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竹筒盐水煮蔬菜蘑菇，和盐烤沙发兔肉，以及烤竹笋。
自从上次考察加菲的领地，无意中发现一个小小的盐湖，尹越就开始尝试着用竹筒煮盐，现在也终于能吃到盐了。
本来今天洛奇嚷着吃鱼，不过尹越知道现在洛奇不想理睬他，若再吃鱼，自己肯定得喂他，到时候又是一阵尴尬。
晚上的时候，两人一猫也不再在火堆旁聊天，早早的回屋睡觉。
因为已经学会了织布的生活技能，现在都是用几层麻布扑在厚厚的草垫上做床单，用布兜着有益于水面的草药做枕头，盖的被子也换成了布，因此尹越每次睡觉之前，都会现将床整理一下，把冒出来的草沫掸掉。
平时尹越整理床铺的时候，洛奇都会帮忙，但是今天洛奇站在尹越身后一动不动，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我帮你铺床。”尹越回过头，看着洛奇泄露出失望难过的情绪的眼睛，从包袱里拿出几叠布，朝着本是给洛奇的，但是洛奇几乎没有使用过的卧室走去。
洛奇看着尹越铺好床单，弄好枕头和被子，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默默的坐到新铺好的床上，躺下，向左滚一圈，再向右滚一圈，又是郁闷又是委屈，最后气呼呼的上床睡觉，睡觉前还不忘狠狠的在枕头上捶了两拳。
尹越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空了一半的枕头，半晌，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最后蜷缩着身子，紧紧的抱住手臂，再次入眠。
＊＊＊＊＊＊
“……”尹越睁大眼睛，从床上翻坐起来。
摸了摸额头，已经满是冷汗，身体也是十分的冰凉。
习惯性的往旁边摸了摸，直到摸到了空位，才记起今天洛奇并没有睡在自己身边。
尹越苦笑，穿上外衣，等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起床走出了房门。
今天晚上的天气不算太差，虽然看不见月亮，星星倒是挺多，映的外面也算亮堂，至少可以看清楚道路。
刚刚走出房门，尹越就被夜晚的凉风吹得一个哆嗦，连忙从包袱里拿出一匹布充当外套披上。
尹越走到湖边，半跪在地面上，将晚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最后止不住呕，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满嘴都是苦味。
等实在吐不出来之后，尹越用湖水漱口，然后将冰凉的湖水覆在脸上，先是不断不断的覆水，最后干脆直接将头埋进了湖水中，一分钟之后才离开水面。
“很难受喵？”
尹越颓然的靠坐在树干上，望着夜空发呆。
“喵，第一次看到死人？”加菲也爬到尹越身边坐下。
“第一次……”尹越用右手遮住眼睛，“虽然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还是难以接受喵，你们人类就是这么脆弱。”加菲倨傲的说道，“洛奇那小屁孩不用理睬，他是被维西那一套东西给洗脑了。你现在有很多话要说吧，本大人这次就破例给你当倾听者。”
尹越感激的看着加菲，然后闭上眼，慢慢说道，从以前，到现在，也不管加菲是不是能听得懂。
他现在必须找人诉说，再憋在心里，他一定会疯掉。
加菲竖着耳朵，越听越迷糊，不过倒还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一直都没打断尹越。
尹越先从父母去世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连哭都不会，只是不明白父母怎么就不回来了。
小时候，别家孩子都在疯玩，尹越在帮忙爷爷奶奶干完活之后，就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等。
奶奶问他等什么，他说等父母回家，然后奶奶抱着他，伤伤心心的哭了一场。
尹越那时候才知道，父母是不会再回来了。
第一次对生命这东西有了概念，对失去有了恐惧。
再后来，爷爷奶奶也去世了，尹越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揣着大学本科的文凭，在社会上到处碰壁，从一个还抱有理想，甚至梦想的大学生，到油枪滑舌的保险销售人员，已经三十岁的他，早已经圆滑、世故、冷漠，虽然看见社会的黑暗面仍然会心痛、难过、愤怒，但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动。
这么多年的打磨，早就让他的情绪只在心里翻滚，而行动上，永远保持理智和冷漠。
大人都是自私的，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生存，怎样才能生存。
“有的人，明知道伤到自己，也会去帮助别人；明知道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坚持自己的理想，不放弃自己的原则。那些人很伟大，维西可能就是那样的一个英雄吧。”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尹越的气息有些喘，“不过，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懦弱，怕死，只要能生存下去，除了最后的人格底线，其他的……”
“只要有底线就好，你就是还存着过多的良知才会这么痛苦。”加菲总算听懂了一点，舔舔爪子，继续说道，“当时要是冲出去，恐怕我们也会重伤，而且那些人已经伤成那样，我们也没条件救，最终还是得死。洛奇经历的事太少，你别跟他计较。”
“洛奇……”尹越虚弱的笑道，“很失望。”
忠诚度从80瞬间降到了60这个及格线上，可见他对自己有多么的失望。
“不理他不理他喵。”加菲趴到尹越腿上，四脚朝天露出圆滚滚的肚子，“好些了？不吐了？”
“没东西吐了。”尹越挥挥手，好像想要把脑海中血腥的场面打散。
要真和小说写得一样多好，主角穿越之后立刻性格大变，杀人跟割草一样，就像玩游戏似的，一个技能一挥，对手就齐刷刷的倒下一片。
事实上怎么可能……
就算自己带着游戏技能借尸还魂，偶尔还有什么提示，但是这是真实的世界，是活生生的人！
断肢、残骸、血污、惨叫、悲鸣、绝望，只瞟了一眼，三魂七魄就吓丢了一半，能忍住不发抖已经是极限。
在以前，围观一个车祸现场都能做恶梦；而现在，居然要面对这样残忍的景象。
甚至，会自己亲手参与进这种景象。
一个生长于和平年代的人，能在这荒山野外生存，能鼓起勇气狩猎魔兽，已经实属不易，但是这还远远不够……要生存下去，自己还需要改变更多。
尹越做了几个深呼吸，让夜晚冰凉的空气刺激着肺部，缓解着身体的不适：“加菲，谢了。”
“喵，恢复了？”加菲立刻翻坐起来，“那明天吃鱼吧！”
尹越一愣，难道今天这肥喵专门跑来关心自己，是因为今晚怕和洛奇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尴尬所以没做鱼汤吗？
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欢乐的抖动耳朵的加菲，尹越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想。
“噗，好，明天吃鱼。”尹越摸了摸加菲的毛绒绒的大脑袋，不由的笑出了声，“我去休息，你也早点睡。”
“去吧去吧喵，本大人还要欣赏一下月光。”加菲挥爪子。
尹越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草屑和泥土，望了一下天空。
今天好像没月亮？
加菲保持着微笑目送尹越回到屋里，然后弓着背活动了一下身子：“怎么不出来？”
“尹越和你说什么了？”洛奇一身黑袍好像融入了夜色，不说话不动作还真看不出那有个人。
“还用黑暗隐秘术，你闹什么别扭。”加菲嘲笑道。
洛奇蹲在加菲面前，气呼呼地伸手指戳了一下加菲的脑袋：“尹越对你说什么了？怎么说了这么久？”
“说实话，”加菲伸爪子抓了抓洛奇戳他脑袋的手指，“我基本上没听懂。分开成单字我都能听懂，合在一起我就完全不明白他再说什么了，不过，他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你听了这么久，就得出尹越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结论吗？笨猫！”洛奇气的又戳了他一下。
“喵！我才不笨，你不也在偷听吗！你听懂了吗！”加菲怒道。
“我……”洛奇愣了一下，“我一直在想着，尹越明知道我不高兴还不和我说话，越想越气，就忘记听了。”
加菲呆：“你是小孩吗……居然因为这个闹别扭。”
“可是他不理我。”洛奇很郁闷，很委屈。
“明明是你不理他好不好？你现在去和他说话，看他理不理你！”加菲抓狂了。
“真的？”洛奇怀疑的问道。
“真！比真金还真！”加菲举爪子发誓。
“好！”洛奇唰的一下子站起来，提着袍子就往屋里跑。
尹越躺在床上，仍然睡不着，正回忆着往事入了神，突然看见一个黑影冲了进来，吓了一跳，差点一个溪山行旅扔了过去，定睛一眼，原来是洛奇。
“怎么？”尹越松了口气，等洛奇骂出来，心情可能会好些吧。
“我一个人睡不着。”洛奇看见尹越，更委屈了。
“……”尹越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把被子掀开一角，“睡吧。”
洛奇点了点头，将袍子脱掉，飞快的钻进被窝，熟练的蹭到尹越怀里，打了个哈欠：“晚安。”
尹越看着怀里呼吸已经平稳，显然已经睡着的洛奇，半晌无语。
替他掖了掖被角，就着洛奇的呼吸声，尹越睁着眼睛度过了一夜。
＊＊＊＊＊＊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上肥喵大人的微笑：
尹越因为那混蛋小子不给做鱼，肥喵大人翻来覆去很难受啊很难受。
第十二章：说明白
第二天早晨，一切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尹越还是早早的起来做饭喂饱家里的两只馋虫，洛奇仍然力所能及的帮忙，而加菲在湖边将脸毛洗了又洗，呆在火堆旁边发懒。
尹越没有食言，给加菲做了鲜鱼蘑菇汤，加菲吃的很欢畅。
洛奇还是乖乖的让尹越喂，偶尔和加菲吵嘴。
看似一切都没有变化。
只是宠物面板，洛奇那栏仍然只有“60”的忠诚度，像一个令人难堪的印刻，提醒着尹越昨天发生的一切。
“尹越，怎么眼睛这么肿，昨天没睡好觉吗喵？”加菲一边吃鱼一边关心的问道。
“嗯。”尹越淡淡的回应了一声，继续帮洛奇理鱼刺。
洛奇瞪了加菲一眼。
“瞪什么瞪，要说什么就说清楚，装什么装，有本事别让尹越给你挑鱼刺。”加菲挑衅道。
洛奇一下子萎靡了。
“吃完再说。”尹越皱眉。
加菲立刻闭上嘴巴。
每当洛奇和加菲在吃饭的时候闹得过火，尹越就会训斥他们，如果还不听，下一顿的食物就会减半。
久而久之，一人一猫都乖乖的遵守规矩，现在只要尹越一训斥，他们就立刻进入乖巧状态，也算是尹越驯化得力。
尹越喂完洛奇之后，才开始吃自己那一份食物，洛奇乖乖的将火堆填平，把盛过汤的竹筒洗干净后劈开晒着，作为新的木柴。
尹越说要循环利用，才能降低消耗。
加菲也帮着洛奇洗竹筒，回头瞟了一眼独自埋头喝汤的尹越，悄悄的对洛奇说：“尹越每次都最后吃饭喵。”
“……嗯。”洛奇闷闷不乐。
“每天最早起床，最晚睡觉，做的事情最多，吃饭最晚，他不饿吗喵？不累吗喵？”加菲继续叹气，“我怎么感觉我两才是主人，他是照顾我两的。”
“……嗯。”洛奇眼圈都红了。
“他昨晚没睡觉，今天也按时起来给我们做饭喵。”加菲摇摇头，“不会累的生病吧？”
“尹越身体很好。”洛奇嘀咕。
“听说身体好的人，一生病，那就跟海啸来了一样，挡都挡不住，好都好不了哦喵。”加菲信誓旦旦的说道。
“……嗯。”洛奇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够了。”尹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两人身后，无奈的敲了肥喵的大脑袋一下，“洛奇，跟我去那边。”
“去吧去吧，本大人帮你们洗了，下不为例啊喵。”加菲深沉的叹了口气，“真让人不省心。”
洛奇将竹筒放在岸边，洗干净手，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然后在衣摆上把手上的水擦干，再伸手拉住尹越的袖口。
尹越本想握住洛奇的手，但是刚伸过去就被洛奇躲开，只是紧紧的攥着尹越的袖口不松手。
尹越叹了口气，就这么拖着洛奇走到湖的另一边，一如两人第一次共眠醒来的那个早晨。
从这里往加菲那边看，正好被几棵树挡住。尹越背靠着大树站着，洛奇还是不肯松开尹越的袖口，倒像是个委屈的小孩撒娇的样子。
“我不救他们，你很失望？”尹越先发话。
“维西……说过，人类是很爱护自己的同胞的，看见同胞有难，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去救。”洛奇疑惑的问道，“你明明也很难受，为什么？”
“所以那时候我就应该冲出去，带着你和加菲与那三个人一起死在魔兽面前？”尹越反问。
“那个……”洛奇愣了一下，“但是也不一定会死啊。”
“那也就不一定会不死。你会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赔上维西的性命？”
“……”洛奇低头不语。
尹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凉意。
维西……对洛奇果然很重要。
自己果然差远了。
“那……如果你能救，就会救吗？”洛奇轻轻的问道。
“不一定。”尹越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
“为什么？都能救，为什么不救？”洛奇有些激动。
“你跟着维西的时候，见过乞丐吗？”尹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冷漠。
洛奇点点头：“见到过。”
尹越继续问道：“只要给乞丐一百金币，他一年内都不会饿死，这也算救人。那么你的维西每次见到乞丐都会给他一百金币吗？”
洛奇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他只记得曾经有个断了腿的乞丐要爬到维西面前乞讨，被周围的侍卫一脚踢开。
“不会对吧？我也不会。”尹越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或许当时我心情很好，看着那乞丐很可怜，会给他几个银币；如果我当时心情不好，或者急着赶路，就会当做没看见……这个答案，你很不满意，对吧？”
洛奇低下头，松开了攥着尹越袖口的手。
尹越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连心跳都慢了一拍。
“我就是那种冷漠的人，一点也伟大，也不可能因为不相干的人丢掉自己的生命，更可能因为不相干的人伤及你们的生命……”尹越看着洛奇的头更低了，心底的凉意慢慢的蔓延，“……你保护我到找到维西的转世，我照顾你到找到维西的转世，这是契约对吧？”
洛奇无声的点点头。
“我会信守承诺，把你还给他。”转过身，尹越慢慢的说道。
最后几个字，似乎用掉了尹越所有的力气。回到屋里的过程，倒像是狼狈的逃离什么，尹越伸着手臂，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木架发呆。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尹越右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不受控制的从指缝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