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兰星缓慢地说出一个词。
蒋济闻的伤并不要紧,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上的伤痕有些吓人而已。他几乎天天都陪着兰星,看他画画,跟他说话。也许是他的陪伴,兰星的情绪渐渐好转,终于肯开口说话。
蒋济闻拿过兰星的画笔,在纸上画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他以前学过素描,不怎么样,但画两个小人没问题。
“一起。”蒋济闻把画笔还给兰星。
“一起……”兰星比划着那两个小人,喃喃低语。
“当然──”蒋济闻说,“我上班的时候,你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得把你送到疗养院。晚上下班后,我就去接你。”
蒋济闻已经让秘书去找寻,看看有什么地方能让兰星待着。学校是不可能了,兰星的情况特殊,而且恢复的程度也没有好到可以融入群体当中;而康复中心里面都是小孩子,兰星的年纪又偏大。最后只好再把他送到疗养院去,他在那里习惯了,蒋济闻料想应该可以很容易适应下来。
兰星一时并不能完全懂得蒋济闻的意思,他有点困惑,伸出手无意义地在空中抓了抓。蒋济闻握住他手,亲了亲。兰星停下动作,眼睛扫过来扫过去,最后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摸着蒋济闻的脸颊,那里有几道车祸留下的擦伤。
“疼……”
他在以他的方式,关心着蒋济闻。
蒋济闻握住他双手,大么指轻轻摩挲着细细的指骨。
“不疼。”他说。
与每一次变换环境时的烦躁不同的是,这次兰星很平静。蒋济闻带着他回疗养院搬东西,尽管已经把大部分绘本跟画具留在了疗养院,还是收拾出了几个大箱子。车后箱放得满满的,车后座也不留一点缝隙。兰星坐在前座,好奇地回头张望那些纸箱子。
“画……”兰星指着某一个箱子说。
蒋济闻头也不回,专心开车,“回家我们就整理出来。”
“回家?”兰星说话带着一点上扬的音调,好似发出疑问。
“是的,回家。”蒋济闻说。
东西挺多,蒋济闻上下楼搬了几次才搬完。他下楼去搬东西时,兰星得一个人待在陌生的房子里。蒋济闻叮嘱兰星坐在沙发上,别动。他还拿出一本画册,让兰星有事可做。下楼的时候他心脏直跳,电梯到达地下车库时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到车子边,飞速打开车门搬了箱子就走。看着电梯一层层亮灯,像沙漏的倒计时,莫名让他烦躁。电梯门刚一开他就冲了出去,推开门一看,兰星好好地坐在沙发上,没看画册,看着他,表情平静。屋子里一切都好,所有的东西都好好地摆在原来的位置,没有成碎片。蒋济闻松口气,把箱子搬进兰星房间里。他站在小小的房间里,突然笑出声。
他们一起整理好所有的东西。蒋济闻打开箱子,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兰星把绘本跟画册摆上书架,把那些小玩意摆在书桌,把那套彩虹被单套到被子上。兰星有条不紊,做得很好。蒋济闻还把那些兰星从画册跟绘本上撕下的画都贴到墙上,兰星显然很喜欢这些画,蒋济闻在贴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嘴里还喃喃低语。蒋济闻问他在说些什么,他哇啦哇啦含糊乱讲一通,蒋济闻凑近了听,根本听不懂。蒋济闻就摸摸他头,说:“你高兴就好。”
兰星对新家很好奇,他一间间看过去。蒋济闻拉着他手,一一为他介绍。这是客厅,这是厨房,这是书房,这是卧室。兰星转来转去,带着考察的神情认真地打量着那些家具、摆设、墙壁上的画等。他好像在记忆方位一样,在每个房间不停绕来绕去,嘴里念叨着“厨……房……”“客……厅……”,最后困惑地在自己跟蒋济闻的房间来回绕。
蒋济闻过了一会才明白兰星的困惑,他告诉兰星,“这间是我的房间,那间是你的房间。”兰星茫然地眨眨眼。蒋济闻找出一支笔跟两张纸,想了想,写上“哥哥的房间”“兰星的房间”,然后贴在各自的房门上。
兰星看看这边,看看那边,露出满意的表情。
这天兰星始终表现得很好,收拾完东西后到了晚饭时间。蒋济闻打电话叫了三菜一汤的外卖,把饭菜跟汤盛好单人的份,放在兰星面前。兰星很顺利地把饭菜全吃光了,饭后蒋济闻问他吃饱了吗,兰星回答,“大,大。”蒋济闻摸摸他肚子,果然鼓了起来,担心他吃多了,就带他下楼散步。散步时兰星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建筑跟景色,还在一家小小的蛋糕店外看了半天橱窗里的漂亮小蛋糕。小蛋糕只剩下几个,做得十分精致漂亮,白色的奶油上点缀着草莓、猕猴桃、黄桃等各种颜色的水果,五彩缤纷。
店主笑眯眯地说:“我们已经要关店了哦,如果你想买的话,可以给你打折。”蒋济闻只好解释:“他就是看看,不能吃,他对牛奶跟鸡蛋过敏。”一头金发的时髦店主露出惊讶的表情,“牛奶跟鸡蛋都过敏?”随即同情地对兰星说:“那你不是什么蛋糕都不能吃了?”
兰星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看着那些蛋糕,还用手指戳戳玻璃。
那店主也不在意兰星的冷淡,他弯下腰来,顺着兰星的眼神看着玻璃柜里的小蛋糕,自言自语道:“蛋糕看上去很好吃吧……诶……不能吃好可惜……”
那店主居然就站在那里,跟兰星一起看着玻璃柜里的小蛋糕,苦恼地皱着眉头。一瞬间蒋济闻有种看见两个兰星的错觉,一个大的,一个小的,眼神都一样的清澈。
蒋济闻拉兰星的手,说:“我们走吧。”又对那店主说:“不好意思。”
那店主不在意地摆摆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兰星说:“再见!”
之后他们再走了一会,路灯亮起时就回去了。
即使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兰星还是严格遵守他的日常作息时间表。散步回来后他画了张画,一个大蛋糕,涂得五颜六色的。蒋济闻看着那个像加了一大堆色素的恐怖蛋糕,问他:“想吃吗?”
这时刚好八点整,兰星也不回答蒋济闻的问题,进了浴室洗澡。蒋济闻有些担心,跟进去告诉他如何调节温度,还站在一边帮兰星试水温,最后还是兰星不耐烦地挥舞拳头把他赶出来。整个过程中蒋济闻一直站在浴室外,十五分钟后兰星准时出来,浑身好好的,睡衣穿得好好的,皮肤也没有被烫红。他看见蒋济闻站在浴室外,还穿着外出时的衣服,就挥舞着双手喊:“洗澡!洗澡!”蒋济闻只好遵循兰星的命令,回房洗澡。蒋济闻洗澡后出来,看见兰星还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绕圈。他猜测这大概是兰星熟悉环境的特别方法。
绕完圈后兰星画了一会画,看了一会绘本,十点准时睡觉,并且还命令蒋济闻也上床睡觉。蒋济闻看着他躺下,兰星没有烦闷,没有不安,没有焦躁,很平静。蒋济闻亲亲他额头,说:“晚安。”
兰星闭上眼睛,呼吸平缓。
蒋济闻退出房间。
蒋济闻在书房里看了一会文件,坐立难安,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索性回房睡觉。可他毫无睡意,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最后忍不住爬起来,悄无声息走到兰星的房间。
兰星已经换了一个姿势,侧躺着,呼吸依然平缓,显然已经入睡。
蒋济闻站在床边看了一会他的睡脸,然后回房。
兰星已经很好地适应了这一切,反倒是他,大惊小怪的。
这天兰星始终表现得很好,收拾完东西后到了晚饭时间。蒋济闻打电话叫了三菜一汤的外卖,把饭菜跟汤盛好单人的份,放在兰星面前。兰星很顺利地把饭菜全吃光了,饭后蒋济闻问他吃饱了吗,兰星回答,“大,大。”蒋济闻摸摸他肚子,果然鼓了起来,担心他吃多了,就带他下楼散步。散步时兰星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建筑跟景色,还在一家小小的蛋糕店外看了半天橱窗里的漂亮小蛋糕。小蛋糕只剩下几个,做得十分精致漂亮,白色的奶油上点缀着草莓、猕猴桃、黄桃等各种颜色的水果,五彩缤纷。
店主笑眯眯地说:“我们已经要关店了哦,如果你想买的话,可以给你打折。”蒋济闻只好解释:“他就是看看,不能吃,他对牛奶跟鸡蛋过敏。”一头金发的时髦店主露出惊讶的表情,“牛奶跟鸡蛋都过敏?”随即同情地对兰星说:“那你不是什么蛋糕都不能吃了?”
兰星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看着那些蛋糕,还用手指戳戳玻璃。
那店主也不在意兰星的冷淡,他弯下腰来,顺着兰星的眼神看着玻璃柜里的小蛋糕,自言自语道:“蛋糕看上去很好吃吧……诶……不能吃好可惜……”
那店主居然就站在那里,跟兰星一起看着玻璃柜里的小蛋糕,苦恼地皱着眉头。一瞬间蒋济闻有种看见两个兰星的错觉,一个大的,一个小的,眼神都一样的清澈。
蒋济闻拉兰星的手,说:“我们走吧。”又对那店主说:“不好意思。”
那店主不在意地摆摆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兰星说:“再见!”
之后他们再走了一会,路灯亮起时就回去了。
即使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兰星还是严格遵守他的日常作息时间表。散步回来后他画了张画,一个大蛋糕,涂得五颜六色的。蒋济闻看着那个像加了一大堆色素的恐怖蛋糕,问他:“想吃吗?”
这时刚好八点整,兰星也不回答蒋济闻的问题,进了浴室洗澡。蒋济闻有些担心,跟进去告诉他如何调节温度,还站在一边帮兰星试水温,最后还是兰星不耐烦地挥舞拳头把他赶出来。整个过程中蒋济闻一直站在浴室外,十五分钟后兰星准时出来,浑身好好的,睡衣穿得好好的,皮肤也没有被烫红。他看见蒋济闻站在浴室外,还穿着外出时的衣服,就挥舞着双手喊:“洗澡!洗澡!”蒋济闻只好遵循兰星的命令,回房洗澡。蒋济闻洗澡后出来,看见兰星还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绕圈。他猜测这大概是兰星熟悉环境的特别方法。
绕完圈后兰星画了一会画,看了一会绘本,十点准时睡觉,并且还命令蒋济闻也上床睡觉。蒋济闻看着他躺下,兰星没有烦闷,没有不安,没有焦躁,很平静。蒋济闻亲亲他额头,说:“晚安。”
兰星闭上眼睛,呼吸平缓。
蒋济闻退出房间。
蒋济闻在书房里看了一会文件,坐立难安,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索性回房睡觉。可他毫无睡意,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最后忍不住爬起来,悄无声息走到兰星的房间。
兰星已经换了一个姿势,侧躺着,呼吸依然平缓,显然已经入睡。
蒋济闻站在床边看了一会他的睡脸,然后回房。
兰星已经很好地适应了这一切,反倒是他,大惊小怪的。
12
第二天是星期一,蒋济闻载兰星出门,到疗养院去。到达之后,蒋济闻打开车门,兰星坐着不动。蒋济闻拿出新的时间表,指着下午六点那格说:“下午六点就来接你回去。”
格子里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我要去上班。”蒋济闻说,重复了一遍上班这个词。他不知道兰星是不是明白上班的意思,但兰星拿着那张时间表看了一会就乖乖下车了。蒋济闻有些担心,叮嘱护理人员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
兰星朝他挥手,眼神依然无法与蒋济闻直接交会,但蒋济闻知道兰星在看着他。蒋济闻摸摸他头,说:“好好吃饭。”
蒋济闻每隔两小时就打一次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问题,兰星稍稍有些烦躁,但这是正常的。中午时蒋济闻试图跟兰星讲电话,他叫兰星名字,话筒那头一阵安静,过了一会传来咚咚的敲打声。蒋济闻猜想得到电话那头兰星的模样,一定是一脸困惑,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话筒瞧。
别人告诉过他很多次,但兰星始终无法理解打电话是怎么一回事。他还画过一张画,他拿着话筒,话筒上站着一只怪兽。
下午六点蒋济闻准时到达疗养院,兰星拿着画夹在门口等着。
很顺利的一天,没有任何波折。
接下去的日子都很顺利,蒋济闻开始习惯了这样规律的上班下班生活。公司的员工都以为工作狂老板谈恋爱了,准备做居家好男人。他们不知道他是带起了孩子。
周末蒋济闻带兰星去商场买东西。蒋济闻准备把兰星房里原来的窗帘、书桌、椅子都换掉,东西是好的,但兰星不喜欢。蒋济闻的房子装修得很简单,黑白灰三色,家具都是挑极其简单的样式买,兰星明显很不满意。他活动的空间基本局限在自己房间跟蒋济闻的书房,蒋济闻的书房还是靠了那张适合画画的大办公桌,否则兰星也不愿意去。几乎每个自闭症患者都有自己特殊的癖好,也许兰星的癖好就是喜欢丰富的色彩。
周末的商场人很多,兰星看上去有一点点紧张,一直紧紧拉着蒋济闻的手。蒋济闻带着他进了家具店,看见色彩丰富的窗帘布,兰星的情绪才好了一点,他围着那些布走来走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店员走过来问蒋济闻喜欢哪种风格,蒋济闻指着兰星说:“他决定。”
兰星挑中一块五彩斑斓的竖条纹窗帘,看上去奇怪极了。蒋济闻觉得好像看见一大块马赛克,他试图把兰星拉走,看看其他的窗帘,但兰星不肯。蒋济闻只好说:“好吧,你喜欢就好。”
接下去他们又买了一只绿色的书架,摆放兰星的绘本跟画册;一张木质书桌,准备跟蒋济闻的大办公桌摆在一起,好让兰星画画。
中途他们看见一组淡绿色的布沙发,上面摆着米黄的抱枕,看上去又温馨又可爱。兰星逛了许久,似乎明白了今天就是出来买东西的,竟然直接走进人家店里,坐在沙发上不动。蒋济闻为难地说:“沙发也要买?”兰星抠抠抱枕,拍拍沙发,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说:“喜欢!”
蒋济闻站了很久,久到店员都觉得奇怪了,才掏出信用卡说:“那买吧。”
家里那套进口黑色真皮沙发价格是这套的十倍,这下只能让它见鬼去了。
回去的路上兰星情绪很高,一直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嘴巴还念着买买买的。中途他们下车到便利店买卷纸,蒋济闻心血来潮,把钱包拿给兰星,说:“这次换兰星买。”
兰星一下就明白了蒋济闻的意思,接过钱包跟卷纸,勇敢无畏地走向柜台,打开钱包,抽出里头的金卡。
收银员望着那张金卡直瞪眼。
蒋济闻才想起这一整天因为买的是大件家具,他都直接刷卡,还没付过现金。他走过去揉揉兰星头发,说:“买卷纸——”他接过钱包抽出一张纸币,“——用这个就好。”
第一次购物失败,兰星有些沮丧,再回到车上就不再动来动去了,皱着一张小脸。蒋济闻开了一会车,忍不住停在路中央,拿出手机拍下兰星的脸。
最近这段时间,兰星表情渐渐多了起来,蒋济闻把他的表情拍下来,洗出来一张张贴在墙上。笑的表情下就写着开心,皱眉的照片下写着不开心,臭着脸就写生气,让兰星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有很多复杂一点的情绪他就做不出表情。蒋济闻就拍自己,想告诉兰星什么样的情绪该做什么样的表情。结果拍出来时他发现自己的表情好像也没比兰星丰富多少,尽管如此兰星还是不嫌弃,兴致勃勃地把蒋济闻的照片也贴到墙上,然后哈哈笑。蒋济闻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