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懒懒地向下打望。
轻车一挣脱束缚，便伏在栏杆上。
他本想喊皇帝，喊我在此处，却觉得喊不出来。
终于还是转回头来，靠在柱子上叹气。半晌，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说：“这样也好。”
单于嘿嘿冷笑道：“你终究还是和我死在一起的！这下汉家天子要气昏了吧！”
轻车诧异：“你竟没准备退路么？”
单于笑笑摇头，说：“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并不一定是一起生活，只要之间再无其他人插足的余地就是了。”
灼热的气浪一股股涌上，下面担水挑桶，洒水救火，已经忙乱做一团，只是火势甚烈，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扑灭。徒见梁柱
崩摧，灰烬纷纷落下。
轻车叹气道：“这世上之人，究竟谁为可信？人与人之间，到底还是分了彼此的。”
单于抱臂靠在栏杆上，说道：“也罢，也罢！”突地探头出栏杆，朝楼下大喊：“汉家天子，你以为轻车会领你的情么？
”
皇帝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喊，愣了一下，退马抬头看时，单于凭栏，笑吟吟一副得胜的表情，不由怒道：“你说什么？”
旋即又吼道：“你若顾念一点对轻车之情，还不快放他下来？朕保你安全！”
单于笑道：“我若能放他下去，你早上来了，我决心与他死于一处，你可从速说临别之言，无谓浪费大好时光！”
“你……”皇帝双拳攥紧，恨不得把单于拖下来一把掐死。此时无法可想，只得频声呼唤：“轻车！你可听得见我说话？
轻车，你倒是答应我啊！”
单于冷冷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无聊之词，若轻车在我处，岂会受如斯委屈？你高兴时便拉来玩耍，备极荣宠
，不高兴时丢在一边，纵使高官显爵，又有什么进益？你是当真把人当作玩物了！”
“朕与轻车怎样，何容你来置喙！朕自爱轻车，百官反对，不扫清朝局，怎么能保轻车过太平日子？倒是你这胡虏，屡次
来惹是生非，挑拨离间，还射伤于他，侈谈甚么让人不受委屈，当年你又如何保护你所爱之人来着？若轻车死了，朕当指
天作誓，自绝于此，追之于泉下。而你却更迷恋轻车，忘怀故人，似这等无智无勇，不仁不义之人，有什么资格与朕说话
！轻车，你若在楼上，就答应朕一声，若不能下楼来，朕当会陪你！”
轻车听得泪流满面，扑在栏杆上对下面喊道：“陛下知遇之恩，轻车虽然朴鄙，愿牢记于黄泉之下。我实……实不曾生过
陛下的气，陛下请善保万金之躯，不可轻易犯险……”又瞥了一眼杜萋，哽咽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皇帝欣喜道：“不必多说，左右快多拿垫褥来，能救柳卿者，赏万金！”
轻车又说道：“微臣不值万金之费，请陛下忘了臣吧！”说罢扭头就走，退入走廊，扯开门，只见熊熊火光，一股热浪扑
面而来。楼梯早已烧断，一时不知向哪里去。
“轻车！轻车！你听我说！”皇帝急得不行：“快跳下来，求你了，什么事待我慢慢解释，现在活下去才要紧……朕好不
容易……你……”
说着他就要翻身下马，闯进火楼之中。早被郝岳抱腿，康王拦腰给拖住，一时挣扎不动，徒自暴跳如雷，往楼上呼叫。
单于哈哈大笑，说：“你自精明你的，如今做下这么大误会，可谓自作自受！只会言之煌煌，你既为轻车好，为他做许多
事，何不早对他说明？又叫他蒙在鼓里，你自然是刚强之人，事事自己承担，未免太瞧不起轻车了。我看你那双肩稚嫩，
如何承得这千斤重担！若虑文武反对，潜逃隐遁即是，无非是贪恋皇权，依我看，轻车难道还值不得一个皇帝位？”
一席话说得皇帝如醉如痴，也不再挣扎，默默道；“是的，我只想到扫除我们之间的阻碍，却没想过只要我放弃皇位，就
能为我的轻车开辟一片新的天地……”
归根结底，是我太自私了。
太自私了啊！
不知不觉，皇帝已经掣出佩剑。
“轻车，火马上就烧上来了。”
“嗯。”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识么？”
“嗯？在草原上？”
“是的，那时的你混混噩噩，像极了我认识的人，也像极了我自己。”
“哦。”
“一切都结束了……”
“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你……你要做什么？”
单于突然从背后抱住轻车，轻车奋力挣扎，却总觉得被铁箍箍住一般，耳畔被气息吹得燥热，见挣脱不掉，就叹气道：“
此楼何不早塌？”
单于停住了动作，像是愣了一愣，轻车就被倒拖出来，眼前一亮，周遭景物飞般流逝，仿佛一生都在眼前晃动。
喀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刺穿每个人的耳膜。
单于拖着轻车，略一打量，从楼上一跃而下，只可惜离众人所铺的褥垫甚远，可见压根就没打算往上面跳。
楼虽不高，也有数丈，单于落地时单膝跪地，跟着是轻车砸在他背上。登时膝盖全碎，腿骨折断，单于再是刚强，也支持
不住，扑倒在地，七窍中血汩汩而出。
尘烟四起，火舌撩动之中，一座大楼呼喇喇倒下，似是为这华丽谢幕营造气氛。
单于在血泊里勉强撑起来，用想笑却笑不出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说：“真是……太重了……！让人……承不住……”
＊＊＊
长夏炎炎，榴花照眼。
长安城外，黄尘古道。一路送殡护送着一辆灵车向北缓缓行进。
高坡处，两骑并辔，白马黄衫，遥遥望着远处。
皇帝说：“有些人，只有到死才能原谅。”
轻车手搭凉棚看向远处，那边应该是句注塞的方向，什么都没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