走了出去。
走廊里并不是那么空荡，一个鬼魂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小米。
“又是你？”
“我来看看大鹏，谢谢你上次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