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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钢索的人——by阿BENB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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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好晚饭以后叫韩旭出来吃饭,他嚼着饭菜,我问他刚才在房间里干什么?他说什么也没干。过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发呆。我告诉他晚上会有车接我们过去,乡下路我不熟而且路不好要有经验的司机。他说嗯。吃完饭,我去厨房洗碗,他说我洗吧。我说你会洗吗?他说当然,暑假在北京自己租房子就是自己做饭自己洗碗啊。

他低头洗碗,我说你动作还挺利索的嘛,他说嗯。他从来没对我那么言简意赅过,以前我说什么,他都要取笑两下。他的忧郁让我鼻酸,我从他身后静静用手抱住了他,他被我圈住,有点讶然,握着盘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自来水还在哗哗地流。我听见他澎湃的心跳,过了好久,他转过身也拥抱住我。

希望时间在这刻停住。

我嗅着他身上衣服布料的味道,轻轻说:“也许你不在乎,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虽然我和他说过很多次喜欢你,爱你,但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让我感到心脏紧缩,我说我会永远在这儿,不管他是开心,还是难过,这是我对他的,更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每个孤独的人,都需要另一个双手去紧握。我握紧他的手。韩旭把我转到他面前,直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冲动、深情、相信,却又怀疑的眼神注视过我。

在车子来接我们之前,我们靠在沙发上,边聊天,边守着对方。我第一次和他说起我爸爸,我说血缘虽然难以割断,但是亲人有时候也可以最冷漠,没什么爱是不需要努力的,也没什么爱是平白无故的,我爸爸推卸了他当父亲的责任,我就不会再思念他,偶尔我想起我爸,都会觉得对不起现在的父亲,对不起现在这个和乐融融的家。我感恩爸爸和他,给了我和我妈一个完整的家。他也和我讲起他过世的妈妈,他说虽然她已经不在很久了,可每当他走过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时,却还能感觉到母亲的存在。他说觉得她并没有消失,每当他想到妈妈时,除了难过和遗憾,更多的还是一种温馨和平静。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还没死,起码,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

韩旭笑了笑,这是他今天进门后第一次笑,他说觉得我真傻。我说:“怎么傻了?”他又说不是傻,是笨。他说他恋爱时也是很有激情的,但都像火山爆发,爆发完了他冷静得很快。他说当时明明那么迷恋王卉,她对他来说是个大人,青春期小孩总是觉得大人神秘又有趣的,可他去了上海一个月之后就不再挂念她了,新的环境里有太多新的事物了。他喜欢尝试,他喜欢挑战,他也喜欢征服,他说如果他没有点野心他就老了,人生也没劲了。他是现实的,也是男性化的。我是恋旧的,这是没父亲的孩子特有的心理吗?

他看着我说,每个人都说他聪明,天分高,他也受了这些鼓励的影响,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心里有膨胀的欲望,又或者是理想,等待他去实现。说实话,大部分时候他都把注意力放在追逐和挑战上,可他也常想到我,多数是在疲惫的倒在床上的时候,又或者是在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那时候他的心是宁静的,他就会想起我来,只要一想到我爱他,他就又迷惑,又感动,他觉得我的热情和他的热情不同,我更像个殉道者,带着一往无前的纯洁理想,他的热情则是阶段性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人生旅程。

我认真听着,装作不满地说:“不要把你自己说的这么崇高好不好?”

他得意地笑了下,说:“有时候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上帝,你是我的信徒,哈哈。”他说这带给他不小的满足感。

我问他那赵璧涵呢,她带给他的又是什么?他说她和别的女孩有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冷静又理智,她很清楚她要的是什么。我问他她要什么?韩旭说:“她要令人羡慕的学历,体面的工作和一个完美的丈夫,接下去她大概想要一个完美的小孩。她的家庭太不完美了,所以一直都对自己要求特高,用来洗刷自己的过去。”

“我可以和她谈工作,谈家庭,谈生活,甚至可以和她谈谈别的喜欢我的女人,唯一不能和她谈的就是你。草,女人的直觉太厉害了,她经常酸溜溜地说我们感情好得比亲兄弟还好。不过大多数时候她宽容又大方,有理智,又有女性的纤细,总是能给我不错的建议,和她在一起我觉得没有压力,这种沟通能力也不是任何女人都能具备的,她也关心我,可有时候她好像并真的不在乎我心里在想什么。考大学前我告诉她我要去北京,她想也没想过和我一起去,这让我有点不爽,虽然有点卑鄙。”韩旭淡淡地笑着看我:“但我当时忍不住把她和你比。我想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躲在我的行李箱里也要和我一起去。”

我是这样的吗?我迷茫地看着他,我自己也不知道感情的限度在哪里。

韩旭说,那年除夕他突然出现在赵璧涵家底下时赵璧涵脸上没有一点惊喜,她反而怪他怎么不通知她一声就来了,她的家人也让他厌恶,他们庸俗又贪婪,但他又因此同情赵璧涵,忍不住给她呵护。他告诉自己他是和她在一起,不是和她的家人在一起。可有时候赵璧涵的一些举动……会让他忍不住联想到她的爸爸,妈妈,哥哥。他说有件事我一定想不到,我问他是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我说说吧,我发誓不告诉其他人,他笑着说我真鬼,最后还是告诉我,赵璧涵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是处女。我张大嘴巴啊了一声,他说赵璧涵给他的解释是很多女性处女膜都不完整,初夜也不会流血,在他发火以前,她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全套的应对系统。

我说:“你在意吗?”

他说多少有点,如果她不是也没什么,可他以为她是。他说赵璧涵常关掉手机人消失半天,他有段时间甚至怀疑她出轨了,甚至动过和她分手的念头,可她总能在他爆发之前又出现,并且给自己找好完美的理由。他不好真的责怪她,他不想赵璧涵觉得他小心眼又善妒。他说他带她上高级场所购物,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兴奋,像是对那些奢侈品没有一点好奇心。

韩旭带着一丝不好意思地说那次我在火车站对他说的“她和他太见外”的话一针见血,他恼羞成怒了。现在他想在北京先发展段时间,我说那你俩怎么办?他说他也考虑过来上海,可权衡一下还是作罢。一是已经有好几家公司和他招过手,二是他四年大学积累的人际关系不用太可惜。三是赵璧涵的爸妈已经偷偷摸摸和他借过好几次钱了,赵璧涵都不知道。赵璧涵说他们可以一个月见一次面,这个月他来,下个月她去,他烦躁地告诉她他不喜欢这种异地恋爱,靠长途电话维系感情,她委屈地哭着说她也不喜欢,可她并没改变决定。

“女人心海底针。”我感慨地说:“我一辈子也搞不懂。”

韩旭问我这辈子没有对哪怕一个女人产生过兴趣吗?

我肯定地说:“没有。”

不知道他对我的答案满不满意。他会希望我是个正常男人吗?

我问他会有和赵璧涵分手的一天吗?他说他有考虑,但现在他们都面临毕业,赵璧涵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心情起伏很大,等她安稳下来了再说。可他们真的能分手吗?他们并没有一定要分手的理由,哪对情侣没有一点抱怨和不满呢?如果说理由是我,那我未免也太过自大,因为即使分了手,我和韩旭也前途未卜。

八点钟的时候车子来了,我们明天六点就要给爷爷做法事,还要护送棺材上山。他话的最后我说没想到平常你对感情一字不谈没想到你心里还挺多货的呵!他说废话,他当然会想,否则一直把我傻晾在一边吗?

他的心里有我。在夜路中他静静地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凝神望着窗外。那是一片漆黑的夜,昏黄的路灯照耀前方,光和黑暗在做着不动声色的较量。

看到爸爸的时候突然觉得就这两天他已经衰老了很多,不知道是因为杂事太多,要应酬的亲戚太多,还是心里痛苦,总之爸爸整个人都没了精神,脾气也暴躁。我妈说他大概更年期了,她没开玩笑,韩旭回家爸爸当着所有家人的面把他狠批了一顿,说他怎么能放弃考试跑来,他来也帮不上任何忙。韩旭在那一声不吭地听着,一句话也没反驳,骂完以后,他走到爷爷以前在乡下的卧室里呆着,我让他别生爸爸气,他说没有,他知道爸心里也不好受。韩旭说:“从我生下来以后我爸就没少生过我的气,小时候打架,初中不读书,高中早恋,高考硬要去北京。”他嗤笑了一声:“他说我就是欠打。”“可你是他最骄傲的。”我真诚地劝他。

他仰头看着乡下房子特有的瓦顶,一群鸟儿从屋檐上飞向天空。

如果韩旭和我在一起的话,爸爸一定会杀了我的吧。我沉重地想。

我妈又会怎么样呢?

还记得大一刚进校的时候我们寝室夜谈,几个室友讲到班上那群腐女,有个哥们说:“以后我的仔要是同性恋我非打死他不可。”“你也太残酷了吧。这是基因决定的。”我忍不住淡淡地说了句。“什么基因。就是不正常。都是现在社会太开放惯的,以前哪来那么多GAY?”他执着地说。我没和他继续争下去。事实上他是个不错的朋友,很够义气,脾气也直爽。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把爷爷的棺木抬回山上,我们都披麻戴孝,送葬队伍很长,因为家里混的不错,各路亲戚很多,拜过祖坟之后,我们点燃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声音像个炸弹,把沉思的我吓了一跳,在灰色的尘埃与雾气之中我找寻着韩旭的身影。转过头才发现他就站在我右边,他肃穆的脸像个强心剂,让我晃荡的心稍微安稳了些。

吃过白宴,一群人在祠堂里放松地聊着天。我和韩旭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很多长舌的妇女都热心张罗给我们介绍女朋友。这样的场面自从我们上大学以来就见惯了,虚以委蛇就行。在一个阿姨笑问我有没有目标时我不自觉地看了韩旭一眼,她大笑着说:真是弟弟啊,找女朋友还要问过哥哥嘛?我们都脸红了。我甚至心跳加快。

我有一个秘密,我多希望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人的姓名。

那天晚上仍在乡下住,我们俩小时候放暑假或寒假时常来乡下玩,初中之后就来的少了,和隔壁邻居借了两辆自行车,我们一路骑车去了附近的大水库。五月的风有点闷热,那里却凉爽无比,水库是一个黑色的深深的水潭,碧绿的树荫是憧憧的黑影。天上的云缓缓地移动,不断幻化成各种形状。我们躺在被太阳照射了一天的土地上,那里还留有太阳的余温。

“乡下的星星真多啊。”静谧的夜空下,我叹息了一声,眼前是无尽的苍穹,没有任何高楼大厦的遮蔽,赤裸的天空上布满了繁星点点,一颗连着一颗,闪烁着银辉。星空像一块破碎的幕布,滑稽的小丑骑着单轮自行车兴手撒出了五颜六色的粉末,于是诞生了银河。

“嗯。很美。”韩旭说。我们都不眨眼地抬头望。在城市多年,这样的景色已经不多见,大自然洗涤着我和他的思想。城市固然绚丽,但有时候心灵又渴望别的栖息地。

“听说澳洲那边有个小镇,是世界上唯一的星星保护区。”韩旭和我说。

“是新西兰的特卡波!”我笑着说。我看过介绍。那里的人常年不开灯,以避免星空遭到污染。

“以后带你去看那里的星星。”他闭上眼睛,惬意地告诉我。

我们一起听风声,观赏过夜星,我想我要把这个场景,这个约定牢牢印入心的最深处,永远将它妥帖保存。

十九

“小愚,出国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回学校交毕业设计,正好碰见系主任王亮老师。事实上,我已经躲着他好几天了。

“这几天我爷爷过世……”我为难地说,他立刻表现出理解和体谅。

“我还想考虑一下,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我说。

“没问题。但要抓紧时间啊。”王老师握了一下我的手走了。

班里的人渐渐都听说了我能花财政的钱出国这事,恭喜之余也有人夹杂着羡慕和妒意,只有俊哥知道我还没做最后决定,他问我在犹豫什么,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这四年来俊哥对我照顾不少,我能被系里选上除了自身原因还得多亏他的大力推荐,如果我告诉他是我的恋兄情结使我的脚步踌躇,现实的他非不屑地扇我一个大耳刮子不可。我想韩旭,特别想他。我想告诉他其实我想过要走,想离开,想去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散心这个词是谁造的?造得好极了。我的心需要散一散。

“一张机票。去北京的。”

我边说边掏出钱包,卖票的小姑娘抬眼望我一眼,说:“身份证。”

我递给她。

“本人比照片帅多了。”她冲我笑着。

照片里的我只有十八岁,嘴巴抿得很紧,对照相机抱有敌意似的严肃,还有点土,一转眼我的大学生涯就要结束了。

我没告诉韩旭我要到北京来,我要吓他一跳,幻想着他看到我时会是震惊还是惊喜,我看着飞机的机翼在厚重的云层中穿梭。这是我第一次到北京,北京机场偌大,设施却没浦东机场新,下飞机后我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就匆匆打了辆的,后视镜里的我看起来挺兴奋,我觉得我好像是来看我的恋人的,尽管这是个妄念,但仍使我按捺不住激动。

“请问韩旭在吗?”韩旭现在搬进了公司宿舍,两个人同住一间,我敲开他房间的门。一个个头很高的小伙子给我开了门。

“他出去了。”小伙子是东北人,叫张亚平。他让我在客厅坐,又给我泡了杯茶。

这是周末,张亚平说韩旭一早就出门了,我问他知道韩旭去哪儿了吗,他说韩旭没说。

他问我要不给韩旭打个电话吧。我说不用,就在这等他好了。让张亚平忙他的不用管我。“……好吧。”他钻进房间里,不一会传来游戏的声音,他边操作,边情绪激动地在YY上骂人,我好笑地听着,站起身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另一间卧室是韩旭的吧?带着好奇,我推开门,里面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书桌,电脑放在书桌上,一个书架,一个简易衣橱,空调在衣橱上方,一些常穿的衣服挂在衣帽架上。房间很简单,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

我翻动着书桌上的本子,信笺,风拂过我的脸颊,韩旭的房间连着阳台,阳台外的天空渐渐黑了,我坐在他的双人床上,他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困意袭来,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能累了,也可能因为这是他的房间,无处不存在他的痕迹,总之我睡得很沉。

这一觉睡得真爽,有人把我摇醒的时候,我觉得骨头都睡散架了,看着眼前的人,我揉揉眼睛,笑了。

“你回来啦。”我一如往常的热情,张开手臂欢迎他。

“你怎么来了?”没有我料想中的反应,韩旭看起来还有点意外。

我的手得不到回应,孤单地放了下来。

张亚平推门进来:“你可回来了啊!他等你一晚上了都。晚饭还没吃呢。”又转头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想叫你起来一起吃晚饭,可我玩游戏自己也忘了吃。”我说没事,我不饿。他问我他在煮泡面,用不用给我也来一包,韩旭说,不用,待会他带我出去吃。

张亚平出去了。我们看着彼此,气氛有些尴尬。

“饿了吗?想吃点什么?”韩旭打破了沉默。语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他的心情。

“不饿。你房子收拾得很干净!”我说。

“……”他没说话。

“真难得。”我笑着说,无聊地摸着他的书桌,上面一点灰尘也没有:“在家里你从来不收拾东西的。”我想亲昵地拍拍他的头,被他半路抓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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