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可谁都没有睡。伊格尼斯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
“老师，你跟阿德里克……是朋友？”
“是啊，好朋友。”
“你怎么跟他做朋友？他那么吓人，会欺负你的。”
“不会，其实阿德里克挺好的，脾气好，也很体贴。判断别人是好是坏不能光看外表的。”
又是一阵沉寂，过了一会儿，伊格尼斯用轻快的语气说：“你猜猜看我下午遇到了谁？”
“薇薇安妮，在图书馆里你就说过了。”
“她长得可真漂亮。”
“精灵族都很漂亮。”
“可你不知道，她居然偷偷躲在树林里哭，唉……真可怜。还好我路过，说了几个笑话给她听，又把她给逗乐了。”
“你是挺可乐的。”
“时间”的回答越来越简短，这正是伊格尼斯想要的效果，他便更来劲了：“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老师。判断别人不能光看外表，薇薇安妮是精灵族的公主，平时都高高在上，没想到其实挺随和的。她还亲了我呢。”
“亲你？这么说她喜欢你喽？”
“也许吧。我说愿意做她的骑士，于是她亲了我的脸。你说这能表示什么？”
他等了半天，旁边的人没有跟他搭话，一动不动的，似乎睡着了。伊格尼斯想了想觉得很无趣，他都活了两辈子了，还跟一个不着调的小人类叫什么劲，算了。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跟谁说去，依旧很闷。
又过了好久，直到他发出均匀平稳的呼吸，身旁的人才消无声息的坐起来。
他看着伊格尼斯的脸发呆了一会儿，慢慢俯下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自言自语般地呢喃着：“亲回来……”
40.潜流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桌子上也没有摆着早餐。
只乖了一天，果然没定性。
他打了一个响指，赛巴斯丁从白雾里现形走出来，冲着他恭敬的一鞠躬：“早上好，主人。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和少爷的换洗衣物也已经备好了。”
“谢谢，你总是这么体贴。当时跟你签奴仆契约真是太明智了，无论你在哪里，只要我们的契约还在，你就必须随传随到，即便魔林被封印关闭都不能阻止。对了，家里怎么样？”
“老样子，只要您不出事，大家都会很安全的。”老管家在心中腹诽，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信誓旦旦的说要向平凡的人类一样生活，不需要他这个契约奴仆多管闲事。结果没到半年，就因为忍不住嘴馋的毛病用血诏把自己从魔林里唤出来。
一想到当时主人那个狗窝一样乱糟糟的房间，塞巴斯丁就觉得头痛。还好主人现在想通了。其实他和少爷大可以把时空转门放到这里，每天回家吃饭睡觉多好，非要挤在这种毫无品质的小鸽子笼里是何苦呢？
“您的早餐，请慢用。”老管家偷偷在屋里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端上一人份的丰盛早餐。怎么少爷不在？他们昨晚没有一起睡？
弥迦望着那一桌食物大发感慨：“唉，那个孩子……怕是留不住了。”
主人又在杞人忧天了，赛巴斯丁不搭话，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
弥迦的肩头出现一团青色光雾，弥迦顺手往雾里丢了一串樱桃，不多时，那团光就像机关枪一样“噗噗噗”的将樱桃核悉数射出来，害的塞巴斯丁又是一阵牢骚。
“好好管管这只臭鸟吧，主人！作为一只家养魔宠却这么没有教养，人家会说咱们家教不严的！”
“本来就不严啊，你看连你都对我大吼大叫的。”弥迦笑着往肩头摸了摸，光芒褪去，他的肩头站着一只美丽的青鸟，嘴里还残留着红色的樱桃汁。弥迦拿了只洁净的盘子，把蛋饼，鹿肉，香肠，牛奶及水果都装上，割破自己的手指往上面滴了几滴血，对青鸟说，“把这个给他带去，他昨天受了伤，需要补充体能。”
青鸟乖巧的跳到桌子上，衔住沉甸甸的餐盘化作光雾飞走了。弥迦吮了吮手指，继续对付剩下的早餐。
“赛巴斯丁，你说为什么他们都要长大呢？为什么长大了都要结婚呢？万一相处久了发现性格不合可怎么办？别说这个了，就是口味不合也是件大事，对不对？不可能她们会像我这样，什么都配合他们。你知道那个小鬼有多讨厌，多难缠吗？没有女孩会习惯他那个臭脾气的。”
“会有的，主人。这点您不用担心，只要是真正相爱，那就会甘愿配合对方，哪怕委屈自己。到时候不一定是那位小姐，也许少爷自己会选择委屈自己适应对方也说不定。”
“是吗？”
“是的，少爷很温柔，也很细心。他经常把蜜汁鹿肉让给您不是吗？其实他也很喜欢甜食，但您更喜欢。”
弥迦插向蛋饼的叉子转了个方向，目标转向了一旁的蜜汁鹿肉。他听见塞巴斯丁这么说心里甜滋滋的，但脸上还得装出一副别扭不解的样子，“才没有呢，他经常抢我的肉。”
“因为他怕您吃完自己的那一份还觉得不够，还要去抢他的。甜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他可真幼稚，对不对？”
“是的。幼稚。”不愧是专业管家，即便心中吐槽连连也还严格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赛巴斯丁你太狡猾了，又转移话题。我在跟你讨论小家伙的人生大事，他看上了精灵族的小公主，还让那姑娘亲了他，亲了他的脸。当年我要亲他还打我呢！”
“这几年，少爷每次去沼泽之国向您的‘遗体’道别时都会亲吻您的手背。”
“遗体”这个拆台的说法让弥迦不免脸红，不止是手背，小家伙还想亲嘴来着，只是被克丽泰姐姐拦住了……
“那不一样的，他都不亲活的我。”
“主人，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少爷真相？”
“不知道，也许用不着让他知道，我看再有几年他自己就走了，到时候我们就把所有入口都封上吧，也可以帮我准备交易仪式了，要在该隐回归之前。”
“您打算以这种方式拒绝尊长大人吗？”
“我的生活已经很无趣了，如果答应他，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那还不如让女妖把我收走的好。”
“遵命，大人。”
“遵命什么？”
“遵照您的指示去帮您安排后事啊，难道我想的不对吗？您打算在少爷离开之后死去，永久封印魔林。”
“没错。”他咬了一口蒜蓉面包，闷闷的放下刀叉，“你太无趣了赛巴斯丁，一点儿都不惊慌，甚至连句挽留的话都不会说。逗你一点儿都不好玩。”
赛巴斯丁腹诽：那是因为我知道您在说反话，我太了解您了。
真没劲，赛巴斯丁这个狡猾的小家伙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当初就不该给他这个老态龙钟的外壳，他不过是个一千多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而已。早知道就不选猫头鹰当管家了，克丽泰姐姐的家养小地精两千岁了还是一推就倒，那多好玩。
他不甘心的看了老管家一眼，起身走了。这下赛巴斯丁真的有些慌了，主人耍性子和主人不吃饭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后者直接关系到他的专业水平。
“大人，您不吃了吗？”
“没胃口，我有事要出去，你自己玩吧，赛巴斯丁。”
“什么时候回来？需要为您留一份早餐吗？午餐呢？下午茶呢？大人，大人！先别走啊大人……”
可怜的老管家还来不及说再见，他幼稚的主人就走了。随着逐渐隐去的白雾渐弱渐散地飘来他的声音：“记得下次在我吃饭的时候说点儿好听的。”
校长盖伊有预感今天会有贵客光临，一早就在办公室里煮了上等的夏摘茶。果然，“贵客”在茶香四溢的时候准确现形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毫不客气的敲着桌子。
小茶壶凯特尔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替他斟满茶杯。
“真能干，做个交易怎么样？用一个万能管家换你这个乖宝宝？”
“那只猫头鹰管家只效忠于您，不论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您一声召唤他就得回去。这么强大的誓约难道我有办法破解？您真是说笑了。况且您都有了万能管家，还惦记这么个只会泡茶的小东西干什么？”
小茶壶听懂了主人的话，默默退回茶托里，茶壶嘴儿和茶壶把儿都丧气的耷拉着，滚烫的红茶一滴一滴往外漏。
盖伊咳嗽了一下，厉声喝斥到：“别耍性子，凯特尔！”
小茶壶一个激灵，立正站好，浑身抖个不停。
“好了好了，别难为一个小孩子。我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瞧你把他吓得。”
“仆人就该有仆人的样子。废话少说，您这次来应该不止是向我要一个茶壶吧？”
“那孩子受伤了，他故意瞒着我。可是你看，我必须弄清楚这件事，他的伤口很奇怪，左臂是完全被拆卸下来之后又重新合回去的。这不是一般学生能做到的，所以我想知道是哪位老师胆敢在你的眼皮下伤他到如此地步？刚入学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会确保他的安全。可这已经第二次了，事无再三，盖伊。得罪我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明白。”
“我就知道你会发火的，还好我及时存下了昨天的事发经过，就在这颗记忆球里。事情的经过到底如何，你看过后自然会明白。”
他拿出一颗水晶球，在咒语催动之下，水晶球缓缓转动着，将昨天发生的事清晰的呈现出来。弥迦看完了整个过程之后僵硬的扶着沙发把手，长时间沉默不语。
盖伊得意笑道：“看清楚了？这完全不关我的事。你要是发火的话，应该冲着那个始作俑者去，他可是你的忠实拥护者，就算你把他千刀万剐，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千刀万剐？你想的太多了。”他冷笑了一声，双手交叉冷静地说；“恰巧相反，我要好好的感谢他。”
“哦？这我倒挺意外的。我以为凭着你对梵卓家族的迷恋程度，一定不会饶过欺负他的人。”
“我的孩子被欺负了，当然我会难过。可我不会欺负一个后辈帮他出气，那孩子肯定也不乐意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凭借自己的力量打回去。更何况，阿德里克不是欺负他，而是在帮他敲响警钟。我相信他的判断：武力技能C-，灵敏度B，法力D，综合实战能力只有中下水平。盖伊，以他目前的水平去参加智者鉴定会有多少胜算？”
“如果他的血族能力完全释放，座圣都不在话下。可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按照他目前的水平，通过的几率大概是……零。”
“只剩下一个月了。”
“没错，要在一个月里把实战能力往上提高一等太勉强，但我可以降低考题难度。要知道智者鉴定测试并不常见，在凡德萨更是头一次。我跟其他几位商量过了，这次智者鉴定会有三道挑战考题，参加者三选一。据我推测，这三项考验的难度应该有些差别，选择的时候要靠运气。但是作为出题者，我完全可以卖你一个人情……”盖伊绕过书桌走到他身后，慢慢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这倒不必，我对那孩子的运气向来有信心。”弥迦用手指逗弄抽抽嗒嗒的小茶壶，盖伊咳嗽了一声，小茶壶马上立正站好。
“对了，既然阿德里克受了处分，这一个月谁来教他？”
“你希望是谁就是谁。”
盖伊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句的说，弥迦感到有些不适，微微侧过身。盖伊很快就放开他，恢复一脸冷漠的表情。
“芙基昨天就向我表示过他愿意做那孩子的代课导师。”
“芙基？”他有一丝疑惑，芙基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为什么他会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应该记得他，那个人的妹妹嫁给了曾让你忘乎所以的家伙，所以他和那个孩子还有些亲戚关系。”
“哦……是精灵皇族吗？”
“所以你没有异议？”
弥迦想了想，有一丝疑惑从脑中掠过，但很快便消散了。
“我当然没有异议，精灵对咒术的悟性极高，而且一直以来那孩子都是在我和阿德里克的指导下，我们大多是在控制灵力和提高体能方面给他一些提点，咒术一直是放任他自学的。现在是时候让他接受更系统的咒术学习了。”
“那么便如你所愿。”
于是在阿德里克被处分期间，伊格尼斯便转到了座圣芙基的麾下，成为芙基的第一个非精灵族学生。
这则新闻又在校园里掀起轩然大波，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只有极少数，就是芙基座下的那些精灵女孩儿们，她们终于有了跟全校风云人物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和她们相比，全校大部分的男生都在鬼哭狼嚎的抗议，血猎里的女生本来就少，好看的更少，排除狼女那种美艳却彪悍的存在之外，所有温柔美貌的女生都集中在精灵族里。尤其是两大座圣芙基和伊萨尔，他们的女弟子不仅外表迷人，身份更是高贵，每一个在男生们心中都是不可碰触的高岭之花。没想到，没想到……唉！
“看那边，那群狼人又在瞪我了。”伊格尼斯自从有了“智者”专座之后就把奇洛和内特从教室餐厅里拖过来陪自己，正好那两位也受不了教师餐厅里的诡异气氛，回到学生餐厅他们也落得自在。
“是巴切特，那小子前段时间狂追我的表妹，又是送花又是写诗的。不过艾丽尔都退回去了，还对他说等到有一天他能够在凡德萨搞到‘专座'的时候，再考虑要不要给他机会。”
“我不介意跟他调换位置。”
“快吃吧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奇洛往他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掌，这在他们之间是很平常的动作，但现在不同了。不远处的精灵女生捂着心口夸张的抽气，一个个对奇洛怒目圆睁。
“妈妈的……我觉得我应该跟那个什么巴切特交换下心得。”
“什么心得？”
“讨厌你的心得！”
奇洛怒！伊格尼斯更怒！两人再次打闹成一团。一道青光突然从外面飞进来，加入战局。伊格尼斯一见它就停了手，欣喜的招呼它：“嗨波比，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青鸟把沉甸甸的餐盘放在桌子上，啄了一会儿餐桌上的花瓣，抬头环顾四周，毅然冲进那群正在对它两眼冒桃心的精灵女学生群里，毫不犹豫的卖萌讨吃的去了。
“都说宠物像主人，你真的确定这是黑隐士大人留给你的魔宠吗？”内特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只罕见的圣灵青鸟了，可每次见到都会有同样的疑问，他真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卖萌无下限的魔宠。
伊格尼斯倒不在乎，他对这只名叫波比的青鸟一直采取溺爱加放养的态度，这样有失偏颇的行为已经被“威猛先生”抗议过许多次了。但是抗议无效，谁让青鸟承载着他和弥迦的希望呢？
今天的早餐好像特别美味，伊格尼斯尝了块鹿肉，咂咂嘴，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就是有种让他欲罢不能的感觉，上瘾了似的。不止是肉，香肠，水果，牛奶都是这样。果然还是那个半调子知道自己的口味，不枉自己跟他混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