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窗前，绣著一张罗帕。夜愈来愈深，她渐觉困倦，吹熄了蜡烛，准备入睡。很快，整个王庄都陷入了黑暗的宁静之中
。
石头跃过高墙，落地的时候脚跟刺痛，害他趴在了地上。白天的伤看来还没有全好。他咬牙皱眉，贴著院墙小心地前进。
四周静逸如水，一点小小的声响都无法逃脱他的耳朵。巡庄家丁走过来的时候，他闪在假山之後，避了过去。透过假山的
缝隙，一个黑影也在同时窜入了廊柱之後，躲过了家丁的视线。石头暗吃一惊，手腕一翻，扣住两颗石子，紧紧盯上了那
个黑影，悄然跟了上去。
少女的房间里透出幽幽花香，石头和那黑影同时窜上楼阁，也几乎是同时发现对方，石头想也没想，脱手就是两颗石子，
那黑影连翻两个跟头，躲过他的攻击，显然对他的出手颇为熟悉。石头不由一呆，反手又是两颗石子，这两颗角度极低，
刁钻难测，那黑影中了一颗，唉哟一声，从楼阁上摔出，落到了院里。石头正打算追，突然听到屋中有女子低声呻吟，一
下子变了脸色，手一搭窗格，窗棂立断，窗户洞开。但见少女所歇的床幔猛然震荡，石头双指频弹，四颗石子迅疾无伦分
袭那床上黑影的四道大穴。那人反应极快，将手中的女孩一挡，自己再从另一侧扑出窗外。石头本想追去，但那少女被石
子击中，穴道被封，极为危险，他只好跳入屋里，扶起昏厥的女孩，一抬手，解开她被击中的穴道。正想松口气，身後突
然有脚步声响，他一回头，脸上一阵剧痛，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无耻！”熟悉的声音响起，石头还没回神，手中的女孩便被抢走。来人正是之前与他交手的黑影，却非偷袭少女之人。
窗户透出柔华的月光，那双清澈的黑眸满是怒意，在将少女放置好後，他回过头，愤愤地瞪著石头。
“……小虾？”石头捂著脸，半信半疑地问。
黑衣人哼了一声，一把拽著他。此时逃逸的黑影已经惊动了王庄的家丁，四下里灯火亮起，再不走将无法脱身！鲁小虾顾
不得发脾气，拉著石头跳出楼阁，家丁已经跑近後院。石头一拉他。“走後面。”两人心意相通，立刻转身直奔後门。王
庄并不很大，道路也算简单，两个人身形又轻巧，趁著庄中乱成一团之时，他们逃出了後院，跑到了大街之上。
石头一边喘一边看向眼前的人。鲁小虾扯下了蒙面巾，脸上的泥污尽去，端的是一张俊秀的脸蛋，石头不禁看得呆了，他
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美少年竟然就是他所熟悉的鲁小虾！
小虾连看了他几眼，最後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拳头打在他脑袋上。
“看够了没？”
“你真的是……小虾？”
“哼。”小虾转身就走。石头急了，几步追上来，可是脚又疼，抓住了袖子便靠了过来。“你脚还没好，就敢来采花？”
小虾冷冷地瞟著他，“以我的英俊潇洒，我还没去采，你到想抢先。”
“我没去采花，我是去救她。”石头抓住小虾的肩，“你不可以去采花，绝不可以！”
小虾挥开他的手。“你可以去，我为什麽不可以？”
“你喜欢她？”石头瞪著他大叫，“难道你喜欢她？”
小虾顿时被他吓到。没想到石头竟然真的重视那女孩，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恢复本来的样子究竟是为什麽？为了
让石头看到，还是为了让石头对那女孩死心？他怎会有这麽天真傻气的想法？他又不是女人！
“谁喜欢她了？”小虾怒而推开石头，“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问我话？”
“我是出来为师父报仇的，这件事确实跟你没什麽关系。”小虾咬了咬牙，“你要是不想去，想在这里跟这位王姑娘交好
，我也不拦你。”
“我才不想跟王姑娘交好。”石头握住小虾的手，“我是跟你走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小虾顿时无语。半晌道：“这事本跟你没关系。”
“我只是想跟著你而已。”石头握紧他的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很痛。”小虾皱眉，“你把我的手握得很痛！”他挣开石头的手，砰地一拳敲在他的头上，“你到底懂不懂轻重？”
“现在是我很痛啊！”石头抱著头哀叫。
“痛死你活该。”小虾揉了揉腰间，“你那颗石头打得我也很痛。”他一边揉一边啊了一声，“说起来，那个黑影又是谁
？”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会去救人？”
“……”石头顿时沈默。小虾眉一挑，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为什麽不说话？”
“他是采花贼。”石头看著小虾，“我来京城的路中，听说一年之间，数名少女受害。”
“你见过他？”
石头摇摇头。小虾讶然。
“只是……那些少女都有相似的特点。”石头道，“她们都长得很像。”
“……那位王小姐也是？”
石头点头。小虾慢慢松开手，眼睛转向一边。“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看上她了。”
“哦，她是很漂亮，但是我不认识她啊。”石头不由笑了起来，“怎麽可能喜欢她？”
“你不喜欢美女？”小虾瞟他，“有问题。”
“啊？”石头呆怔，“什麽问题。”
“哪个男人不喜欢美女啊？”
“那你喜欢她？”
小虾被石头的反问呛得说不出话来。他眼珠一转。“不错，我挺喜欢她的。小家碧玉，俏丽可人，为什麽不喜欢。”
石头的神情不由得一变。他定定地看著小虾。
“怎麽了？”小虾奇怪地问。
“你不要喜欢她。”石头认真地说。
“我喜欢谁，你管得著吗？”小虾笑嘻嘻道。石头越是介意，他似乎就越开心，越想看到他著急的样子。明知道这样很坏
心眼，他却怎麽也停不下来。
“……我会恨她们的。”石头紧抿著唇，说完就走，脚步快得吓人。
“喂，石头！”小虾急急追了上来，“你说什麽？”
石头抿紧唇，嘴像被缝上了一样，无论小虾怎麽追问，他都再也不肯吭声了。
墙上的涂鸦，虽然方向不同，却是同一形状。看到那涂鸦的时候，小虾也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展开师父留下的纸，这涂鸦
的形状竟与纸上画的十分相似，若不是笔迹差异，便是一模一样。
“……他是谁？”小虾愤然回身，看向石头。石头也只是默然摇头。光是凭这一图案，是无法确定凶手是谁的。
那满脸灼伤的大叔究竟是谁，他为何会注意这涂鸦？石头纵有满心的疑惑，嘴上却是一字不露。小虾火爆的脾气他十分了
解，若是告诉他，他一定会鲁莽行事的。
“我在这里等他。他迟早还会向王小姐下手。”小虾咬牙。
“不，他一定会走。”石头摇头，“他几乎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两次。”
“几乎？”
“几乎。”
小虾猛地扬起马鞭，策马狂奔，石头看著他，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两人再也没有停留，匆匆赶往江南。现在惟一的线索
，仍然只有那个图案，但是真凶的身影，已经渐渐清晰了。
第 10 章
脱下一身乞丐装，换上一袭青衫，鲁小虾仿若仙童临世，顾盼之间，清丽脱俗，却又不沾一点脂粉之气。他原本灵巧，身
姿纤美，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一换装之後，所到之处，少女们无不侧目，世家子弟冷眼以对。
小虾心下得意，回头之时，却见石头摇来晃去，不知道看到哪里去了，心下顿时著恼。按理他这麽一位美少年在这里，所
有人都注目非凡，石头这乡巴佬至少也应该懂得欣赏才对，谁知道离得最近却最心神不宁，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注意到石
头在观察那些女孩子，小虾眉一皱，双腿微夹，马缓了奔势，变成了小步慢行。石头就这麽冲到了前头，却茫然不自知。
论相貌，普通的女孩绝比不过小虾，同龄的少年中他也算佼佼，不过，若是石头青睐女孩，他长得再好看也难以吸引石头
的目光。得想个办法……小虾支著下巴想了许久，一拳击掌，有了！
石头策马奔了回来。“小虾，你干嘛不走了？”
“你过来。”小虾勾勾手指。待石头靠近，便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巾，一抖一绕，再狠狠一系，愣把石头的眼睛给蒙上了。
“小虾，我看不见了！”石头想要扯掉丝巾，小虾一按他的手，哼哼道：“不准取下来！”
“为什麽啊？”
“你贼眉鼠眼的东看西看，我不高兴。”小虾拎著他的马缰，“天黑之前，你不准给我取下来！”
“可是这样，我就看不见你了。”石头伸手扯掉丝巾，“我不要。”
小虾心一跳，嘴角扬了起来。他板起脸冷冷道：“你刚刚是在看我吗？你分明是在看那些姑娘！”
“咦，我没有啊。”石头怔了怔，“我只是……小虾，我哪也不看了，只看你行不行？”
小虾被他一句话呛到。他回过头，石头直率的目光正笼罩著他，几乎看不到一丝杂质。感觉到脸上发烫，小虾下意识挡了
脸，匆匆避开了石头的注视。
“你少废话了，我叫你别东看西看，会影响赶路的。”
“我哪有东看西看……”
小虾没理会石头的抱怨，猛地一夹马肚，骏马嘶鸣一声，撒腿狂奔。他怎能让石头看见，因为那一句话脸上烧得火烫的自
己？不喜欢石头看姑娘家也就罢了，这样的反应不免太奇怪了点啊！
那是对危险本能的直觉。小虾跑在前面，石头紧跟在後，他看不见小虾的表情，很是不安。不知道小虾是不是又生气了，
还是讨厌他了？自从采花贼事件之後，小虾就很在意他的举动，只要他往别处一看，小虾就会生气。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
了什麽，石头只好不停地观察小虾的表情，他不想惹他不高兴，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也许不会太久了。
他不想小虾有任何危险，不想小虾离开他的视线一步，不愿意除了小虾以外的任何人任何声音进入他的眼里他的耳里。
他好想就这样呆在小虾的身边。
当飞镖自人群中突然飞出来的时候，仿佛有什麽拨动了一下石头的心弦，让他敏感地发现危险，然後本能地从马上跳了起
来，扑向前方，不顾性命地抱住小虾。镖尖破布入肉，冰凉尖锐，刺痛无比。马奔的迅疾，他也跌得结实，摔在地上之後
还连著滚了几滚，把血沾得满地花瓣点点。
“石头！”小虾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任由奔马向前，他狂奔到石头的身边，一伸手把他搂起。不等他查看石头的伤，全身
的汗毛又一次竖了起来。石头再一次迅疾地将他一推，随著两声闷哼，两支镖一支越过小虾的头顶射空，另一支再度扎在
了石头的身上。
“石头！”小虾厉叫，心痛如割。他抬头怒目横扫，但见一瘦高青年的背影匆匆在巷道口一闪，消失不见。咬牙恼恨，他
急忙低身检查石头伤势，但见伤口发黑，镖上竟然喂有剧毒！石头脸已经发青，嘴唇发紫，痛得发不出声音。
“石头，石头！”小虾惊得双目圆睁，几近眦裂，“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石头苦笑著看向他，“死就死了……这样比较……好……”
“你胡说什麽！我不会让你死的！”小虾将石头背在背上，“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你绝对不会死！”
县城的医馆大夫一看到石头中毒的模样，当即吓了一跳，马上开了副药让小虾去买。但是药只能暂时缓住毒性，却不能解
毒。好容易药下了肚，石头已经昏死过去，小虾呆呆地看著，觉得全身的力气这一瞬间都没了。大夫一边为石头把脉，一
边回头，小虾那苍白的脸色真把他吓了一大跳。
“公子，你冷静一点。他现在还不会有事。”大夫将小虾拉到面前，利落地掐了他的虎口几下，小虾一个激灵回过神。
“但时间撑不了太久，你得找下毒的人要解药。”
小虾茫然地看著大夫。怎麽找？找谁？为什麽会有人要害他们他都不知道！那个背影！他猛地想了起来，为什麽那个人要
杀他们？不对，是自己，不是石头！那三镖都是冲著他一个人来的！小虾推开大夫，风一般冲出了医馆！
小虾的身影刚刚消失，一个中年男人迈步进了医馆。大夫正想招呼，却被这个满脸灼伤的男人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这人
是鬼还是怪？那男人却没理会他，径自撩帘进了内室，走到了石头的面前。伸手搭了一下石头的脉，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红
色的药丸，撬开石头的嘴，一抬他的头，再一拍他的胸口，逼他吞了下去。
他正想离开，石头一伸手抓住了他。男人吃了一惊，双目迸出冷咧的光。
“……别走……”石头另一只手抖抖嗦嗦地探入颈口，但是他中毒很深，手脚麻木，怎麽都没办法把银链子拉出来。男人
目光闪了闪，探手，将他颈上的银链子勾了出来，那块玉佩一入他的眼，男人的脸色顿时大变。
“……你认识？”石头的眼神也一下子冷了十分，他用尽力气抓著这个男人，再次确认，“你认识……这块玉佩？”
男人一挥袖子，甩开石头，脸庞扭曲，更加丑陋可怖。他什麽也没说便匆匆离去，石头挣扎著想要追他，却力气不支，重
重地摔下了床。大夫早在一边看得呆了，此时才反应过来，急急地把石头扶起。他见石头脸上的青色渐褪，嘴唇也渐复红
润，急忙为他重新把脉。石头收回迷茫的眼神看向他，大夫面露喜色道：“你毒已经解了！”
石头想笑笑，却笑不出来。看著胸口挂的玉佩，他深深皱起眉，痛苦地弯下腰，紧紧地将玉佩攥在手里，几乎攥出血来。
天色渐晚，日已经偏西，小虾脸如死灰。他非但没找到那个瘦小的青年身影，也没有任何头绪。他脚已经软了，根本不敢
回医馆。如果，如果回去的时候，石头已经死了……小虾突然摔倒，几下都没有爬得起来。强烈的恐惧感夺去了他的意志
，他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
如果可以，他宁愿死的是自己，而不是石头！石头家在哪里，家人是谁，他统统不知道！就算想为他报仇，却连仇人是谁
都不清楚！他连石头都救不了，究竟有什麽用？
他第一次尝到如此痛苦如此绝望的恐惧。
他瑟缩在墙角，阳光已经隐没，天地化为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